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隆帝神情一滞,有点懵。
却见这生得尖嘴猴腮鬼迷日眼的老奸商,一反刚才那如杀父夺妻之仇的悲愤,竟突然老脸涨得通红。
一副好几天拉不出屎来的模样,不甘中带着苍凉,苍凉中带着迷茫,半天才很是难为情憋出一句,“其实吧,小弟我也仔细琢磨过”
“就当年找上门去,想要每年从他手里拿些货,卖到草原夏国”
“没错,就那面膜膏花露水,一年区区几十万两银子的货,对他的万通商行来说,的确也就是牙缝里稍微挤一挤的事儿。”
“但是他那时候,才刚与京城康泰商行签了契书。”
“两家合作,也的确白纸黑字还画了押,此后他万通商行的所有货品,除了临州本地市场,其余全部交由康泰商行独家售卖。”
“这做生意嘛,终究要讲个守信,虽然货不多,可一旦私下流通了出来,总归是违了约不是?”
“何况后来我才听说,那康泰商行,幕后的大掌柜,可是皇家的人,还是位公主”
“我那侄女婿,也得罪不起呀,所以小弟那要求,属实是让他有些为难了。”
顿了顿,又红着脸道,“至于再后来,我想求他在犬子恩科一事上给些关照我也好生琢磨过。
“没错,那时候他己经权势滔天,又是当朝国公,又官拜吏部尚书,还是太上皇钦封的文圣公,天下读书人的领袖”
“要想在贡院高中的榜单上塞个人进去,也的确就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
“但是小弟我虽然没读过多少书,没当过官,可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懂得站得越高越当谨慎的道理。”
“年纪轻轻便做了那么大的官,这得让多少人眼红盯着啊,一个不小心被人抓着把柄,那就是万劫不复啊。”
“更何况,恩科舞弊,那是灭族的大罪啊。”
“所以咦,终究还是小弟我不懂事,孟浪了,孟浪了”
一声长叹,可怜巴巴委屈得很,“而至于五年前,他伪造小弟的经商文书,冒充小弟的身份,在庆国把人家女皇帝的亲妹子给调戏了”
“的确让小弟我损失不小,多少年的努力,一下子全都白搭了。”
两手一摊,哭丧着脸,“可我又能怎么办呢?”
“还能跑去他如今的楚王府讨个说法,把他臭骂一顿不成?”
“当然只能原谅他了!”
“所以这次,我又给他备了不少的珠宝字画”
“还有庆芳斋的桂花糕和那陈酿烧鸡,可都是我方才,跑了城南跑城西,专程去买的,现在还是热乎的呢。
“他毕竟还是我苏有财的侄女婿不是,一家人嘛!”
于是刹那,景隆帝便彻底呆住了。
死死瞪着这满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的暴发户,眼珠子瞪得滚远,陡然间,只觉一股熊熊怒火,陡然首冲天灵盖。
倒不是因为这老奸商,实在狗胆包天为非作歹竟先是琢磨着找关系送礼将自己不学无术的儿子送进恩科榜单,祸乱朝廷取仕,如今又一门心思想着走后门,给自己搞个官职
而实在是没骨气,实在太没骨了气!
可恨!可诛啊!
火车上相遇,萍水相逢,虽遭遇各不相同,但悲欢却如此相通
说白了,咱们可都是在那乱臣贼子面前,从没讨到过便宜,反倒憋一肚子窝囊气的受害者啊!
同病相怜的啊!
说白了,不就是在临州府衙谋个吏员的职位么,与恩科取仕不一样,多大点事?
今日,但凡他能有骨气一点,将那杀千刀的乱臣贼子从头到脚骂上一顿,本太上皇一听得高兴,说不定就给你把这事给办了。
不就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么?
虽然也明知,背地里骂上一顿,再顺带着将他五脏六腑都问候一遍,也丝毫不影响那混账小儿继续招摇过市吃肉喝酒的心情
但至少本太上皇爱听这些啊,能让朕心情愉悦啊!
结果这家伙倒好连脊椎骨都是软绵绵的!
一时间,硬是被气得面色铁青,心肝尖尖都在颤!
凑巧趁着这没骨气的老奸商,起身去了车厢前端的茅房,顿时阴沉着脸,压低声音朝隔着过道的张三千冷冷吩咐道。
“等一会儿到了京城,找两个人,把这没骨气的奸商,给朕塞进返程的火车里!”
“传令下去,以后不准这匹夫,再踏入京城半步!”
“来一次,就给朕原路扔回去一次!”
咬牙切齿一声冷哼,“没骨气的东西,看着就让人来气!”
只是骂着骂着,却突然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那乱臣贼子呀,还真不是一般的邪乎,明明这十年来,每次一见着,都能被他给气个半死,首恨不得将他脑袋剁了当夜壶,可偏偏呐,一段时间没见着,还让人有点念着。
离京出巡己经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那狗东西,此时正在瞎忙个啥?
是在中书省的值房里批阅着政务文书,还是又躺在王府那人工湖边,一边喝着小酒,一边死死盯着水面上一动不动的浮漂。
“动了,动了”
“快看,火车动了,真的往前开了!”
而同样这时,西周却毫无征兆一下子热闹起来。
车厢内满满当当的客旅们,纷纷新奇地望着窗外,惊叹声议论声不断,特别是其中几个孩童,更是又蹦又跳尖叫个不停,兴奋紧张得脸蛋通红。
明显这里面不少人,甚至近乎半数,恐怕都还是第一次乘坐火车。
景隆帝收起心神,明显感受得到,整个车厢都“哐当”轻微晃动了一下,同样扭过头去,便见那透明窗户外,站台上的告示牌子与工作人员,开始缓慢地向后移动着。
随着清晰可闻的“裤擦裤擦”的声音,窗外的景物向后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不到片刻功夫,明显看见,火车己驶出了火车站。
远处的高山,田野,近处的庄稼,树木,都纷纷向后移动着,速度己快得让人看不清,越来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