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瑾之所以会如此想,原因也很简单:
这枚徽章,本来就是苏家的东西。
不说出口,是因为他曾经做出了承诺。
要向苏若雪保密。
沈怀瑾的人生,曾经黑暗到看不见一丝希望。
而破开浓雾,将他伸手拉出泥泞的人,正是苏若雪的父亲----
苏国安。
不论世人之前叫他苏国安也好,如今叫作苏志远也罢。
沈怀瑾的心里只记得一件事情:
这个人,就是他沈怀瑾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大恩人。
是恩师。
更如同生父。
徽章上那刀锋贯穿玫瑰的凌厉线条,映刻着苏国安曾经腥风血雨的峥嵘过往。
也镌刻着他后来选择洗尽铅华,斩断旧日牵绊的那份决绝。
那是一个用血与火淬炼出的男人,最终选择的静水深流。
从后视镜里,沈怀瑾瞥见苏若雪正低着头,轻轻摩挲着那枚徽章。
眼神里满是探究与不解。
恰在此时,前方亮起了长长的红灯。
车子缓缓停在喧嚣的路口。
街头川流不息。
一幅画面清晰地映入沈怀瑾眼帘:
一对看着就很年轻的父母,脸上洋溢着轻松快乐的笑容,一人一边,紧紧牵着中间蹦蹦跳跳的小女孩。
年轻的父亲手里拎着一只颜色鲜艳的卡通气球。
妈妈则提着一小袋零食。
他们步伐轻快地走过了斑马线。
这种自然而然的亲昵与呵护,像投入湖心的一粒石子…………
沈怀瑾的目光追随着那幸福的剪影,心口仿佛也被轻轻撞了一下。
深埋在他脑海中的记忆,化作一幅画卷,悄然展开。
色彩褪尽,只剩灰暗:
那一年,他才八岁。
从呱呱坠地那一刻起----
沈怀瑾就是一个被亲生父母弃如敝履的“多余孩子”。
在福利院灰扑扑的大铁门下,总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坐着。
他小小的下巴抵在膝盖上,那双大眼睛常常痴痴地望着铁门外人来人往的世界。
一看就是一整天。
看着街上偶尔路过的成年身影,他心里总会卑微又满怀希冀地问一句:
“会不会…………有人停下来看我一眼?”
“会不会…………有人带我回家?”
但每一次,每一次…………
那渴望的目光最终都只能黯然地垂落,看着地面,回到院内那间巨大的通铺房里。
屋内,墙角处被湿气浸染得鼓起,剥落,大片大片的墙皮摇摇欲坠。
空气中,还弥漫着终年不散的潮湿霉味。
像是整间屋子都腐烂掉了。
房间里,挤挤挨挨地摆放着几张生锈的铁架床。
沈怀瑾的耳边,永远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声音:
孩子们会因为一点小事爆发尖锐的哭嚎。
也有被打后的压抑抽噎和疼痛叫喊。
中间还混杂着护工们疲惫的,不耐烦的呵斥声与毫无温度的安抚。
对年幼的沈怀瑾来说,这就是“家”。
这些声音,日日夜夜,交织成了沈怀瑾幼小心灵中全部的天地。
可即便命运如此坎坷,沈怀瑾依然渴求着希望。
对那时的他来说,福利院那间堆着几本旧书的破旧小图书室,就是他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源。
认字,看书,学习…………
成了他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每次上识字课时,沈怀瑾都会挤在前头的破板凳上。
那双深褐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紧盯着讲台上模糊的字块。
生怕漏掉讲台上大哥哥写的任何一个笔划,生怕错过老师嘴里吐出的任何一个字音。
他用冻得通红的手指头,在满是划痕的桌面上偷偷跟着描摹。
笨拙,却无比认真。
然而,这份微不足道的执拗,并不能抵御现实残酷的寒风。
福利院的大门,偶尔会被敲响。
外面来的是各式各样的人:
有些是笑容里藏着焦虑的夫妻,也许是想要个孩子很久了。
有些是衣装得体的阿姨,脸上带着怜悯的光环。
这些“来访者”,或多或少,确实给一些像小沈怀瑾一样的孩子,带来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沈怀瑾特别重视这些机会。
每一次,当他被护工念中名字,上台去接受那些陌生人的“审视”时----
那个瘦骨伶仃的小身板,都会竭力地把腰背挺直,努力让自己站得更精神些。
但那双脏兮兮的小手,还是会紧张地攥着被洗得发白变形的衣角。
在那一道道仿佛评估商品般的目光之下----
沈怀瑾那沉默的早慧,反倒像是种无形的缺陷。
过于沉静的眼神,反倒是不讨喜的“死气”。
他不会像其他孩子那样讨好地笑着卖萌。
就这样过了很久,沈怀瑾一次次被评估着,权衡着,被计算着。
这孩子养了会不会亏本?
他这样会不会是脑子有问题?
值不值得投入感情和金钱?
结果总是一样。
沈怀瑾只能一次次站在角落里,眼睁睁地看着别的小伙伴被“希望”牵着手,兴高采烈地离开。
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也带走了沈怀瑾那点微弱的期待。
一次,两次,三次…………
同样的戏码在反复上演,循环往复。
那双曾燃着渴求之光的眼睛,在被重复否定的失望里,渐渐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积尘。
最后,在某个有些寒冷的夜晚,沈怀瑾绕开了巡逻的护工。
用他冻得麻木的小手,扒开了墙根下那个散发着腐臭气味儿,狭窄得只够他这样瘦小身体钻过的狗洞。
头也不回地扎进了一个既广阔又陌生的世界。
起初,沈怀瑾很兴奋。
外面的城市比他想象的要辉煌灿烂一百倍!
高楼的霓虹灯五光十色,闪得他眼花缭乱。
商店橱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是他做梦也想象不出的繁华。
熙熙攘攘的人群穿着整洁时髦的衣服,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自在笑容。
更令沈怀瑾沉醉的,是一阵飘来的香气----
那是炸鸡店的窗口飘出浓郁的,油脂滋滋作响的诱人肉香。
香味霸道地钻进了他的鼻子,勾得他空瘪的肚子一阵接一阵地痉挛。
咕咕声响得如同雷鸣。
街上,一位年轻女士穿着雪白蓬松的羽绒服路过,轻盈得像一朵行走的云彩。
沈怀瑾看得呆了。
“原来城市…………这么美呀。”
但这份短暂的美好和兴奋,很快就被深秋夜晚那刺骨的冷风彻底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