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厂长办公室内。
陆云并没有在休息。
他的面前摊开的不是什么航空发动机的绝密图纸,
而是一份红星厂的老旧厂区电网改造规划图。
秦冷月就坐在他对面,静静地看着他。
“你好像对这些东西,比对那些飞机大炮更感兴趣。”
秦冷月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飞机大炮是国家的脸面。但这电网,水管,地基,才是一个厂子的里子。”
陆云用铅笔在图纸上画着,
“你把整个国家的担子都扛在肩上,也得先把家里的地基打结实了,才能安心做别的事。”
秦冷月看着他那张比之前红润了不少的脸,
看着他专注于眼前这些“鸡毛蒜皮”小事时的认真神情。
她忽然觉得,这才是她想要的。
她不希望他成为一个悬在天上,被万人敬仰的“神”。
她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待在自己身边,把这个破败的工厂一点一点地建成他们共同的家。
“叮铃铃——”
桌上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
秦冷月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陈启明院士那因为极度激动而完全变调的,近乎于咆哮的声音。
“成功了!秦厂长!我们成功了!”
陈院士在电话那头语无伦次,
“我们决定了!我们航空系统,要立刻在红星厂成立一个‘特种材料锻造工艺学习班’!
我们把全国最好的材料专家,最好的工程师全都派过来!跟着陆顾问!
不,跟着孙师傅当学徒!求求您了!一定要答应我们!”
他最后的语气,已经不是商量,而是近乎于哀求。
陆云闻言抬起头,对着秦冷月笑了笑。
他知道从今天起,红星厂这个曾经濒临倒闭的破旧工厂,将成为整个华夏工业界的“最高学府”。
秦冷月放下电话,看着陆云的笑容,她也笑了。
那笑容,像冰雪初融,万物复苏。
而在另一间办公室里,联络员何平,默默地听完了下属关于实验室情况的汇报。
他走到窗边,看着这座冒出袅袅炊烟的工厂,眼神复杂。
他拿起桌上那台加密的电报机,沉思了许久,
最终发出了一封简短到极致的电报。
“顺利。”
“昆仑”叶片单体测试成功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华夏的航空和材料界。
红星厂,这个曾经破败的名字,瞬间成了无数科研人员心中的“麦加圣地”。
第二天一大早,厂大门口就被堵得水泄不通。
“同志!麻烦开开门!我们是西飞的,来找孙建大师傅拜师学艺!”
“让我们进去!我们是成飞的!我们带来了最好的合金材料,求陆顾问给看一眼!”
“我们是材料研究院的!我们带来了最新的研究报告,想和钱理行教授探讨一下‘亚晶格活化’理论!”
厂门口的保安,以前是全厂最清闲的岗位,现在成了压力最大的。
来的人,随便拎出一个级别都比他们厂长还高。
高士伟穿着一身崭新的工装,挺着大肚子,背着手,像个检阅部队的将军,
在人群前来回踱步,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得意。
“哎哎哎,都别挤!都别挤!”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
“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红星厂,现在是国家一级保密单位!想进来学习?可以!
先去京城找部委打报告!部委批了,再拿到我们‘红星厂国家级专项实验室后勤保障与协调办公室’来备案!
我们刘主任点头了,才能给你们发‘听课证’!”
他把“后勤保障与协调办公室”这个字,咬得字正腔圆,说得抑扬顿挫。
角落里刘振华的脸都绿了。
他这个办公室,昨天还只是个笑话,今天就俨然成了进出圣地的“签证处”,权力大得吓人。
可问题是他这个“主任”,根本说了不算!
他看着何平那个笑面虎,拿着一份又一份龙建国亲批的“特许名单”直接放人,
自己只能对着那些没门路的专家教授们打官腔,里外不是人。
“高教授!高教授!”刘振华把高士伟拉到一边,低声下气地商量,
“您看,陈院士他们已经住进来了,现在航空系统又派了两个团队……
咱们厂的小招待所都快住不下了。要不跟陆顾问说说,稍微加快点进度?”
“胡闹!”高士伟眼睛一瞪,“
刘主任!你的思想觉悟有问题啊!陆顾问的身体健康是第一位的!
你这是要钱不要命,啊不,是要成果不要科学家的命!
这事儿要是让秦厂长知道了,你这个后勤办主任还想不想干了?”
刘振华被噎得直翻白眼。他发现自己现在谁都惹不起。
而王敬业,则彻底迎来了他宣传生涯的巅峰。
他组织了一个“红星厂通讯小组”,每天扛着相机和纸笔,穿梭在各个车间,见人就采访。
“陈院士,请问您在亲眼见证了这枚‘神锻’叶片的诞生后,有什么感想?”
“孙师傅,请问您在执锤的时候,是一种怎样的心境?
是不是感觉有一股来神秘力量在引导着您?”
“这位专家,请问您在被陆顾问的理论颠覆了世界观之后,
是如何重塑自己的科学信仰的?这个过程痛苦吗?”
他的小本本上,攒了上百个惊心动魄的标题,
每一个都能让《华夏日报》的编辑激动到半夜爬起来开印刷机。
在这片喧嚣之外,只有厂长办公室还保留着一丝宁静。
陆云正靠在沙发上,翻看着一本旧的机械设计手册。
秦冷月就坐在不远处的办公桌后,这几天的“休养”,让他的脸色红润了不少,
那股萦绕在他眉宇间的疲惫也消散了许多。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状态,对外面那些惊天动地的变化充耳不闻。
“外面都快把你捧成活神仙了,你倒好,躲在这里看几十年前的老书。”
秦冷月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神仙也要吃饭睡觉,也得打地基。”陆云头也没抬,
“红星厂的底子太薄了,设备可以买,厂房可以盖,但人才的培养,制度的建立,这些‘里子’上的东西才是最花时间的。”
秦冷月静静地看着他,心里那根因为他咳血而绷紧的弦终于彻底松弛了下来。
她怕他被捧得太高,怕他沉浸在那种无所不能的力量中不断地透支自己。
现在看来,他比谁都清醒。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而有力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一辆挂着特殊牌照的军用吉普车,没有在厂门口停留,直接开了进来停在了办公楼下。
车门打开,下来一男一女。
男人约莫五十多岁,身形笔挺如松,
穿着一身没有军衔的军装,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比张海峰还要凌厉三分。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是一座山,压得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女人看起来要年轻一些,气质温婉,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但那双眼睛,
却和秦冷月一样,清澈而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
楼下,高士伟和刘振华等人刚好路过,看到来人全都愣在了原地。
高士伟那咋咋呼呼的气焰瞬间熄灭。刘振华更是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连大气都不敢喘。
秦冷月听到动静,走到窗边,
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就变了。
那张刚刚还带着一丝笑意的脸,重新凝结成了冰。
“怎么了?”陆云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也站起身走到窗边。
楼下,那对中年男女,也同时抬起了头。
他们的目光,越过所有人,
精准地落在了二楼窗边的秦冷月,以及她身边的陆云身上。
男人的目光如电,带着审视。
女人的目光带笑,带着探究。
“他们……”陆云刚想问。
秦冷月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我爸,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