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在楼下被穆弘喊住时,白晓有些惊讶;毕竟他实际是有点儿怕学长这位新男友的。
对方与他并无什么交际,只是高高在上的轻视、鄙薄姿态溢于言表。
白晓并不在意这个。
只要学长不嫌弃他——
不!只要学长还需要自己,哪怕被学长嫌弃;那白晓都觉着这是自己活该、应得的。
在顾鸢面前他都调理得这样好,其余人对他的那些轻蔑情绪,白晓又怎么会在意呢?
他与对方相处不来,还是记着上次学长给自己买项圈时发生过的事。穆弘已经当了学长的男朋友,依旧很不知足;居然还要与他抢夺给学长当狗的资格。
白晓只是普通人,绝不可能与像穆弘这样名门出身的英俊贵公子竞争。于是,每当他看见对方时,就难免怀揣着一丝本能的恶意。
穆弘根本不在乎白晓是怎样想的。
他叫住对方之后,语气冷淡地说:“顾鸢最近不太开心。作为他养得一条狗,好歹在这个时候识相些吧?”
白晓没有太听懂对方的意思,只是听见旁人也说他是学长的狗,心中羞愧地生出了一丝隐秘的窃喜。
穆弘看所有人都蠢得很,白晓在其中并不算蠢得出奇的那种——但他非常讨厌有人给顾鸢当狗,哪怕面上淡淡的并不在意,实际也深切恨得很。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交友有些随便。”
对着白晓说话时,穆弘语气里带着点克制的厌恶,“既然这样,不如你去陪陪他。”
白晓有些怔住。
穆弘说的话对他来说缥缈虚无得很;他其实更关心——
“学长最近怎么了?”
他很紧张,“可以和我说说原因吗?我应该同学长说什么,才能安慰他?我不想让学长”
“不,什么都别说。”
穆弘皱起眉头,径直打断,“别和他说蠢话,按照我说的做就好。”
其实白晓知道穆弘的意思,大抵是觉着自己与学长之间,生来便有种无法跨越的隔阂。
但当顾鸢醉眼朦胧,恍惚着望向白晓时,他依旧无法抑制心中涌出的激动与渴望;像朝圣一般将脸贴在了学长的手背上。
他不觉着自卑有什么不好;反倒是很享受在学长面前毫无底线的姿态、地位。
学长注视着自己时,那双冷淡美丽的眼;是他人生中最有价值的时刻。
他的一切自我都与对方紧密相连。白晓隐约觉着,哪怕是生来是人上人的穆弘,恐怕都很嫉妒自己所得到的这些。
“知道怎么接吻吗?”
顾鸢说话时的语气冷淡且随意;又带着点好似可以被人为所欲为的、晕晕乎乎的醉意。
因着醉酒,顾鸢面上浮着一层桃花似的薄薄红晕;加之眼角湿润泛红,眉头又难受地蹙着。
这番情态,着实是令人。
无法细想。
白晓虔诚地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轻吻了一下对方的掌心。
顾鸢应当是被他狗一样的动作逗笑了,轻浮冷淡的态度随之消解许多。
“一点不会?”
平日里的顾鸢对他很亲切,但白晓其实也很喜欢自己所见不到的,总是很恶劣薄情的学长。
顾鸢抬头望着他,漆色的眼眸中凝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朦胧倒影着平凡无奇的他;如深谙潭水一般的眸色哪怕引人陷落、溺亡;猎物都是心甘情愿的。
白晓心头狂跳,恨不得胸膛里的那颗跳动的肉块挖出,放在对方手中,让对方肆意揉捏玩弄。
“学长”
他轻声说,“我希望你幸福”
对方一愣,好像有点吃惊于白晓那不合时宜的突兀发言,又弯眼笑了起来。
白晓知道学长很照顾自己,但总能察觉到对方身上似有若无的疏离淡漠。
他喜欢温柔好说话的学长,也喜欢狡黠又坏心眼的学长。
顾鸢勾了勾手指,他便向着魔似的凑了过去,目光落在对方两片丰润的艳色唇上,连耳边被说了些什么话都没听清。
顾鸢于是说:“你真是傻死了。”
被学长骂了,白晓立刻紧张起来;却又有几分不知所措、飘飘于然的高兴。
他恨不得让顾鸢再多骂几句,又不敢、不愿惹学长不快。
白晓懊悔于自己的愚笨和木讷,哪怕想挖空一切讨好学长,却依旧捧不出什么值得对方多看一眼的东西。
学长好像又笑了。
他于是再凑近,犹豫着亲了上去。
顾鸢垂着眼,任由白晓像狗一样啃着自己;只当是家里养得听话的狗在舔自己嘴巴,当真是对学弟清白得很——一点旁的心思都无。
但他可以和白晓玩暧昧的拉扯游戏,可以同白晓接吻;甚至还会允许白晓对自己做更过分、更不应当的事。
这些都很好,但不是白晓最想要的。
当学长的狗是最好不过的安排,他只想要学长更开心些。
*
顾鸢确实被学弟哄得心情不错,可惜有人显而易见很不开心。
他喝了许多酒,第二天头痛得厉害;将自己埋在被子里根本不想起床。
有人进门,替他拧了一条热毛巾擦脸,又装作温和地说:“等会儿起来喝点热的再睡,好吗?”
