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沉默。
灯光下的黑影忽地颤动了一下，继而向上抬升。
原本以2D平面呈现的黑影在鹤苒眼前变得立体，缓缓蠕动着，生长出了人的头部和躯干。
黑影说话了，声音模糊失真，还带着回音：“你什么时候发…”
话音未落，鹤苒却以极快的速度从地上弹起，一刀斩向立体的黑影。
眼见着刀尖已至，黑影却不闪不避。
有诈。
果不其然，刀刃毫无阻隔地穿透了黑影，如同划过无物的空气。
和先前的黑鸟一样。
鹤苒的脸色未变，撤去阻隔着雨水的护罩。
裸露的肌肤被浸湿，隐隐作痛。
指尖收紧，护罩在鹤苒的侧后方浮现，构建出一块球形的空间。
这是异能的限制。
理论上，鹤苒可以百米内的任何位置召出护罩，任意改变护罩的大小以及形状，并维持其状态。
但她一次只能召出一个护罩，护罩本身的强度则会随着面积扩张以及距离拉远而降低。
立体的护罩也是相同的道理，如果以表面积作为判断。在相同的容积下，球形所消耗的表面积比其它形状要小，能在最大限度保证护罩强度的同时无死角进行防护。
不过，鹤苒现在捏出来的护罩并不是为了保护谁。
护罩可以阻隔绝大部分物质流动，能阻挡敌人的行动，自然也能困住试图逃跑的敌人。
“你…！”
半透明的护罩内，黑影晃动数下，一道身影在其中浮现。
这一次，不再是看不清面容的黑影，而是实打实的人类身影。
这是一个面部轮廓锋锐，五官深邃，拥有一双狭长眼眸的女人。
“这可不是谈话的良好态度。”
鹤苒的行动在她的预料之外。不过，在最初的惊诧之后，她很快便恢复了镇定。
“如果没猜错，这是你的异能吧。”女人笑了笑：“你能困住我，却也拿我没办法。”
护罩是双向阻隔的，鹤苒不可能掏出枪隔着护罩射/击，这只会损害护罩本身。
“淋雨的感觉不好受吧。”鹤苒的沉默似是证实了女人的猜想，她的姿态悠闲起来：“当然，我依旧有和你谈一谈的诚意。”
“哦？”鹤苒走近护罩，与女人隔着护罩，眸光相对：“我该如何相信一个擅闯者的诚意？厄鸦？”
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厄鸦的状似轻松的神情也有了变化。
“只是利益所驱。”厄鸦的语气放软：“我只是个碰巧接到悬赏的揭榜人，拿钱办事罢了。我们之间其实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说得倒是轻飘飘的，但凡鹤苒稍弱半分，恐怕就成了埋藏在电梯井底下的一具白骨。
见鹤苒盯着自己不表态，厄鸦眼珠转了转，趁热打铁：“这种危急时刻，我们不如握手言和…”
“好啊。”
鹤苒道。
厄鸦后续的‘甜言蜜语’被鹤苒这句话扼在喉中。
她惊诧于鹤苒好说话的程度，而这种惊诧在看见鹤苒迈腿踏入护罩内时化作了惊骇。
“你——”她试图后退，却被护罩拦住了去路。
是了，她犯了一个很愚蠢的错误。
异能效果是未知的。护罩的确是双向阻隔，却不代表异能的所有者就拿它没办法。
鹤苒不能隔着护罩攻击，护罩却也不会阻拦她的行动。
同时，厄鸦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外表瘦弱的少年胆子居然这么大。
毕竟，厄鸦本身的异能诡秘莫测，在没摸清楚她能力的状况下，正常人应当会避免在无防护的状况下与她直接接触。
“你…想做什么？”
“不是要握手吗？”鹤苒神情没什么变化，语调平平，让人觉不出她这句话是否有别的含义。
不过，在厄鸦耳中，这显然是一句威胁。
“如果没猜错，你的异能使用起来有不小的限制。”厄鸦始终注意着鹤苒的动作：“你困住我，却无法再保护自己。真要动起手来，你没有胜算。”
鹤苒却像是完全听不出她话语中的意思那样，竟真朝厄鸦摊开了手。
“你…”
厄鸦迟疑一瞬，就在这时，鹤苒突然向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一触即退，在厄鸦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前，鹤苒松开手，撤去护罩。
厄鸦立即重归阴影，往远离鹤苒的方向退开。
重获自由，厄鸦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狐疑地盯着站在雨中，未再召出护罩的鹤苒，无法理解她莫名的行为。
作为一个常年在无序星系靠接取悬赏过活的揭榜人，谨慎是她能存活至今关键。面对鹤苒这种显然不符合常理的举动，她不敢轻举妄动。
她的异能能让自己藏身于阴影当中，却并非真正化作了阴影。
手腕处还残留着鹤苒方才一抓留下的触感，传来轻微的刺痛感。
衣物被细小的刃尖割破，肌肤渗出血丝。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厄鸦总觉得被割伤的肌肤略微发痒，似有异物存在。
