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渝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地问：“他们都说什么了？”
徐望宇心中有种扭曲的快意，“说你有个外号叫''偷油婆'',说你很装，不爱干净……”他眼神中透露出假意的同情。
如果说多年前的徐望宇还有一丝人性，那么现在的他，毫无悲悯之心。
杭渝已经死去的尊严，又开始萌芽，蠢蠢欲动想要挤出土层。
她眼里蓄积了泪水，那些腐烂生蛆的过往，摆在徐望宇面前，这是她最不想面对的。
她硬生生止住了眼泪，不想在他面前哭。
她要为自己辩白，“杯子里的蟑螂是赵悦琦故意放的，我去食堂借洗洁精洗了几遍，洗干净了。我…有两套校服，换洗了的……”
徐望宇倒了杯热茶给她，“我相信你，毕竟当初我亲眼见过她们欺负你，造谣诽谤，搞小团体这种事，我是知道的。”
他似乎是在安慰她，语气是那么温柔，是她平生难遇的。
心里却很是认同“偷油婆”这个蔑称。
她这种人，就该和蟑螂一样，生活在阴暗处，一爬出来，就讨人嫌。
沈握瑜听她的讲述，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杭渝说了一个谎”，是了，沈握瑜看完了杭渝的前半生，自然知道她的确只买得起一套校服。
夏季还好，晚上回家洗完，第二天还能穿。秋冬气温低，她家没有烘干机，只能连续穿，穿久了就有股馊臭味。
学校规定学生只能穿校服，是为了遏制攀比之风，维护部分学生的自尊心，不让贫富差距过于明显，让她们把精力放在学习上。
但杭渝“辜负”了学校这个初衷，这成了她被嘲笑的原因。
系统有些不解，提问到:“杭渝为什么要在这种小事上撒谎?”
魂体状态的沈握瑜蹲在池边，拿着根小树枝在逗池中的锦鲤，悠悠开口道:“在意徐望宇对她的印象。”
这些池中鱼，很像她饲养的冰蛇，无知无畏，只有当被树枝戳中时，才会明白自己只是玩物。
真可怜，越是沦为玩物，越是祈求主人的一点怜惜。
如果杭渝将徐望宇当玩物，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些事了。
曾经的杭渝习惯了冷嘲热讽，早就不在意了。可如今不一样，她有在乎的人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她现在穿上鞋了，便开始爱惜起脚来。
全世界耻笑她都没关系，只要徐望宇不朝她扔石头就好。
徐望宇借着灯光打量眼前的人，她今天穿了驼色的大意，虽然质感一般、剪裁也不好，但很干净。
衣服略有些大，笼罩着瘦削的她。走近一点，能闻到她头发上洗发水的香味，清清浅浅。
真可惜，她不像电话里描述的那样寒酸、肮脏。
徐望宇觉得杭渝像是他生活的一剂调味品，当他觉得一切索然无味时，她自己送上门来，任他搓扁搓圆。
他现在有了一个计划，说不定可以利用杭渝这枚棋子，除掉李东蔚，然后再除掉李薇。让这个世界毁灭，让那些所谓的“文明种子”灭绝。
徐望宇讨厌成为别人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李薇和李东蔚不能在一起，想想便觉得畅快。
——
相处几个月后，他提出要和杭渝结婚。
杭渝很开心，但还是拼命压抑心中喷薄欲出的快乐。
“徐望宇，你是自由的，如果你是出于同情或者感激，我们不如继续做朋友。”她用所有的理智与冷静，抵御“结婚”这两个字带来的冲击。
他摸了她的头，一脸认真地告诉她:“感激和同情，这两种情绪都有，但只有爱会通向婚姻。”
徐望宇用温柔编织好了陷阱，看着猎物欢呼雀跃，笑着赴死。
沈握瑜静静看着这一切，视他人为玩物者，必将沦为玩物。
(沈握瑜除外)
熟识之后，他逐渐发现她的一些小习惯。例如去看奢侈品成衣时，徐望宇挑衣服，她就安静在旁等待。
当他提出要给杭渝挑几件冬衣时，她下意识地看价格标签，然后提出自己的工资完全可以支付得起，但最终不愿买下那些昂贵的衣服。
杭渝不能理解这些品牌衣服何以会有如此昂贵的价格，比她的生源地贷款还要吓人。
去超市买日用品，她会蹲下身去拿货架底层的，徐望宇不解：“为什么要蹲下去拿？”
”我高中曾经在超市卖场兼职理货，利润低的货物，店长会让我们放在底层。”这对徐望宇这个阶级的人而言，可以称得上迷惑行为。
他伸手将杭渝拉起来，有些无奈地说：“杭渝，现在你年薪挺不错的，我的几家公司盈利尚可。挑你喜欢的，而不是挑便宜的。”
挑喜欢的？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其实对自己的喜好没有知觉。因为从前考虑的都是和生存有关的事。
唯独徐望宇，无关生存，是她最大的渴望，不用去感知，爱是人类的一种本能。