顾鸢从毛巾的缝隙中斜撇过去,瞧见穆弘勉强装着,表情显出种难以掩饰的阴沉。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将毛巾丢给穆弘,玩笑道:“怎么?昨天是你的第二人格让白晓来的?这么生气?大清早给我脸色看?”
穆弘自然是不会给顾鸢甩脸色的,也惯常会装好气度的二十四孝男友。
只是今日,他那双浅色眼中复杂情绪震颤;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我还以为你不会留他过夜。”
顾鸢心想这人又再胡说八道些什么?白晓昨天来的时候都半夜了,难道要让可怜的学弟凌晨3、4点打车回学校吗?
他没说话,等着看穆弘又要出演什么滑稽剧目。
对方坐在床边,伸手又替顾鸢擦了擦脸,眼看着宿醉的情人像小狐狸似甩了甩脑袋,有些闹脾气地躲开他手中的毛巾后,这才开口说:“我在门外等了一夜。”
顾鸢:
顾鸢:?
顾鸢:“你要是不愿意,其实可以不这么——好了,停。”
他今天难受得很,自然没什么心情同穆弘演这处卖惨的苦情剧。
“好啦,别装了,”顾鸢说,“他就是个没毕业的学生,都快比你小10岁。你老是这么针对白晓。”
放任自己沉溺于酒精与情绪的顾鸢,显而易见精力不足;只是说了几句话后便捂嘴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将脸埋在了被子中。
穆弘垂头看着,居然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但他想起刚刚与顾鸢的对话,又淡淡地收敛了神色。
是故意演出来,逗顾鸢开心吗?
自然是的。
可在这故意之中,又是否有几分真的不甘?
他确实在门外守了一夜,心想为何自己不是那个能当做物件儿哄顾鸢开心的人。
偏偏他又不止于想当物件儿,便只能将这样的复杂酸涩心情默默咽下。
本闭上眼的顾鸢突然又抬了脸,看向穆弘。
美人抬手,玩笑似的轻飘飘摸了一下男朋友的脸。
“难道还要让我安慰你?”顾鸢说,“既然这么小气,下次可别再假装大度啦。”
*
托“假大度”某人的福,顾鸢接下来这几天心情很是不错。
穆弘当真很忌惮穆含玉,于是难免比往常忙上许多。顾鸢听说郁朝云也给穆弘找了不少麻烦,这些事儿都是些陈年旧怨,不是顾鸢这样的“富太太”需要去操心的。
自从与郁朝云分手之后,沈贺夹着尾巴老实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主要是顾鸢的两任男友一任比一任恐怖,他哪怕再色胆包天,也得掂量掂量一下分寸。
只是这几日穆弘有事,无暇分心,沈贺这才忙不迭地约顾鸢出来玩。
他可不敢再约顾鸢去泡吧聚会。毕竟穆弘不像郁朝云这样讲究,小三上位只过了几日,便私下警告沈贺以后再来找顾鸢,不管说什么、做什么;凡事都要先过过脑子。
沈贺很是不服,心想自己再怎么不动脑子;也是顾鸢来骂自己。什么时候轮到穆弘这个小三上位又迟早被甩的家伙,来他面前耀武扬威?
这些话他只敢在心里想想。今日,沈贺临时听说有慈善拍卖会,也想给顾鸢花上一些钱,这才把人约了出来。
顾鸢惯例迟到了一会儿。
沈贺一点也不生气,早就习惯了在任何场合,任何事情上等待顾鸢。
他本想装装阔气。可见了面,瞧见对方带着种被人好好富养的娇贵姿态,气势便先矮了半截。
顾鸢还不懂他?立马开口说:“用不着你付账,”
“那怎么能行!”沈贺严肃道,“今天我要是让你花哪怕一分钱,你恐怕就要挖苦我足足一整年了。”
顾鸢被他的耍宝逗笑了起来。
两人进入贵宾包间,沈贺扭头盯着顾鸢,总觉着对方同自己之前认识的那些时日都有所不同。
总不会是穆弘这样的神经病,还真能当好什么男友吧?
那他宁愿相信是顾鸢的那个前任死装工作狂的功劳!
顾鸢看着没有去年那样少有血色,气色也好;只依旧是少见阳光的白;翻看拍卖物手册时神态悠闲。沈贺在旁瞧着,不由“咦”了一声。
顾鸢抬眼看向他,便听他说:“顾鸢,你现在可真有贵太太的味道。以后结婚吃席,我能坐你前男友那一桌吗?”
