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春雨贵如油，当连绵的雨润泽整个大地，希望也如太阳一样升上来了。林沐雨静静听着外头的动静，她在等待自己的命运，如今女子可以进学堂，她也想要去，为了这件事情，她和父母说了许多遍，她的父母并不支持她去学堂。
一来是因为家中有钱，并不需要女子念出什么名堂来。
二来是林沐雨的母亲香兰夫人担心学堂里见识到了什么不懂得分寸的奇怪的人，扰乱林沐雨的心。
林沐雨的母亲香兰夫人，就林沐雨这一个女儿，没能为林家生出儿子这是香兰夫人一直以来的心病，林家身为前朝遗老之家，有着无尽的财富却无人能够继承，因而在挑选来日的女婿身上，香兰夫人可是费足够了心思，绝对不能让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的人占了这个便宜去。
尤其在这个看似平稳但不知道何时就烧起来战火的年代，所有的进程都急切起来，像是在追赶着什么，去学堂无疑是个危险的火坑。
可是林沐雨说得恳切，她在家中念了四书五经，但是那些都是太古派的东西了，已经不时兴了。林沐雨说若是能够去学堂念个几年，能够了解如今的局势，也是好的。
林沐雨不想要念出名堂来，但是林沐雨想要睁眼看看这个世界。
林沐雨的父亲林长苏将烟点了一支又一支，他觉得自己的女儿说得对，他没有道理反驳，可是就这样放了她去，林长苏的心又觉得空空荡荡。来日上学放学，路上皆有危险，但他也听人说的，如今有钱人家的女儿，都时兴着呢，要去学堂镀金一两年的，更能让人瞧得起。
林长苏看着香兰夫人，松动着说：“不然，让她去念念书？”
“如今太旧了的人也不好的。”
香兰夫人也迟疑了两下，她在牌局上都明了了的，那些夫人说起自己的孩子进了学堂的模样神采飞扬，她都插不进去话。就算是学堂上会遇到其他人，但也没关系的，只要看得紧些，学堂也能上的。
还未等香兰夫人松口呢，楼梯转角的花瓶就有了些动静，香兰夫人和林长苏都抬起头，那转角里头藏不住林沐雨的衣角，两人对视之下，无奈地摇了摇头。
“沐雨啊，别藏了，下来吧。”香兰夫人对着楼上道。
没一会儿，林沐雨穿着一身白色长裙就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她的脸是那样的白净，漂亮的杏眼闪烁着纯洁的天真，是一颗白嫩的剥了皮的荔枝，又像是精致的白瓷瓶子。
“爸、妈，你们在说什么呢？”林沐雨坐下来，接过了下人递过来的牛奶。
“在说你念学堂的事情，”香兰夫人说，“沐雨啊，真的很想去学堂吗？”
想的，林沐雨点了点头：“我的那些好友他们都去了，学堂的那些知识都很新奇，他们都会说外文，我们在一处的时候，她们还有会弹钢琴的，我都不会那些，只是静静地坐着。”
原来是想要见识到新的天地。
林长苏和香兰夫人两人对视，而后香兰夫人说：“那就去吧，我只说一点，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可不能随便什么人都交心，若是结交到了什么朋友，可要同我说。”
林沐雨点了点头，只要能去学堂，她什么都愿意答应的。她的心雀跃起来，她只想着来日去了学堂会是什么样子的光景，她丝毫都没有听到香兰夫人最后的嘱咐，香兰夫人说，让她离那些年轻的闷头小伙子远一点。
香兰夫人交代了，但仍然不放心，她心里琢磨着，决定还要给自己的女儿订下一门亲事，有着亲事的名头，也能让别人少些觊觎的心思。
去学堂和订亲是同时进行的，但是找一门亲事还是不容易的，香兰夫人决定先送林沐雨去念书。
当林沐雨盘着漂亮的发髻，穿着蓝白的袄裙，浑身上下透着精致的清味来到学堂门口，她无疑被当做是了一种另类。
这里的男男女女都和林沐雨不一样。男子有的剪了头发，抹着发胶向后，抬头挺胸看着天上，他们的怀中夹着一本书，见谁都想要翻开谈天论地，说起一大通的什么改革，什么思想。
这里的女子也是另一种天地，旗袍、蓝衬衫配着黑裙子的凌乱盛放，有编了辫子在头发两侧的，看起来清爽动人，明媚如同朝阳。
林沐雨果然和她们都不一样，林沐雨的袖子宽大，手上还戴着飘花嫩绿的翡翠镯子，头发挽就的半垂的发髻之中倾泻出来如瀑的黑发，在那上头横插的沉甸甸的金钗摇晃，要将这眼睛都晃出星星，几缕细碎的秀发迎着风，滑过她的鼻梁。
宛若一幅晚清女神像。
“哎呀，你这身打扮走起路来很累吧。”
不累的，林沐雨摇了摇头，她没有缠脚，走起路来轻便自如，她轻轻提着裙摆，让那些女学生瞧见了脚尖一点。她的动作轻柔高贵，更是引来了众人的惊呼。
“天哪，我们今日算是见到了活的古人了。”
“真好看啊，这衣裳上头的纹路和花样真是少见，是苏绣吧。”
林沐雨的耳朵有些红，她终于如愿以偿地融入了新的学堂，新的思想里去。果然，这里的一切都很新鲜，没有人教导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在这里做什么都可以，她可以呼吸新鲜的空气，可以大声说话，可以随意看向别人的眼睛。
林沐雨不觉得自己的鹤立鸡群有什么不好，她很快成了学堂的热闹，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也包括一个和别人不一样的，标新立异的人。
