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季安生的弟子,师瑶十二岁成为乾坤圣,风头无两之时,他还在苦修坤字第十境,同时,连乾字的影子都还没摸着。
他站在人群的最外层,仰望众星拱月的师瑶,也曾经偷偷嫉妒过她惊才绝世的天赋。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再给专心修行忘了吃饭的师瑶送饭,不再提醒她天凉别在飞瀑下面泡太久,他甚至不再同师瑶一起去上课,学堂里也故意不再跟她说话。
有人抱团排挤她的时候,他也装作没看见,同朋友一起勾肩搭背地走了。心中的阴暗悄然滋生,踏出学堂的那一刻他甚至还幻想着师瑶被人欺负,哭着来寻他帮忙的画面,却在后来听说师瑶单手将几人的头撼进了梁柱里,潇洒走了。
是了,他在期待什么?
这才是师瑶处事的手段和本事。
再见面是几天后,学院所处的小岛连着下了几天的暴雨,街道上甚至都积了水,他因为查阅修行法术相关的书籍而忘了时间,从书阁出来时,门口的伞早都被人借完了。
思来想去他给师瑶传了讯。
消息发出去那一刻他就后悔了,这个点儿,师瑶应该在外试炼才对。虽说不至于明目张胆地不管他这个师兄,可师瑶醉心修炼是出了名的,入了神可管不了劳什子师兄师弟、同门情深。
因为讨厌雨,也没期望师瑶能来,他便索性坐在门廊前等雨歇。
举目望去,街巷里空无一人,暴雨冲刷带来的雾气弥漫,街角的青苔吸满了雨水变得鼓鼓的,想起每回师瑶因为躲懒不上早课,被他训斥时候气鼓的脸。
雨点密且急,坎字言诀所带来的天赋技令他自如地追踪雨点的每一次落下,水之气的尾韵联结着每一滴水或是汽,他能感应到方圆百里的生息,再加上,他还有学院城外那一片深海的加持。
雨天便是他的主场。
细密的气丝不断向外探索,一串熟悉的脚步声有节律地沿着雨点撞进他耳朵里。
雷雨里,师瑶隔了几条街跑过来给他送伞,高声喊着:
“师兄!我来晚啦!”
她隔着老远振臂挥舞,好像生怕雨太大了师兄看不到。
她脚步轻快地钻进廊下,小狗一样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不管不顾地溅了他一脸一身。
雨水早已经将她的长袖与裤腿打湿,她最喜欢的一双鞋,因为跑得急,挂到路边的石头开了线,长长的蓝色发带湿答答地垂落在身侧,像没精打采的蓝色蝴蝶。
可她本人似乎很高兴,转着圈儿喋喋不休地跟他分享适才她神游出的一个新的乾字奇技,说要第一个表演给他看。
她还说,多亏了师兄,是传讯给了她灵感。
师瑶的眼睛总是很亮,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十分诚恳,分量很重,她高兴时说话习惯手舞足蹈,在他面前描绘她看到的美丽世界。
师妹两个字像种子,在他接过那把伞,并笑着看完她表演的那一刻,深深地,深深地扎进了他心底里。
他想,师妹永远都是师妹,不会因为什么而改变。
他为自己的狭隘自责,并发誓永远守护师妹的纯真。以至于符云佑不告而别,独被他撞破那日,他亦选择将誓言贯彻死守到底。
可当他得知师瑶三度重游从极洲,百遍踏过那处根本不需要维护的废址,还捡回来一个跟符云佑有着三分相似的孩子,毅然决然要做孩子的娘亲时。
他有些后悔了。
或许师妹的事,师妹与符云佑之间的事,该由她自己亲自来抉择。
当年有些事,个中隐秘他都察觉到了,他的傻师妹时至今日都还不明白。
师瑶皱着眉头,手在他眼前晃了好几圈:“师兄,我困了,我和子默的住处哪儿?”
