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杂役院的墙角,风似乎都绕着这里走。
林闲象一尊亘古不变的石雕,蜷缩在阴影里,慢条斯理地啃着一块硬得能当石子打人的冷馍。
他眼皮半耷拉着,气息微弱,仿佛下一刻就要和这院里的尘土融为一体。
然而,就在他眼帘垂下的缝隙里,整个后山的风吹草动,都化作无声的画面,清淅地倒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
风,停了。
那把被新人杂役议论了一宿的扫帚,斜倚在石阶旁,此刻却毫无征兆地,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轻轻颤了三下。
那动作极富韵律,不似被风吹动,更象是一种虔诚而古老的叩拜。
周围的杂役仍在忙碌,无人察觉这诡异的一幕。
林闲咀嚼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依旧是那副麻木、呆滞的模样。
可他搭在膝上的右手,食指却在粗布裤子上轻轻一弹。
一缕几乎与尘埃同色的微光,自他指尖迸出,瞬间融入地面。
这动作轻微得仿佛只是弹掉了一粒馍屑,实则一道仙帝级的神念已悄然布下。
“回音锁界!”
刹那间,以他为中心,方圆百丈之内,天地化作了一面绝对光滑的镜子。
每一丝灵气的流动,每一缕道韵的逸散,都会在这面“镜子”上留下清淅的轨迹,无所遁形。
做完这一切,他依旧是那个蹲在墙角,连野狗都懒得看一眼的将死之人。
午时三刻,烈日当头。
一名外门执事背着手,踱步到后山巡查,一眼就看到了那把倒在石阶上的扫帚。
他眉头一皱,厉声喝道:“新来的,眼睛瞎了吗?扫帚倒了都不知道扶一下!”
不远处一个正在挑水的新人吓得一哆嗦,连忙放下水桶,小跑过来,点头哈腰地道歉:“执事恕罪,弟子马上马上就扶起来!”
他伸手去抓扫帚,嘴里还嘟囔着:“真是邪门了,昨晚就自己动,今天又”
然而,他的手刚碰到扫帚柄,脸色就变了。
那扫帚象是长在了地上,他使出吃奶的力气,脸都憋红了,扫帚却纹丝不动。
“恩?”外门执事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走上前来,一脚踹在新杂役的屁股上,“废物!连把扫帚都拿不起来!”
他亲自上手,灵力在掌心微吐,试图将扫帚拔起。
可下一秒,他的表情也僵住了。
那扫帚仿佛与整座青云山的山脉连为一体,任他如何发力,都如蜉蝣撼树。
扫帚的末端,竟是严丝合缝地插在一道极细的石缝里。
“怪哉!”执事收回手,脸上满是惊疑。
他想不通,一把普通的竹制扫帚,如何能插进坚硬的青石之中。
最终,他也只能归咎于某种不知名的异象,悻悻然地带着新杂役离开了。
远远的,林闲将最后一口冷馍咽下,喉结滚动。
他的目光落在那道石缝上,
十年前,苏清雪就是站在这里,在他面前化作漫天光雨,消散于天地之间。
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魂飞魄散。
只有林闲知道,那个傻姑娘,以仙尊之躯为祭,将自己的“存在”献祭给了这方天地,只为换取一个“规则”,一个能让被遗忘者们,也能看到一丝曙光的规则。
这把扫帚,就是那规则的第一个显化。
林闲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扬了扬,勾起一抹自嘲又带着些许暖意的弧度。
她不是消失了,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夜,深沉如墨。
杂役院的通铺鼾声四起。
林闲躺在最角落的草堆上,呼吸均匀,如同熟睡。
但他的神识,早已化作一缕无形无质的清风,悄然离体,如一条溯源而上的游鱼,循着那扫帚上残留的微弱道痕,向着冥冥中的未知追朔而去。
他本以为会触碰到苏清雪留下的气息,然而,当他的神识穿透那层道痕的表象后,看到的却是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
那不是苏清雪留下的印记,而是一种奇特的“回响”。
虚空中,一道道模糊的画面流转。
那是一个又一个的人影,在不同的地方,用不同的姿势,模仿着他十年来的行为。
有人象他一样,面对欺凌与辱骂,不争不辩,不言不语,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这些“装死”般的行为,在过去只是毫无意义的苟活。
但现在,因为苏清雪化作的规则,每一次模仿,都象是一次“反向签到”。
每当一个模仿行为完成,天地间便会有一粒微不可察的光点,在虚无中悄然亮起。
这些光点,起初如萤火,转瞬即逝。
但随着模仿的人越来越多,光点也越来越密集,仿佛在蕴酿一场即将燎原的星火。
林闲的神识猛然收回体内,他壑然睁眼,漆黑的眸子里精光一闪而逝。
他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来到柴房最深处的杂物堆旁。
他挪开一捆朽木,熟练地从墙壁的暗格里,摸出了一枚用茅草编织的陈旧牌子。
这是他十年前,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在墙角“签到”时,系统奖励的物品。
除了纪念意义,早已失去了所有效用,灵气全无,与凡草无异。
他将草牌托在掌心,轻轻吹了一口气。
就是这一口凡人的气息,草牌竟象是被注入了生命,骤然微微发烫!
其粗糙的背面,一行早已消失的金色小字,如水波般缓缓浮现:
“宿主未注销,权限仍存。”
林闲眯起了双眼,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壑然贯通。
系统,从未离开!
它不是消失了,而是以苏清雪的献祭为契机,完成了某种匪夷所思的进化。
它不再是专属于他一人的外挂,而是融入了这方天地,化作了普照众生的“共业”!
任何一个心如死灰、放弃挣扎的“被遗忘者”,只要无意中复刻了他当年的“装死”行为,就有可能激活这份共业,获得一线生机。
而他,作为这一切的源头,那个唯一的、最初的宿主,仍是那个能听见第一声“叮”的人!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
林闲照旧拿着他的那半块冷馍,走到了石阶旁。
他没有去尝试拔那把扫帚,只是弯下腰,将那半块冷馍,轻轻地放在了扫帚的握柄之下。
这动作,象是一种祭奠,又象是一种无声的交接。
做完这一切,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就在他迈出第三步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声。
那把无人能撼动的扫帚,竟自己动了起来!
它轻轻一震,将那半块冷馍扫到一旁,然后开始自行清扫台阶上的落叶。
它的轨迹不快不慢,每一个转折,每一次挥动,竟与林闲十年来日复一日的清扫动作,分毫不差!
几乎在同一瞬间,千里之外,一座破败的山神庙门坎上,一个衣衫褴缕、浑身污垢,几乎快要饿死的流浪儿,猛地睁开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
一股莫名的暖流,从他枯竭的丹田中升起。
他的喉咙里,象是卡着生锈的铁片,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挤出了一个沙哑、干涩,却又仿佛带着天地初开般玄妙的音节:
“叮”
青云宗后山,林闲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望向了遥远的天际,嘴角缓缓勾起。
第一声回响,已经响起了。
看来,是时候离开这个待了十年的地方,去看看这颗由他亲手种下的种子,究竟结出了一个怎样有趣的果实。
而那果实此刻散发出的微弱气息,正指向一个充满了死亡与腐朽味道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