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寒露之后，气温便逐日降低，天色也暗得越来越早。白日下了一点小雨，不久前才停，玻璃上溅着零星的雨滴。酒吧还没有正式营业，只点了几盏氛围灯，昏沉又晦暗。
地面那些酒瓶秽物已经被保洁清理干净了，只残弥了一些清浅的酒气，不难闻，倒是让人昏昏欲睡。
沙发上的女人闭着眼，羊绒毯半挂在腰间，露出一小截瓷白的肌肤，手臂压着手机，屏幕亮起一道微弱的灯光，随即响起震动的嗡嗡声。祝芙闭眼摁灭了电话，翻了个身继续睡。
昨夜乐队闹得有些晚，喝了酒不便开车，她索性就待在了酒吧，强劲的节奏在脑海里持续了大半天，直到中午她才睡着。
【祝爹：今天晚上八点庆功宴，别忘了，在宝御一楼宴厅】
【祝爹：穿正式一点，别穿着你那些叮呤咣啷的衣服】
电话打不通，对面接连发了几条信息，像是耗尽了耐心，嗡声过了没一会儿又突兀响起。
祝芙按着太阳穴起身，接通电话，声音还带着一些宿醉和呐喊后的沙哑，“嗯？”
“祝芙，今晚八点，宝御一楼举办庆功宴，爸让我通知你。”
对面的声音很冷清，透过电流显得冷漠。祝芙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
“不要迟到，”祝蕖顿了一下，很快又添了一句，“进来低调些。”
“嗯。”
祝芙挂断电话后小坐了一会儿，这才懒洋洋地走出了酒吧。
夜风很凉，还带着雨后的清冷。晚风夹着水汽扑面而来，祝芙打了个冷战，思绪终于复苏。
她带上头盔，跨步坐上机车，猛踩油门。
莹白色的路灯和红色的汽车尾灯化为一道道光影，高速行驶的黑色杜卡迪在黑夜犹如一具没有形的魅影，骤然停在了斑马线前。
“今日，循迹集团正式在港市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标志着公司的发展迈入全新的阶段，接下来……”
浑厚有力的声音透过电流变得不太清晰，可在一种引擎声里依旧突兀。
晚宴已经开始了。
祝芙下意识转头，身旁停着一辆荧黄色新能源轿跑，车主大概是循迹的骨灰级粉丝，开着循迹V，还要收听循迹的上市公告。
男人染着一头黄色的头发，看到她望过来挤了挤眼，眼神瞥到她的小腿裸露在牵扯上移的裙摆中，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
祝芙没去理会，收回目光，在前方红灯变绿的刹那，一脚油门，轰鸣的引擎声盖过了他的荤话，以及音响里冠冕堂皇的漂亮话。
黑色的发丝凌乱地拍打在棕咖色的皮衣上，风吹得小腿生疼。她压低身形，侧身带着机车划过一个流畅的圆弧，刹车。
摘下闷重的头盔，祝芙甩了甩头，一边捋顺头发，一边大步走入酒店。
酒店一楼宴厅被包场了，阖上的大门里传来不清晰的讲话声，祝芙脚步一顿，瞥到镜面背景墙上自己的打扮，半路改道，乘坐电梯直达顶楼，弯进套房。她遮去眼下熬夜的痕迹，挑了一支玫瑰粉棕色的口红，换上一条提香红修身吊带长裙，踩着高跟鞋回到了一楼。
推开宴厅大门，银蓝色的灯光照在白色的墙面上，香槟塔摆在了循迹V的模型上，精心布置的会场充溢着符合集团理念的金属科技感，祝芙猜大概是祝蕖的手笔，她做事向来如此，面面俱到。
台上穿着正装的男人以一种平常的语调说着慷慨激昂的论词，台下快门声接连不断，间断响起掌声。
“我们循迹集团，致力于为大众打造全面亲民普世实惠的新能源汽车，同时，集团下其他产业……”
从路边偶然听见到亲临现场，远不止半小时，这讲话时间真是有够长的。
祝芙轻嗤一声，随手拿了一杯酒，没惊动人，在后方坐了下来。懒散地跟着人群鼓了鼓掌，她托着腮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酒杯，兴致缺缺地望着绚烂的顶灯出神。
盯久了的眼睛有些发酸，她眨了眨眼，看到了祝蕖。
祝蕖穿着黑色西装套裙，脖子上戴着一圈珍珠项链，黑色长发束成一个低马尾。她握着酒杯，和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攀谈，嘴角衔着得体的笑容。
祝芙起身，从香槟塔上取下一杯酒，袅袅走到她的身边。
男人看到她愣了一下，“这位是？”
“我的妹妹，”祝蕖笑意变浅，礼貌介绍，“这是华瑞集团的章总。”
“以前没见过。”男人意思地碰了碰祝芙的酒杯，眼神扫了一眼，又看向祝蕖。
“她对公司没兴趣，很少出现。”
祝芙笑了一声，看到男人瞥来的眼神，点头弯了弯嘴角，没有否认祝蕖的话。
“你们倒是有趣……”他意有所指，抿了一口酒，举起酒杯，“不打扰你们，稍后我们再聊，祝总。”
祝芙勾起嘴角，漫不经心地说：“恭喜你。”
“谢谢。”
她们是双胞胎，从小到大就免不了被比较，对比多了之后，感情不可避免得生疏，尤其是一个在大人眼里事业有成，一个却不务正业。
“没什么其他事我就先去忙了。”祝蕖点头致意。
“祝蕖，你现在可真风光。”
“你可比我风光多了。”她举起酒杯抿了一口。
听不出她的赞扬，更像是讽刺，祝芙一声哂笑，移开了视线。
视野中央，一个男人穿着黑色丝绒长西装，里面是一套茶黑色的浅条纹西装套装，上衣堪堪用一根绳子在胸口系了一个蝴蝶结，半遮半掩的胸肌和小麦色的肌肤全然裸露在深v的衣领中。他举着酒杯，时不时抿一口，和谁都能聊上几句，姿态优雅又随性，在一众身着正装的歪瓜裂枣之间有着鹤立鸡群的卓然。
“那是陆砚深？”祝芙眉梢轻挑，扬了扬下巴，才转身，手臂却被祝蕖拉住了。她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怎么了，不是要忙?”
