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抬了抬脚。
地面的触感着实奇怪，耳边的声音也是让她蹙起了眉。
【你需要…祝你好运…】
明明是很板正冰冷的电子音，可烛总觉得里面有股腥臭恶意。
“我不想听这个声音。”她不喜道。
【收到！已为您屏蔽无关干扰！】她的经营系统回应得异常迅速，好像早就等着这句话。
随即，一阵滋啦声后，世界重归她熟悉的安静。
“不错。”
烛满意点头，不在乎这操作有多离谱，再次看看藏宝图，找准方向继续走，全然不关注周围愈发诡异的环境，和逐渐柔软如泥沙的地面。
“别往前了，”一个沙哑疲惫的声音突兀响起，“再走会陷落的。”
嗯？
烛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她右手边几步远的阴影，一个男人大半个身子已经融进了暗赭色的地面，仅剩胸膛以上和一条胳膊露在外面。
即便如此，那条自由的胳膊没有用来求生，而是紧紧抓着身旁同样陷落一大半的木匣子，仿佛那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察觉到烛投来的目光，男人艰难扯出一个笑，“这是我的妻子，我们运气很好，至少生死都在一起。”
“呵呵，不说我了。你要找到隔绝地面的方法，才能安稳往前走。”
他把自己总结的经验告诉烛，接着，目光重新投向匣子，充满眷恋，不再做无用功的动作。
烛也没动。
男人纳罕看过来，“不离开吗？boss随时会出现。”
烛看着他，目光却是涣散的，然后像是听到了什么，问道：“你要行囊吗？”
男人没理解这突兀的问题。
“五个格子，不占负重，”烛言简意赅，“2000，可以把你的匣子装进去。”
玩家怔怔地看着她，又看看自己快要被彻底吞噬的下半身，鬼使神差的，他进行了交易。
烛把行囊丢给他。
男人接住，小心地将视若生命的木匣放入行囊去。
等木匣真的消失，也能在行囊里感知到它的存在，他像是卸下了重担，又像是被巨大的荒谬感击中，先是呵笑一声，又哽着嗓子，道：
“…要是你早点来就好了。”
烛不明所以，而系统却紧张起来，用一种近乎请求的语气快速道：
【如果他接下来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请您…务必体谅他这次。这种话，往往是幸存者无处宣泄的悲痛所致。】
烛没有体谅。
因为男人没有这样做。
没有任何崩溃的抱怨或斥责，他眼中闪过厉色，下一刻，他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硬生生将自己从黏腻的地面里往外撕扯着。
疑似皮肉分离的声音里，男人把自己“拔”了出来，下半身脂肪肌肉一览无余，甚至还有部分脏器裸露在外。
他胡乱把肠子塞进肚子，趴在地上，靠着双臂的力量拖行，爬到了烛面前不远处。
“见笑了，我叫张振秋。抱歉，能蹭您一次吗？如果boss出现，您直接走，我殿后。”
名为张振秋的男人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言辞却极力保持礼貌。
烛瞥了他一眼，好似压根没看到这血淋淋的样子，点点头，“随意。”
而后继续准备按藏宝图的路线前进。
“别，要用道具——”张振秋看着她一脚踩上更前方的地面，惊得伸手阻拦。
然后，他呆了。
前面的烛提着灯，步履轻快，她脚下能逐步和玩家融合的地面，如今毫无反应。
张振秋身为A级玩家，哪里不懂自己遇见了大佬，不，巨佬，赶忙用尽臂力拖动着身体，跟了上去。
果然，跟在烛身后，他也安然无恙地爬到了副本的缓冲区，轻松拿到了作为通关证明的核心道具——一枚沉甸甸的晦暗铜钱。
之后，只要没有怪物阻拦，拿着铜钱，就能打开副本洞口，活着离开了。
所以，就这样，活下来了？
张振秋恍惚着，余光瞥见烛随手把铜钱放进袖口，就要往副本更深处走去。
“等等！”以为烛没找到方向，他急忙喊道：“那边是boss的老巢，它没来追我们，肯定在那里！”
烛头也不回，“我要去的地方就在那。”
张振秋脸色变幻，最终一狠心，跟了上去。
毕竟出了副本，便难再寻觅故人身影，那这救命之恩又该怎么还呢。
烛不理会他的心理历程，走了一段，她突然在一片地面布满细小金属颗粒的区域停下。
张振秋警惕四顾，压着声音，“找到了吗？”
“不是。”
烛的目光落在前方地面一团微微蠕动的东西上。
