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的火光,将那三头怪物的影子,拉扯得扭曲而巨大,投射在斑驳的石墙上,像远古的邪神壁画。
血腥气混合着海水的咸腥,再掺杂进一种无法形容的,属于非人生物的恶臭,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钻进鼻腔,刺激着胃部翻搅不休。
余梦冰用手死死捂住嘴,才没有让干呕声溢出喉咙。
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生物本能最深处的战栗。
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倒映着火光下血肉模糊的进食场面,所有的理智与冷静,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只剩下纯粹的,原始的恐惧。
林渊匍匐在她身侧,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岩石,一动不动。
他没有看余梦冰,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下方那三头怪物身上。
他的呼吸放得很慢,很轻,仿佛与周围的夜风融为了一体。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懒散的眼睛,此刻却像鹰隼般锐利,贪婪地吸收着眼前的一切信息。
怪物的动作。
怪物的力量。
它们的进食习惯。
庭院里的每一处阴影,每一块可以作为掩体的石头。
那具属于火焰图腾成员的尸体,很快就被分食殆尽。
骨头被怪物用那巨大的口器轻易地咬碎,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然后连同碎肉一起吞咽下去。
它们吃得很干净。
吃完后,其中一头最高的怪物,首起了它那不合比例的修长身躯。
它晃了晃光秃秃的脑袋,那两只巨大而无神的黑色眼球,空洞地扫视了一圈庭院。
然后,它迈开长腿,朝着庭院中央的一个角落走去。
那里,摆放着一个极其古怪的装置。
那装置的主体,像是一个从某艘沉船上拆下来的,锈迹斑斑的船用电台。
但它的外壳上,却被胡乱地焊接了许多金属尖刺,还缠绕着一些湿滑的,如同海藻般的深色肉筋。
几根半透明的,蠕动着的管子,从装置的底部延伸出来,深深地扎入灯塔的石质地基,仿佛在从这座古老的建筑里汲取着某种能量。
整个装置,透着一种科技与血肉混杂的,令人极度不适的诡异感。
怪物走到装置前,伸出它那利爪般的,惨白的手指。
它摸索着,按下了装置上一个最大,也最醒目的红色按钮。
“滋”
一阵熟悉的,轻微的电流声响起。
紧接着。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装置的扩音器里传了出来,在这死寂的庭院中,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清晰。
“救命”
林渊的瞳孔,猛地收缩。
是那个声音。
是他们在对讲机里听到的,那个充满恐惧与绝望的女声。
“有没有人能听到”
“我们在灯塔岛救”
录音,还在继续播放。
余梦冰也认出了这个声音,她捂着嘴的手,无意识地加大了力道,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一种更深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一路向上攀爬。
原来是这样。
根本没有什么幸存者。
也根本没有什么求救信号。
一切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一个用录音作为诱饵的,血腥的猎场。
“他们他们不是人”
“是魔鬼”
“啊——!”
那声凄厉的惨叫,再次从扩音器里爆发出来。
就连那头按下按钮的怪物,似乎都被这尖锐的声音刺激到,身体微微后仰了一下。
然后。
那个带着戏谑与残忍笑意的,属于“深海兄弟会”的男声,响了起来。
“啧啧啧。”
“又钓到一条不长眼的小鱼。”
“都说了,这里是我们的猎场。”
怪物们对这个男人的声音,似乎毫无反应。
它们只是站在原地,空洞的黑色眼球,茫然地望着黑暗的海面方向,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等待着被这虚假的希望所吸引,主动送上门来的,新的食物。
“听好了,所有能听到这个频率的垃圾们。”
“灯塔岛,现在归我们‘深海兄弟会’所有。”
广播里的男人,用一种傲慢到极点的语气,宣示着他的主权。
“任何靠近这里的船,都将被视为对我们的挑衅。”
“男人,我们会把他的皮剥下来,做成船帆。”
“女人嘛我们会让她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活着的乐趣。”
那令人作呕的淫邪笑声,回荡在庭院里。
“欢迎各位,前来送死。”
“滋啦——”
录音播放完毕。
强烈的静电噪音之后,一切重归死寂。
那头怪物收回了手,再次用它那空洞的眼球环视了一圈,似乎确认了什么。
然后,它转身,带着另外两头怪物,迈着诡异的步伐,走进了灯塔底层那扇漆黑的门洞。
沉重的石门,缓缓关闭。
庭院里,只剩下了摇曳的火把,一地狼藉的血污,还有那个仍在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诡异装置。
以及。
就在那个装置旁的,庭院正中央的石质高台上。
一个巨大的,通体由黑曜石打造的宝箱,毫无征兆地,凭空浮现。
那宝箱的表面,雕刻着繁复而古老的纹路。
一道道幽蓝色的光芒,在纹路的缝隙间缓缓流淌,像活物一样呼吸着。
它就那样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散发着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充满诱惑的气息。
一种只有他们这些“玩家”,才能看到,才能感知到的气息。
那些怪物,从它旁边走过,却对它视而不见。
仿佛它与它们,存在于两个完全不同的维度。
林渊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了那个宝箱。
风险。
机遇。
死亡。
宝藏。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赤裸裸地摆在了天平的两端。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身旁的余梦冰。
余梦冰也正看着他。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原先的恐惧己经被一种更加炽热的东西所取代。
那是一种混杂着愤怒、后怕,以及无法抑制的,对力量的渴望。
她也看到了那个宝箱。
她也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那是他们苦苦搜寻,却连影子都摸不到的高品质设计图。
那是他们摆脱儿童泳池和漏水棺材板,真正扬帆起航的唯一希望。
现在,它就在那里。
触手可及。
却又隔着生与死的距离。
灯塔之内,是三头以人类为食的,未知的恐怖生物。
而他们,只有两个人。
一艘随时可能被海浪拍碎的木筏。
一把复合弩,两根鱼叉。
以及,一身在海风中显得格外单薄的,t恤和人字拖。
去,还是不去?
这个问题,甚至不需要问出口。
林渊从她的眼神里,读懂了她的答案。
那是赌徒在看到全部身家性命所系的底牌时,那种决绝的,疯狂的眼神。
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在这个该死的世界里,循规蹈矩,就意味着被淘汰,被吞噬。
只有用命去搏,才能抓住那一线生机。
他没有说话。
只是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复合弩。
他将弩身架在面前的岩石上,冰冷的金属弩托,紧紧抵住肩膀。
透过准星,他将视野锁定在了下方那个诡异的广播装置上。
这是一个清晰无比的信号。
余梦冰看懂了。
她的身体,也不再颤抖。
她反手握住背后的鱼叉,调整了一下姿势,身体微微下伏,像一头准备扑出草丛的,优雅而致命的银色雌豹。
两人再次交换了一个视线。
这一次,所有的犹豫与恐惧,都己荡然无存。
只剩下冰冷的,即将沸腾的杀意。
他们要打。
就在今晚。
就在这里。
把那三头怪物,连同这座该死的灯塔,一起从这片大海上抹去。
然后,拿走属于他们的战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