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雪本能地掐紧了身上的座位,又往后挪了几寸。
季晨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苏若雪只在刚刚和季青瑶一个人说了林曼的事。
无论是当时前来接送她的陈管家,还是好闺蜜李欣怡----
苏若雪都没在他们面前提过半个字。
难道…………
刚才她和季青瑶在吧台说话时,被季晨在门外偷听了?
想到这,苏若雪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
先不谈季家的隔音效果好不好,以季晨的身份地位,能干出这种听墙角的事嘛?
那画面想想就够离谱的。
就在苏若雪满脑子猜测乱飞时,季晨开口说道:
“刚在门口,陈叔跟我提了一嘴。”
哦,这样…………
苏若雪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
她心里明白,之前那些遮遮掩掩的举动和不自然的反应,肯定会让精明的陈管家猜到出了点状况。
但现在看来,她还是低估了这位伺候了季家几十年的老人。
陈管家仅仅是观察到苏若雪含糊其辞的态度,还有林曼那几句夹枪带棒的话语,就把整件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种洞察人心的眼力劲儿,确实毒辣。
“不过…………”
季晨话锋一转:
“你放着近在眼前的路不走,倒是有点意思。”
说完,他扶着吧台边沿站稳身体,转身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最大的那个酒柜面前。
随后,季晨伸手拉开了那扇巨大的酒柜门。
里面整整齐齐陈列着各种年份久远,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顶级名酒。
其中甚至有几瓶,苏若雪连见都没见过。
像是什么早已在拍卖行中绝迹的稀世珍品。
可在整个酒柜的正中央,却放着一瓶与周围华贵格格不入的存在。
那是一瓶很普通的酒。
瓶身上蒙着层薄灰,标签边缘也已经有些发黄卷曲起边儿了。
季晨盯着它看了好一会。
然后,轻轻地把它从柜中取了出来。
“苏若雪,二十六岁。”
“心理学毕业,做过园林景观,从事家装设计时间不久…………”
季晨的视线重新聚焦在苏若雪的脸上。
刚才那点酒意似乎完全褪去,剩下的只有一种压迫十足的审视:
“父亲说,我可以挑任何人来做这套别墅的设计。”
“但在此之前,把要她查个底透。”
“这是季家的规矩,必须的流程。”
说着,季晨将手上那瓶蒙尘的酒向内转动了一下。
他要确保有着酒标的那面,是背对着苏若雪的。
随后,季晨缓缓将瓶子放到吧台上。
“咚----”
厚重的瓶底落在木面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响。
季晨收回了手,静静看着瓶内波动的酒液。
片刻后,他才慢慢推着那瓶酒,送到了苏若雪的面前。
“要是让你觉得有所冒犯…………”
“理解,季总。”
对苏若雪来说,这真的不算什么事儿。
以前又不是没碰上过。
她在公司接到的第一个客户,就挑剔到近乎变态。
硬是要让她连毕业证,设计师证书,过往业绩都一份份复印拿出来,才肯在合同上签字。
因为苏若雪是转业的,没有毕业证,客户骂骂咧咧地喊了一下午骗子,最后拿着到店礼回家了。
相比之下,季家这样的大族对合作对象谨慎一些。
苏若雪觉得,查查背景是很正常的。
而她这份干脆利落的不在意,像是一股微风,吹散了季晨脑子里那些残余的酒精气泡。
他凝神看着眼前这位眸光澄澈的少女。
不知是不是酒精起了作用,在季晨眼里,苏若雪的身影渐渐模糊起来。
重叠出了另一张稚嫩的脸庞。
是儿时那个总爱缩在他身后,却又总忍不住偷偷伸手,攥住他衣角的小女孩。
她胆子很小,每次被陌生人盯久了,就会急得眼眶发红,可又倔强地不肯哭,只是偷偷把他的衣角攥得更紧。
等四下无人时,她又会一边笑着,一边怯生生地探出头来。
小女孩小小的手心里,总攥着一颗大白兔奶糖。
“给你。”
季晨从小就不爱吃甜的。
可每一次,还是会接过来,剥开纸,把奶香含进嘴里。
而那小女孩,便会心满意足地笑出声来,眉眼弯弯。
好像,她才是吃到糖的那个人。
哪怕在前几日,他那阅人无数,一生从不犯错的父亲,已经亲口肯定了苏若雪的身份。
可在季晨的心里,还远远不够。
这段记忆,太真切,太珍贵了。
他想用自己的方式,再确认一次。
因为,这关乎到他将要如何度过余生。
是该放下过去,独自往前,扛起季家的担子?
还是该捡起那段年少的承诺,重新给它一个答案。
“那天,父亲见了你,给了你行方便的资格。”
“这分量,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凭你手上这份季家的势,解决林曼那点困扰,自己开个口就能轻松办妥。”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让青瑶帮忙?”
父亲,贵客,青瑶姐…………
苏若雪的思绪,又被拽回到季老爷子朴素的房间内了。
朴素的桌椅,古老的座钟,还有那柄手杖。
她当时紧张得要命,屋里的角角落落都偷偷打量过好几遍。
苏若雪很确信,季晨当时绝对不在场。
是藏在哪里了嘛?
还是说…………
她突然打了个寒颤。
这一切…………都是个局?
苏若雪想不明白。
季晨今天这一连串反常举动,从一杯接一杯闷头喝酒,到这会儿突然说了这么一番话。
为了什么呢?
越想,苏若雪越觉得,她已经进到了一个摸不着底的深潭之内。
只是深潭具体的模样,她还不知道而已。
“因为…………”
“我一开始,是觉得,我想靠自己的力量来解决这个问题。”
“只是…………”
“只是很难。”
季晨说的没错。
哪怕手上有张伟这张牌,苏若雪能做到,让林曼在张伟手上吃吃苦头,最后丢掉这一单。
可她也明白,这对于她眼下的困境,确实没什么帮助。
反而如果被林曼发现了,只会招来更加猛烈地反扑。
之所以苏若雪选择了告诉季青瑶,一方面是二人之间的关系稍好一点。
另一方面就是,季青瑶很清楚,苏若雪想要怎么解决这件事情。
这,才是最重要的。
“苏若雪。”
季晨将这瓶红酒转了个面,把带有品牌于产地的一面,推向苏若雪的面前。
“为什么不试试,亲手用这份资源,把不喜欢的人埋在昨日呢?”
苏若雪有些愣住了。
不光是因为季晨突然脱口而出地话语。
还因为这一瓶貌似不起眼的红酒。
她对这瓶酒,可太熟了。
在苏若雪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父亲请她吃了顿大餐。
桌上,摆着的就是这瓶酒。
父亲特意开了它,用带着豁口的老旧玻璃杯,给她倒了浅浅一杯底。
“尝尝!这可是好东西!”
“庆祝咱家小雪成才!”
那是苏若雪第一次喝酒。
她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那股陌生的,带着果香的甜味瞬间在舌尖绽放。
“爸!这个甜甜的,真好喝!”
记忆中父亲笑得更开心了:
“好喝你就多喝点!我闺女考上好大学,长大了!可以喝酒了!”
可当苏若雪真的长大了,见过了繁华的世面,品尝过许多酒庄的出品后,她才明白:
那瓶带有明显甜味的酒,在行家眼里,是粗糙工艺的产物。
但她最爱的,依然是这个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