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和孟厌修的相处又变得极其正常,他们只谈论公事,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交集。
周五下午,姜禾环抱着文件夹,等在经理办公室门口,她心急地盯着墙上的时钟,犹豫片刻后敲响了门。
随着脚步声渐近,吴则打开门,面色不悦:“我在会客。”
“哎呀,打扰了,吴总,我不知道您办公室有客人。”姜禾肩膀下沉,眼含忧愁,“刘秘书进去后,您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连下午有安排,都没人知道,要是秘书到位了,肯定不会出现贸然敲门的情况。”
“连你也学会拐弯抹角了。”吴则语气还是不善,但气已经消了大半,他看了眼时间,都快五点了,“进来吧。”
“好。”姜禾跟着吴则进了办公室。
吴则往沙发上一坐,对另一侧的人说:“处理点事,马上哈。”
那人端起茶喝了一口,眼都没抬。
姜禾看了那人几眼,又回过神来,把简历交给吴则:“吴总,您什么时间方便?她特别符合要求,若不是她老板苛待员工,她是不会跳槽的。”
“她等多久了?”吴则扫了眼简历,视线定在她的照片上。
姜禾:“三个小时。”
“哦……”吴则彻底把这事给忘了,“跟她说,二十分钟后面试。”
“好的,谢谢吴总,我这就去。”
姜禾总算放下心头大石,一秒也不耽误地出去了。
吴则肩膀一松,对着身侧的人唉声叹气:“你看,我今年真够倒霉的,跟了我几年的心腹竟然挪用公款,我现在是谁都不敢信了。”
他跷起腿,把简历摊在腿上,接着讲:“我跟你说,你也要提防着身边的人,尤其你家那些钩心斗角的事又多,搞不好你的秘书就是安插在你身边的“炸弹”。”
“我没你那么不长眼。”
孟厌修放下茶杯,又说:“我的秘书很有潜力,很有才华。”
吴则听后笑了起来:“我还是头一回听你夸人呢,能让你这么满意,那我可感兴趣了,换到我公司来,让我的员工也学学?”
孟厌修只说了两个字:“没门。”
吴则:“你开个价,我付她劳务费,也付你损失费。”
孟厌修一字一顿地回答:“千金不换。”
说完,孟厌修站起身:“你还有事,我先走了,商业计划书下周一送到我公司,我看了后再敲定细节。”
“厌修,你别走啊。”吴则也跟着起身,“你看人比我准,跟我一起去面面呗,帮我物色个跟你秘书一样水平的。”
孟厌修套上西服外套:“我没兴趣,你公司HR不做事?你眼光有问题,他们也有问题?”
吴则:“这人是让HR内推的,她肯定说得天花乱坠啊,我需要中肯的意见。”
“我走了。”孟厌修不听他絮叨,往门边走。
吴则无奈叹气,视线落回手中的简历,刚才他只看了照片,还没看工作经历。
此刻,他的目光陡然定住:“诶,厌修,你……”
“有话快说。”孟厌修手握门把,转过身。
吴则大笑起来,对他晃了晃手中的简历:“哈哈,我天生就爱夺人所好。”
会议室里,姜禾端上一杯茶水:“米雾,吴总快下来了,我去门口等着,他说为了公平公正,不让我参与面试。”
“嗯嗯。”雾见微拍拍她的手背,“放心,我能应付。”
姜禾点点头:“我知道,你的能力肯定没问题,吴总也很好说话,他看起来有点二世祖,其实很通情达理的。”
“嗯嗯,你去忙吧。”
雾见微劝走姜禾后,继续坐在位置上等,她背对着门,眼前是一面落地玻璃窗,窗外高楼林立,每个人都忙得跟蚂蚁似的。
不一会儿,她听见开门的轻微声响,随即站起来,转过身问好:“吴总,您好……好……”
会议室里空气骤然凝滞。
“你好。”孟厌修绕过她,在对面的位置坐下,手里还握着她的简历。
简历上贴着的照片很清丽,她穿着圆领白衬衫,光泽的黑茶色长发挽于耳后,孟厌修没有依据,但就是能看出这照片是她近期拍的,是为找工作特意拍的。
雾见微还站着,也没转过来。
她暗暗叹气,新工作没着落了,现在的工作看来也保不住了,怎么又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她略摇了摇头,甚至生出想径直拉开门走了的想法。
“过来坐。”
孟厌修轻声开口,像是笑着说的,听起来却更恐怖。
雾见微心一横,转身坐下,两人四目相对,她先笑了笑:“孟总,真巧。”
“嗯,照片拍得不错。”
孟厌修脸上看不出情绪,他语气低缓,手却利落地将照片从纸上撕了下来,握在手心里。
这么讨厌我?雾见微被他的举动惊到,就算是骑驴找马被抓包,也不至于连她的照片都看不下去吧。
“给我吧,我去扔。”雾见微伸出手。
“不用。”孟厌修把简历还给她,手搭在腿上,“你对公司有什么不满?这里给你开的工资并不高。”
“我没有啊。”雾见微立即摆摆手。
孟厌修点点头:“那就是对我不满?”
