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羡带了两把伞，宁子清命令他撑伞，他便将另一把伞给了阿影。
阿影修为高，灵力护体时消耗的灵力不多，撑不撑伞无所谓，便只是拿着，安静跟随在宁子清身后。
一路上，无人再说话。
零星雪绒越下越大，“咔嚓咔嚓”的踩雪声在死寂夜晚中格外明显。
百里羡将伞往宁子清的方向倾斜，肩头在一瞬中无意相触，清冽药香掺入雪夜的寒凉，占据他面前几乎全部气息。
宁子清皱了皱眉，抬眼看向百里羡：“怎么走路的，能不能稳当点？”
漆黑夜色中，修为回归的百里羡微侧眸，便清晰看到了宁子清黑眸中的不耐。
过近的距离让百里羡第一次发现，宁子清瞳仁占据的位置似乎比常人稍大一圈，每当有情绪流转时，都显得格外灵动有生气。
近看时不像在骂人，像在——
百里羡蓦地止住胡乱飞散的思绪，垂眸：“抱歉主人，奴只是怕伞太小，无意冲撞主人。”
他的声线中夹杂一丝不仔细听都容易忽略的颤抖，像是天寒地冻在雪里站久了，冷的。
夜晚太黑，宁子清常年炼器对着火光，夜视能力受损，看不出百里羡状态如何，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没再管。
直至回到竹栖苑，百里羡点灯，摇曳着亮起的灯光照出他被冻得通红的指尖。
宁子清眉头皱得更深，责问：“你手又怎么回事？”
百里羡指尖微顿，旋即回答：“抱歉主人，是奴在雪中冻了太久……奴回去会暖手，保证不影响明日的工作。”
宁子清又在这时终于注意到，百里羡依然穿着他那身粗布麻衣，只是比往日多裹了一件，但衣裳上明显是雪化沾湿的痕迹，起不到多少保暖的作用。
宁子清更不满了：“没有灵力护体又不穿厚点，你是想故意装可怜博我同情吗？”
他不知道百里羡被法器禁锢，离了他就相当于没有修为，只以为他是喜欢真切感受冷暖，而不常用灵力护体的人。
百里羡却以为宁子清是知道的，低头沉默了会儿，眸间思绪被昏暗阴影遮盖，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宁子清：“问你话呢，哑巴了？”
百里羡低声：“抱歉主人，奴……只有这些衣服，并非故意要惹主人不悦。”
宁子清没想到百里羡平日里穷就算了，居然连常备的冬衣都没有。
宁子清：“你们百里家就这么穷，冬衣都不舍得给庶子备一件？”
百里羡低眉顺目：“是奴在家中不受重视，给主人添麻烦了。”
宁子清又“啧”了一声：“算了，正好明日有空。明日你和阿影一起跟我去青涯镇，顺便一起把衣服买了，别到时候冻死在我竹栖苑。”
百里羡抬眸看向宁子清，视线一瞬交汇后又错开，低头轻声：“多谢主人。”
阿影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他的衣服本来就都是宁子清买的：“是，主人。”
宁子清懒得再搭理他们，打了个哈欠摆摆手：“都下去吧，不要打扰我休息。”
百里羡与阿影一并告退。
到了次日，宁子清一觉睡到了将近午时。
轮值的是百里羡，端着温水进来伺候宁子清梳洗。
宁子清简单打理完，问：“阿影呢？”
百里羡：“影卫阁下正在院子里的树上。”
“……叫他过来。”即便相处好几年，宁子清还是不能习惯，阿影有可能出现在竹栖苑任何一个角落这件事。
他在百里羡出去又回来后接着补充：“你也回去收拾一下，等会儿直接出门。”
百里羡疑问：“主人不先用午膳么？”
宁子清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都要出门了，干嘛还在屋里吃，当然是出去吃啊。”
百里羡恍悟似的：“抱歉主人，是奴不曾有机会在外面用膳，惹主人不悦。”
宁子清又皱紧了眉头。
百里家到底是怎么养小孩的，不给钱不给穿，穷得小孩出门觅食的机会都没有。
阿影正好在这时敲门进来：“主人，是要直接出门吗？”
宁子清：“嗯。中午去云阙天吃，你去我私库里把灵石带上。”
阿影：“好的主人。”
前脚刚踏进屋的阿影转头又出去了。
百里羡看一眼阿影离开的方向。
云阙天他是知道的，停云坞所在的停云镇也有一家，价格不菲，百里羡在百里家时只听那嫡次子炫耀似的提及过几次。
百里羡又将视线放回宁子清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宁子清似乎很吃装可怜这一套。
不论是忽然说要带他买衣服，还是要带他去云阙天用膳。
宁子清抬眸对上他黑漆漆的视线，不满：“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去收拾。耽搁了时间我可不等你。”
他一副凶巴巴的神情，但正好此刻百里羡就站在他身侧两步的距离，白日明亮的光照下，百里羡看到他眼尾似乎有一颗很小很浅，几乎看不清的红痣。
昨夜被他止住的思绪再次涌上脑海。
