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好号”驱逐舰的底层船舱。
这里已经不再是“思想教育中心”。
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非洲地图,乍得的位置,被一个醒目的红圈标注。
这里是,“红星厂驻海外解放事业临时指挥部”。
安德森和他的“海妖”小队,整齐地坐在小马扎上。
他们身上那套蓝色工装,早已被一轮又一轮的冷汗浸透。
他们面前没有讲台,只有一个沙盘,粗糙地模拟出乍得某处钻石矿的地形。
秦山河抱着手臂,身形如山,静立在沙盘旁。
“情况,你们的陆顾问已经跟我说过了。”
“法国人想要我们当黑手套,去非洲给他们清理门户。”
一名代号“公牛”的“海妖”队员,肌肉虬结的壮汉,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嗤笑。
“就凭我们几个?去对付一支几百人的雇佣军?这是让我们去送死。”
秦山河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定在他的脸上。
“送死?不。”
“这是你们的毕业考核。”
“什么?”
“公牛”彻底愣住。
“你们在王教授的课堂上,学习了先进的革命理论,掌握了正确的思想武器。”
秦山河的语气一本正经,却偏偏透出一种让这群特工骨头发寒的荒诞。
“现在,是检验你们学习成果的时候。”
“你们的任务,不是去杀人,是去解放被压迫的矿工,是去打倒盘踞在非洲人民头上的新殖民主义头子。”
他的手指,重重点在沙盘上的钻石矿模型上。
“你们,将组成‘红星厂赴非国际主义援助小组’。”
“由安德森同志,担任组长。”
“周振国同志,担任随队政委和军事顾问。”
安德森的脸皮,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组长?
政委?
这些东方的词汇,像一把把怪异的钥匙,试图撬开他那被精英主义填满的头颅,再灌进一些他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
“我们的武器呢?”安德森的声音干涩,他还在奢望能拿到MP5,或者M16。
秦山河拍了拍手。
沉重的木箱被抬了进来,“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箱子打开。
没有精良的美式装备,只有一堆保养得油光锃亮,却散发着陈旧气息的苏制武器。
AK47突击步枪,第三世界革命的浪漫。
RPG7火箭筒,游击战的怒吼。
几把马卡洛夫手枪和一堆F1手榴弹。
“公牛”的脸色发绿。
他拿起一把AK47,拉动枪栓,那粗犷野蛮的金属撞击声,与他熟悉的AR系列那种精密的脆响,分属两个世界。
“就用这些破烂?”
“破烂?”
秦山河眉头一挑。
旁边的王敬业,立刻抓住了这个表现机会。
“这位同志!你的思想很有问题!”
王敬业手持他的搪瓷饭碗,痛心疾首地冲到跟前。
“武器,只是斗争的物质载体!决定战争胜负的,是人!是掌握了正确思想的人!”
他拿起那把AK47,用一种抚摸艺术品的姿态,眼神里满是深情。
“你看这优美的枪身弧线,这简单可靠的结构!它代表了什么?”
“它代表了人民的力量!它廉价,皮实,易于维护!它就是无产阶级的铁拳!”
“你们那些娇生惯养的M16,一进泥水就卡壳,那是什么?那是资本主义与生俱来的软弱与虚伪!”
“海妖”小队的成员们面面相觑。
这场面过于诡异,他们感觉自己不是在接受任务简报,而是在被迫参加一场武器主题的传销大会。
“好了,老王,说正事。”
陆云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他将几份文件,分别发给安德森等人。
“目标,让·皮埃尔·勒克莱尔。前法国外籍军团上校,格斗专家,爆破专家,极其狡猾,也非常多疑。”
“他的‘沙漠之狐’雇佣军,核心成员都是他在军团里的老部下,战斗力极强。
钻石矿被他经营成一座堡垒,外围有雷区,高处有哨塔,明暗哨超过三十个。”
安德森飞速浏览着文件,职业本能让他暂时忘记了眼前的荒诞,大脑开始高速运转。
“正面强攻是自杀,我们需要渗透。”
“没错。”陆云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这不仅是毕业考核,也是一场戴罪立功的机会。
任务成功,你们可以得到优待。如果失败……”
他没有说下去。
角落里的周振国,已默默抽出了那柄乌沉沉的军刀。
他用一块砂纸,不紧不慢地打磨着刀锋。
“沙沙”的轻响,是船舱里唯一的背景音,每一个节拍都刮在众人的神经上。
安德森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没有任何选择。
但他还想挣扎,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房间,计算着逃跑路线,分析着挟持秦山河的可能性。
“安德森先生。”
陆云的声音突然响起,像一枚钉子,钉住了他所有纷乱的念头。
陆云脸上是温和的笑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放在桌上。
那是一颗纽扣。
“你这件工装的第三颗纽扣,里面藏着一个微型求救信标,信号可以维持七十二小时。”
陆云的语气,像是在点评一件有趣的学生作品。
“设计很精巧。”
安德森的瞳孔,骤然收缩成最细的针尖。
那是他最后的底牌!连他的队员都不知道的秘密!
“不过,”陆云拿起纽扣,在指尖随意地抛了抛,“它的加密协议有点过时了。我刚才顺手帮你升级了一下。”
他将纽扣抛还给安德森。
“现在,你按下它,信号不会发往兰利。”
“而是会直接发到我们‘友好号’的舰桥。”
“我们会把它当成你放弃改造、顽固不化的证明。”
陆云的笑容依旧温和,说出的话却让安德森坠入冰窟。
“到时候,就只能请周政委,对你进行一次‘物理上’的思想说服了。”
安德森死死盯着手心里的纽扣。
那曾是希望的象征,此刻却成了锁死他命运的符咒。
他所有的骄傲、挣扎、反抗的念头,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连底裤都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我……我们该怎么进入乍得?”
安德森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毫无杂质的顺从。
“法赫德先生已经安排好了一架运输机。”陆云说,“你们将从埃及起飞,空降到目标区域外围。”
“行动代号呢?”一名“海妖”队员下意识地问。
王敬业立刻抢答,脸上洋溢着一种神圣的自豪光芒。
“行动代号,‘星星之火’!”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咏叹调的语气,慷慨激昂地宣布:
“同志们!你们此行,不是去执行一次肮脏的暗杀任务!”
“你们是去播撒革命的火种!”
“你们要让那些被帝国主义压迫的非洲兄弟们明白一个道理!”
他顿了顿,将手中的搪瓷饭碗高高举起,神情无比庄严。
“枪杆子里,不但能出政权!”
“还能出钻石!”
……
夜。
一架老旧的运输机在开罗郊外废弃的军用机场上,发出震耳的轰鸣。
安德森和他的“援助小组”,背着降落伞,穿着不合身的迷彩服,沉默地登上飞机。
周振国最后一个走上舷梯,他回头看了一眼。
停机坪上,陆云和秦山河并肩而立。
更远处,王敬业站在一辆吉普车的车顶上,正拼命挥舞着他的搪瓷饭碗,仿佛在送别即将远征的英雄。
“同志们!一路顺风!”
“记住!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如果遇到困难,就多想想《矛盾论》!”
舱门缓缓关闭,隔绝了那富有穿透力的声音。
机舱内,安德森靠在冰冷的舱壁上,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自己不是要去执行任务。
他是要去参加一场,由魔鬼导演、疯子主持的荒诞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