“你别去招惹他，”祝蕖的眼神带上了戒备，低声警告，“他是下个季度官宣的品牌大使，这时候不允许有任何黑料。”
祝芙拂去她的手，笑意盈盈，“我和他说话算什么黑料？”
说罢便朝着男人走去，祝蕖还想劝阻，可父亲的助理卓跃急切地拦住了她的步伐，附耳轻语了几句。她皱起眉头，不放心地看着祝芙的背影，最后还是跟着卓跃离开。
祝芙并没有靠近陆砚深，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然后颇有兴味地看着他和人交谈。直到他又恢复一人独处，她才走到了他的身边。
“祝总你好。”陆砚深见她晃了晃酒杯，态度不见拘谨，反而主动打了一个招呼。
第一次被人叫祝总的祝芙噗呲一笑，没有纠正他的称呼，顺着话问：“觉得怎么样？”
“还不错。”
品牌方挑选代言人同时，颇有名气的代言人同时也会挑选品牌方。陆砚深显然也在“颇有名气”那一类里，不久前公布的百花影帝提名名单里就有他的名字，而他的呼声显然也是最高的一个。
“有一个交易，不知道陆先生有没有兴趣？”
“什么？”
祝芙省去了那些弯弯绕绕，开门见山，“陪我一晚，头衔从大使升为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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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
陆砚深终于收起了随性的姿态，宽阔的身形带着与生俱来的气势，深邃的眼眸仔细打量着她，散发着与他不太相符的压迫感，更像是在拷问。
祝芙浑然不觉，小口抿着香槟，歪头看他，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倏地一笑，收敛了气势，躬身凑到她的面前，漫不经心地低问：“祝总说得‘陪’，具体是什么呢，我得看看我的付出与收益成不成正比，您说呢？”
祝芙了然扬唇，手指勾着他胸前的系带，转头，红唇擦过他冰凉的耳垂，暧昧地说：“陪我睡觉。”
“一晚就够了吗？”
耳畔响起一声轻笑，像是羽毛的须挠，祝芙捏了捏耳垂上的红宝石，勾了勾手指，“走吗？”
顶楼的套房没有开灯，黑寂中闪烁着光芒，是江对面的大厦的楼宇灯光秀正在轮番庆祝着循迹上市。
没人想到拉上窗帘，合上门的瞬间，两人之间的空气就被挨近的身体挤尽，男人的手臂紧紧地箍着祝芙的腰肢，手臂隆起的肌肉紧撑着单薄的西装，她被迫踮脚仰头，很快就失去了主动权，手掌无力地推着他的胸肌。
因为用力，此刻掌心的触感不再是软绵绵的，她分心用指尖挠了挠，换来了男人更有力的拥抱。
可和他发狠的气势截然不同的是，他的吻温柔又生疏，撬开唇瓣的动作带着一些小心翼翼。祝芙察觉一丝不对劲，偏头躲过了他的动作，向后一仰，狐疑地看着男人。
“怎么了？”
“你是第一次？”
“……”
铃声打破了屋内的尴尬，祝芙退到一边接起电话，有些烦躁，“又怎么了？”
听筒里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祝蕖急切又慌张的声音响起，“你在哪里？”
“怎么？”
“你在哪里？”她又问了一遍。
“顶楼。”
“等着。”
陆砚深走到她的身后，虚环着她的腰，下巴窝在她的颈间，“还继续吗？”
不等她答，温热的吻落在了她的耳垂。祝芙撇开头，推着他坐在沙发上，自己顺势坐在了他的腿上，一手轻挠着他的下巴，一边打开了手机，“等等。”
祝蕖不对劲。
自从她在公司任职之后，祝芙就很少看到她的情绪波动，更别说慌张了。她下意识打开声谷社交平台，果然，热搜第一已经由“循迹成功上市”变为了“循迹车祸致死”，一上一下，说不出的滑稽。
打开词条，看见满屏的车祸现场的视频，她的瞳孔猛地一缩，几个小时前她才见过肇事车辆，那个年轻的男人还和她说了话。
车头嵌入了路边的墙墩，已经失去了原先的模样，红色的火焰拥簇着荧黄色的车身，灰烟萦绕，划破黑寂，从始至终，车主都没有出现在视频内。
她退出视频，向下划了几下，布置精美的宴厅已经乱成了一团，先前请来记录成功时刻的媒体化身正义使者，围着集团CEO祝国荣，发出一声声尖锐的问话，密密麻麻犹如箭矢。
“出事了，”身后低醇的嗓音响起，带着一些了然，男人的手臂始终圈在她的腰间，手指绕着她的发梢，玩味地说，“看来这个头衔，我还要再考虑一下呢，祝总。”
祝芙看了个大概，把手机扔在了一边，勾起他的下巴，轻轻啄了一口，“放心，陆先生，一桩小事而已。”
“是吗？祝总看起来并不担心？”
“你很担心？”
砸门声突然响起，陆砚深捏了捏她的耳垂，笑着说：“麻烦来了，祝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