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主峰大殿,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的死水。
残存的数十位长老、执事,每一个人的脸上都交织着劫后馀生的庆幸与对未知的深深恐惧。
他们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总会飘向万魔窟的方向,那个如今已是一片死寂,连一丝魔气都荡然无存的禁地。
宗主李玄天坐在那张像征着无上权柄的宝座上,往日里仙风道骨的从容早已荡然无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诸位,魔劫虽平,但我青云宗的危机,或许才刚刚开始。”
一位断了臂的传功长老喘着粗气,眼中满是戾气:“宗主所言极是!那林闲那杂役弟子,虽有滔天之功,可其来历不明,身负如此诡异强大的力量,却在我宗潜藏十年,所图为何?此等人物,性情难测,今日能为我宗灭魔,明日若心向魔道,我等岂非引狼入室?”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不错!力量本身并无正邪,但人心有!他拒绝一切封赏,连内门弟子的身份都弃之如敝履,这根本不合常理!”
“我建议,当以宗门大义,将其暂时‘请’入镇魔塔,待我等查明其根底,再做定夺!此为万全之策!”
“万全之策?说得轻巧!”另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冷哼一声,“谁去‘请’?你去吗?还是我去?万魔窟十万残魔,连一丝灰烬都未曾逃出,你觉得你比那些上古大魔的残魂更硬?”
大殿瞬间陷入了死寂,方才还义愤填膺的长老们,此刻脸上血色尽褪。
是啊,他们在这里商议着如何处置一头猛虎,却忘了自己不过是一群绵羊。
李玄天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局面,沉声道:“林闲虽强,但并非无懈可击。他终究是我青云宗的弟子,只要我们”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轰——!
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源自灵魂的震颤。
大殿中央,那九尊用以沟通宗门气运、平日里需耗费海量灵石才能点燃的九龙火鼎,此刻竟无声无息地,自主燃起了熊熊烈焰!
那火焰,不是寻常的赤红,也不是灵力催发的幽蓝,而是尊贵到极致、霸道到极致的璨烂金焰!
火焰升腾,却没有一丝灼热的气息外泄,反而散发出一股令万物臣服的威压。
在场的每一个人,无论修为高低,体内的灵力都在这金焰面前瑟瑟发抖,几近凝固。
更让他们头皮发麻的是,那九簇金焰跳动的节奏,起伏的频率,竟出奇地一致。
一开始众人还未察觉,但当他们屏住呼吸,仔细感知时,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那火焰的跳动,竟与一个人的呼吸声完美同步!
尽管隔着重重山峦,隔着无数禁制,他们却仿佛能“听”到那个此刻远在杂役院的青年,那平稳而悠长的呼吸。
一呼,九鼎金焰微敛,如巨兽蛰伏。
一吸,九鼎金焰暴涨,似神龙抬头!
整个青云宗的护山大阵,竟在这一呼一吸之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彻底接管!