“就是从前你和符云佑……”庚誉几乎是脱口而出,“从前你住的那个院儿,原先的东西一应没动,只给你清扫干净了,你直接去就行,今日师兄恐怕没法陪你。”
师瑶全然没在意,冲他挤挤眼睛:“我明白的师兄,那我和子默先走啦。”
走之前庚誉警惕地盯了符云佑一眼,警告他别打什么歪主意。
符云佑浑不在意,又离师瑶更近了些,挑衅一般地搂着一条胳膊往学院城里去,气得庚誉眼歪嘴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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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院城由巨幅的城墙圈着,光墙体就有十五层楼这么高,却难掩城中层叠起伏雄伟壮观的亭台楼宇,不时还有修者在其间掠过。年轻的修士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天地八气之尾韵在空中交织,勾勒出千里江山之瑰丽景致。
洲武在学院城的上空结下光阵,光阵波光粼粼,如同朝阳升起的海平面,其间气韵身后,福泽内部修者的同时,还能够抵御外敌,同海面上的迷阵乃是同宗同源,起一样的作用。
整座城由外看,似璀璨的世外天地,是天下修者心之向往之处。
经过学院城的大门口,师瑶抬首望去,正门牌匾上赫然写了“太一真灵院”几个大字。传言那是千年之前,打下东古洲的那位乾坤圣帝王亲笔题下的字,传承至今,一撇一捺之间仍有霸气萦绕。
太一真灵院创建之初,是为东古洲培养新生代力量,以巩固东古洲在古道大陆中州的地位。早期多是洲内各地佼佼者前来进修,后由于学院开放包容的态度,不断接纳其余各洲的十二境巅峰者前来任教,致使如今的学院城,不单单是为东古洲守一洲之门那么简单,乃是各洲交流、平衡之地。
季安生治下的学院城相对宽松,在与荒鬼大战爆发之前,荒鬼甚至还能成为学院城内九位十二境巅峰者,甚或是院主本尊的亲传弟子。
譬如当年的符云佑,季安生真的动过收他做亲传的念头,只不过符云佑那时候桀骜难驯,成日嘴上对师瑶骂骂咧咧,却只愿意跟在师瑶身后,说什么也不愿意去季安生处。
那时候学院的弟子们还开玩笑呢,说符云佑其实很黏师瑶,想拜入师瑶门下,管季安生叫一声师爷爷。为此师瑶还郑重问过符云佑,被他一句“有时间去看看脑子”骂回来,最后师瑶将他捉了一顿暴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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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门之后是学院城主街,各洲在此设有驻地场馆,场馆两侧衍生了许多产业,满足学院城内人各方面生活休闲所需。长街尽头靠近一个鸟巢建筑的地方,才是十大学院院舍所在,由院主季安生和九大十二境巅峰者坐镇,广受天下弟子。
长街外围是弟子宿舍区,有独立小院三千,供亲传弟子们以及愿意额外掏钱的权贵们住,另有百层高的圆柱形弟子舍百余幢,容纳四洲弟子万人,不收钱。
再往外则是各式的试炼秘境,供弟子们刷学分冲境界使用,是机遇之地,也是危险之地。
而机遇与危险之外,是学院城的几个机要重地,未经九大巅峰院士与院主的准允,轻易不得擅闯。
长街两侧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今日进城的人有很多,师瑶和符云佑连续两个多月长途跋涉急行军,称得上是狼狈,可是还是有许多道目光有意无意朝他们投来。
“等等!你快掐掐我,我没看错吧,那位头发乱糟糟、发带缠成死结的,该不会就是咱们院主的亲传弟子,继她师父之后东古洲第二位乾坤圣,同时也是整个古道大陆最年轻的八言乾坤圣者,师师师师师瑶大大?!!!”
说话的女子身着黄衣,站在一家雅致的书馆二楼,看见师瑶腿都软了,不住地晃旁边人的胳膊。
“救命!好像真是!书馆一楼不就有师瑶大大的画像么,我每日都看,烂熟于心了都,化成灰我也认得!”
“可是她长得……像仙子一样诶,比画像里更好看,脸上的灰都掩盖不住她的美貌,身若拂柳柔柔弱弱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是能够爆锤荒鬼首领,天下第一的样子!”
女生们都当师瑶是修行路上的偶像,是标杆与目标,男子们则不同,更加关注师瑶的情感往事。
“欸你们可听闻了,这位师姐离开太一真灵院多年,乃是为抚养前夫留下的孩子!”
“真的假的?!!你别乱说!”
