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过后的寂静,比警报声更震慑人心。
那颗“人造太阳”的光芒虽然已经散去,但它留下的余温,却烙印在了龙吟基地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那台已经完全变了模样的,不再是废铁的“乌拉尔15型”电渣重熔炉。
“咕咚。”
周振国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发出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感觉自己的军旅生涯,在今晚被彻底颠覆了。
他见过炮火连天,见过导弹呼啸,但从未见过如此匪夷所思一幕。
马振邦总工,这位在戈壁滩奉献了一辈子的老人,此刻正跪在地上。
他没有去看那炉钢水,而是伸出颤抖的双手,从地上捡起了一块被高温融化后又重新凝固的,如同琉璃般的金属疙瘩。
那是从仓库爆炸的边缘地带飞溅出来的。
他将那块金属疙瘩捧在手心,像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石,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神了……神了啊……”他嘴里反复念叨着,声音沙哑,
“我搞了一辈子冶金,到头来,还不如陆总师用一口破锅随便炒的一盘菜……
不,这不是菜,这是仙丹!这是太上老君的仙丹啊!”
他身后那群技术员,一个个也都像是被抽掉了魂,目光呆滞。
“咳咳。”陆云松开了秦冷月的手,干咳了两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他感觉再这么下去,这帮人就该给他上香磕头了。
他走到炉边,探头看了看里面那炉金黄色的钢水,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对还在发呆的马振邦说:
“马总工,别哭了。赶紧找人来取样分析,把这炉钢水的数据给我搞出来。
另外,通知铸造车间准备好模具,咱们正好用这炉‘仙丹’,把反应堆最核心的那几个部件给浇出来。
材料不能浪费嘛。”
“是!是!”马振邦如梦初醒,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然后像换了个人似的,中气十足地吼了起来,
“都愣着干什么!没听到陆总的命令吗?分析组!取样!铸造组!开模!
今天晚上谁也别想睡觉!咱们通宵!给陆总打下手,是咱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陆云没再管他们,他转过身,对上了秦冷月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倒映着他身后那炉钢水的金色光芒,也倒映着他自己的身影。
“走吧,政委同志。仗打完了,该回去……写思想汇报了。”他咧嘴一笑。
秦冷月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边。
两人并肩走在返回专家楼的路上,一路无言。
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化学变化。
回到那间“新房”,秦冷月第一次没有纠结那两张床的距离问题。
她走到饮水机旁,给陆云倒了满满一杯水,递了过去。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批材料有问题?”她终于忍不住问。
“不知道。”陆云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口,然后一屁股坐在床上,
“我只是没想到,他们下手这么狠,直接玩‘脏弹’。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工业破坏了,这是恐怖袭击。”
“他们?”秦冷月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能在军工特种合金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掺东西,还能精准地计算出‘临界质量’,让它不多不少,正好在我们基地里‘引爆’。
你觉得,这会是普通的意外吗?”陆云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
秦冷月的心沉了下去。
她明白,这场危机虽然暂时解除了,但一个更加巨大的阴谋,已经浮出了水面。
“这件事,我会立刻上报。我爸那边……”她皱起了眉。
“你爸?”陆云笑了,“我猜他现在,可能已经想开着坦克来平了东南军区的后勤仓库了。”
秦冷月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竟然觉得……非常有可能。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周振国和马振邦两人像打了鸡血一样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还热乎的检测报告。
“陆总!秦政委!”马振邦激动得脸上的皱纹都在颤抖,他把报告单递到陆云面前,手指着上面的一串数字,声音都变了调,
“出来了!数据出来了!”
“纯度!99.9999%!六个九!我的天!这是半导体级别的纯度啊!
用这种纯度的钛合金造出来的反应堆,强度和耐腐蚀性至少能提升五个等级!”
“还有这个!”他又指着另一项数据,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晶格结构!完美的‘面心立方’!没有任何位错和缺陷!
我们用高倍电子显微镜看了,它的原子,排列得比我们仪仗队还整齐!
用这种材料做的潜艇外壳,别说是深潜,我看直接撞航母都没问题!”
周振国在一旁补充道:
“陆总师,经过我们初步估算,您这一炉钢水,如果按照国际市场的价格,至少值……一个亿。美金。”
陆云只是平静地扫了一眼报告,点了点头:“嗯,还行,勉强能用。”
这副淡定的模样,再次让马振邦和周振国感受到了什么叫“降维打击”。
送走了两位狂热的粉丝,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秦冷月看着陆云,心情无比复杂。
这个男人,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把天捅个窟窿,然后又云淡风轻地,用一种更匪夷所思的方式把天给补上。
“你……累了吧?”她看着陆云脸上那掩饰不住的疲惫,轻声问。
今晚发生的一切,对他心神的消耗,恐怕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有点。”陆云打了个哈欠,“脑子转得有点快,缺氧。”
他站起身,走到那两张床中间,看了一眼,然后做出了一个让秦冷月心跳加速的动作。
他伸出手,将其中一张床,往另一张床的方向,轻轻地推了过去。
“嘎吱——”
刺耳的摩擦声中,两张铁床的床沿,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
那三十厘米的“安全距离”彻底消失了。
“你……你干什么?”秦冷月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
“节约空间。”陆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你看,这样一合并,咱们的卧室就宽敞多了,明天可以搬张桌子进来,方便我们进行夜间学术研讨。
政委同志,你觉得我这个提议,合不合理?”
秦冷月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她觉得,这个男人脸皮的厚度,可能比他炼出来的那炉钛合金的强度还要高。
陆云没再逗她,他走到自己那半边“合并”后的大床上,直接和衣躺了下去,
不到十秒钟,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他是真的累坏了。
秦冷月站在原地,看着他熟睡的侧脸,
灯光下,他的睫毛长长的,平日里的那些玩世不恭和锋芒毕露,此刻都收敛了起来,只剩下一种让人心安的宁静。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把床再推开。
她关了灯,在属于自己的那半边床上,轻轻地躺了下来。
黑暗中,她能清晰地听到身边那个人的呼吸声,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温暖的气息。
两张床之间,再也没有了距离。
两颗心之间,似乎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