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捕“木匠”的行动,已持续四十八小时,一无所获。
整个基地变成一座武装堡垒,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这种战时状态,带来的不是安全感,而是窒息。
总装车间门口,法国专家让·保罗一把揪住安德森的衣领,通红的眼睛里满是血丝。
“我的团队被堵在外面三个小时!就因为一道破安检门!
你知道那块复合材料的凝固窗口期有多短吗?蠢货!”
安德森面无表情地掰开他的手:“规定。”
“狗屁规定!”
争吵,成了基地新的背景音。人心正在这无形的绞索下慢慢涣散。
“不能再等了。”
指挥室里,陆云看着窗外剑拔弩张的气氛,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他转身面对一脸怒容的秦山河。
“我要召开一场全员技术报告会。”
“地点就在总装车间外的空地上。”
秦山河的唾沫星子差点喷到他脸上:“
你疯了?你这是脱光了衣服请强盗上门!我不同意!”
“爸,”秦冷月也绷着脸,“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英雄?”陆云扯了扯嘴角,
“我只是个工程师。我只知道,我们的‘发动机’快要被自己人产生的‘内耗’烧毁了。”
他指向窗外:
“‘木匠’最擅长的,就是在最严密的地方,找到最不起眼的裂缝。
现在,我们亲手把无数条裂缝送到他面前。”
“把他逼到阳光下,让他无处遁形。这是唯一的办法。”
他的语气里,没有商量。
报告会当天,总装车间前的空地上,人头攒动。
那架经过极限魔改的黑色歼-8II,如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停在陆云身后。
安德森的“海妖”小队脱下了军装,换上油腻的工服,混在人群中。
他们是吊车司机,是电焊工,是后勤。每一双看似不经意的眼睛,都在无声地扫描。
陆云走上用几个工具箱临时搭建的讲台。
没有讲稿,没有投影。
他拿起麦克风,电流的杂音过后,第一句话就砸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三个月前,这里是一片盐碱地!现在,我们脚下踩着的是能起降航母的地基!”
人群安静下来。
“马振邦总工!”陆云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告诉我,你上次睡超过三个小时是什么时候!”
人群中,头发花白的马振邦挺直了腰杆,吼了回去:“忘了!”
一片哄笑。
“让·保罗!”陆云转向法国专家团队,
“为了那个该死的复合材料配方,你们啃了多久的方便面?”
让·保罗挥着拳头,用蹩脚的中文喊:“一个月!牛肉味!”
笑声更大了,之前的压抑一扫而空。
陆云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被晒得黝黑的脸,声音沉了下来。
“我知道你们有怨气,有疲惫。但我想让你们抬头看看身后!”
“看看这头怪兽!它的每一颗螺丝,每一寸蒙皮,都刻着你们的名字!
我们正在做的,不是一个零件,不是一架飞机!我们是在为华夏打造一根永远也折不断的脊梁!”
“轰——!”
人群的情绪,被彻底点燃。欢呼声,口号声,汇成一股滚烫的洪流。
就在这股洪流的边缘,一个负责餐饮补给的炊事员,推着一辆装着热馒头的保温车,缓缓向前。
他脸上带着憨厚的笑,步履稳健,每一步的距离都像是用尺子量过。
他算准了,在所有人情绪最高涨,警惕性最低的时候,发动致命一击。
保温车升腾的蒸汽是最好的掩护,最下层笼屉里,藏着一支无声的高压气钉枪。
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人群中,一名负责歼-8II日常维护的地勤兵,正激动得满脸通红。
他叫李响,不爱说话,是陆云的铁杆“粉丝”。
就在陆云喊出“脊梁”的瞬间,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前方,看到了那个推着餐车的“老熟人”,李建国。
一个被所有人都忽略的细节,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的大脑。
“李叔”闲聊时说过,他年轻时在锅炉房受过伤,对蒸汽严重皮肤过敏,一闻到就浑身起疹子。
可现在,他正安然无恙地推着一辆蒸汽缭绕的餐车。
李响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他没有思考,没有呼喊。
恐惧和使命感,像两只巨手,猛地推了他一把。
五米!
“木匠”借着为前排领导递水的动作掩护,
猛地掀开最下层笼屉,那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陆云的心脏!
就是现在!
李响像一头被激怒的猎豹,从人群中弹射而出!
他没有去夺枪,也没有去攻击“木匠”。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张开双臂,像一枚发射出去的血肉炮弹,
狠狠地、义无反顾地,砸向了讲台的方向!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气球被戳破的声音响起。
一枚钢钉,无声地射入他的后心。
这声微不可查的异响,和李响轰然倒下的身影,成了引爆全场的信号。
“木匠”周围,七八个“工友”同时转身,饿狼般扑了过来!
他脸色剧变,踹翻保温车,转身就跑。
晚了。
安德森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一记肘击,砸在他的后颈。世界瞬间黑暗。
报告会戛然而止。
陆云冲下讲台,跪在倒下的李响身边。
鲜血从年轻士兵的口中涌出。
他看着陆云,眼中没有痛苦,反而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颤抖的手,指向陆云身后那架沐浴在夕阳下的黑色战机。
他的视野开始模糊,耳边的喧嚣逐渐远去。
幻觉中,那架黑色的“海东青”,在血色的夕阳里,缓缓抬头,振翅,冲向云霄。
“陆......顾……问……我……我看到……它……飞起来了……”
他的手,无力地垂落。
陆云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一言不发。
夕阳将他身后战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尊沉默的、为逝者送行的钢铁墓碑。
他慢慢合上了李响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