——像在撒娇。
那个诡异至极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清晰浮现。
……怎么可能。
哪有人骂人会像撒娇的。
宁子清说到底也只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大抵是不曾体会过真正的贫苦，无法理解，才显得这般“慷慨”罢了。
百里羡把那个荒谬到极点的想法彻底抛开，告退离开。
宁子清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总觉得今日他奇奇怪怪的。
怕不是昨夜冻坏了脑子。
宁子清没多管，换了套厚实些的暗红窄袖，一出院子，就见百里羡穿的还是那套灰扑扑的薄袄子。
……不行，今天说什么都得让百里羡把他原来那些行头全扒了，真是丑死了。
宁子清都没顾上吃午饭，下了山就直奔成衣铺子，一整袋灵石丢掌柜面前的桌上，指着百里羡说：“给我把你们铺子里合他身形的成衣都拿出来。”
掌柜当即眉开眼笑：“好嘞，三位客官请稍等，小的这就去拿。”
掌柜手脚麻利，和铺子里的伙计一同搬了十数套成衣过来。
什么红的绿的，白的黑的，还有粉的紫的，应有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掌柜热情介绍：“这些都是小店布料最好的成衣，您看看可有喜欢的？”
宁子清上手摸了摸，料子确实都不错，转头看向百里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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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过来挑。”
百里羡从未见到过如此多的衣服同时摆在他面前，目光犹豫逡巡，最终选了一套低调的黑紫色窄袖劲装。
“这套就好。”
宁子清看一眼，又看一眼阿影身上穿着的黑色劲装。
除了颜色多点紫，其他感觉差不多。
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这么黑不溜秋的颜色。
宁子清没干涉百里羡的审美：“行，你现在就去换。穿着这破衣服跟在我身后我都嫌丢人。”
百里羡默默地拿起衣服，跟随伙计去内厅换衣服。
宁子清顺便对掌柜说：“剩下的也全给我包起来，给他量量尺寸，改好以后送到青涯宁氏府邸的竹栖苑去。”
百里羡脚步停滞：“全……部吗？”
宁子清莫名其妙似的看他一眼：“不然你就穿这一件？说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竹栖苑多寒酸。”
百里羡：“。”
不能跟有钱的小少爷论金钱观念。
百里羡温顺接受了：“多谢主人。”
等百里羡把新衣服换好出来，宁子清总算看得顺眼了些：“走了，去云阙天。”
始终等候在旁的阿影最先回应：“好的主人。”
这会儿正值午膳时辰，云阙天的价格足够高昂，倒不算吵闹。
宁子清刚进去，便有小二上前：“客官好，请问大堂还是雅间？”
宁子清从储物法器中翻找出一块刻有“天”字的木牌：“天字号雅间。”
小二态度更为恭敬：“原是贵客光顾，有失远迎，请随小的来。”
宁子清轻车熟路地上楼。
云阙天与万宝阁类似，也有象征店内贵客身份的小牌子，在云阙天，只有持有天字令木牌的，才有资格到天字号雅间。
而能得到天字令木牌，起码得在云阙天消耗超一万枚上品灵石。
万宝楼作为拍卖场所，花销过万还算正常，但若是连云阙天这般酒楼食肆都能花销过万……
百里羡觉得他似乎还是低估了这位小少爷的财力。
一行三人跟随小二一同去到了云阙天三楼单独的雅间。
云阙天的食客本就不多，能到雅间来的更是少中又少，宁子清看中的便是这僻静冷清的氛围。
每块天字令木牌都有专门对应的天字号雅间，雅间外有隔音结界，雅间内除了餐桌布置，还有一个小茶室。
既可茶余饭后对弈，亦可来此商谈机密事务。
宁子清熟门熟路地到他惯常爱坐的位置坐下，阿影亦习以为常地坐在宁子清右侧位置上。
宁子清见百里羡在门口愣着，还催促：“坐下啊，站着干什么呢，饭都不吃就想当门神？”
在外吃饭时宁子清懒得讲究那么多尊卑，百里羡闻言，也乖乖在宁子清左侧的位置坐下。
宁子清随意地点了两样清淡菜色：“剩下想吃什么你们自己点。”
百里羡还有疑虑：“我们也可以点吗？”
宁子清：“不然你当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还能知道你想吃什么？”
百里羡乖乖点菜了。
总觉得好像在宁子清手底下干活……待遇似乎还是挺不错的。
比他在百里家当庶子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