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劳斯莱斯停在路边的时候，宋向晚还在低头看打车软件。
许知言不情愿，还是打了伞出去叫人：“宋小姐，这会儿不好打车，我送你回去吧。”
宋向晚一抬头，眸子顿住，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她记得这张脸，那天给明瑾推轮椅的女孩，她们亲昵得晃眼。
“不用了。”宋向晚绷着脸，拒绝了。
却在此时，劳斯莱斯后座的窗户落下来了，淡淡的声音隔着雨幕不是很清晰：“上车。”
宋向晚心里却咯噔一下，抬起头，看到车窗之内那熟悉又陌生的脸。
明瑾脱口而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就有些后悔。
宋向晚的性子是最受不了别人命令她的，尤其喜欢和她顶着来，她说话语气应该再柔和一点。
没想到，就在明瑾措辞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宋向晚一路小跑就过来了，开了车门，坐了进来。
许知言没有往后面挤，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报了清水湾的地址，车就启动了。
车内有些安静，明瑾没说话，宋向晚也没说话。
一句一句话在心里盘旋着，宋向晚本来想，见到明瑾，一定要绷住了自己的骄傲，问她以后是不是不用伺候金主了。
但现在，在车里这样安静的环境之中，硬是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她想问她，上次那句宋小姐是什么意思，但只要一想，就眼窝里面泛酸。
要是问出来，肯定是忍不住哭着问，也太狼狈了，宋向晚深呼吸了两口气，没敢问出口。
太安静了，安静得宋向晚觉得车里有些微微的闷，抬手把窗子开了条缝隙。
外面在下雨，她开得不大，就很小很小的一道缝隙，外面的冷风忽的一下就顺着缝隙挤进来。
冷风刚刚扑进来，宋向晚就听到，明瑾那边传过来的一连串，压抑着的轻轻咳嗽的声音。
宋向晚下意识转头看过去，她咳得有些止不住，轻轻偏转了头，脊背都在微微发颤。
宋向晚心里一紧，这人怎么看上去这么单薄脆弱的样子？
之前的明总，能轻轻松松把她抱起来，能连熬三四个大夜搞项目，现在怎么看起来风一吹就散了的样子？
她指尖微微收紧了，她有些忍不住想要凑过去问问她好不好，想要给她拍拍背。
但她又放不下自己绷着的自尊，于是一时之间就僵住了。
听得后面的咳嗽声越来越重，许知言急得不得了：“明总，你怎么样？”
她倒还记得，明瑾跟她说，不让她喊她姐。
没有等到明瑾的回复，许知言就着急地说道：“泰叔，前面靠边停车。”
车停在路边，临时停车打了双闪，几乎车还没停稳的时候，许知言就从副驾驶急匆匆钻进了雨幕里。
一路小跑到后座的位置开了车门，凑近了到明瑾的面前看她的脸色：“怎么样？好一些没有？”
明瑾的脸色虽然白，却没有心疾发作的迹象，许知言放下心来，探身拿了杯架上的保温杯拧开。
杯子里面是温水，她递到了明瑾手里：“喝两口润润嗓子，我听着嗓子都咳哑了。”
“没事。”明瑾喝了口水，也终于压住了嗓子里那阵痒。
看到许知言现在的模样，语气有些急：“连把伞都不打，把自己淋湿了怎么办？”
许知言虽然上半身探到车里面，但仍然有半个身子在雨里，这会儿已经被打湿了。
“没事没事，这会儿雨小了。”许知言说着，却还是不放心，“真的没事了？不舒服别瞒着我。”
这三年在国外疗养的日子，许知言几乎都陪在身边，她太知道明瑾现在的身体情况。
今日天气转凉，又下了这么大的雨，最好是在家里躺着休息，却为了宋向晚跑出来了。
想到刚才明瑾咳嗽的时候，宋向晚无动于衷的样子，许知言就忍不住想要发火。
“回去坐好。”明瑾轻轻蹙眉，推了推她的肩膀。
“好。”许知言帮人提了提膝盖上的毯子，道，“水杯的盖子我不盖了，要是不舒服，就再喝两口。”
温声温语的样子，充满了耐心，最后又被明瑾催了一遍，才急匆匆坐回到位置上。
刚坐稳了，就听到明瑾的声音：“把身上的水擦一擦。”
“知道了。”许知言说着，抽车上的纸巾擦身上的水。
宋向晚抿紧了唇，她眼前似乎在一遍遍回放着刚才的情景。
许知言对明瑾不舒服的着急，明瑾对许知言的关心。
许知言拿保温杯的时候，几乎整个人扑在明瑾的怀里，明瑾自己难受得不得了，却还伸手帮忙挡着车门，怕她撞到。
亲密默契得像是……恩爱的情侣……
宋向晚只觉得眼眶涩涩的，转过头看向窗外，指尖用力捏紧了，指甲几乎要没入掌心之中。
明瑾咳了一阵，已经没了什么力气，兼之雨天，腰上的旧伤钝疼钝疼的，像是抽着神经一样的疼。
她闭上了眸子，轻轻靠在座椅上，没有说话。
她心里是有些难过的，就在刚才宋向晚无动于衷的时候，她的心像是沉到了水底。
她还记得五年前，那次她发高烧的时候，宋向晚忙前忙后守在床前，最后累得捧着她的手睡着了。
那个时候，宋向晚是真真切切担心她的，平日里像个刺猬的人，见她生病了，乖巧地眼巴巴看着她。
到底是时过境迁，不知为何走到了现在这样的境地。
泰叔是明瑾专用的司机，开车很稳，保温杯的盖子没盖，也一滴水都没有撒出来。
车在清水湾的门口停住，泰叔还没说话，就听到明瑾的声音：“开到地下车库。”
