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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归期

作者:砚玖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说着,谢九晏极其自然地翻过一页玉简,视线仍胶着其上,仿佛只是批阅间隙短暂的休憩。


    桑琅似是微微讶异了一瞬,小心地觑了眼他,方低声应道:“禀君上,时护法……尚未归来。”


    最末四字吐出,殿内烛火猛地摇曳寸许,一股刺骨的威压悄然漫开,桑琅浑身一僵,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头亦垂得更低。


    不过这令人窒息的冷意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一瞬,身前的魔君忽地逸出一声轻嗤,面上不见波澜,甚至略微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指尖在墨玉案面上轻轻一点,发出清脆的叩响。


    “……她是何时走的?”


    谢九晏问得随意,连声线都维持着之前的漫不经心。


    桑琅不敢怠慢,微一思忖后,谨慎回道:“距护法离界,约莫两月有余了。”


    话音落下,谢九晏倏然抬眸,烛火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非但未添暖意,反将那片墨色沉淀得愈发浓稠。


    随后,他唇角缓缓勾起,却是一字一顿道:“算上今日,是三月整。”


    桑琅没料到谢九晏会将日子记得如此精确,被这突如其来的纠正问得一怔,下意识地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茫然。


    谢九晏却没等他反应,语调骤然冷下:“她说要去三个月,今日未能赶回,难道连信也没传半封?!”


    此刻,桑琅再迟钝也觉察到了那刻意压抑却仍丝丝缕缕渗出的不悦,暗自叫苦今日当值不吉,沉默许久后,方试探着道:“许是……有事耽搁了?”


    说着,他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时护法行事向来独来独往,不喜我等干涉踪迹,不过前些日子裴公子也出去了,说是要去趟凡间,或许——”


    桑琅本想提及一个时卿可能落脚之处,希冀缓解凝滞的气氛。


    然而,“裴公子”三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让谢九晏眸色彻底沉了下去。


    他倏而冷笑出声,眼底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刀锋般的锐芒,缓缓重复道:“裴公子?”


    话音未落,谢九晏猛地抄起手边的青玉盏,看也不看,狠狠朝着殿中空处掷去!


    “砰——哗啦!”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炸响,碧色碎片如星子迸溅四散,凉透的茶水混着翠叶泼洒开来,在深色地面上洇开一片狼藉的湿痕。


    同一时刻,时卿抱臂立在一旁,几乎是习惯性地轻轻笑了声。


    ——这人,明明都是魔君了,怎么还是同从前一样……一生气起来,就喜欢摔东西泄愤?


    而桑琅想也不想,当即俯首贴地,嗓音绷紧:“属下失言!”


    谢九晏却没看他一眼,而是死死盯着那些飞溅的碎瓷,咬牙低吼:“随她爱去哪去哪!”


    这句几乎是从齿缝里碾磨而出,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无处宣泄的怒火,在空荡的大殿中沉沉砸落。


    桑琅大气也不敢喘,谢九晏却仿佛仍嫌不够,再度冷笑一声,语调淬着冰:“有本事,就再也别回来!”


    语罢,连他自己似乎都被这决绝的口气刺了下,眉心不自觉地紧拧,又见桑琅仍旧伏身于地,猛地一挥手,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烦乱。


    “滚下去!”


    桑琅如蒙大赦,立刻深深躬身:“是!”


    说着,身影已迅疾无声地退出了大殿,殿门悄然合拢,隔绝了所有声响。


    谢九晏倚靠在座上,忽而闭了闭眼,胸膛因未平的怒气而微微起伏。


    他一手撑着冰冷的墨玉案面,指尖因用力深陷皮肉,幽邃的眸底,翻腾的怒火之下,沉淀着一种被辜负的、难以言明的愤懑——


    她食言了。


    谢九晏紧抿着唇,试图将心头那股莫名翻搅的心绪强压下去,更拒绝深究这与某个名字被提及有何关联,视线却倏地一恍,浮出了她向他辞别那日的场景。


    ……


    亦是如此刻一般沉寂的夜色。


    当时……因为前段时日的一次争吵,她已许久不曾踏进这殿门,而他亦不在意——他是魔君,为何要朝自己的属下低头?