但徐望宇这句话不知怎的，戳中了她。是了，她在这个世界只剩下三年多的时间，生死未卜，不如去找自己喜欢的、想要的。
可她又明白，她还没到可以享受的时候，每天十个小时高强度的训练，M能源的辐射，血腥的杀戮，这让她对正常生活更为钝感。
只有徐望宇，让杭渝切切实实觉得自己还生活在人间。
徐望宇会等她下班，牵着她的手，带她去吃饭、看电影、话剧、演唱会……第一次去迪士尼、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有人给她剥糖炒栗子。
一入冬，大街上的炒货铺就飘来糖炒栗子的味道。
那天徐望宇开车带她去吃饭，北方的雪花大片大片落下，雨刮器将雪花扫除，像是清除纸的碎屑。
车内开着空调，很温暖，杭渝还陷在方才和李薇的对抗赛中，那种竭尽全力想要赢的欲望，比中学时代更为强烈。
她不是不求回报，比方说现在她就很想让徐望宇给她买糖炒栗子。
杭渝是个没有什浪漫基因的人，不追求仪式感。但徐望宇对她很好，她开始产生了一些恋爱中的人才有的奇思妙想。
“望宇，可以帮我剥糖炒栗子吗？”她话语中藏着期待，徐望宇停车，看着她，觉得真是见了鬼了，支使起他来了。
她眉目刚烈，再苦再累都不抱怨，很少流露出这样类似撒娇的情态。他当然是答应了，没有比他更尽职尽责的演员了。
“好，外面冷，你待车里，我去给你买。”杭渝看着他围上灰色羊绒围巾，打开了车门。
车窗外是另一个世界，道路旁的枯枝上落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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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雪，天与地，山与河，白茫茫一片琉璃世界，行人撑着伞走过，炒板栗的锅炉呼呼地转。
街道笼罩在白色中，阴沉沉的，徐望宇驼色的大衣是唯一的暖色调，杭渝看着他抖落伞上的雪，径直去买板栗。
为什么会想吃糖炒栗子?她也说不上来。
大约是在高一的某天，杭渝去学校门口的小书店看《萌芽》、《青年文摘》积累作文素材。
书店有些拆封的书，是可以让学生翻阅的，偶尔不好意思了，她会买走一本《小题狂做》。老板对这个老是来看书的女孩熟识了，也不会为难她。
杭渝找了个小角落，拿着小本子记素材。偶然被旁边一本花花绿绿的杂志所吸引。里面的故事其实很粗糙，不讲逻辑。
但自从徐望宇帮了她之后，情窦初开的种子不知不觉中发芽了。
她那天浪费了半个小时看了一篇爱情故事，而今早已想不起完整的内容，只记得男主角给女主角剥糖炒栗子，“只有对爱人，才有这样的耐心。”
杭渝被“爱人”两个字蛊惑住了，以至于将这个情节记了许多年。
她抱着热气腾腾的栗子跟着徐望宇回家，好像揣了个手炉，心里暖呼呼的。
回家，多缱绻的两个字。
杭渝半躺在沙发上，看徐望宇剥板栗。
徐望宇好像做什么事情都很有耐心，他剥板栗也能剥得很平整，不会坑坑洼洼。
剥好的板栗装在碟子里递给她，温热饱满，她吃完几个，笑得极为开心，眉眼弯弯，像是冬雪初霁。
徐望宇偏过头看她，“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她仍是止不住笑，“哈哈哈哈我发现你的睫毛很长，但是指甲盖很短。”
她现在已经会同他开玩笑了，没有了从前的拘谨。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但陪着她乐呵，佯装生气:“再笑就没得吃了。 ”语气倒是一如既往地温柔。
他的每一份温柔，都恰好缝补了她生活的疮口 。
她曾经惧怕看人脸色变化，杭建勇上一秒还在吃她做的饭，下一秒就能拿啤酒瓶砸她。而徐望宇始终是温和的。
一个情绪稳定的爱人，不用担心他会突然变脸，可以安心躺在他的怀里，仿佛她是安全的，不用管生活的那些刀光剑影。
“不行，你继续剥，我还没吃够。”同他一起说说笑笑，这样的日子太过珍贵，她还没过够。
可惜睫毛太长，余生太短。
沈握瑜仍是魂体状态，坐在沙发的另一头，像个摄像头一样冷冰冰地审视他。
心画心声总失真，这般情真意切，只有时间会戳破一切伪装。
系统看沈握瑜一脸不屑，便问她是不是猜到了杭渝是怎么死的?
“他这点掺了毒的虚情假意，对付别人不够，对付杭渝绰绰有余，她真好糊弄。”
杭渝没见过真品，把赝品也当宝贝。
后来的后来，杭渝想起这段有徐望宇陪伴的三年时光，意识到她走过荆棘丛生的学生时代，没能走上康庄大道。
她跌跌撞撞，来到了长满了罂粟花的小径，一路为它的美丽妖冶所迷惑，又被它杀害。
如若忘记最终的苦果，那段时间对她而言，确实极好的黄金时代，有一种被爱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