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厚重的云层屏蔽,唯有几缕清冷的银辉,勉强勾勒出青云宗杂役院那连绵起伏的屋檐轮廓。
万籁俱寂,只剩下远处林间偶尔传来的虫鸣,更显得这片局域死气沉沉。
林闲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仿佛是被夜风惊醒的梦游者,他身形跟跄,睡眼惺忪地探出半个身子。
就在他踏出门坎的瞬间,一道快得几乎无法捕捉的黑影,如鬼魅般从他头顶的屋脊上一掠而过,带起的气流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
那股稍纵即逝的凛冽杀机,在寂静的夜里,比最锋利的刀刃还要刺骨。
林闲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一缩,但旋即又恢复了那副迷糊困顿的模样。
他揉了揉眼睛,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只是心中早已冷笑连连:“总算来了,还以为你们这群缩头乌龟要等到天亮。冲着我来的,很好。”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扯开嗓子,用一种带着哭腔和愤怒的尖锐声音划破了夜的宁静:“谁!是哪个天杀的又想来偷我的馒头!还有没有王法了!我攒了三天的口粮啊!”
这一声呐喊中气十足,饱含着一个底层杂役对食物最深沉的执念,瞬间传遍了整个杂役院。
声音在空旷的院落里回荡,惊起了几只夜宿的飞鸟。
很快,远处几间屋子的窗户亮起了微弱的灯火,几名负责守夜的外门弟子骂骂咧咧地探出头来。
“大半夜的鬼叫什么!”
“又是林闲这个废物,天天就知道他的破馒头!”
听到这些动静,林闲象是被自己的喊声壮了胆,又象是被同门的呵斥吓到,他装作惊恐地四下张望了一圈,然后“嗖”地一下缩回屋里,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把门死死关上,还从里面传来了门栓落下的巨响。
门外,那几名守夜弟子听着没动静了,不屑地啐了一口,嘟囔着“疯子”,便又回去睡了。
他们绝不会想到,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就这样被一句“偷馒头”给搅乱了节奏。
屋内的林闲,哪里还有半分惊慌失措的模样。
他背靠着门板,脸上挂着一丝玩味的冷笑。
他从怀中摸出一枚鸽蛋大小、通体温润的白色珠子,正是“幻音珠”。
真气微吐,轻轻一捏。
瞬间,一阵细微但清淅的声音从珠子中扩散开来,充满了整个狭小的房间。
那声音,正是他自己的:“我我知道有人在外面别杀我,求求你们别进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把馒头都给你们”
这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斗和哭腔,时断时续,将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废物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只要有人在屋外用神识探查,听到的只会是一个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语无伦次的懦夫。
做完这一切,林闲的身体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悄无声息地一闪,整个人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从狭窄的后窗滑了出去,动作之矫健,与方才那个跌跌撞撞的少年判若两人。
屋后的树林,光线愈发昏暗。
一名身披黑袍、全身笼罩在阴影中的修士正单膝跪地,双手掐着玄奥的法诀,一道道微不可见的黑色丝线从他指尖溢出,如同活物般钻入四周的地面与树干之中。
他在布设隔绝禁制,一旦完成,这片空间将与外界彻底隔绝,声音、灵力波动,甚至是血腥味都传不出去。
到那时,他便可以不留痕迹地处理掉目标。
他动作熟练而自信,显然是此道的老手。
在他看来,刺杀一个毫无修为、终日与馒头为伴的杂役,简直是牛刀小用。
若非雇主给的价钱实在丰厚,这种任务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就在禁制即将闭合的最后一刻,一道破空声陡然响起!
黑袍修士心中一凛,多年的刺客生涯让他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他想也不想,立刻放弃了最后的法诀,身体猛地向一侧翻滚。
他刚刚离开原地,一枚拳头大小、闪铄着赤红光芒的石头便砸在了他刚才所在的位置。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堪比旱地惊雷!
“爆炎石”瞬间炸开,狂暴的火浪呈环形席卷而出,将方圆数丈内的草木瞬间化为焦炭。
冲天的火光撕裂了夜幕,将半个杂役院都映照得如同白昼。
黑袍修士虽然避开了爆炸的内核,但也被狂暴的气浪掀得一阵气血翻涌,狼狈不堪。
他心中惊骇欲绝,这废物杂役身上怎么会有爆炎石这种东西?