    也因此,当殿门被无声推开,那抹熟悉的身影逆着廊下微光出现在门口时,他一愣,握着朱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


    一个念头几乎是下意识地冒了出来——


    她……是终于按捺不住,来与他求和了吗?


    本就冷硬的下颌线条绷得更紧,余光却不自觉地凝在了那个缓缓走近的身影上,谢九晏呼吸微紧,却又有些失神。


    他曾不止一次地疑惑过,明明百年已过,时卿却好似从未更改分毫。


    依旧是那身利落飒沓的黑红劲装,衣料紧束,勾勒出挺拔劲瘦的线条,宛如一柄收于鞘中的利刃。


    墨发简单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侧脸轮廓,眉宇间带着惯常的利落与英气,仿佛世间万物都难以使之动摇分毫。


    “君上。”


    在谢九晏浸没在过往中一言不发时,时卿已走到殿中停下,亦让他倏然回神。


    随后,她的声音响起,是惯常的平稳清越,听不出丝毫波澜:“属下有要事离界,三月定归。”


    毫无停顿的一句话,女子眼帘微微垂落,好似没有什么事能真正映入她的眼底,也没有什么能让她在意到需要流露出更多的情绪。


    不是商量,更非请示,而是直白到不屑于掩饰的……告知。


    谢九晏心底那点刚冒头的隐秘期冀,瞬间被这盆冷水浇得彻底熄灭,随即一股无名火腾地窜起!


    ——她总是这样。


    他死死盯着她,眼底忽地蒙上一层难以言喻的恨意。


    她口口声声说着“属下”,说着“职责”,仿佛是最忠心耿耿的护法,可那平静无波的眼神,那简洁到近乎生硬的秉询,何曾有一丝一毫将他真正视为君上的敬畏?


    在她眼里,他谢九晏,究竟算个什么?怕是连她随手带回的那个病秧子都不如!至少她对那人,还会温言细语!


    思及此,那股火气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刺痛,烧得谢九晏喉头发紧。


    他猛地别过脸,目光投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声线刻意压得冰冷,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讥诮。


    “时护法本事大得很,想去何处,自去便是,何须……特意来知会本座?”


    紧扣朱笔的骨节已绷得死白,泛出不正常的青痕,谢九晏其实并不愿意承认,但……他知道,他在等。


    等待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她总会带着几分无奈地笑笑,继而放软了调子,温和地对他解释——


    解释她不得不去的缘由,解释她并非有意惹他不快,解释她……无论离开多久,终究会回到这方压抑的殿宇。


    哪怕只是虚情假意的哄骗也好。


    却始终是死寂。


    烛火在时卿平静无波的侧脸上明明灭灭。她只是静立着,眼帘依旧低垂,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一小方安静的阴影。


    方才那句裹着尖锐、几乎耗尽他所有恶意才砸出的诘问,落在她身上,竟似微风拂过深潭,连一丝水纹都吝于生起。


    没有哪怕一瞬的蹙眉或停顿,她极其轻微地颔首,语调温淡得刺耳:“是,属下告退。”


    清泠泠的声音落下,她竟真就毫不犹豫地转身而去,暗红的衣角在身后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弭于殿外深沉的夜色里。


    谢九晏猛地抬首,双眸死死攫住那扇已然空荡的殿门,一股比怒火更酸涩、更汹涌的无力感,瞬间绞紧了他的心脏。


    仿佛他可笑而拙劣的一次试探,最终只不过是证明了……他的无足轻重。


    她就这般……不愿待在他的身边。


    ……


    思绪骤然回拢,谢九晏急促地低喘一声,盯着桑琅走时仔细闭合的殿门,心头那股无处着落的滞闷感,仿佛跨越了时间,再一次沉沉压了上来。


    他紧抿着唇,目光落回案上那卷被墨污了的玉简,仿佛要将那纸页盯穿。


    片刻的死寂后,像是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翻腾的燥意,他一把抓住案头那方墨玉镇纸,带着一股要将眼前碍眼之物彻底砸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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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狠劲,将其高高扬起——


