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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7章 一颗种子

作者:我吃烤地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王老爷更愣住了。


    怔怔望着眼前这一大群书生秀才,望着他们带菜色削瘦的脸上,或因为他被朝廷罢官而满腔愤慨、或如狂热粉丝般的激动、或踌躇满志的少年意气……


    陡然之间,却是一下子乐了。


    倒不是因为临行之际,竟还有这么多人专程赶来送行,也算是风光了一把,更不是因为都已被罢官削爵,竟还有这样一群素未谋面的书生少年,愿尊谓一声“先生”,实在听着心中舒坦。


    一声“先生”,其中的份量,可不轻。


    他们说得没错,本都是出身田间乡野贫苦之家,吃不饱穿不暖。


    别提请私塾先生,或者进官府学堂,其中绝大多数人,恐怕连读书写字,都只能靠着农闲一点的时候,去私塾学堂的墙角偷听,去四处求人借些参差不齐的书本来,再用一根树枝在沙子上比划两下。


    才学与见识,自然是比不得那些出身贵胄或书香门第的世家子弟,更比不得国子监与太学那些成天泡在墨缸子里的精锐学子。


    能通过乡试,拿到朝廷春闱恩科的入场券,就已经算得上是祖坟冒了青烟,光耀门楣了。


    万里挑一!


    虽然这连续两届,他王老爷担任恩科副考官与主考官,也有如这种出身贫寒的穷书生,能勉强跻身三甲同进士甚至二甲榜单,从而得了官身入朝为仕,可那终究是极少数,说是凤毛麟角也不为过。


    当然,当年的张氏兄弟二人,毕竟情况特殊。


    每一届恩科,足足一两万人参考,最终不过录用区区三四百人,残酷可想而知。


    因此,尽管距离明年的春闱尚且还有三四个月,可他王老爷很清楚,就眼前这一群半吊子学问的穷苦书生,基本是很难有一人能金榜题名的。


    即便屡败屡战,今年落榜了,两年后再来,也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更不用说,就他们的家境,恐怕也无力支撑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进京赶考。


    其中恐怕多少人,连这一次进京的盘缠,都还是父母兄长四处求人借来的。


    到最后,或者只能回老家,去做个私塾的穷教书匠,或者去那些商行作坊做个账房先生,或者靠着帮人誊抄书信家谱勉强糊口,甚至只能回到乡野田间,与庄稼泥巴打一辈子交道。


    当然,运气好再稍微有点门路的,或许还能在当地县衙做个主簿吏员之类。


    为生活之苦,劳碌奔波,碌碌无为平庸地过完一辈子,最终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好像从未来过。


    或许,这便是他们这辈子注定的宿命。


    贫苦人家的子弟,要想飞黄腾达出人头地,何其艰难?


    可即便如此,他却从他们的眼中,看见了光亮。


    这一刻,他那么清楚地看见,一群纯真又穷苦的少年,炙热的心中,竟藏着宏图大志,藏着为国为民的浩然之气,竟藏着家国兴盛的梦想。


    而不是人人做梦都想着的,金钱、权力与美人。


    或许,他已无力去改变他们的命运,也没有权利去改变什么……


    然而,即便是当初知行合一学说的提出,还是临州新政的推进,还是医学院的创办,包括后来士子文风之变革,惹得天下无数酸腐儒生口诛笔伐,满朝文武攻讦声讨,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可至少,终究还是在这个死气沉沉的时代,播下了一颗种子,影响着一些人。


    即便还很弱小,可总有一天,这颗种子,会慢慢地,慢慢地,生根,发芽,最后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至少这一刻,从他们身上,他看见了当初那来自永州府张氏兄弟二人的影子。


    更难能可贵,少了些兄弟二人身上的迂腐气,多了些鲜衣怒马的少年意气。


    从当初,一个一穷二白寂寂无名的小地主,一步一步名扬天下,爬到那无数人仰望不可及的高度,封国公,官拜六部尚书,何等的意气风华?


    最终又被罢官,削爵,权势地位一无所有。


    细细想来,如黄粱一梦。


    可即便黄粱一梦,终究还是给这个国家,这个时代,留下了淡淡的一笔。


    宦海浮沉一趟,能得如此,还有何求?


    这又让他如何不顿时,只觉一阵神清气爽?


    如阴雨连绵了多日,天空密布的暗云缝隙中,终于有一缕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来。


    自从被罢官削爵,这七八天来,若说心中还有一丝丝的阴郁烦闷,这一刻,终于一扫而空。


    刹那间,心情一片大好。


    再夹起一块酱牛肉,就着一大口烈酒吞进肚子里。


    一声爽朗大笑,朝众人一拱手,“谢过诸位相送了!”


    “大雪封山,路途艰辛,王某人就此别过!”


    大手一挥,“出发,临州!”


    于是很快,浩浩荡荡的车队,在众人目光注视下,再次启程,径直朝前方驶去。


    不算快,也不算慢,却很轻便!


    ……


    临州离着京城虽算不得远,若换作平日,轻车简从的话,不到一天便可到达。


    只奈何这一次,不仅拖家带口的,甚至还有好几个牙牙学语贪玩调皮的幼子幼女。害怕他们长期坐在马车里,身子吃不消或烦闷哭闹,只能一路走走停停的。


    再加上已入严冬,大雪封路,即便是官道,行进也十分艰难。


    时间转弯已是第二天下午时分。


    足足一整天的行程,让王老爷实在有些疲惫不堪。


    即便车厢内有酒有肉,还有烧着木炭的火盆,可长时间待在狭小空间里,终归是憋闷的。


    只觉腰酸背痛,浑身每一处地方是舒坦的,且明明困顿得不行,偏偏又根本睡不着。


    直到外面,有马夫来报,“老爷,已到了临州地界,算算脚程,恐怕今晚未时前,便能到了。”


    这让他才稍微精神一些。


    迁回临州之后,自然只能回到当初那套宅子中住下。


    虽然比不得昔日国公府那般大气宏伟,且现在随着家中添丁加口,恐怕会有些拥挤,但好歹是有个落脚之所。


    然而这时,正当他还在满脑子盘算着,等到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一些,便可寻一处风水好地段,买一块地皮,重新建造一所更加宽广的宅子,一大家子便不至于显得拥挤了,却突然只听得前方,传来一道女子大呼的声音。


    “前面可是昔日吏部尚书王大人的座驾?”


    “小女子曹璟,冒昧敢问先生,可否下车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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