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象是融化的金水,懒洋洋地泼洒在青云宗残破的殿宇屋檐上。
飞翘的檐角下,林闲蜷在一张破席上睡得正香,怀里还宝贝似的抱着一个半旧的咸菜坛子,那柄用了多年的扫帚就横在胸口,几根嫩绿的青草叶随着他平稳的呼吸,有节奏地轻微颤动。
火炎童子焦灼地在不远处踱步,最终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像做贼一样凑到林闲耳边:“前辈!魔主那边已经有了动作,派了‘影蚀使’潜入,那家伙手里的‘断律匕首’专破一切规则类法术您,您真的不设防吗?”
林闲的眼皮在阳光下微微动了一下,似乎连睁开都嫌费力,只是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急什么新天道刚落地,总得让它自己学会怎么咬人。”
说完,他咂了咂嘴,翻了个身,把咸菜坛子抱得更紧了些,仿佛那里面藏着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火炎童子看着他这副模样,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完了,这位前辈怕不是托大,是真的睡懵了。
夜色如墨,悄无声息地吞噬了青云宗废墟的最后一丝光亮。
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影,如鬼魅般滑行至破席边。
他便是影蚀使,一个行走在规则阴影中的刺客。
他的目光没有去看沉睡的林闲,而是死死锁定在那个平平无奇的咸菜坛子上。
情报不会有错,此物便是新天道的显化内核,是一切规则的源头!
他手中,一柄通体漆黑、不见半点反光的匕首缓缓现形。
那便是“断律匕首”,匕首本身没有任何锋刃,但其上缭绕的诡异步伐,却仿佛能将天地间一切有形无形的秩序与链接斩断。
只要轻轻一划,这片刚刚诞生的脆弱天道就会象被剪断线的木偶,彻底崩塌。
影蚀使的嘴角咧开一抹残忍的笑意,手臂肌肉绷紧,匕首带着斩灭法则的决心,无声无息地刺向咸菜坛。
就在匕首尖端距离坛口不足一寸的刹那,异变陡生!
地面上,那些原本安静的青草,仿佛听到了某种无声的号令,瞬间疯长!
碧绿的草茎化作无数条坚韧的藤蔓,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缠住了影蚀使的脚踝、小腿、手臂,甚至是脖颈!
“什么东西?!”影蚀使心中一惊,魔气轰然爆发,想要震断这些看似脆弱的草茎。
然而,下一刻,他脸上的惊骇变成了极致的恐惧。
那些草叶的边缘,竟不知何时变得比神兵利器还要锋利,随着他魔气的涌动,反而收得更紧,如千万柄剃刀,深深切入他的血肉之中!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可让他魂飞魄散的是,伤口处流出的根本不是鲜血,而是一串串黑色的、扭曲的符文!
这些符文正是他苦修千年的魔功本源,此刻正被那些草根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强行从他体内剥离、吸取!
他能清淅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被这些疯狂的植物逆向解析、拆解、归档最后,一道冰冷无情、不属于此世任何一种语言的信息,直接在他神魂中响起:
【检测到高污染魔能侵入正在进行逆向解析解析完毕。
目标功法:影蚀魔典。
危险等级:高。
处理方式:归档,并标记为【违禁品】。】
“不!我的魔功!!”影蚀使绝望地嘶吼,他发现自己与功法的联系正在被那柄“断律匕首”的逻辑反向斩断。
他用来斩断别人规则的武器,此刻却成了新天道斩断他自身存在的工具!
就在此时,一盏清冷的灯火自远处亮起,驱散了浓重的黑暗。
苏清雪手持寒月引魂灯,飘然而至。
灯光所及,一切虚妄无所遁形。
她看清了眼前的景象,美眸中掠过一丝了然和震撼。
那些青草,每一根的根须都与大地深处的灵脉相连,叶片上的脉络流转着淡金色的光华,构成了一座巨大而精密的活体法阵。
它们根本不需要林闲的操控,这片草地本身,就是新天道的“执法者”。
任何怀有恶意的力量踏入此地,都会自动触发这套名为“残食反噬”的防御机制。
“你早就布好了局”苏清雪的目光转向那个依旧在沉睡的身影,声音轻得如同梦呓,“这些草,不是普通的草。它们是这个新系统的‘根’,是天道扎根于此界的证明。”
不远处的火炎童子,已经从最初的惊恐中回过神来,此刻正呆呆地望着林闲。
苏清雪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忽然明白了。
前辈他根本不是在睡觉!
凡人睡觉,是神魂休养。
修士打坐,是吐纳灵气。
而前辈这种状态,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孕道!
他不是在运用一个系统,他本身,就在成为一个系统!
这个新生的天道,不再是外在于他的工具,而是从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最深沉的梦境中,一点一滴生长出来的天道本源!
他睡得越沉,天道就扎根越深,成长得越快!
一股难以言喻的崇敬与顿悟涌上心头,火炎童子看了一眼被草叶包裹、正在被“格式化”的影蚀使,又看了一眼林闲胸口那柄平平无奇的扫帚。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对着林闲的方向,深深一拜,而后,他仅存的最后一缕元神化作一团炽热的火焰,毫不尤豫地注入了那柄扫帚之中。
“薪尽火传,火不灭前辈,助我见证这新时代的黎明!”
随着他低沉的呢喃,扫帚上那几根青翠的草叶骤然爆发出璀灿的光芒,仿佛被注入了灵魂。
光芒一闪而逝,随即,整片青云宗废墟的草木,都象是被点亮的星图,齐齐明亮了一瞬,如星火燎原,最终又归于沉寂。
梦中,林闲似乎感觉有点热,不耐烦地轻哼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终年被黑雾笼罩的万魔窟。
地底最深处的魔池,那汇聚了万年魔煞的粘稠血水,毫无征兆地,在一瞬间干涸见底,化作龟裂的黑色泥块。
紧接着,魔窟内所有悬挂、供奉的魔器,从最低阶的骨刃到最顶级的魂幡,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而后“咔嚓”一声,集体崩裂成齑粉!
“噗——!”
端坐于白骨王座之上的魔主,猛地喷出一大口黑金色的心头血,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
他满脸的不可置信,跟跄地跪倒在地,仰天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
“不可能!本座的万魔归元大阵我的根基为什么?!这天这天换主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愤怒与恐惧。
话音未落,一片再普通不过的青草叶,不知从何而来,随着魔窟内混乱的气流,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肩头。
魔主此刻心神大乱,根本没注意到这片小小的草叶。
草叶只是轻轻一颤。
下一秒,魔主那本就萎靡的气息,仿佛被戳破的气球,再度暴跌!
他感觉自己与天地间魔气的联系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离开来,浑身上下提不起一丝力气。
一道冰冷的信息,跨越万里之遥,直接在他即将崩溃的神魂中浮现:
【自动触发:有害垃圾源头隔离程序。】
林闲在梦中砸了咂嘴,又呢喃了一句:“明天记得给草浇水。”
无人知晓,那片落在魔主肩头的草叶,已经悄无声息地生了根。
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百倍的根须,正穿透魔主的护体魔气,穿透他的血肉,无声无息地,缓缓探向他身下,那万魔窟地脉的最内核之处。
长夜将尽,旧世界的哀嚎与新世界的呢喃交织在一起,最终都将消融在即将到来的晨光里。
对于无数生灵而言,这是翻天复地的一夜,但对于某个还在做梦的人来说,新的一天,和平常似乎也没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