    却在即将掷出的一瞬,动作硬生生顿在半空。


    镇纸被重重按回冰冷的墨玉案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又是许久,谢九晏霍然起身,玄色宽大的袍袖带起一阵冷风。


    如同囚笼中困顿的凶兽,他焦躁地在空寂的殿内踱步,最终,又颓然停在了敞开的窗边。


    他长久地伫立着,望着殿外无边无际、仿似吞噬一切的沉沉夜色,背影僵直,透着一股孤绝的压抑。


    时卿仍虚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未曾起身。


    她静静看着落在咫尺,仿佛压抑着什么难言心绪的男子,目光清寂而疏离。


    ——谢九晏……你是在,气我吗?气我没有如期归来?


    时卿想过谢九晏会因她的失约而不悦,却未曾料到,这三月之期刚刚行至尽头,他竟已然问起了她的去向。


    原以为,总要再过些时日,他才会在某个不经意间想起,魔界好似少了那么一个人影;又或者,待到她的尸身被人寻回,呈于他面前时,他才会恍然记起——


    哦,原来还有这样一个人,曾对他许下过归期。


    这般想着,时卿的目光愈发沉静,却在那片沉静之下,有什么情绪极轻地晃了晃。


    那是过往数百年时光沉淀下的,一丝虽已消弭,却仍有余温的印记。


    许久,她缓缓抬起半透明的手,隔着虚空,遥遥地描摹起谢九晏紧蹙的眉心轮廓。


    指尖当然触不到任何实体,只有一片虚无的冰凉。


    但眼前之人仿似同谁置气一般的神色,却意外地褪去了平日里那副冷硬的姿态,显露出几分久违的生动,甚至……一丝近乎少年人才有的执拗。


    这神情,倏然牵动了时卿久远的记忆。


    ……


    那是一个光影微醺的午后,她穿过大半无人踏足的暗林,终于寻到了失踪半日的少主。


    他背靠着枯树蜷坐着,肩膀绷得死紧,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沉郁。


    她故意放重了脚步,踏着落叶行至他身侧,在他倏然闭紧眼时,微俯下身,语调轻快,近乎没心没肺地低笑出声。


    “怎么,谁又惹着我们少主了?一个人躲这儿……不怕寻不回路?”


    少年猛地别过头,胸膛微微起伏,许久才挤出一句:“不用你管!”


    时卿无奈地叹了声,作势要走,却在起身的一瞬,觉察到了身侧人急急睁开的眼。


    她脚步顿住,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旋即悠然转身。


    四目相对,时卿低眸望着少年来不及掩饰的慌乱,忽而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了什么,朝他示意般伸出摊开的手。


    见他仍旧不动,她叹息一声,早有预料般地他的面前蹲下,拉起他攥紧的掌心,又自顾自地将那包松子糖塞了进去。


    “喏,”她笑眯眯地看着少年皱起的眉,自然而然地偏首一笑,“给好看的小少主消消气。”


    动作间,肩后那道不久前因出手教训那几个嚼舌根的魔侍而落下的暗伤被牵动,钝痛隐隐传来,时卿却眉梢都未动一下,恍若未觉。


    她时卿罩着的人,怎么能有平白受辱,还不讨还回去的道理?


    不过……将少年看似嫌弃,却始终将那颗松子糖紧紧攥在手心不肯丢弃的别扭情状收入眼底,一抹温然的弧度缓缓自时卿唇畔漾开。


    这样的小事,并没有让他知道的必要。


    ……


    描摹着谢九晏眉心的动作,在虚空中停顿了许久,最终,只是无声地垂落下来,归于沉寂。


    亦是此时,时卿倏然觉察到,谢九晏原本投向别处的视线,竟已定定落在了她所在的方位,几乎正对上了她的眼眸。


    她心下一顿,几乎要以为他看到了她,旋即又极快反应了过来。


    哦……不是她。


    那目光穿透了她虚渺的魂体,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迷茫与追寻,最终停留在了她身下这张空置的软榻之上。


    时卿垂眸,指尖轻轻拂过榻沿的纹理,眼底浮出一抹极淡的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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