“我没有啊。”雾见微又摇摇头。
孟厌修低声笑了,垂眼看着她:“前几天,我让苑晴准备员工关怀和绩效管理方案,她应该整理得差不多了,到时候你站在全局统筹的角度来看,有什么想法直接提。”
“什么?”雾见微没想到他思维这么跳脱,不追究她面试的事了吗?
“我知道,我回来后,大家很有压力,但没有躺着就把钱赚了的道理。”
孟厌修指节轻敲着桌面:“我这个人不爱讲废话,总之,我承诺一点,跟着我干,回报一定大于付出,我不是慈善家,但要驱动人做事,除了给钱,别的都是空谈,我只论最实际的。”
“嗯?你在听我说话吗?”孟厌修见她一动不动,也不回答,“雾见微?”
雾见微忽然眼底渐红,又立即止住,她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说什么。
孟厌修握着右手小臂,他能感觉到刚才雾见微差点哭了,而他心里也泛起难以言喻的酸涩。
“好了,走吧。”孟厌修倏然站起来。
雾见微诧异地抬眸:“往哪儿走?”
孟厌修眉心蹙起:“你还要继续面试?”
“不是啊。”雾见微拿着简历起身,“那我走了。”
孟厌修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对她说:“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雾见微迟疑地开口:“散伙饭?”
“散什么伙?”孟厌修语气沉下来,眸色冰冷。
“哦……”雾见微接着说,“我约了朋友,不能和你吃饭。”
“嗯。”孟厌修停顿了片刻,上前拉开门,让她先出去,又叮嘱道,“下周一别忘了上班,公司地址不会找错吧?”
雾见微不经意地笑了:“哦,周一见。”
刚说完,她就撞上了姜禾。
“姜姜?你怎么还在门口?”雾见微挽住她,又回头对身后的孟厌修说,“孟总,我先走了。”
“好。”
孟厌修见她走远了,打电话把吴则叫了下来。
吴则笑而不语地打量他:“聊了这么久啊?看来人家对你有很多意见嘛,你这老板当得不得人心哦。”
“我欠你一个人情。”孟厌修按下电梯,“先请你吃饭,堵住你的嘴。”
吴则意有所指地点头:“是不是人家不跟你吃饭,你才有时间请我啊?”
“那你别吃了。”孟厌修按开电梯门,“出去。”
“孟总,我愿意当备胎。”吴则笑着按下关门键,“我公司旁边新开了一间海鲜火锅,主厨是从香港米其林三星餐厅挖来的,今天空运来了一批日本网鲍和新西兰海鳌虾,我要好好宰你一顿。”
孟厌修把车钥匙扔给他:“你开车,多吃点。”
此时正值饭点。
距离豪华海鲜火锅一街之隔的麻辣烫店里,食客络绎不绝,火红的招牌下,挤满了冰粉、凉虾……各种小吃车,烟火气十足。
角落里,一张两人桌上,姜禾喝着冰豆奶,直盯着雾见微,连连惊叹:“你心态也太好了,找工作被抓个正着,还这么有食欲?”
雾见微将烫好的牛肉、郡肝和小香肠递给姜禾,她已经想开了。
“事已至此,就先这样吧。”
“但你为什么想跳槽啊?说实话,你新老板看上去气场很强,不是吊儿郎当的耍家。”
姜禾在油碟里把菜拌匀,她和雾见微都爱吃香菜,一个碗里堆了半碗香菜。
“米雾,发什么愣?”
雾见微用香菜裹着牛肉,又放上一颗小米辣和几颗折耳根,一并送进嘴里,吃得很香,她半天不张口,其实是一边吃一边在想姜禾的问题。
“姜姜,我和他独处的时候,磁场有点奇怪。”雾见微又开始组装下一口。
姜禾看出了端倪,话锋一转:“你是最看重脸的,你觉得他和周疏野谁长得好看?”
“为什么要拿他们两个比?”雾见微鼓起半边腮帮子,嚼东西嚼得像松鼠。
“你说嘛,快点。”姜禾催她回答。
雾见微回忆了一下周疏野的长相:“周疏野像白玉,比较温和。”
姜禾朝她扬扬下巴:“那你老板呢。”
雾见微没多思索,“他像黑欧泊,胚体是暗黑的,但内里藏着火彩。”
姜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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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豆奶,又煮了一份鹅肠,漫不经心地问:“那你喜欢白玉还是黑欧泊。”
鹅肠一入锅就卷了,要快速捞起来,煮久了不脆,雾见微只顾着捞鹅肠,没细想姜禾的话,脱口而出:“黑欧泊。”
“哦。”姜禾嘴角压不住笑,她很有经验地提了一个建议。
“你要不要试一试和黑欧泊谈恋爱?”
