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雪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
这种日常生活中再寻常不过的兄妹拌嘴，从季青瑶口中说出，总感觉即违和，又亲昵。
苏若雪忽然意识到，短短两天的接触里，她对这位“传说中的大小姐”，已有了不少改观。
第一次在餐厅见面时，季青瑶确实气场逼人，百分百顶A大姐大！
可相处下来，苏若雪却觉得----
季青瑶其实很不“千金”。
她没有那些小说里一开口就甩脸色，动辄耍权势的架子，也不是人前端庄人后心机的套路派。
就像一杯过分昂贵的香槟，泡沫翻涌，酒气却很辛辣。
好喝，爱喝，上头。
随着寒暄告一段落，几人也陆续落座。
相比在场其他的人，王叔则显得自在许多。
他随手就把西装外套甩到旁边椅背上，又拿出一方叠得工整的手绢，慢条斯理地擦着额头。
如同自家茶室一般。
但他刚一张口，那语气就不是多么得和善了。
“这位小姑娘，就是咱小季总亲自请来的设计大师？”
“看样子年纪轻轻的，不知道这风水八字，玄理术数，究竟是真入了门，还是只懂些皮毛呢？”
“咱们这别墅局开得大，藏风聚气，可谓是天人导引。”
“气场一旦失衡，轻则晦气，重则折福…………”
说到这，王叔收起了笑容，换上副严肃表情：
“万一，贾大师要是出了点什么意外，季老爷子那边，怕是也不好交代吧？”
句句说得客气，却溢出满满的“下马威”意味。
这股浓浓的老人说教味，苏若雪再熟悉不过了：
和她那催婚的爹一模一样。
贾大师仍是闭目转珠，嘴里念着谁也听不懂的咒文。
而季晨则是低头把玩着手中的串珠。
这一刻，在偌大的会议室里，苏若雪似乎就成了那个“被单点”的人。
见季青瑶也没有开口的意思，王叔直接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整个人往后一倚，看着苏若雪说道：
“这位小姐，不知你在行内混了几年？”
“王总您好，我是今年刚刚入职的新人。”
苏若雪思索片刻，还是决定诚实相告：
“不过请您放心，我参与过一套独立别墅设计，还评了全市银奖。”
“一套？”
王叔摇了摇脑袋：
“小季总，你非得亲自选一位设计师，好歹也选个靠谱点的吧？”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季家的大事啊！”
“选个刚出校门的小姑娘来接盘，你让我这些老骨头怎么安心？”
“要是季老爷子知道了，哎！”王叔叹了口气，“怕是也会觉得，不太稳妥啊。”
苏若雪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毕竟王叔说的全是事实，根本找不到什么突破口。
她确实是个新人，也确实不懂什么风水。
苏若雪只能飞速思考接下来能从哪一步突围。
而就在这时，旁边却是有一道清亮的女声，先接过了话头：
“王叔，我当年接手季氏集团商业部的时候，也才二十三岁。”
“啪”。
清脆一声，季青瑶将手机稳稳放在桌上。
随后，她往椅背上一靠，双臂自然交叠，姿态懒散却凌然不驯。
“要真论起资历，我是不是也该被请出董事会？”
季姐！
你太飒咯！
王叔听罢轻呵了声，嘴角一扯，仍是如老狐狸般油滑：
“青瑶啊，你是老爷子的亲女儿，公司上下自然信你。”
“可她呢？”
“年纪轻轻，连个能帮衬的助理都没带，没什么资历，也没什么背景。一个小姑娘，就敢接这么大的项目？”
“我不是看不起谁，但----”
王叔摇了摇头，再开口说道：
“你们也知道，在开工后，设计师可是要常驻工地的。”
“风吹日晒，凌晨收工，通宵盯板，天天跟工人和项目监理打交道，哪一步出问题都得负责。”
“这可不是摆摆图纸，吹吹空调的差事，也不是坐办公室修修图就能交差的。”
“女人嘛…………”
王叔轻描淡写补上一句：
“骨子里就不适合干这种活。”
“我见得多了，怕晒，怕脏，怕辛苦。真下工地了，怕是连黄沙水泥的味儿都受不了吧？”
“老师傅一个电话打下去，十几个包工头都得立正站好，这小姑娘行么？”
绝了。
不光把性别和能力强行挂钩，还顺手给自己套了顶“为了大局”的光环。
嘴里叭叭叭全是“我活得久，我懂得多”。
仿佛全天下的女人除了画个美妆博主海报，什么也干不了似的。
这番阴阳怪气，听着难受的，不只是苏若雪一个人。
季青瑶的脸色更是已经冷到极点。
从季青瑶接手季氏集团商业部的第一天起，“年纪轻”“女孩子”“季家人”这三顶帽子就一直有人往她头上扣。
一次又一次。
季青瑶早就戴烦了。
所以这一刻，王叔那番充满年代味的偏见，又一次生生踩在了她的雷区。
下一秒----
季青瑶原本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慢慢移到桌面，又轻轻一扣。
她仍旧优雅地坐在椅子里，修长的双腿交叠，只是背脊微微向前。
“王叔，您在季氏多少年了？”
王叔显然是没预料到这个问题，明显愣了一下：
“快四十年了。”
“那您应该还记得，我二十三岁就进公司接手商业部了。”
“当时我什么都不懂，算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新人。”
“可在三个月内，我就砍掉了六个亏损项目，一年内让华东区利润翻倍。”
“请问，我是靠吼得动人，还是靠不怕脏不怕晒做到的？”
季青瑶缓缓转头，眼神落在苏若雪身上，唇角弯出点极淡的笑意。
随即，她重新看向王叔，目光再次冷了下来：
“小苏资历不深没错，可她是我哥亲自指定的人选。”
“虽说，这套房子是为贾大师准备的，但您可别忘了，产权可是在我哥哥名下的，自然算是我季家产业。”
“季氏集团，从来不要求每一个新人都八面玲珑。”
“更绝不会因为性别，就去定义一个人的能力！”
“您觉得小苏不行？”
季青瑶直勾勾地盯着对面，将声音声音一寸寸地压了过去。
“好，那我就告诉您----”
“我觉得，她行！”
“要真出了问题，我季青瑶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