李玄天僵在宝座上,嘴唇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终于明白,他们这群人在这里的所谓商议,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笑话。
与此同时,林闲的识海中,火炎童子发出一声轻笑,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戏谑:“他们到现在还不懂。主人,从薪火不灭体炼成的那一刻起,您就不再是寄居在这宗门里,而是这宗门寄生在您的道之上。您如今走过的每一寸土地,都是阵眼。您的每一次呼吸,都在定义此方天地的火之法则。”
杂役院,依旧是那般破败。
林闲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小屋,将那个陪伴了他十年的咸菜坛子,小心翼翼地放回墙角的土坑里。
坛身上,一道细微的裂纹在魔气冲击下悄然出现,那是他唯一的“战损”。
他伸出手指,指尖萦绕着一缕比发丝还细的金焰,轻轻在裂纹上抹过。
那道丑陋的伤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坛身光洁如新,仿佛从未受损。
做完这一切,他才盘膝坐下。
以往每日此时,眼前都会浮现出淡蓝色的签到界面,但今天,那里空空如也。
系统消失了。
不,更准确地说,是系统彻底融入了他的骨血,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他不再需要通过一个冰冷的界面去“签到”,因为他本身,就是签到法则的化身。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浊气尽出。
肉眼不可见的,天地间无数游离的火属灵气,如同倦鸟归林般,被他这口气息牵引,温顺地向他汇聚而来,融入他体内那颗如心脏般搏动的不灭薪火。
火炎童子在他识海中低语,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敬畏:“您现在不是在签到您是在定义‘签到’。您每一次吐纳,都是对这片天地的一次‘签到’,万千火源,皆为您所得。”
夜色渐深,青云宗的骚动却并未平息。
主峰深处,一座被列为禁地的古老阁楼——天机阁,尘封百年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几位精通推演之术的太上长老面色凝重地走了进去,他们要不惜代价,重启天机星盘,推演林闲的过去未来,查找到他的“命门”。
然而,当他们将蕴含林闲气息的一根扫帚碎屑放入阵心时,异变陡生!
那由上古星辰陨铁打造,号称能推演世间万物的天机星盘,先是疯狂旋转,指针乱摆,如同迷失了方向。
紧接着,星盘表面浮现出无数混乱的裂纹,最后在几位长老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砰”的一声,炸成了漫天齑粉!
噗——!
主持推演的几位太上长老齐齐喷出一口心血,气息瞬间萎靡下去,道基都受到了难以弥补的重创。
就在此时,苏清雪不顾阻拦,闯入了天机阁。
她没有去看那几位惨嚎的长老,而是死死盯着阁楼中央那面号称能映照天机的“问心镜”。
此刻,光滑如水的镜面上,正有一行行鲜血般的字迹缓缓浮现,笔锋凌厉,带着一股蔑视天道的狂傲:
“不可算者三:天道之逆、命运之弃、苟道之仙。”
苏清雪娇躯剧震,如遭雷击。
她看着那最后四个字,脑海中轰然一声,瞬间将那个扛着扫帚在藏经阁扫了十年地、永远一副睡不醒模样的身影,与这四个字重叠在了一起。
逆天而行者,尚有迹可循。被命运抛弃者,亦有因果可查。
唯独唯独那个将自己伪装成最卑微的蝼蚁,于红尘俗世中“苟”了十年,将一切锋芒尽数内敛,将自身因果彻底磨灭的存在,早已跳出了三界五行,不在命格之内!
他不是在躲避天机,他是在戏弄天机!
她猛然醒悟,原来那十年,他不是在蛰伏,而是在进行一场无人知晓的、最彻底的“飞升”。
夜凉如水,繁星满天。
林闲仰望着夜空,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的虚空。
忽然,他心口处那团不灭薪火的内核,传来了一丝极其轻微的震颤。
那不是此界任何一种火焰能够引起的共鸣,而是一种来自血脉源头、跨越了无尽时空的呼唤。
“是它”火炎童子沉寂了许久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响起,“那不是此界之火是焚天子当年自爆神魂,拼死送出此界的一缕本源火种。它藏在了‘外域火墟’,那个被放逐的火焰囚笼里。”
林闲闭上双目,没有言语。
他手中的扫帚,那柄看似普通到极致的竹制扫帚,被他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
每一下敲击,都仿佛敲在了天地的脉搏之上。
杂役院那片贫瘠的土地之下,九道被他十年签到之力潜移默化凝聚而成的地底火脉,随之齐齐震颤,发出低沉的咆哮,似在回应着某种古老的召唤。
许久,他缓缓睁开眼。
那双原本淡漠的眸子里,两簇金色的火焰如深渊般旋转,吞噬了星光,也吞噬了过往。
他望着那遥远虚空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无人能懂的弧度,轻声低语,象是在对一个老朋友,又象是在对自己宣判:
“原来我还欠一场火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