理所当然,沈贺差点被硬壳□□的拍卖物手册砸出鼻血。
但他确实挺高兴。
以往的顾鸢气质颓靡,如在夜间幽幽开放的鸢尾;美则美矣,却是在人心头穿插了根不安的银针,总是时不时地抽痛一下。
现在的顾鸢也很好。
漂亮又矜贵,连打人的力气都重了几分。
沈贺自顾自傻笑了一通后,瞥见顾鸢的新戒指。
那颗石头其实不贵,也就花了大百来万;本是远远不止这个价格。只是旁人不愿与穆弘斗气争锋,所以主动让了人情的。
穆弘在南城有面子,但乐意讨好顾鸢的人显然更多。
第一样拍卖品亮相时,顾鸢并不很有兴趣,便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沈贺说话。
两人眼看着这件展品以高出常价的四倍有余,刚刚从展台上撤下,就被送进了他们的包厢中。
“放着吧。”顾鸢懒洋洋地说,连眼帘都不曾掀起一下。
他太习惯有男人讨好自己,甚至连对方的来历姓名都懒得去问。沈贺倒很爱看这样的热闹——颇有几分赛博斗蛐蛐的乐趣。
顾鸢看上的,是一串海螺珠与澳白穿插编制的手串儿。
沈贺左看右看,都看不出这破珠子能好看到哪里去;他还听说这东西难伺候得很,以顾鸢这种懒散不上心的性子,估计带几次都变塑料手串儿了。
“你不觉着”他试探性地问。
“怎么了,我就乐意拍回家当塑料手串儿带。”
沈贺有时几乎怀疑顾鸢会读心,很多时候,他哪怕不开口说话,都能被顾鸢猜中心思,生生好一顿刻薄。
他举牌示意,立马就有人跟价。
沈贺没放在心上,只以为那人是普通藏家。
直到数次举牌,对方直接翻倍报价后——他才觉出不对来,低声问:“对面会不会是你的前男友,或者穆弘?今天来给我一个下马威?”
顾鸢心想。要是这两位能像沈贺这样闲,家业早就给败光了。
他看沈贺又要跟价,伸手按住了对方。
“我又不是拍不下来!”
看沈贺叫价叫得有些冒火气,顾鸢冷静地说:“你拍不过那个人的。他回回都敢翻倍报价,你敢跟着和他这么报吗?”
毕竟沈贺花得不是自己赚来的钱,被顾鸢训了一句之后,只好神色讪讪地放弃。
不出所料,那串儿八位大数的“塑料”手串,也被送进了他俩的包厢中。
沈贺还在纠结竞价的事,这个价格他咬咬牙也能够到。
但顾鸢已经看出对方就是要在这事上压沈贺一头——或者更确切地说,对方应当是冲着顾鸢来的。
顾鸢要什么,这人就拍来送给顾鸢。
别人不许抢,沈贺自然也不行;估计连顾鸢自己出价,对方都不会让步。
“到底是谁呀!”沈贺很恼火,“就算要出风头,也不能这样吧!”
顾鸢不出声,只是拿过那串过于昂贵的小小首饰。他看向对面那个与两人叫价的包厢,虽说看不清脸——但他心想,那里面的人,应当不会是自己的熟人。
“那个包厢的客人,还有东西要送给您。”
服务生走近,客客气气道。
第72章
当顾鸢从对方手中接过那张照片时,沈贺不由露出失望的表情。
他还以为对方同顾鸢有什么恨海情天的过往,送过来的是什么定情信物;或是过往的甜蜜回忆。
但实际上,这不过是一张平平无奇的照片。唯一有些与众不同的,可能便是这张照片并非定幅冲洗,而是从某张合照里裁剪下来的。
他手搭在顾鸢肩头,伸长脖子好奇地看着;先是被镜头捕捉中的顾鸢震撼了一下,不由感慨这世上就没有不上镜的美人——说是不上镜,无非是长得不够美罢了。
“我家里要是开娱乐公司的,高低也要把你签下来。让那群资本家的丑孩子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美人。”
顾鸢瞪了他一下。
“你要签,我还不愿意去呢!”
沈贺知道顾鸢嫌弃自己不靠谱;何况人家长得这样美,光是享福就好,哪里需要再去那种圈子拼搏挣钱呢。
他又看了一眼顾鸢手中的相片。对方被拍下来时,像是在挽着什么人;只是那个人的脸与上半身,被人故意用剪刀从肩颈处剪断了下来。
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便是顾鸢抱着一个被剪下来的胳膊——沈贺看不明白,只觉着还怪惊悚的。
“这什么烂照片?拍得还没我强!是有人威胁你吗?真是反了天了,我去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
沈贺咋咋呼呼要出包厢看看那个神秘的拍卖者,顾鸢并未阻止,自然也不会跟上。
一个代理人有什么好看的?
他翻过相片,背面龙飞凤舞地签着两个字。
“含玉”
这场面着实有些眼熟,让顾鸢不由笑了出来。
他心想:要是穆弘就在好了。真得让这家伙看看,虽说不是什么亲小姨,但这人和穆含玉的行事作风几乎完全一样;穆弘才是穆含玉的亲生儿子吧。
“他是不是还让你回去之后,告诉他我看完照片之后的反应?”顾鸢抬头询问。
训练有素的服务人员点了点头,并不因着面前离奇的事态而面上变色半分。
顾鸢拿过沈贺放在桌上的,无聊时一直把玩个不停的都彭打火机。这是对方一拍脑袋买的——说是什么也搞点贵族气质的玩意儿玩玩。
结果今天一拿出来,顾鸢就皱起了鼻子。
沈贺问他什么意思,顾鸢扭头不说话。于是沈二少破防大叫道:“我知道这个款在国内看着是成熟点!但至于丑到你看都不想看吗?不管怎么说,总比郁朝云选的那些好看吧?”