从小区门口，到三栋楼下，还有一段距离，雨这么大，宋向晚一路走回去，恐怕要打湿了。
宋向晚忍不住微微愣住，这人一直闭着眼，她还以为她睡着了。
地下车库的灯光比较亮，宋向晚余光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明瑾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
那双浅棕色的眸子静静地看向前方，依旧是淡定从容的模样，但那唇却明显失了血色，她似乎是在忍耐什么。
车停在三栋的电梯口的位置，宋向晚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明总，要付车费吗？”
她原本只是打算问一句的，却没想着，一句话出来，声音里已经带了微微的鼻音。
泪顺着眼窝就流下来了，还好戴着口罩，光线又暗，应该是看不出来，不然真的是丢死人了。
她抿紧了唇，强行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
“明总送我这一趟不容易，我们也不熟，该给车费的。”
流着泪，但是说出来的话语气冷，带着刺，也带着宋向晚不肯低头的自尊。
“宋向晚。”坐在副驾驶的许知言终于是停不下去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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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别太过分。”
“阿言。”明瑾轻轻一声，许知言瞬间就不该说话了，只是抿着唇有些怒气看着宋向晚。
她是为姐姐不值得。
在国外这三年，明瑾是念着宋向晚的名字，从死门关咬着牙撑过来的。
明瑾非要回国，虽然说的是教她家里的生意，但实际上多半还是为了这个宋向晚。
偏偏这个宋向晚，一说话就夹枪带棒的，没有一句好语气，全都是阴阳怪气。
“车费就不用了，夜深了，宋小姐请回吧。”明瑾语气淡淡。
她合上眼睛，轻轻靠在座椅上，神情冷淡，唯有鬓角有一滴一滴的汗水，没入发根，没让人看出来。
又是“宋小姐”，宋向晚听得心里一片凉。
宋向晚深深呼了一口气，然后下车，咣当一下，手里的包撞在门上，然后扬长而去。
“姐，你看她什么态度……”许知言气得不得了。
一回头吓得脸色惨白：“姐，你没事吧？”
或许是因为咣当那一声入耳，震得心脏砰砰直跳，也或许是刚刚和宋向晚的交谈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明瑾的身形有些坐不住，缓缓向车门处倒过去，靠在车窗上，面色和唇色都是如纸一样的白。
许知言手忙脚乱解自己身上的安全带，却听到明瑾的声音：“没事，别下来。”
“泰叔……开出去……”她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微微有些破碎，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眼看着劳斯莱斯驶出地下车库，宋向晚才从拐角的地方走了出来。
她取下了口罩，随手团了两下丢进垃圾桶里，抹了抹脸上的眼泪。
明瑾的车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她真是想瞎了心，明总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她哪有权利说什么？
上了电梯，宋向晚就后悔口罩扔早了。
这么晚了，电梯里居然有几个不熟悉的邻居。
她低着头，生怕别人认出来自己，装作玩手机的样子。
脑子里却忍不住想起来刚刚明瑾冷淡的语气，吧嗒——一滴水渍就落在了手机屏幕上。
她忙不迭用指尖擦了，看到电梯停在二十三楼，几乎是落荒而逃跑了出去。
劳斯莱斯驶出地下车库，就在路边停下了。
许知言连忙下车找了药给明瑾含着，另一边手忙脚乱打电话：“对对对，她现在看起来有些不舒服，可能是心脏的问题，麻烦您，我现在把人送到医院。”
“不去医院。”明瑾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姐。”许知言语气着急。
“我心里有数。”明瑾只是淡淡说着，坐稳了身子，道，“上车，走吧。”
明瑾闭着眼睛，她正在扛着自己腰背上的旧伤因为阴雨天气的钝疼，还有胸口微微的憋闷，有些喘不上气的紧迫感，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感受这自己这具躯体的无力。
无边的痛苦之中，她的唇角却忍不住微微扬起，似乎是轻轻笑出了声。
许知言以为自己听错了，从后视镜去看，看到明瑾唇角果然是有些淡淡的弧度。
车里还残留着宋向晚身上的香水味，馥郁的花香，野蔷薇的味道。
刚才生气的时候，一如既往，带着刺，像小猫恨不得跳起来抓人。
还是这么张扬恣肆的样子，和记忆里那个明媚的夏天缓缓重叠，是明瑾记忆里，最亮眼的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