雾见微还在往油碟里加香菜,握住筷子的手陡然顿住,她掀起眼皮:“我又没疯。”
姜禾耸耸肩:“这种事要试过才知道,否则你想不明白的。”
“又不是试衣服。”雾见微其实想说,她上哪儿去试?他们只能是上司下属的关系。
当天夜里。
孟厌修端坐在沙发上,时针划过零点,躲了半个月的孟跃童终于到了。
此时,他一身酒气,被林诀提溜着进来。
孟跃童一见孟厌修,酒也醒了,人也精神了。
“哥,饶了我吧。”孟跃童做小伏低,他不好好学着经营公司,除了没这心思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报复孟厌修。
在孟家,孟厌修是被寄予厚望的存在,而他不过是游离在家产主线外的败家子,他也想让孟厌修尝尝一手好牌被打烂,遭人轻视的滋味。
“我错了,哥,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求你了。”孟跃童弓着腰,变着花样认错。
孟厌修眼风似刀,半晌才说:“你上厕所为什么不洗手,孟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玩意儿?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啊?哥,你说什么呢?”孟跃童脑子犯浑了,孟厌修不是怪他把公司搞得一团糟,而是说他不洗手,“你从哪儿听来的?谁嘴巴这么碎。”
“滚,先去洗手。”孟厌修手一抬,“林诀,你盯着他。”
“我这就去办。”
林诀监督完孟跃童,又轻轻关上门:“孟总,明天是孟老的八十寿辰,他请您务必回老宅。”
“嗯。”孟厌修合了合眼,拉开衣袖,看着手臂上的刺青,他不自觉地想起雾见微流眼泪的样子。
“你了解雾见微吗?”孟厌修突然问。
孟跃童仔细擦着手,想了想说:“她除了计较钱,别的还行,加班费制度就是她带头提的。”
“加班不该给加班费吗?”孟厌修盯着他,“让你赚钱,不是让你从员工身上榨钱。”
“咳,我只是……”孟跃童被问住了,又顺着说,“该的,她提得好。反正,她这个人吧,工作敬业,正常情况下脾气也好,比我老婆温柔。”
“你结婚了?”孟厌修双手交握,习惯性地按了按指节,发出几声脆响,“什么时候的事。”
孟跃童不好说是得知孟家财产按人头分配的时候,他扯出一个笑:“就是去年,当时你刚走没几天,真爱这东西控制不了,说遇到就遇到了,她叫黄蕊,是表婶的侄女。”
“她知道孟家的事?”孟厌修问。
“不知道,我守口如瓶。”孟跃童立即打包票,“这种丑事我怎么敢说啊,要是不小心传出去,外公会打死我,而且说这些干嘛,她听了只会觉得我有幻想症。”
孟跃童难得说句实话,孟家是低调避世的名门家族,但发家史却是见不得光的。
当年,孟家祖上伐了整片山林发家,自此便被下了诅咒,每一代的继承人都要生祭树灵十四个月,直到整整十代人履行约定,才能抵消罪业。
到孟厌修这一代算是最后的债,还清了就结束了,这家丑也就再也无人知晓。
但这最后一遭不同以往,祖训提到终极清算会遭宿命劫,如果应劫人得不到解劫人的泪水滋养,就不能破除诅咒,应劫人的最终下场会如干裂的残树断枝,了无生机。
果不其然,在祭树的终日,孟厌修遭雷劈了。
他的视线再次落向手臂上的刺青,他更加确信,他和雾见微不是偶然的机缘,他们是零和博弈的关系,雾见微是他的解劫人。
而这场依附眼泪共生的宿命,从一开始就点明了终生难离的羁绊。
只是后来,雾见微说她和孟厌修不过是宿命虬结,他们的命运是纠缠不清的荆棘利刺,越是缠绕,越要扎入对方的血肉之中。
只是后来,早已深陷的孟厌修,只想向她证明,他从不想要她的眼泪,即使没有宿命捆绑,他也要和她纠缠不休。
“哥,你在想什么?”
孟跃童伸出手,在孟厌修眼前晃来晃去,又问:“你这次祭树没出意外吧?爸妈很担心你。”
孟厌修扇开他的手:“雾见微有男朋友吗?”
“啊?”孟跃童大惊,“哥,你不会是对她有想法吧?她可不好惹,我说她脾气好,仅限于正常情况下,疯起来可差点把我和我老婆送进看守所。”
“谁准你骂她了?”孟厌修骤然凝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