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后山,崖坪之上,风声呜咽。
林闲的手指在冰冷的岩壁上留下最后的印记。
那是一种奇异的律动,三短一长,仿佛是天地间最本源的呼吸,是他十年如一日、从未间断的签到节奏。
这节奏,本是他与那个冰冷系统的秘密契约,如今,他要将其化为这方天地人人皆可感知的道。
仙帝神识如海潮般涌出,正欲将这“签到律”彻底烙印进青云山的地脉深处,化作不朽的文明火种。
然而,就在神识触及地脉的前一刹那,林闲动作骤停。
头顶的天空,不知何时变得粘稠如墨。
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压了下来,空气中的灵气被瞬间抽干,凝固成霜。
他缓缓抬头,只见天穹之上,五道虚幻而怨毒的身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
那是先前被他一指点碎的五名渡劫老怪,他们的残魂竟未彻底消散!
“竖子!你毁我道途,今日便让你与这青云山一同化为齑粉!”
怨毒的嘶吼声中,五道残魂竟齐齐自燃,化作五道刺目的血色光柱,冲入天穹中央那枚若隐若现的“灭灵阵眼”。
他们竟是以魂飞魄散为代价,血祭了这上古杀阵!
轰隆——!
苍穹应声裂开一道狰狞的豁口,九幽黑雷再度汇聚。
这一次,雷光不再是纯粹的黑色,其边缘竟翻涌着诡异的血焰,毁灭性的气息比先前强了不止三倍!
这已非渡劫之雷,而是足以将一方小世界重归混沌的灭世神罚!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击,林闲的神色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袖中的那枚草牌,正微微发烫。
一股奇妙的联系,跨越千里,将他的感知与万柳城那座破庙连接在了一起。
他能“看”到,上百道微弱如风中残烛的气息,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决绝之势剧烈震荡,汇聚成一股冲天之志。
“夜喘会”那些他曾以为最卑微、最脆弱的生命,再度集结。
林闲本已抬起的手,缓缓放下。
他可以一指破天,一念灭雷。
但这太简单了。
简单到会成为一种恩赐。
而恩赐,永远无法催生出真正的文明。
他种下了一颗种子,此刻,他想看看,这颗种子是否能靠自己的力量,顶开压在头顶的顽石。
若他今日出手,签到文明,便永远只是“仙帝林闲的馈赠”。
唯有凡人自己接下这灭世一击,这文明,才能真正破茧成道,拥有属于自己的脊梁。
所以,他不躲,不避,不挡。
任由那足以让仙人战栗的雷霆,如泰山压顶般,轰然落下。
千里之外,万柳城,破败的城隍庙。
上百名乞儿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面色青灰,仿佛一具具早已僵硬的尸体。
他们的胸膛不再起伏,鼻息也已彻底断绝,唯有心脉处,还保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弱跳动,那是他们存在于世的最后证明。
乞丐跪坐在所有人的中央,他怀中那半枚残破的草牌,此刻正燃起幽幽的微光,如同一颗在黑暗中搏动的心脏。
他望着头顶的破洞,仿佛能看到千里之外那片被黑雷笼罩的天空。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在死寂的破庙中回响:
“兄弟们!他教我们喘气,是让我们活得象个人!今天,我们替他喘这口气!”
“把命气,全都送出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乞丐第一个闭上了双眼。
他心脉处那最后一丝微弱的跳动,骤然加速,然后,连同他全部的意志,全部的生命,化作一个无声的念头,涌向了草牌。
刹那间,庙内所有“死尸”的识海中,同时响起一个与林闲每日签到时一模一样的声音,却又带着截然不同的决意:
“叮——命续,非为我!”
无数肉眼不可见的光点,从每一个乞儿的眉心、墙角的裂缝、腐朽的梁柱上升腾而起。
那是他们十年苟延残喘积攒下的全部生命精气,是他们从林闲那里学来的、对“活着”二字的全部理解!
这些光点汇聚在乞丐头顶,形成一道微弱却纯粹至极的光柱。
它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却蕴含着一种最朴素的法则——“生”。
光柱逆流而上,穿透庙顶,撕裂夜幕,以一种无视空间距离的方式,瞬间出现在了青云后山的上空!
轰——!!!
血色黑雷终于劈落,狠狠地撞在了那道看似孱弱的光柱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法则对撞的轰鸣。
那足以湮灭一切的九幽黑雷,在触碰到光柱的刹那,竟如同滚烫的烙铁坠入冰湖,发出了“滋滋”的声响,层层消融,寸寸瓦解!
毁灭,在“生”的意志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不!这不可能!区区凡人的念力怎能怎能凝成法则屏障!”
天穹之上,五名渡劫老怪的残魂发出不敢置信的尖叫。
他们从未想过,一群连蝼蚁都不如的“死人”,他们集体的求生之念,竟能凝聚成连灭世神罚都无法撼动的法则级壁垒!
他们想退,却已经晚了。
光柱在消融黑雷的同时,一股磅礴的反噬之力顺着阵法连接倒卷而回。
五道残魂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便被这股由他们自己催生的毁灭之力,彻底震成了虚无。
风暴的中心,林闲衣袍猎猎,发丝飞扬,却自始至终,未曾动过一根手指。
他抬头,目光穿透逐渐散去的雷云,望向那道连接着天与地的生命光柱的尽头,轻声自语。
“原来我不是起点,是回响。”
雷霆散尽,天光乍破。
一缕晨曦穿透云层,洒在林闲的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他缓缓转身,面向身后的石壁,将自己体内最后一丝属于这方世界的本源印记,缓缓按入地脉之中。
嗡——!
整座青云山,不,是方圆万里的地脉,都发出一声轻微的颤动。
后山那不起眼的石缝中,两把静置了十年的扫帚——一把是混沌气息流转的至宝,一把是平平无奇的枯竹——同时轻微震颤起来。
它们下方的泥土悄然裂开,一行行并非人力刻写,而是由天地法则自行显化的古朴文本,缓缓浮现:
“签到者,不问出处,只问是否还喘。”
同一时刻,万柳城破庙中。
乞丐怀中那半枚残破的草牌,在吸收了所有光点后,终于变得完整如初。
温润的光芒流转间,牌面上浮现出三个清淅无比的大字——
“林闲在”。
一切尘埃落定。
林闲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芬芳的清新空气,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斩断了过往,也开创了未来。
从此,天地间的修行,多了一条全新的路。
他迈开脚步,向着山下那间熟悉的柴房走去。
十年红尘,始于斯,亦当终于斯。
然而,就在他神念彻底放松,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的瞬间,一种极其细微、几乎被忽略的刺痛感,自他神魂最深处一闪而过。
那不是来自这方世界的任何因果,也不是来自那些新生的“签到者”的回响。
那是一种更古老、更冰冷、更机械的联系,仿佛一根无形的丝线,另一端连接着某个他以为早已告别的存在。
一份横跨了十年的契约,似乎从未真正宣告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