丑是真的丑。
只是几万块钱的打火机,手感也的确顶级,轻轻一按,火焰便顺滑地跳出,长长的焰舌迫不及待地舔舐着相片。
顾鸢用两根指头轻轻夹着,直到那隐燃的火线将将要烧到自己时,才漫不经心地松开了手。
相片落下,只余一点点余烬掉进烟灰缸中。
“你就这么回去和她说吧,”顾鸢说道,“我没兴致陪她玩这些。”
沈贺回来时,服务人员已经走了,顾鸢依旧拿着他那个丑到离谱的打火机发呆。
“我就说这东西也没那么丑嘛!”沈贺大声说,“你喜欢?你给你再带一个新的?”
顾鸢翻了个白眼,将打火机往沈贺那边一抛。这人手忙脚乱地接过,说:“你别给我扔坏了!这东西蛮贵!”
“就这点钱,有什么好心疼。”
“主要打火机街边才一块钱,买了就能用,”沈贺一屁股坐下,也挺郁闷,“我是有钱,又不是纯傻。哎!我和你说,上次出去玩别人问我这打火机是不是我爸的!什么意思?土冒?没看过法国牌子?气死我了!”
钱花了,逼没装到。
这破打火机的唯一价值,可能就是沈贺用来装傻子逗顾鸢开心。
可顾鸢只是冷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搭话。
沈贺心中惴惴,又凑过去问:“是不是那个人惹你生气了?我过去看了,是没见过的生面孔。你别气,我去帮你把场子找回来。”
“你还是少给家里惹点祸吧!”
顾鸢没好气地推了一下沈贺凑过来的脑袋。
*
这些日子以来,不仅郁朝云忙、穆弘忙、就连郁致也跟着不太清闲起来。
先是他侄子与穆弘争锋吃醋、打起来那件事。接到电话之后郁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到了医院后看着被顾鸢安排在同一件病房的两人,他真的是没话好说。
他帮郁朝云看了几天公司的事。接着便是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郁、穆两家闹得厉害。
南城能镇住场子的只有这两家。他们打起来,当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闹得市面上好一阵不安动荡。
不少生意场上有交际的熟人都来找郁致,请他“出山”劝和。
他能劝和什么?
唯一能劝和的人,可是根本不想管这些事的。
今日又是一位老朋友苦着脸找上门来,“夸”他那年轻的侄子有锐气得很,闹到现在生意赚不赚钱都不在乎了,还说什么:这生意,郁家又不是非做不可,不做也罢!
你评评理!这到底说得是什么话啊!
你不想做生意,别人还想呢!把局面搅成这样,大家还怎么赚钱?
于是老朋友又想请郁致说说和,苦口婆心地劝说郁致管管下面的子侄。
只是叙旧到一半。二楼屋内有人走出,一双纤白修长的手扶在深色的木质栏杆上,自上而下语气懒倦着飘下来一句话。
“谁呀?这么讨厌。大清早就上门聊这些。”
老朋友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顾鸢那张脸,只要见了便不会认错。此时正半靠着栏杆垂眼看着他们,神色瞧着便是懒懒刚起床的模样,又只穿着着一件过大的黑色衬衫。
老朋友不敢多看,也不敢多问。
他心说:难怪郁致不出来劝和呢!
这郁家叔侄内部居然没有掐个你死我活,已经算是祖宗保佑、家风友爱了。
顾鸢看着来人忙不迭地告别离开,似是觉着很有意思一般轻轻哼笑了声。
“他想到哪里去了?”
顾鸢扶着扶手,缓步走下了二楼。即使郁朝云特地叮嘱,在屋中铺了厚实的地毯,他赤足踩在其上时,秀美白皙的脚趾依旧轻轻蜷缩了一下。
郁致喝了一口茶,不动声色地望着;直到那双脚停在自己身边,他落在膝上的手,小拇指不自觉地弹动了一下。
“在看些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顾鸢弯着眼,笑着问他。
郁致将茶杯远远放着,顾鸢便很不避嫌地径直坐在了他的腿上;伸手环住男人宽阔的肩膀。
郁致闭眼忍耐了一下,伸手扶住了怀中人柔韧的腰肢。
顾鸢趴在他的肩上,不满道:“你朋友什么意思?难道还觉着我还会吃你这样的回头草?”
他说话的语调又软又缠,明摆着就是在和老男人撒娇卖痴。
郁致叹了口气后说:“昨天喝了不少酒,今天起来还难受吗?”
顾鸢哼哼唧唧地靠在郁致怀里,拉着对方的手按在自己柔软的肚皮上,要让对方帮他揉揉。
他真没有和郁致发生什么。
只是心情不好,某些人又忙;临时找不到什么会说话的贴心人,于是顾鸢便将郁致临时拿过来用用。
有郁致在身边陪着,他昨日喝得也不算多;对方很体贴地没有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陪伴在顾鸢身边。
“他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朝云和穆弘闹得很厉害。”
郁致缓缓说。
“你真不管?”
