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刀，刀身短阔，背厚如墙，刃口锋利却不尖锐。一刀落下，肉断筋折，细若绒丝。”
“剁馅如云飞絮，省力不扬肩。”
霍祥眉飞色舞地描述着。
可他对面的沈意，却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怎么？不信？”霍祥挑眉。
沈意看了看他的脸，又看了看他手里的设计图，有些无语：“你不打出来我怎么信？”
“这不是汇报进度么。”霍祥有些不满地喃喃道，“谁叫如儿这么不信任我，还派你来当监工。”
沈意的嘴角也略微有些抽搐。
他也想问啊！他一个十五年后，整个武林闻之丧胆的大人物，竟然被一个小丫头使唤来这个破铁匠铺，看！人！打！铁！
要不是被云吉封住了瞳蛊，他高低要让那个死丫头尝尝被瞳术控制给自己洗脚的滋味！
霍祥打着呵欠慢悠悠地系上围裙，又抓了块脏兮兮的布擦了擦手，一副“我这就开始”的懒散模样。
炉火噼啪作响，铁块早就烧得通红，他却还在翻翻捣捣，好像在等个天机降临。
沈意靠在门口，双手环胸，看着霍祥那一套不紧不慢的动作，目光逐渐冷下来。
“你不会打铁吧。”他语气平静地开口，像是在唠家常。
霍祥手一顿，斜了他一眼，没说话，反倒伸了根指头挠了挠后脑勺，像是在思考人生。
沈意眯了眯眼，继续道：“不会打铁，却对刀具的使用了如指掌，方才那设计图，也做得模有样，想来是时常会找铁匠定制刀具的人。”
霍祥咂了咂嘴，并不搭理他。
“不是屠户，不是厨子，不是镖师，那便是武林中人。”
“可普通的武林中人，有一两把趁手的兵器足矣。这么频繁换刀的，只可能是，杀。”
手字还没出来，只见霍祥突然身形一动，快如闪电。
沈意只觉得眼前一花，脖子上一凉，一道寒风贴着皮肤掠过。
下一刻，霍祥已经收刀入鞘，整个人又变回了那个吊儿郎当的铁匠。
沈意僵了两秒，才低头一看，自己脖颈上竟被薄薄地划出了一道红印，连皮都没破，却泛着一丝疼。
“嘴挺碎。”霍祥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真刀实枪的寒意，“捡来的，就别瞎说话，小心下回刀没这么轻。”
沈意沉默地看着他，半晌，突然笑了一声，语气仍是淡淡的：“记住了。”
一个世外高手的女人，一个顶级杀手的男人。这对夫妻，果然不普通。
沈意目光微沉，但到底没再说什么，只是往后靠了靠，离那炉火远了些。
“你倒也不像个普通孤儿。”霍祥依旧盯着锅炉，却打探起了沈意，“对江湖之事如此了解，你亲生父母，可是江湖之人？”
见沈意不说话，霍祥就当他默认了。
“江湖是什么好地方？既然老天爷让你遇见云吉，逃离了是非，就好好珍惜眼下的日子。”霍祥继续说道。
这些年，他看过太多这种事。
慈幼局里的孤儿，十有七八都是因为江湖之事失去了双亲，可往往那些孩子，对江湖却更有执念，成年后头也不回地去闯荡江湖，然后又留下孤儿，被故人送去了慈幼局。
所以当云吉把这小子带回家时，哪怕他心存疑虑，但听到这小子也是孤儿时，也并没有深究。
听霍祥主动提起了云吉，沈意也试探道：“你妻子，也是武林中人？”
霍祥却笑了笑，说道：“武林那种地方，可养不出云吉这种妙人。”
不是武林中人？沈意陷入了沉思，难怪他两世都从未听过这名号。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沈意再次试探道。
霍祥笑了笑，说道：“她自云间缓步而来，眉目如画，步履生风。那一刻，天地皆失色，我的心，悄然沦陷。”
沈意：“……”没让你秀恩爱！
“她嫁给你的时候，家里人同意么？他们知道你的身份？”沈意再次试探地问道。
“臭小子。”霍祥学着霍如的样子敲了敲沈意的头，说道，“别老打听大人之间的事儿，男欢女爱对你来说，还太早了！”
沈意张口正准备反驳，却听见有声音从他俩身后传来。
“你们聊得挺起劲啊？”
是霍如。
她一个小小的身影，语气却颇为老练：“我一会儿要去找一下杜小满，等我回来的时候，这刀若还没打好。”
她冷哼一声：“我就跟娘说去！”
她已经熟练掌握了这两人的使用方法——云吉。
毕竟都是觊觎娘美貌的人，谁还不知道彼此心里那些小九九啊。
“去吧去吧！”果然，霍祥陪着笑道，“保证今日完成任务！”
沈意一脸黑线，心想道：你拿什么保证？
霍如却满意地点点头，背着小包，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
“要是金猪没丢就好了。”霍祥自言自语道，“这样就可以去甜水巷的秦铁匠那儿定做。”