这可是炼器师才能制作的昂贵消耗品!
不等他想明白,仓促闪避之下,他的右脚猛地一紧,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缠住,一股阴冷诡异的力量顺着脚踝直冲识海,让他浑身的灵力运转都为之一滞!
他低头一看,只见几根细如发丝、在月光下几乎透明的丝线,不知何时已经缠住了他的双脚。
是“绊魂丝”!
专门针对修士神魂的阴毒法器!
“不好!”黑袍修士心中大叫,他知道自己落入了对方精心设计的陷阱。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这一刹那,一道身影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
正是林闲。
他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仿佛是刚从邻居家串门回来,抬起手,轻飘飘地一掌朝黑袍修士的胸口按去。
这一掌,看上去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道,甚至连风声都未曾带起。
黑袍修士
然而,当那只手掌接触到他胸口的瞬间,黑袍修士的脸色骤然剧变!
他感觉到的不是手掌,而是一座沉寂了万年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一股看似无形无影,实则蕴含着排山倒海般恐怖力道的掌劲,摧枯拉朽般地洞穿了他的护体真气,狠狠地印在了他的胸膛上!
“噗——!”
黑袍修士如遭重锤,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
“咔嚓!咔嚓!”一连撞断了两棵合抱粗的大树,才重重地摔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五脏六腑仿佛都已移位,胸前的骨骼更是不知道断了多少根。
他死死地盯着不远处那个依旧一脸茫然的少年,
“你你这个废物你你怎么可能”他一开口,又是一口血沫涌出,话都说不完整。
一个终日为馒头奔波的杂役,怎么可能拥有如此恐怖的实力和如此缜密的心计?
这不合常理!
这绝不可能!
林闲看着对方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却象是被吓到了。
他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天真而又懵懂的神情,甚至还怯生生地往后退了两步,一副手足无措、吓得腿都软了的模样。
“大大叔,你是谁啊?为什么要躲在树林里?你受伤了吗?要不要我扶你?”他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声音里充满了关切,“还有你为什么要杀我?我只是个废物杂役啊,我身上最值钱的,就是明天早上的那两个馒头了”
这番表演,堪称登峰造极。
那无辜的眼神,那害怕的姿态,那句不离“馒头”的台词,完美地诠释了一个底层小人物的形象。
黑袍修士看到他这副模样,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差点又是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被耍了!
被一个他眼中的蝼蚁,用最拙劣也最致命的演技给耍了!
“小畜生我宰了你!”
羞辱与愤怒彻底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强忍着重伤,咬碎了舌尖,榨干体内最后一丝灵力,准备施展拼命的秘法。
然而,就在他手指刚刚掐诀的瞬间,林闲脸上的“惊慌”之色更甚,仿佛是被他吓到了,手忙脚乱地从怀里又掏出了一样东西,胡乱地朝他抛了过来。
那是一张黄色的符纸,在空中飘飘悠悠,看起来毫无威胁。
黑袍修士本能地想躲,但重伤之下,他的动作慢了不止一拍。
那张符纸不偏不倚,正好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刹那间,一股无法抗拒的玄妙力量笼罩了他。
他眼前的世界瞬间陷入了无尽的黑暗,耳边所有的声音——风声、虫鸣、自己的心跳声——全部消失。
鼻尖的血腥味和泥土的芬芳荡然无存,口中的苦涩与疼痛也烟消云散,就连皮肤对外界的触感,也一并被剥夺。
五感,全被封印!
黑袍修士的意识陷入了一个绝对的、死寂的、虚无的囚笼之中。
这种比死亡更可怕的孤寂与恐慌,瞬间摧毁了他最后的意志。
他身体一僵,双眼翻白,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当场昏迷过去。
四周,再次恢复了宁静。
只有那片被“爆炎石”烧焦的土地,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林闲缓缓走到昏迷的黑袍修士身前,脸上的懵懂与惊慌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与这寒夜一般无二的冰冷与漠然。
他那双清澈的眸子深处,闪铄着洞悉一切的锐利光芒,仿佛一头收起了所有伪装的孤狼。
他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在黑袍修士的袖口上轻轻一抹,指尖便沾染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微弱的魔气。
“万魔窟的刺客”
林闲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目光越过昏迷的刺客,投向了杂役院外那片更深、更暗的密林。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看来,这场戏,该换人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