“我又不是他们的老婆,也不是他们妈妈。这种事,也要我出来管吗?何况郁朝云就是个一意孤行的傻子,和他说了也没什么用。”
顾鸢靠在男人怀里,伸手拨弄了几下对方的头发,懒洋洋地打圈转着玩:“他之前找我说过,说和穆家的恩怨不会轻易了结。你就放手让他去做,又不是你们家当年在□□上一手遮天的时候了,了不得就是亏点钱,吃些官司。”
郁致眼神柔和包容地凝视着顾鸢。
“那穆含玉呢?”他问,“她来找过你吗?你又是怎么回应她的?”
顾鸢静默地停滞了片刻。
“哼”他说,“我还以为你会假装不知道。”
“穆弘这段时间一直在找穆含玉的麻烦。我其实觉着,如果让他放手去做也不错,但是朝云则觉着这是个一网打尽的好机会。”
“所以我才说他傻,”顾鸢说,“她她心里有数得很,在毛头小子手里翻车一次就足够教训的了。怎么会翻车第二次?”
“那她来找过你吗?”郁致执着地又问。
顾鸢定定凝视着前方,半晌后才轻轻一笑。
“你说呢?”他说,“真奇怪。这么多年来,不论我落到怎样的境地,她都不曾来找我。现在我过得好了,她反而冒了出来。怎么,她也不缺有人给她伺候养老吧?”
但顾鸢其实能猜到原因。
母亲来找他,正是因为他过得好了,没有被过往人生中的万般困苦离难压垮,便在对方眼中分外夺目,且有价值了起来。
如此这般的实用主义,真叫人没什么叙旧母子亲情的闲心。
当然,他也明白——
“穆弘和郁朝云这段时间同她作对,”郁致说,“如果你如果你不向她投诚,她说不定会误会。”
“她想敲打我就直接敲打,还找什么理由借口。”
顾鸢看了眼郁致紧皱的眉头,有些事压在心头到底没说。
自从上次在拍卖行时,他与母亲的代理人第一次见面。虽说顾鸢表现得很是“叛逆”,但穆含玉还是“仁慈”地给了儿子一次补救的机会。
顾鸢:
隔着不曾相见的二十年时空,他居然能猜到母亲每一次的心思。
他甚至能猜到穆含玉会故意误解,将郁朝云和穆弘与她作对的缘由,推诿归结到顾鸢身上。
既然如此,顾鸢便就直接承认。
第二次见面时,他主动喊住对面那个人,冷冰冰地开口说道:“你回去和穆含玉说,是我想要对付她。”
他说这话时,觉着自己可笑、可悲;与主动寻死的那些人好似没什么区别。
他一直在坠落,却从未有过某个时刻像此时这样,追寻那个落在地上、摔成齑粉的惨烈结局。
想一想,他居然会觉着很痛快。
“我不会是她的任何人。”顾鸢说,“这么就学会接受这点,要么就干脆杀了我。”
有人突然紧紧抓住了顾鸢的腕子,将他从几天前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郁致在顾鸢面前克制收敛,任劳任怨地被他随意取用。但是今日,任凭顾鸢往回抽了几次,老男人也不愿松手,担忧地询问道:“小鸢,你还有什么没同我说的吗?”
郁致望着那双眼。
他知道自己再不能接住对方,因着他曾也是穆含玉的帮凶,将曾是小小少年的顾鸢推至深渊地府。
他无法再弥补,永不能再弥补。
但是。
“就算不和我说,也可以和朝云说,”郁致说,“你知道吗,其实当年帮你报仇的也有朝云。除去复仇,他没有搅进过任何与你母亲相关的事情里。”
“你起码可以与他说。”
“这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郁朝云的问题。”
顾鸢淡淡道。
他其实很明白,让他经久痛苦的人只余下母亲。
那些面目模糊的施暴者,顾鸢不会去记死人的脸。至于陆叙白,听说陆家真是厌烦透了这个发了疯的大儿子,将他重新关进了精神病院。
至于父亲
一直有人想为他复仇,因着所有人都觉着高高在上的血亲,是最难复仇的对象。
但对于现在顾鸢来说,父亲也不过是一个无能无用的社会渣滓。
这人如今过得很痛苦。活着便是折磨这件事,顾鸢也要让对方好好体会一下其中的滋味。
只有穆含玉。
只有母亲。
“我不恨她,”顾鸢轻声说,“也说不上爱她。”
只是人总很复杂,尤其是他还有一个软弱多情的父亲;所以有时做不到像穆含玉那样果断残忍,事事只为了自己着想。
顾鸢那只有一半的、痛苦又纠结的人的部分。
正是他区别于穆家那些怪物的美丽之处。
*
郁朝云进屋时,万万没有预料自己会撞见顾鸢与小叔亲热。
他浑身僵硬地站在门前,望着顾鸢坐在郁致怀里,与对方接吻。他不能上前将顾鸢扯开——毕竟对方身子骨弱得很,这么干和打老婆有什么本质区别?
但去揍小叔?