那东西圆滚滚的，肉乎乎的，粉嘟嘟的，形状依稀能看出是只蟾蜍，体型不大，傻乎乎蹲在那里，一双大眼睛盯着这边。
不顾身后骤然紧绷的张振秋，她径直走过去，蹲下身，伸出双手把这团东西捧起来。
这一细看，蟾蜍的样子才彻底清晰。
“原来是没有皮啊。”
烛看了眼同样无皮的张振秋，还是觉得手里这团顺眼些。
“咕呱。”
似乎察觉到烛的喜爱，无皮蟾蜍乖顺地蹭了蹭她的手指。
烛的眼睛微微亮起，“带你走。”她宣布。
【带、带它走？】系统的语调十分古怪，【您是要把它当宠物？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蟾蜍呀，”烛答得理所当然，戳了戳它冰凉光滑的肉，“不觉得它很适合放在柜台上当招财金蟾吗？”
她可是记得那些资料里，客栈都会摆一个的。
【不论您是怎么把两者联系到一起的，也不论它是…总之，招财金蟾，通常是金属制成的死物。】
“你的意思是，把它弄死再摆上去？”
【…并非此意。】系统有点卡壳。
“那就当员工。”
烛打定主意要带走，“招财，顺带看柜台。”
【……】
系统第一次反应这么久，似乎触及了什么从未见过的模块。
好一会，电子音接替男声，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
【…指令…接收…解析…】
【开启…员工…模块…】
【解锁更新需24小时，耐心等待。】
等呗。
烛耐心得很。
她把新上任的“招财金蟾”放在她提灯弯曲的柄上，这小东西竟也乖乖趴稳了。
“乖。”
她招呼身后失言的张振秋，很快站定在藏宝图标记的最终地点。
“要挖？”她疑问。
【要的。】男声回归，语气还是怪怪的。
张振秋听不到系统的回应，却也很有眼色地挪上前。
“我来吧。”
再次复杂看了眼提灯把手上那只吐着一枚铜钱玩的蟾蜍，他别开头，曲起完好的那只胳膊开始动工。
他虽然残疾，但臂力惊人，很快挖到了不同于地面的坚硬物体。
是两个摞在一起的小箱子，正是双倍奖励。
烛的眼睛亮晶晶的，打开这个：
【恭喜！解锁额外设施：[简易厕所]。（一级设施解锁免费。）】
再打开那个：
【恭喜！获得[一级日用品扩充包]！】
【新增柜台出售物品：睡衣、毛毯、床上四件套、卫生纸、漱口套装、耳塞、卫生巾、护手霜、折叠镜、口香糖。】
烛看着面板上瞬间丰富起来的商品列表，无师自通了货品充盈的满足感。
她心情颇好，准备打道回府。
张振秋下意识想跟上，又黯然停下，摸了摸行囊，他对烛露出一个感激的笑。
“多谢您的帮助，可惜没能报答。您保重。”他其实也无处可去，只是不想再拖累这位恩人，即便她神秘又强大。
烛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有一家客栈，”她说，“要来住吗？”
张振秋愣在原地。
……
客栈里，比预想中要热闹许多。
客人数量足足多了一倍——虽然之前只有五个，现在不过十来个。
原来，孙栋他们之前在副本里推销行囊时，也不忘提一句这个能提供安全休息和补给的神秘客栈。
纵然绝大多数人对此深表怀疑和忌惮，但在绝望的迷雾里，一百个人里总有一两个走投无路或愿意冒险一试的。
而对客栈而言，这已是很大的客流增长。
烛没时间没管新客人，点开面板，就要放置【简易厕所】。
【请选择安置区域……确认此处？……设施生成中……】
后院一角，一座简陋却干净的木结构小屋凭空出现，门口简单挂着“茅房”的牌子，还分成了左右两小间，简单粗暴用“男”、“女”字样区分，各有一个蹲坑。
——别问她怎么知道男的那边也有，问就是系统没来得及拦住。
“卧槽？厕所？！”
旁边传来一声惊呼，来自一个面生的女玩家。
等烛看来，她先是被烛这张脸迷得晕晕乎乎，接着，露出个甜笑来，尽显信任。
这几个新客来时没遇到烛。
如果说客栈加上烛本人，给人的诡异感是十分，那烛不在时，恐怖感就减半。
另外还有孙栋、林姐这些“老客人”的引领和保证，新客们比陈薇她们来时要放松许多。
如今，这女玩家看到烛刚回来，就大手笔地添置了新设施，还是厕所！对烛的好感度更是飙升。
“上厕所！！！”
她激动地就要冲进去，却在门口一个急刹车，回头讪笑，“…那个…有…卫生纸吗？”
烛想起来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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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一级日用品扩充包]就有这东西，点头道：“有，刚到的卫生纸，20铜钱一卷。”