“哎呀真的!她前夫,符云佑,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以前跟师姐一起在学院城的时候,天天跟在师姐背后,跟屁虫似的,靠着死缠烂打不要脸的功夫,成功与师姐上……”
男人笑得猥琐。
“你少在那儿乱说!你亲眼见到了?有什么证据?!你再乱说我的偶像,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先前第一个发现师瑶从楼下经过的黄衣女子叉腰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反驳的声音有些大,引得师瑶侧目相望,黄衣女子顿时红了脸,往同伴身后缩了缩。
待到师瑶回过头去,旁边有新来的不知情,继续好奇地问:“你说的符云佑,是那位美得妖艳祸世的荒鬼首领符云佑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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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死了么?再者说,这位师姐哪里像生过孩子的样子。”
男人冷哼一声:“我哪里说是师姐生的了,我是说那位荒鬼首领,万一是他生的呢。”
符云佑:……
符云佑:这条真是从上辈子长到他这辈子,比他的命还长,走也走不到头。
楼上人所说的,师瑶浑不在意,一心牵着符云佑往前头舍区走去,只因她太困了。
书馆是一处独栋,二楼外围一圈儿都是露天的台子,几个人就这么跟着师瑶的步子不停往前挪位置,聒噪不停,放在前世,符云佑已经打上去了。
“可是,他们不是敌对的关系么,听闻关系也不怎么好,怎么可能成婚还有了孩子?”一名青衣女子弱弱地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抛开这些不谈,在这个世界上,还真是活该美人配美人呐,咱们这些凡夫俗子,就算是在师姐身后死缠烂打,也不见得能入得了师姐的眼。”男子说得遗憾万分。
符云佑:笑话,师瑶的确是很吃他的颜。
可也没人知道,师瑶更吃他那副身子。
师瑶带着符云佑转过拐角,再不见那书馆上头的人。
【巽字·风声鹤唳】
风之气的尾韵自指尖延绵出去,风听到的一切话语,都将传入施术者的耳朵。
“话说刚刚师姐旁边那位,不会就是师姐和前夫留下来的孩子吧?长得多好看啊,我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孩子。”
“那样的容貌,莫非师姐和符云佑生下来的,是一只荒鬼?”青衣女子问。
“不可能吧,魏统领在城外守着呢,不可能让荒鬼进得来的,如今的天下,除了小渡洲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哪里还容得下荒鬼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一个男人“嘁”了一声:“小渡洲那位乾坤圣就是脑残!说什么荒鬼没害人前亦是无辜生灵,她可知当初荒鬼屠洲,手段之残忍,从极洲内万万民一夜被屠,竟是猫啊狗啊之类的畜生都没有活下来,那时她可曾想过‘无辜’二字?!”
“我伯娘一家,连同她刚出生十五天的孩子都死了,从极洲沉洲,尸骨无存……活着的人,没人能原谅,也没人有资格替逝去的人原谅。”
“就是!我三舅娘也是死在一只荒鬼奴隶手中的,我三舅娘早上起来还给那荒鬼奴隶送饭呢,转头就被穿胸挖心了,可怜我三舅娘一生行善积德,最后连个全尸都没有,进不了家族祠堂,她无不无辜?!”
说这话的听起来是一个胖子,嘴里面还嚼着东西。
他接着道:“那些荒鬼都未开智,只有本能,哪里知道什么是恩情什么是无辜,在他们眼中只有屠杀二字,只有清除异己。
可偏偏这样一群蠢人修行天赋却过人,能短时间内将天地八气转化为破坏力更加强的蛮神力量,蛮神之力修至八级以上那简直就是行走的杀人机器,轻易就能将人捏死了,你们说,这公平吗?”
“你们还磕咱们师姐与荒鬼首领之间那点情事呢,我就磕不起来,师姐不是你们偶像吗?你们不心疼师姐?不担心那符云佑将她杀了?”
青衣女子一时泄了气:“我没这么说,说起来我一个远房亲戚家也是,他家老太爷弥留之际,每日都有荒鬼在宅院外头候着,就等着那老太爷死了之后剖心食之,亲戚家每天过得战战兢兢,不堪其扰,最后花了高价钱请了清剿卫队的来才驱散了。”
“荒鬼报丧,无死不休。”
“还好清剿卫队也驻扎学院城了,这次又新进了一批弟子,若是没有他们在城门口守着,我天天得提心吊胆吓死。”
“别让我看见荒鬼,见一只,打死一只!最好是趁未成年之前打死,那样不费力气。”
“就是就是,哈哈哈哈——”
一群人嬉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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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瑶带着符云佑左拐右拐,来到弟子舍区西北面一处小院面前。
院中一颗硕大的槐花树十分惹眼,眼下正是花开的季节,空气中弥漫着淡雅的甜香,一场雨过后,铺陈一地的槐花,远看过去像是夜晚天上的星子。
院门上有门锁,符云佑行云流水般打开锁推门往院中去,拐进去走了两步,却没听见师瑶跟上来的声音,便又原路返回去看。
只见师瑶站在门口,手中握着门上的栓,歪着头问他:
“子默是如何知道,这门怎么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