大伯出事的那些年,郁致很是为家里挑了些担子。
郁朝云油然心生一种无能丈夫的憋屈感,甚至都有了摔门径直离开的冲动。
顾鸢侧过脸,瞥了这位“无能丈夫”一眼。
“你在不爽什么?”顾鸢说,“别对你小叔摆脸色。又不是不知道,你才是后面来的那一个。”
郁朝云才不管什么先来后到——他就是要做顾鸢心中的第一位。
“你与小叔和好了?”他冷笑道,“不是之前一幅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怎么?难道是我记错了?”
郁致叹了口气,想要开口调解;被顾鸢与侄子同时转头瞪了一眼。
他有些好笑,又难免有些心中酸涩。
其实许多人都隐约察觉——郁朝云才是那个能勉强般配顾鸢的人。
郁朝云在门口调理了半天;越是调理,越是心气不顺,于是走到沙发之前伸手按住了顾鸢的肩膀。
他本还想同对方再争辩几句,可手落下时,便被薄薄皮肉下展开的纤弱蝴蝶骨架磕了一下。
郁朝云心中一惊,问:“怎么又瘦了?你这段时间有没有好好吃饭?又不吃药了?”
顾鸢直接捂住耳朵,躲进郁致怀里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我就知道。”
郁朝云恼火道,又心想白晓和医院那边他也盯着,没道理好了这么些天,便就突然又瘦了下去。
“不会是为了穆弘担心吧?”
郁朝云皱眉。
顾鸢立刻抬起头,说:“怎么,你要收手?”
“想都别想!”
两人同小夫妻一般吵了几句,最终以郁朝云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落幕。
顾鸢准备走了——再不走,郁朝云恐怕是要押着他在家里好好吃顿饭后再吃完药,才会愿意放人。
他站起身来,手臂从郁致身上垂落。
老男人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不等顾鸢自己抽身躲开,郁朝云便插进了两人之间,替顾鸢挡住了来自旧日的孽缘。
“朝云,你送小鸢吧。”
郁致收回手,平静地说道。
两人出了门,顾鸢却执意不让郁朝云上车。
“和你吵得头疼,”他很嫌弃,“穆弘估计在家,你要是跟过来和他见面。是打算把我家拆了呢,还是你俩再进一次医院?”
郁朝云黑着脸,想回嘴又着实说不过对方。
他本想阴阳怪气,说穆弘人在家里,都看不住你同其他男人亲热?
后来想到自己不仅也没看住,还放顾鸢跑了,便只能憋屈地将这些话全都忍进肚子了里。
顾鸢坐进了车内后座,郁朝云弯腰,半身探进来给他挂上安全带。
“在后座哪有系这个的?”顾鸢笑着说,“我都没瞧见你自己用过几次。”
“你不懂。”郁朝云硬邦邦地说。
他想,顾鸢当真是不会明白;爱是怎样一种甜蜜折磨的痛苦。
他瞧见顾鸢微微笑着,心情似乎是很不错的模样;于是又说:“如果你真的很在意我对付穆弘这件事一定要和我说。”
“说了你就会听?”顾鸢挑眉。
“你先说就是。”
郁朝云敛住神色,依旧是平日里冷郁淡漠的模样。
他目送载着顾鸢的车缓缓开出视野,察觉自己早已习惯以这样的身份与态度,站在对方身边。
*
顾鸢是被一阵刺耳的喇叭声惊醒的。
他在车上睡了一会儿,睁眼时头晕得厉害。明明饭没少吃,药也没落下;心力却还是被缓缓消磨了许多。
安全带紧紧压在他的胸前。因着后座,顾鸢与身边的人都没有什么系它的习惯。
他有些晕车,又被压得想吐。伸手想解,想起郁朝云今日又被自己气个半死的模样,犹豫了片刻;重又仰头躺了下来。
“怎么?”
顾鸢听见前面司机奇怪的嘀咕说,“这个时段大车不是不给开上路的吗?这么嚣张?不怕扣分?”
