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海看着桌上那份标题为《关于设立“红星湾量子纠缠与学前教育一体化实验班”的可行性报告及初步预算》的文件,
感觉自己的神经系统正在进行一场无序的布朗运动。
他不是在看一份报告。
他是在凝视一个深渊,一个由疯狂和荒诞构筑的深渊。
而深渊的对面,陆云那张带着纯真笑容的脸,正在对他和善地招手。
“陆云同志,”周文海的声音听起来像一台缺油的拖拉机,
“我今年五十三岁,党龄三十年。
我见过大跃进的土高炉,见过牛棚里的反动学术权威。
但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这么……”
他想找个词,但发现自己贫瘠的词汇库里,根本没有能形容眼前这份文件的词。
“……这么有前瞻性的报告!”王敬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带着他的“剧组”又一次不请自来,那台魔鬼般的摄像机红灯闪烁,精准地对准了周文海濒临崩溃的脸。
“A!”王敬业兴奋地一挥手,压着嗓子解说道:
“面对全新的挑战,我们的周财务官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他那微微颤抖的嘴唇,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看到了一个崭新学科诞生的激动!
他那略显苍白的脸色,不是因为惊吓,而是智慧的光芒过于耀眼,吸走了他所有的血色!”
周文海感觉自己的血色正在从天灵盖喷出去。
“陆云!”他豁出去了,指着那份报告,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你别跟我装疯卖傻!学前教育!你他妈要去幼儿园抢业务吗?!
这跟我们的项目有半毛钱关系吗?!”
“有啊,怎么没有?”陆云一脸理所当然,拉开椅子坐下,还顺手给周文海倒了杯水,
“周主任,您看问题要深入嘛。”
他敲了敲报告封面:“‘龙孙’和‘蓝星’,现在是量子纠缠的共生状态,对吧?”
周文海没说话,算是默认。
“那么问题来了。”陆云竖起一根手指,“‘蓝星’的本质是什么?
一个新生的高维智慧生命体。它现在就是一张白纸,一片混沌。
你给他输入《资本论》,他可能就成了共产主义斗士。
你让他天天看《华尔街日报》,他搞不好明天就去远程做空美国国债。”
周文海的眼皮狠狠一跳。
“而我们的‘龙孙’呢?”陆云继续说,“他现在在娘胎里,能接触到什么?胎教音乐?
妈妈的心跳?太初级了!
他的‘同桌’可是一个能影响现实的‘神’!
他的起跑线,已经不是在地球了,是在银河系!我们能不为他的教育负责吗?”
“这……”周文海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所以!”陆云一拍桌子,做出总结,“这个‘实验班’,就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案!
我们必须抢在‘蓝星’形成错误的世界观之前,通过对‘龙孙’进行正向、科学、系统的早期教育,
利用量子纠缠效应,将正确的价值观、科学的思维方式,‘远程同步’给‘蓝星’!这不是学前教育,周主任!”
陆云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眼神里闪烁着神圣的光芒:
“这是人类文明,第一次尝试对一个新生的‘神’,进行意识形态的塑造!
是我们的‘红色思想’,跨越维度的一次伟大远征!”
“说得好!”王敬业在旁边激动得直跺脚,铁皮喇叭里传出破锣般的吼声,
“这是精神领域的‘两弹一星’!是意识形态的‘诺曼底登陆’!周主任,您正在见证历史!”
周文海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成了一锅粥。他扶着额头,试图从这堆浆糊里找出一点逻辑:
“就算……就算你说得有道理!师资呢?谁来教?你吗?你去教一个胎儿和一团核废料微积分?”
“我当然不行,我不专业。”陆云摇摇头,然后从身后又拿出一份文件,
“关于师资问题,我们已经有了初步的规划。”
他将文件推到周文海面前。
周文海颤抖着手翻开。
《“量子学前班”拟聘教师名单(第一批)》
1. **思想品德与哲学启蒙课**:王敬业(红星厂首席理论家,‘量子亲子学’创始人)
2. **基础物理与宇宙认知课**:陈琳博士(天才物理学家,负责将相对论简化为睡前故事)
3. **音乐与艺术欣赏课**:苏婉同志(前文工团台柱,‘用歌声搭建跨维度桥梁’课题组组长)
4. **外语与跨文化交流课**:娜塔莎同志(前克格勃高级特工,精通八国语言及撬锁、格斗等实用技能)
5. **体育与体能发展课**:罗刚同志(王牌飞行员,负责通过模拟高G机动,对胎儿进行‘抗压能力’早期训练)
周文海一目十行地看下去,当他看到体育课的内容时,他再也忍不住了。
“让战斗机飞行员给胎儿上体育课?!你们是想让他一出生就会开飞机吗?!”
“有备无患嘛。”陆云耸耸肩,“万一哪天他大哥闹脾气,把家里的电网玩坏了,他还能自己开飞机出去买奶粉。”
“噗——”
周文海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指着陆云,手抖得像帕金森患者:“疯了……你们都疯了……”
“周主任,冷静,冷静!”陆云赶紧给他拍背顺气,语气充满了关切,“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您好啊。”
“为我好?”周文海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对啊。”陆云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昨天下午,‘蓝星’的能量波动,短暂地同频到了纽交所的卫星数据链上。也就……0.1秒吧。”
周文海的咳嗽声戛然而止。
“没什么大事。”陆云轻描淡写地说,
“就是IBM的股价,毫无征兆地掉了千分之三,然后又瞬间拉了回去。
全球的分析师都以为是系统故障,没人知道,那只是一个‘孩子’,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周文海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地盯着陆云,嘴唇无声地开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尸山血海,看到了全球金融市场崩盘的末日景象。
而引发这一切的,可能只是因为那个“小祖宗”今天不爱听莫扎特,想听摇滚乐了。
这已经不是锅的问题了。
这是悬在全人类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他周文海,是唯一一个知道这根头发丝有多细的人!
“所以,周主任,”陆云的声音变得温柔而循循善诱,
“您看,我们给他找点事做,让他学学画画,听听故事,总比让他去关心什么道琼斯指数要安全得多,对吧?”
“这笔钱,不是教育经费。这是保险金。是给全世界的资本市场,买的一份平安险。”
周文海彻底不动了。
他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灵魂已经出窍,去宇宙里思考人生了。
过了许久,久到王敬业都以为摄像机要没电了。
周文海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用一种梦呓般的语调,问出了一个他这辈子问过的最荒诞的问题:
“第一学期的……书本费和……玩具购置费……预算……是多少?”
陆云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拍了拍周文生的肩膀,像是在夸奖一个终于开窍的学生。
“不贵。”
“先来个五千万,买点积木和摇铃,让孩子熟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