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
“大哥,只能带走一个吗?四个孩子,都是我十月怀胎,闯了一次又一次的鬼门关才生下来的心肝肉啊!哥,求你了——”
赵氏形容憔悴,扑到牢门前,用力扒着木栅栏,哀哀地看着对面站立的锦衣男子。
“如果可以,我也想把他们都带走。他们都是我嫡亲的外甥、外甥女。”
“妹妹,你应该知道,此次江南盐税案震惊朝野。王庸作为主要案犯之一,犯下的罪,太重了。”
“外甥女也就罢了,不过是女子,圣上应该能够看在赵、王两家老祖宗跟着太祖爷打江山的情分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两个外甥,是已经成丁的侯府子嗣,圣上不会轻易宽恕!就算是外甥女,我也没有把握全都带走,我、我只能带走一个!”
再多的话,卫国公世子赵昶不想说了。
他看了眼他的妹妹,以及两个嫡亲的外甥女儿——王娇和王姒。
王娇跪坐在一堆干草堆上,表情有些呆愣。
王姒则缩在角落里,眼神也有些恍惚。
唉,十三岁的小姑娘,正是灵动、鲜活的年纪。
他记得上次见到两个外甥女的时候,她们还为了一块点心、一支簪子,叽叽喳喳地吵个没完。
那时觉得两个孩子任性,现在却只觉得那才是她们该有的样子,赵昶很是怀念。
可惜,随着武昌侯府的败落,那样欢快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赵氏泪如雨下,说不出一个字。
作为母亲,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该如何选?
两个女儿一胎双生,年龄相差不过两刻钟。
她选了谁,她都对不起另一个。
不过,赵氏明白,哥哥已经尽力了。
作为出嫁十几年的女儿,丈夫获罪,连累武昌侯府被夺爵抄家,阖族上下还要被流放。
这般危急关头,娘家卫国公府还愿意救她,并还能让她带走一个孩子,已是十分不易。
她不能不领情。
可,只能带走一个,她到底应该选谁?
“阿娇?阿姒?”
赵氏转过头,艰难地从两个女儿身上掠过。
她声音干涩地问道:“你们两个,谁、谁跟母亲走?”
牢房里的其他女眷都露出或羡慕、或嫉妒、或不甘、或愤懑的表情。
跟着赵氏走了,就能脱离这间腌臜的牢房,没有老鼠、臭虫,没有馊臭的泔水,更不必担心漫长且艰辛的流放之路。
王姒还在发呆,王娇已经抢先一步尖叫出声:“不!阿娘,我才不要跟着你走!”
众人被吓了一跳,齐齐看向她。
“阿娇,你说什么呢?你不跟我走,难道你想去流放?”
赵氏虽然一时不知道该选择哪个女儿,但王娇的拒绝,无疑让她很是惊愕。
这孩子,怎么不知道好赖?
还是说,她年纪小,不知道外面的疾苦。
流放!
不是去踏青,去郊游,而是戴着镣铐,靠着一双脚,日晒雨淋,在差役的皮鞭、棍棒驱赶下,仿佛牲畜般,一步步的走上一千多里。
包括赵氏在内的王家众人,已经从赵昶口中得知,他们要被流放至千里之外的北部边城。
不说边城的苦寒,以及随时都可能被胡虏破城的威胁了,单单是这一千多里路,他们可能就熬不下来。
尤其是老弱妇孺们。
还有王娇、王姒这样十二三岁的豆蔻少女。
说是孩子,可已经来了癸水。
两人容貌还都——
赵氏根本不敢想象,她的女儿们,若是跟着一起去流放,这一路上会遭受怎样的苦难、凌辱。
正是担心这些,赵氏才想把两个女儿都带走。
赵氏的话,彻底惊醒了王娇。
她用力咬了咬腮帮子,嘶,好疼。
所以,这不是梦!我、我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王家阖家下大狱的第三天,回到了被流放的前夜。
还不晚!
还有机会改变命运!
她不要重复上辈子的悲剧,她、绝不能选错。
王娇坚定地抬起头,看向赵氏:“阿娘,我说我不要跟你走!”
深吸一口气,王娇忽地想到上辈子王姒因着跟王家人一起流放而获得的好名声。
她赶忙说道:“阿娘,卫国公府虽好,但到底不是我的家!”
“我姓王,是武昌侯府王家的女儿!王家罹难,我作为王氏女,岂能舍弃祖母、父亲和哥哥们?”
说出这些话,王娇的思路愈发清晰。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王娇不惜把赵氏这个母亲拉来当垫脚石:“母亲,我不是您,大难来时各自飞。为了自己安稳富贵,丈夫、儿女都能舍弃!”
“我,王娇,绝不会跟着你这样自私凉薄的母亲,我要守着祖母、父亲,好好的伺候长辈们!”
对!她不要跟着赵氏。
上辈子,她怕流放,不想吃苦,在母亲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选择的时候,仗着长辈的偏宠,主动要求跟着母亲。
母亲带着她回了卫国公府,开始了寄人篱下的日子。
作为拖油瓶,不说表姐表妹了,就是国公府的奴婢们,都敢给她甩脸子。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一年后,母亲再嫁。
她跟着母亲去了继父家。
王娇以为自己脱离了苦海,不想却是从狼窝掉进了虎穴。
继父和四个继兄都是刻薄的人,整日里,不是给她立规矩,就是让她抄书!
没日没夜的,她的眼睛都要熬瞎了,白皙柔嫩的手指也都磨出了厚厚的茧子。
逼她做不喜欢的事情也就罢了,他们还不肯让她去交际。
京中的雅集、游园会,哪怕她收到了请柬,继父他们也总有理由阻挠。
王娇深恨不已。
而最终让王娇与继父一家决裂的,还是她的婚事。
及笄后,继父就装模作样地给她相看人家。
放着那么多的王孙贵胄、勋贵子弟不选,继父偏偏选中了一个落魄世家的穷小子。
还说什么他只是家道中落,家里却极有规矩。
还说那人有才学,定能蟾宫折桂,将来位极人臣。
王娇一个字都不信,她就知道继父是个面甜心苦的伪君子,到底不是亲生的,根本不想给她寻个好人家。
王娇与继父、继兄们大吵一架,母亲赵氏都被气得昏了过去。
继父许是意识到自己败露了,不再管她,任由她选了长公主的嫡幼子。
王娇嫁入公主府,不到三年,就“病逝”了。
被关在小院里,身边没有一个人,没吃、没炭,想要喝口水都没有。
王娇受尽折磨,最终惨死,死后还要被夫君利用,维持了他深情好男人的形象。
临终前,王娇又是咒骂人渣夫君、恶毒婆婆,又是后悔:
我错了!
我当初就不该选择跟着母亲!
我应该和王家人一起去流放,这样的话,我就能像王姒一样富贵、风光。
王姒!
想到这个与她一胎所出的亲妹妹,王娇的眼底就充满了嫉妒、怨恨。
她极力忍着不去看王姒,脑海里却闪现出王姒上辈子的荣华富贵。
“她居然当了皇后!”
“还被手握重兵的折家少将军念念不忘,哪怕她嫁了人,生了孩子,折从诫也愿意默默守候!”
想到这些,王娇要去流放,要抢夺王姒人生的意愿就更为强烈。
她抬手一指角落里的王姒:“母亲,让王姒跟着你吧!”
“她是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本就该让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