“你对我做了什么？”
鹤苒脚旁的阴影浮动，用空灵的声音问。
“没做什么。”鹤苒翘起嘴角。
她愈是这种态度，厄鸦心中的怀疑便越盛。
厄鸦已检查过身上的衣物和方才被鹤苒触碰的部位，答案显而易见——除了一道伤口外，什么都没有。
伤口很小，以她异能者的身体素质而言，很快便能恢复。
作为一个异能者，排除了其余可能后，她的思维自然而然便落到了‘异能’上。
结合鹤苒刚刚所有莫名其妙的行动，厄鸦觉得自己抓到了重点。
“你在骗我，你刚刚用的护罩，不是你真正的异能。”
那应当是一个有冷却时间的蓄能装备。否则，鹤苒现在就不会站在雨中，任由酸雨浸湿身体。
没错，就是这样。因此，鹤苒才胆敢冒着风险进入护罩内，与她接触。因为，这才是她真正的异能。
“我从来没说过。”鹤苒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没说是，也没说过不是。
“我有破解这处‘异常’的方法。”厄鸦道：“我先前确实接了悬赏没错，但在这种情况下，我不会蠢到再次对你动手。你也别对我动手，我们合作离开这里。”
“可以。”
“那…你在我身上留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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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脱离这处异常，你让我再接触你一次。”
厄鸦沉默了。
说到底，两人只是嘴上说着合作，却对对方毫无信任可言。再次与鹤苒近距离接触，无疑是在与虎谋皮。
然而…厄鸦轻抚胸口——她的呼吸似乎有些滞涩了。
“看，我信任你，你却无法信任我。”护罩展开，鹤苒将自己包裹于内，隔绝雨水和暗物质：“如果你能将对红蝎的信任多分一些给我，我们或许很快就能达成共识。”
鹤苒突兀地提起‘第三者’，厄鸦的面色却彻底阴郁下来。
明知鹤苒看不见自己，她却有种被看透的恐惧感。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嗯…曾经共乘红蝎号，在太空中遭遇袭击的关系？”鹤苒歪了歪头：“其实不是很熟。”
放屁！
厄鸦暗暗‘呸’了一声，只觉得自己这是被红蝎这恶毒的女人做局了。
怪不得她这次这么好说话，没要多少报酬，就答应帮自己追踪目标，还暧昧不明地提醒自己见好就收。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她没告诉过你我的异能吗？你对她还挺了解的，我以为你知道。”鹤苒的眼睛扫过灯光下的阴影，像是在寻找厄鸦的踪迹：“再继续拖延时间，对你我都没有好处。你现在应该不太好受吧？”
终于，厄鸦吐出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没有第二个选择。
她的身影在鹤苒十米外浮现，盯着鹤苒：“希望你信守承诺。”
鹤苒嘴角的弧度扩大：“当然。”
想要破除‘异常’，她们做不到。但寻找‘异常’的缺口，逃离此处却并不困难。
‘异常’让这处的时空扭曲折叠，却也造成了许多不断变动的缺口。
理论上来说，只要一次性排查的范围够大，就能找到离开‘异常’范围的缺口。
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走着走着就能出去了。
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没这么轻松。
如果真靠单纯的人力排查，运气不好，说不准永远都找不到缺口。
这时，厄鸦的能力便十分重要。
根据她所言，她能够剪切阴影，让其成为供自己驱动，类似于先前那两只黑鸟一样的‘影生物’。
有了它们，排查的范围和速率便能大大提升。
不过，这一切需要一个前提。
——光。
有光，才能有影。
无光的地方，是黑暗。
“包括我在内，待在外面接应的有三人，两个揭榜人，一个帮派成员。朱利安他们深入地下后，突然断联。”
厄鸦描述着她的经历：“帮派成员进去探查，同样断联，没有再出来过。后来，我和另外一个揭榜人发现‘异常’，开始寻找出路。除了这片区域还有亮光，其它地方都断电了，一片昏暗。想要制作剪影，得先创造光源。”
因此，厄鸦与另一个揭榜人开始沿路安置自带的照明灯。
“另一个揭榜人呢？”
虽然几乎已经能猜出答案，鹤苒依旧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不见了。”厄鸦神情阴郁：“影鸦也找不到他的踪迹。从他失踪起，你是我见到的唯一一个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