“不过那人小气的很，总觉得我是同行会去偷学他手艺，说不定给钱也不卖给我。”
正说着呢，却听见沈意说道：“我可以帮你。”
“你？”霍祥讪笑了一声，“小屁孩怎么帮？出钱还是出力？”说完就准备起身离开。
沈意忽然伸手，一把握住了霍祥正要转身的手腕。
霍祥眉头微挑，本能要挣，却被那股细微却诡异的震动怔住了。
沈意不语，只任他感受。
那股震动，如同某种虫蚁潜伏在血脉之间，被一层无形的力道死死压制住，明明不动，却似随时可能苏醒——像一颗尚未爆炸的火种，沉默又危险。
霍祥眼神瞬间变了，嘴角的吊儿郎当倏然褪去，目光如刀般盯着沈意：“这是？”
“瞳蛊！”霍祥失声道。
沈意没有出声，只是任由他继续感受那股诡异的压制力量。
“好强的内力！”霍祥再次震惊，脱口而出，“是谁的？”
沈意当然不可能告诉这个老婆奴，是云吉亲手封住了他的瞳蛊，于是便故意很心机地模糊地回了句：“我娘。”
果不其然，霍祥自然而然地以为他说的是亲生母亲。
若不是绝世高手，根本无法将瞳蛊压制得如此彻底；若真是亲娘所为，这一股内力，十有八九是她倾尽毕生修为留下的。
想到这儿，他神色一黯，收回手，轻声说道：“那你得好好谢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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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意：“？”露馅了？
可紧接着，就听见霍祥语气低落地补了一句：“哪怕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沈意：“……”很好，是那个讨厌鬼的傻子爹，自圆其说都是如出一辙。
他眼珠一转，忽而语气一转，带着点诱哄的意味说道：“你若肯用一成内力，将我娘留下的封印撕开一个小口子，我便能帮你，控制秦铁匠——让他乖乖替你打刀。”
当然，这是他胡诌的。他最多也就能控制秦铁匠一盏茶的功夫，别说打刀，可能连个火候都顾不过来。
但要诱惑人，自然得把筹码摆到最大。
果不其然，霍祥神情变幻不定，在屋里来回踱步，脚步声像敲在沈意心上。
走了几圈，他终于停下脚步，咬了咬牙，说道：“不行。你还小，不明白瞳蛊的危险，以为这是什么好东西。我不能为了自己的事，害你一辈子。”
沈意微怔，没料到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老混蛋，竟还有如此高的道德底线。
但他很快就收起那点错愕，换上了一副乖巧的笑脸，软声说道：“就撕一点点，不碍事的。我娘还没传我内力之前，我也活得好好的。”
霍祥皱了皱眉，还是坚定地摇头：“不行。”
沈意见霍祥仍旧摇头，便忽然低头，叹了一口气，像是委屈又难过：“……她从没给过我什么，只是封住了我。”
霍祥怔了一下，看着他眉眼低垂，竟有些动容。
只听沈意接着道：“她怕我伤人，怕我惹祸，可从不问我疼不疼。”
他声音不大，却极有穿透力。
霍祥听着，心底竟莫名泛起一丝熟悉的酸意，像极了他幼年时一个人躲在柴房里，咬着牙不让人听见哭声的模样。
“我不是想用她的内力害人。”沈意眼神望向屋外，又轻声说道，“我只是……想帮你打好那把刀而已。”
霍祥望着他，仿佛瞧见了一只别扭着示好的猫，眸光复杂。
片刻后，沈意见对方久久没有回应，忽地补了一句：“而且你若不帮我，你真能在今日打出那把刀么？我不想咱们被云吉当成废物。”
“……”霍祥脸色僵住。
“你威胁我？”他咬牙。
沈意如小猫般无辜眨眼：“我是想‘帮你’。”
“……”霍祥沉默几息，终是骂了声“臭小子”，一手按住沈意的肩，另一手贴上他的脉门，咬牙低道，“只撕一点点！再多你就准备挨打吧。”
沈意心头一喜，强忍着嘴角的笑意。
霍祥运气极快，内力如丝如针，精准地穿入那层压制瞳蛊的屏障，刹那间，沈意只觉体内一阵轻颤，像有什么沉睡的东西猛地翻了个身，又被无情地压回去。
那一丝口子，确实微乎其微，但足够了。
霍祥抽回手，面色凝重，像是经历了一场艰难抉择：“成了。”
沈意低头，掌心微握，眼底有光悄然一闪。
“你不许拿来瞎用。”霍祥警告。
“我知道我知道，”沈意连连点头，笑得一脸乖巧，“我会拿去做正事的。”
霍祥盯着他半晌，忽然皱眉：“你笑什么？”
“没什么。”沈意勾唇，“走吧，去找秦铁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