披上红嫁衣的时候，她十八岁，他二十二岁。
二十年的时光，不知何时，从指缝间一点一点溜走。
细雨微风中，他们面对面坐在凉亭中，有雪白梨花纷纷扬扬。
一时无言。
良久，红鸾叹了口气：“也不知娘娘现在在哪里，怎么样了，我真想她。”
靳岚推过去茶杯，浅笑道：“娘娘和陛下在一起，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吗。何况娘娘是那样的聪明人。”
“可是他们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
“保兴和青衣都跟着呢。”靳岚轻轻伸出手，握住她微凉的手，“你这一辈子，都在为别人，何不也想想自己的事情？”
红鸾抽出手，端起茶杯，淡道：“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我都这样的年纪了，何必想那么多。”
“我想和你成亲，做你名正言顺的丈夫。”
“这有什么意义吗？”红鸾抬眸看向他。
因为常年熬眼睛做刺绣，她的视力变得很差，但眼睛看起来依旧很美。
接回来
那是令靳岚曾经一见钟情，并爱了二十多年的眼睛。
靳岚很想伸出手，抚摸她微微卷翘的睫毛，但他不敢。
他只能搓了搓茶杯，低声说：“我想与你生同床，死同穴。”
红鸾微愣，随即笑起来：“你别说的这样吓人，我虽然四十了，但还没想过死这件事呢。”
“我知道，我们还有很多年的时间。可是，过一天便少一天，因为我的过错，我失去了你这么多年。我真的不想再失去更多。”
红鸾垂下眼帘，沉默片刻，忽然说：“靳岚，是有没有忘记，你还有一个女人，正在乡下等你接她回来？”
靳岚道：“我不会接她回来。”
“是吗？”红鸾微笑不语。
这时管家急匆匆走来，启禀道：“老爷，方姨娘差人传信来，说二小姐的病越发严重了，求老爷把二小姐接回来，请御医诊治。否则……”
靳岚皱眉：“上个月不是说还好好的吗？”
“方姨娘说是为了安老爷的心，其实二小姐的身子这几年越发不好了。若再不回来，恐怕父女难见最后一面。”
靳岚沉默不语。
方喜妹带着莲莲去乡下好些年了。
方喜妹也就罢了，终究是没什么情义。但那莲莲，毕竟也是他的亲生女儿。
红鸾放下茶杯，说道：“不管如何，孩子无辜。你如果不想再留下什么一辈子的遗憾，还是把莲莲接回来，请御医好好整治。”
靳岚看向她。
红鸾笑道：“你该不会以为，我会介意一个孩子的存在吧？别说莲莲，即便是方喜妹，我也没有一丝怨恨的。”
靳岚苦笑：“我知道，你怪的人，一直只有我一个。”
“我也不是怪你，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这关。”红鸾站起身，“你去吧。我们都这个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红鸾，你会走吗？”
“走？不会。”红鸾笑笑，提着裙子，走出亭子，撑着伞，弥漫进漫天细雨中。
靳岚独自在凉亭中，静坐许久。
当天下午，他坐在马车去了乡下。
莲莲确实病的很严重。
靳家这心疾，也难说，有的孩子倒霉便得了，有的孩子却十分健康。
同样都是靳岚的女儿，采采健康的像是小牛犊，莲莲却病弱不堪。
这也令方喜妹心痛发狂的缘故。
靳岚到的时候，方喜妹早早就站到了庄子门口迎候。
多年不见，方喜妹的模样令靳岚大吃一惊。
方喜妹不是美人，严格来说，只能算得上端庄。
但年轻时她也是清秀的，面庞娇嫩丰腴。
可此时出现在靳岚面前的，却十足是个老妇人。
她穿着身灰褐色的袄裙，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间，有斑斑点点的白丝。
她变得黝黑，消瘦，眼角也遍布皱纹。
这让靳岚根本无法把她与方喜妹联系在一起。
因为难以置信，靳岚跳出马车后，盯着方喜妹，很是愣怔了一会。
方喜妹两只手揪着衣角，手足无措。
对面这个男人，虽然留了短须，变得稳重，但依旧是儒雅俊美的模样。
接她们回府
面对他的时候，年轻时候的方喜妹且自惭形秽，何况是现在？
如今的他们看起来，哪里还像是夫妻。
说是母子，也有人信。
“老爷来了。”最后还是方喜妹先怯怯的开口。
靳岚回神，点点头，又不确定的问了句：“你是……方氏？”
方喜妹露出凄然苦笑，忙点头：“是，我是。老爷，快进来吧，莲莲一直盼望着您来呢。”
靳岚问：“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方喜妹顿时有点手足无措，勉强笑道：“年纪大了，老了……”
一旁的婆子说：“姨娘每天出门做活，风吹日晒的，哪里能与从前在府里相比哟。”
“好了张妈，说这个做什么。”方喜妹皱眉阻止婆子。
靳岚看着她花白的头发，有些愧疚。
方喜妹笑道：“老爷，进来吧，莲莲一直盼着您来呢。”
靳岚点点头，跟她走进庄子。
当初送她们母女来，靳岚也是考虑过的。这处庄子大，位置好，伺候的下人也不少。足以让她们母女过富足自在日子。
何况每年他都会差人送吃穿用的过来。
却没想到，这方喜妹还是弄到这副模样。
倒好像他折磨了她们似的。
莲莲正躺在床上，听见脚步声，立即扶着婢女的手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