听别人说，这人叫程远洋，头上没有精致的发蜡，只穿着简单的黑色中山装。吸引林沐雨的是程远洋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燃烧着炽热的希望，犹如劲劲的野草，肆意生长着。
林沐雨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她看呆住了，就更别提程远洋来到她的面前去，伸出手大方地要握住她的手，程远洋甩了甩自己的刘海儿，将他更明亮的眼睛露出来，他毫不介意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热浪和呼吸都打在林沐雨的身上。
程远洋就这样大方地说：“你好，我叫程远洋，我认识你，你是新来的很有派头的林沐雨吧，果然和古人女子一样的，很好看。”
林沐雨手腕上的翡翠被摇得震天响，模拟着她的心跳，绯红慢慢爬上了她的眼底。她的手心热得很，不一会儿就变得汗涔涔的，她想要挣脱开，可是程远洋抓得她紧紧的，都没有松开过。
周围的笑声带着善意，和家里的不一样，这里没人苛责她不该和男人握手，林沐雨瞧见了这里的周围，有许多男人的手大方地抓住女同学的手，她也壮着胆子，紧紧回握住程远洋的手，对着程远洋羞怯一笑。
这才是这个新世界的样子，林沐雨做得很好，她喜欢这里，喜欢这里一切新的模样。
学堂的老师戴着一副眼镜，一身长衫，讲起话来是那样的亲切，林沐雨听得津津有味，虽然有些知识她还是模糊朦胧的，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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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比自己看着那些古书有意思，她更颤动的是，这里竟然可以随意打断老师的话，自由地发言。
一切都像是外头升起来的高高的太阳，青年未来的力量正在青春。
而在这课上最积极的，是程远洋。
程远洋有着激进的言辞，有着无尽的热爱。他总是迫不及待地渴望着吸收所有的知识，想要弄明白心中所有的疑惑。
学堂里的人都说有远洋在，总觉得来日有着期望。
若是能多出几个像远洋这样的人，何愁国家没有来日呢。
林沐雨没记得别的知识，她只记得程远洋的炽热模样，只要抬起头来，就能见到太阳，而林沐雨抬起头来，也能看到程远洋。
这个学堂，林沐雨算是来对了。
窗外的风吹得急，带起了沙沙作响的树叶飞舞，像极了林沐雨手上那一对翡翠手镯的激荡声。
这样的天气，是要下雨的。
林沐雨没有带伞，这学堂离她的家极近，她本来想着走两步淋点雨就可以回家，可是等她收拾完书本，走到教室门口，她才看清楚外头的雨有多大。
同学们都撑着伞欢声笑语地走了，教室空空荡荡，就是借一把伞都很难借到的。林沐雨指节泛红，紧紧扣着书本，她在想若是自己将书顶在头上，是不是能让自己安然无恙。
但很快，这样的想法就被林沐雨否决了，这样大的雨，只能让她和她怀中的书本都惨遭大雨淋湿。
她实在该带一把伞在身边的。
就在这时候，救世主一般的声音从林沐雨的背后传来：“不回家吗？”
“是没带伞吗？”是程远洋的声音。
林沐雨转过身，原来教室里头还有人没走的。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对着程远洋说：“我没带伞，雨下得有些太大了。”
“那我送你回去吧。”程远洋站在林沐雨的身后，探出头来看着外头的天气，果然，雨水如帘幕一般砸落下来，实在不能挪动步子。
林沐雨上下打量了程远洋，都没有发现程远洋身边有伞。她微微蹙眉：“你带伞了吗？”
“没有啊。”程远洋说得坦荡。
可是没有伞，那该怎么走呢？
林沐雨疑惑地歪了歪头，她凝视着程远洋，在等程远洋解释自己的言行。
程远洋不急不缓，他将放在桌子上的自己的外套拿了下来，甩了甩，撑起来在林沐雨的头上。他斜过头来，看着林沐雨：“虽然没有伞，但是这样也能回家。”
“林沐雨，能不能跑？”
跑，当然能的，林沐雨嘴角缓缓上扬，她从前是绝对不会做这样的傻事的，但是今天她却觉得人生难得有这样既荒唐又新鲜刺激的事情。
她竟然随着程远洋在雨中奔跑，明明有冰冷的雨砸下来，但是有着一件外套替他们挡去了风雨，让他们安然无恙。
真像是一场珠翠摇晃，奢侈的梦境。
林沐雨回到家中，身上只是轻微沾上了些雨，她抖了抖，将书给了下人。她在下人的关切中飞快地踩上了楼梯，空留一句要不要洗个热水澡，别着凉了的话，回荡在空中。
“不用了，”林沐雨回答得飞快，她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她倚靠在门边，捂着自己的心，但她仍然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要跳出来了。
扑通、扑通地毫不停歇的，有力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