女玩家飞快操作购买。
等这卷洁白柔软的【卫生纸】实实在在落入手中时，她简直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看。
烛看她这般稀罕，忽生好奇，“没有厕所和卫生纸前，你们怎么排……”在系统勤恳的纠正下，她含蓄道：
“怎么解决？”
这话问得，旁边几个也被厕所吸引过来的玩家皆面露尴尬，挠头的挠头，看天的看天。
“呃…就…随便找个角落呗……”
一个男玩家声音含糊，“没纸…就…随便用石头、树叶…有时候没办法就只能……咳。”
他说不下去了。
总之，拉屎的过程不仅不体面，更重要的是在《迷雾》这个*游戏里，排泄这件事本身就象征着危险，多少倒霉蛋死得极其不光彩。
烛恍然“哦”了一声。
见她这样，这几个玩家逃也似的钻进了厕所，关上门，才长长松了口气。
在这样一位大美人面前谈论屎尿屁，让玩家们久违地感到了某种叫做“羞惭”的情绪。
但，不管了！
终于能不用担心突然暴毙的拉屎了！
等他们陆续出来，个个脸上都是心旷神怡的表情，不像上了个厕所，倒像是进行了什么灵魂净化。
“虽然只有俩坑，但很好了。”有人感慨道。
烛还没离开，纠正道：“是一个。男女，一样一个。”
“男女？”之前的女玩家摆摆手，笑容苦涩，“现在这种日子，谁还讲究那些……”
“要讲究。”烛复述着系统的话，虽然她本人对此没什么感觉。
“文明并非生存必须，但放弃它，便与野兽无异。活着的尊严，就藏在这些无用的讲究里。”
玩家们一愣。
文明……这个词听起来都带着一股奢侈的味道。
而烛目光扫过几人，“所以，上完厕所要洗手，你们洗了吗？”
众人真是愣了又愣。
洗手？这又是个好久远、好陌生的习惯了。
一个中年男人哈哈干笑两声，“没洗没洗！这就去这就去！”
可他刚走几步，就侧过头，用力抹了一把脸，无法自持的颤抖起肩膀，其他人也红了眼眶。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孙栋的声音插了进来，他扫了眼这群人个个想哭的表情，佯装无事般快步走近。
“来来来，尝尝新货，清新口气。”像是末世前发烟一样，他从口袋里掏出刚上架的【口香糖】，一人分了一条。
薄荷的清凉味道在口中散开。
他很快从只言片语里明白了原委。
沉默了片刻，脸上的嬉笑慢慢收敛起来。
忽然，他第一个张开手臂。
一个、两个……大家都默默靠拢过来，手臂搭着旁边人的肩膀，围成了一个紧密的圈。
没有人说话。
太多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喜悦于身处这片安宁的客栈，悲伤于逝去的同伴和时光，愤怒于这该死的世道，庆幸于自己还活着，又不甘于只是这样活着……
这些情绪哽在喉咙口，酸涩而滚烫，最终只化为哽噎的无言。
张振秋没有参与这个拥抱。
他躺在地上，举着刚买的【折叠镜】，看着镜中的自己。
那是无法掩饰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种被漫长绝望磨损后的低沉。
忽的，尘封的记忆以尚不知愁的朗朗童声，为他送来一句诗：
十年生死两茫茫。
……
尘满面，鬓如霜。
“早点来就好了……”他抚摸着匣子，再次说道。
【是啊…】系统的低语也带上了一丝难以辨明的怅惘，【早点出现就好了……】
“唉，早点来就好了。”烛居然也跟着重复了一遍。
系统震惊于她流露出的“共情”，正想分析，就立马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幸福值+1】
【幸福值…】
……
烛看着已然超过升级要求的幸福值，就想来一句：
“先别幸福。”
要溢出了，等她升完级再幸福。
就在她即将出口打破这感人气氛时，系统更快一步。
【升级条件检测……】
【1.累计营业额达到10000铜钱（62320/10000）完成！】
【2.完成支线任务（2/2）完成！】
【3.完成特殊任务（1/1）完成！】
【4.收集幸福值（12/10）完成！】
【恭喜！客栈等级成功提升！】
【当前等级：Lv.2[柴扉灯暖]】
【柴扉轻掩，隔断无尽迷雾。一方陋室，暂得片刻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