他没能从中察觉到危机到来——直到一声“轰隆”巨响。
顾鸢的身体顺从惯性向前弹起,又被安全带紧紧抓着按在了后座之上。
再好的轿车在重卡面前也不过是小小的模型玩具,打着转儿从快速马路上飞下,一头栽进了路边的绿化荒地中。
顾鸢咳嗽了几声,吐出了一口血。
“司机”
他虚弱地轻声叫道,听见司机含糊地应了一声;轻轻松了一口气。
美丽的瓷器终于坠地。
有人将它狠狠地掷在地上。
哪怕最后只能收获一地惨烈的破碎瓷片。
哪怕美丽的白瓷再也不能拼捡回去。
那个人所想要的东西,就算是死也不会放手。
可笑。这样的人,居然是他的母亲。
顾鸢无力地闭上了眼。
第73章
透过救护车的车窗,顾鸢望了一眼翻在路边车子的破烂残骸。
他与司机着实幸运。虽说这个车祸现场任谁来看都会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但两人却并没有受太重的伤。
重卡是从后面追尾上来的,车子飞出了公路,却没有侧翻或是撞停在什么东西上。司机最后稳住了方向盘,只是身上有些擦伤,以及被气囊撞松了一颗牙。
在后座的顾鸢,其实运气更好些。
重卡是没减速就撞了上来,直接把车挤得短了一截。
也是车骨架够争气,将将撑住了后车空间;加之又有安全带保护。顾鸢虽说连连咳了几口血,却不是什么要命的伤。就连救护车上的医护和交警都说两人实在命大,几乎可以说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顾鸢闭上眼,救护车的担架床上虚弱地躺着,
他的胸前肺腑疼得要命,却也是顾鸢习惯又足以忍耐的疼痛。
他想:自己活了下来,却并不是因为母亲手下留情。是谁也预料不到的运气救了自己——穆含玉本是想让顾鸢死的。
想到这里,他轻轻笑了一声。
医护关切地看了他一眼,眼见着这位貌美青年苍白虚弱,面上还带着些半干的血迹;于是用纱布替他擦了擦脸。
对方抬起眼来,明显是极疼的;却还是对着他们尽力抿唇一笑。
医护愣了一下,眼见着青年垂下了脸,可怜脆弱到令人不禁心生怜意。只是当对方弯起的唇渐渐抿直后,又额外显出一种坚决锐利的神态来。
*
医生进病房来询问顾鸢,外面三个人哪个是他家属的时候。
饶是顾鸢心情不佳,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最吵的那个,”他轻声说,“最生气、最恨不得把另外两个掐死的那个。”
自然,郁朝云被医生放了进来。
他已经知道顾鸢伤得不重,可见着对方时,却另有一丝怨恨涌上心头。
当郁朝云得知对方之所以没什么事,是因为自己随手的小小举动时;他并不觉着庆幸,反倒是一股可怕惶恐涌上心头。
假如这车没那样好,直接翻了或者起火呢?
假如他下午没回家、没送顾鸢出来;又或者没想起来做那事呢?
其实今天顾鸢本会死的,只是侥幸活了下来。
进入病房前,郁朝云已经知道了顾鸢的身世,以及这几个人默契地隐瞒了自己什么。
他本该恨穆含玉的无情狠毒;恨小叔和穆弘的隐瞒。
顾鸢也可恨万分!居然是穆含玉那个从不曾出现,却作为那个女人折磨他借口的私生子。
但郁朝云最恨的,还是顾鸢明知道!对方明明预感到了会发生什么!却只是等待纵容这件事的发生。
难道他郁朝云没有服软吗!难道他没有反复请求顾鸢,不要将这些隐瞒吗?
“你想死,”郁朝云的眼中泛起血丝,“那就直接去寻死好了!干嘛还要等着穆含玉动手?”
那双漆色的眼平静地望了过来,几乎叫他五内俱焚。
“我还不至于痛苦到想要自杀的地步,”顾鸢轻声说,“只是没那样想活着。”
这是顾鸢第一次在郁朝云面前承认,自己其实活得很痛苦。
他身上那层如琉璃般美丽脆弱、却无比锋锐;将爱着他的所有人都鲜血淋漓着推开的防护罩,第一次对郁朝云稍稍收敛起来。
“即使是2年前,”顾鸢说,“即使是那个时候,我也——”
郁朝云单膝跪在病床、跪在顾鸢面前。
他紧紧抓着对方的手,哪怕抓疼了顾鸢,也再不愿意放手了。
“如果你死了,”郁朝云说,“我会恨你。我恨死你了!顾鸢!”
*
郁朝云在哀求自己。
顾鸢心想。
他是挺喜欢对方,却没有办法为了郁朝云而努力地活下去。
顾鸢知道,这是爱一个人才能为之做出的努力;但与母亲一样,他的爱早就被其他东西取代了。
穆含玉的爱是快乐的。
但折磨他人也同样令人愉快;折磨自己喜欢、在意的人则尤其幸福快乐。所以她用折磨与虐待填充自己人生中需要爱的部分,这就是穆含玉自己选择的活法。
而对于顾鸢来说,爱就是痛苦。
父亲对母亲的爱使他痛苦;旁人对他的爱则几乎毁了顾鸢。
说起来,郁朝云难道不爱自己吗?对方此时此刻不痛苦吗?
顾鸢没法将爱从痛苦中挑拣找寻回来,没法用它来将失控的人生和自我拽回正轨。
他想开口拒绝,带着体温的水落在顾鸢手背,烫得他蜷缩了一下。
与母亲不同,顾鸢额外多了一些怜悯。
就连这些微怜悯都比爱更加珍重,足以让他开口与男人说:“我没有办法为了任何人而活下去。但你或许可以试着让我不那样痛苦。”
他在郁朝云那边的信用应当是用尽了。
哪怕顾鸢这样说,对方也切齿痛恨着不愿松手。
顾鸢叹了口气。
“我是不太在意自己,”他说,“但我也没有放过别人的习惯。你还记得吗,伤害我的下场。那几个人还是郁致让你去解决的。”
顾鸢垂眼望着,此时此刻的态度几乎算是纯然的高位者。
坦白了痛苦的同时,顾鸢也不再掩饰任何自我。
他有那么一点点温柔与怜悯,但也是最恶劣的坏心眼美人。
“也许,报复回去会让我开心些,”顾鸢弯起眼,笑着问对方,“郁朝云,你是要继续恨我吗?还是要抓住这个机会,为我鞍前马后,哄我开心呢?”
