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落幕,但它在沉星湖投下的涟漪,才刚刚漾开。
通宝阁内,余温未散。
宾客们带着各自的心绪,陆续起身。
拍得重宝的,满面红光,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空手而归的,则难掩失落,在人群中低声叹息。
但无论得失,所有人的心头,都被一种情绪笼罩——震撼。
青莲岛。
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实力、底蕴和手腕,已然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想象。
赤沙帮的沙破天,第一个从雅间里冲了出来,肩上那柄狰狞的鬼头刀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
他没急着走,而是径直走到吴远面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他肩上。
“砰”的一声闷响,差点把吴远这文弱身板拍散架。
“吴老哥!你们道主,真是……他娘的牛!”
沙破天憋了半天,吼出这么一句。
“以后再有这种好东西,务必第一个知会我老沙!灵石不是问题!”
他对李牧歌,是彻底的心服口服。
宝贝多得吓人不说,行事风格更是狠辣,完全长在了他的脾性上。
当众羞辱噬魂殿,这事他沙破天做梦都想干,奈何没那个胆子,更没那个实力。
今天,算是借着青莲岛,出了一口积压多年的恶气。
“沙帮主言重了。”吴远疼得龇牙咧嘴,脸上却依旧是生意人滴水不漏的笑容,“岛上若有新品问世,定会派人通知贵帮。”
他谨记李牧歌的嘱咐,言辞客气,却不许下任何实质承诺,为青莲岛保留着那份必要的神秘。
灵鳌城的白玉夫人,莲步款款而来。
她已付清十五万八千灵石,那十二枚启悟铜钱,正由侍女用一只宝光流转的玉盒,小心捧着。
她对吴远盈盈一拜,美眸流盼,声音柔媚入骨。
“吴管事,今日一会,可让小女子开了眼界。烦请代我向李岛主问好,就说,白玉随时恭候岛主大驾,灵鳌城上下扫榻以待。”
话语间的拉拢之意,毫不掩饰。
她看得分明,青莲岛这样的势力,只可为友,不可为敌。
吴远含笑应下。
就在此时,墨楼的墨衡长老,带着两名弟子自楼上走下。
他没有直接离去,而是对吴远拱了拱手,声音沉稳。
“吴管事,老朽可否在离去之前,求见李岛主一面?”
吴远不敢怠慢,连忙道:“长老稍候,晚辈这就去通禀。”
片刻后,吴远返回,恭敬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墨衡长老,我家道主,已在三楼静室等候。”
三楼静室,茶香袅袅。
李牧歌亲自执壶,为墨衡长老斟上一杯灵泉冲泡的香茗。
“李岛主。”
墨衡长老端起茶杯,却没有饮,只是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眼神复杂,既有赞叹,又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今日这场拍卖会,当真让老朽大开眼界,也让我等沉星湖修士,见识了何为真正的百艺通达。只是……只是那尊造化神炉,最终落入魔头之手,实乃天大的憾事。”
他放下茶杯,神情变得无比凝重。
“李岛主,老朽倚老卖老,说句肺腑之言。那噬魂殿的黑魇,睚眦必报,心性酷烈。您今日虽让他颜面扫地,他却为神炉隐忍不发。一旦他借神炉之力功行圆满,必会掀起滔天杀劫,疯狂报复。”
“您将神炉卖与他,无异于饲虎为患,后患无穷啊!”
这番话,是他发自内心的担忧。
在他眼中,李牧歌终究太年轻了,行事虽有雷霆之威,却似乎少了几分对那些积年老魔的敬畏之心。
李牧歌听完,脸上不见丝毫波澜,反而嘴角噙起一抹让人看不透的笑意。
他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他望向窗外,看着那烟波浩渺的湖面,声音平静得像湖水本身。
“多谢长老提醒,晚辈心中有数。”
他转过头,目光迎上墨衡长老探究的视线,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但有时候,想要猎杀一头最凶猛、最狡猾的老虎……”
“总要先扔给它一块最肥美、最香甜的肉。”
“要让它吃得满嘴流油。”
“要让它吃得意气风发。”
“要让它吃得……放下所有戒备。”
“只有到那时,猎人早已布下的陷阱,才能将它死死锁住,再无挣脱的可能。”
李牧歌的话,语调轻缓,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可每一个字,落入墨衡长老耳中,都让他浑身血液为之凝固。
与虎谋皮?
不!
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在与虎谋皮!
他是在……
设局!
屠虎!
那尊被所有人,包括他墨衡自己,都视为无上至宝的造化神炉……竟然只是一个陷阱?
一个……诱饵?
刹那间,所有想不通的关窍,豁然贯通!
墨衡长老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道主,神魂都在战栗!
这是何等深沉的心机!
这是何等恐怖的算计!
从拍卖会开始,不,甚至从决定炼制那尊神炉的那一刻起,噬魂殿的黑魇护法,就已经成了他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被算计得死死的!
自己还在为他忧心忡忡,殊不知,他才是那个隐于暗处,手持屠刀,冷眼旁观的猎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墨衡长老喃喃自语,他看着李牧歌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其中的欣赏与赞叹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
他明白了。
自己,墨楼,乃至整个沉星湖的所有势力,都彻彻底底地小看了这位青莲岛主。
他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李牧歌,无比郑重地躬身一礼。
“李岛主深谋远虑,老朽……心服口服!今日,是老朽受教了。”
“长老客气。”李牧歌坦然受了他这一礼,平静道,“以后若有上古道则相关的疑难,晚辈或许还要登门请教。”
“岂敢!岂敢!是老朽要向岛主请教才是!”墨衡长老连连摆手,姿态放得极低,“岛主随时可来我墨楼,墨楼上下,必扫榻相迎!”
两人相视一笑,无声的默契,已在彼此心间流淌。
送走墨衡长老,李牧歌独自立于通宝阁顶楼。
晚风拂过,吹起他的衣袂和长发。
他看着那一艘艘华丽的楼船,如同一条条发光的鱼,缓缓驶离港口,最终消失在水天交接的夜幕深处。
湖面,重归平静。
但李牧歌知道,在这平静的水面之下,自己投下的这枚“神炉”,已经搅动起了足以颠覆一切的暗流。
他的目光,穿透无尽的黑暗,望向湖心最深处。
那个方向,是噬魂殿的巢穴。
他脸上那温和的笑意,一点点收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冷,一种能冻结万物的锋锐。
“棋子,已落。”
“接下来,清点此番收获。”
“然后,静待鱼儿上钩,拉网收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