*
郁朝云立马就惹顾鸢不高兴了。
这人回过神来之后又开始恨,只是换成了恨小叔和郁致居然帮着顾鸢隐瞒自己。
对方虽然伤得不重,却也伤着了肋骨;此刻面带病容,若西子捧心。可郁朝云看着只觉心疼恼火。忍不住反反复复盘问前来查房的医生,被顾鸢轻轻踢了一脚。
站在窗边的郁朝云假装不知。
等医生走了,顾鸢轻声埋怨:“人家之前都把伤势说明白了,你还问干嘛?是故意让我听着,要我不开心吗?”
郁朝云知道对方性子里其实有点娇在,只还是将这句话当成了抱怨。顾鸢这下真是媚眼抛给傻子看,于是没好气地说:“你出去!把我男朋友叫进来。”
“男朋友?”郁朝云黑下脸,“你说谁?我不就是吗?”
显然在郁朝云心里,刚刚那番表白真心是理所当然的正宫待遇,但在吃了顾鸢一个白眼之后,他冷笑一声,说:“你拿这事气我也没用!你看会我生气吗?”
这人超级生气地走出了病房。
顾鸢转头看向窗外;弯月低垂,被重重阴云笼罩。穆弘推门进来时,深秋的夜风吹动着乌云将那月色完全遮掩。他听见穆弘轻声、绝望地问:“你选择了他,是吗?”
第74章
穆弘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些话。
作为一位合格贴心的男友,顾鸢受了伤;他最关心也最应当问的,当然该是对方的身体状况。
这就是他输于郁朝云的地方吗?
即使已经想到此处,穆弘却还是要问。
“他究竟胜于我哪里?”
披着英俊贵公子外皮的恶鬼没法理解什么是正常的爱,只知道他在听闻顾鸢出事时内心的懊悔与恐慌,所忍受的痛苦与煎熬;并不比任何人少。
他总是觉着所谓感情、所谓爱;都可以视作天秤上的筹码。他付出的并不比郁朝云少,为何就是赢不了这一局呢?
穆弘几乎不想再装下去了。
他久违地捡拾起某些阴暗幻想,想将顾鸢关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小小一个房间穆弘自然是舍不得的,他可以买一处海岛,终年明媚温暖;足以他和顾鸢好好度过一生。
其他地方自然也是可以的,只要是他与顾鸢两人在一起就好。
穆弘浅淡的瞳孔颤动一下,因为这样的幻想兴奋起来。
他恨不得这世界上人都死光了,死得只剩下他与顾鸢才好。穆弘当然知道这想法偏执又病态,但哪又怎样?!
这世上有病的人又不少他一个!凭什么他就不可以得偿所愿?!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又需忍耐着,免得招致来了情人的嫌弃。
顾鸢将目光从窗外暗淡的月色上移回,轻飘飘地落在了穆弘身上。面对着他的陈情,对方依旧是置身之外的极冷淡眼神。
靠着枕头,又换上了病服;顾鸢看着便有几分令人心神浮动的虚弱姿态;只是那旁观着的无情态度并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穆弘便更觉心动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住狂跳的心脏;走到病床前,顺服地垂下了眼。
“发疯够了?”
顾鸢冷冷地问他。
穆弘窥探过情人对郁朝云的几分怜悯与温柔,便想将这些也窃到手中。
但顾鸢不给。
对方将他当狗,将一条不顺服的、需要时时管教的恶犬。
被这样骂了,穆弘本浮动不堪的心绪却反而平静下来。
“我一直是疯着的,”他轻笑着回答,“这可能是你唯一喜欢我的地方吧?”
*
顾鸢本打算等穆弘出去后,与郁致再交代几句;此时却改了主意。
养两条大狗已经是他的极限;他现在烦得很也累得很,有些狗放生就放生吧,作为前主人的顾鸢已经和对方没什么关系了。
“想把我关起来?”
他挑眉,“那选个人多点儿的地方吧。免得到时候我生病要死了,你找不见医生。”
狗是最听不得“死”这个字,听见了甚至连疯都不发了。
“我不会这样做。”
穆弘保证。
顾鸢轻轻扇了他一下,男人像做错一样低下头去。
“和郁朝云比什么,”顾鸢说,“我对你一直就是玩玩罢了,别给自己徒增烦恼。”
他的精力也勉强只维持到此时,随着药物生效困意渐渐浮了上来。
“这次的事情和你无关,是我自己找死。”
顾鸢知道穆弘的性子,不说开了估计日后还有不少麻烦。可他话说到一半,便因着困倦而大脑空白;愣了好一会儿之后,穆弘轻轻笑了起来,凑到他脸边亲了一下。
“”
顾鸢努力回忆,却还是没想起自己下一句本来要说什么,于是只能抱怨道:“别亲我!医生今天不让我碰水,现在身上全是酒精和血的味道”
他又用那种咬字柔软,仿似在撒娇一般的语气同穆弘说话。
在大多数的相处时刻,两人都极清醒;所以穆弘分外珍惜这些少有的、模糊暧昧的时刻。
他又亲了一下顾鸢的脸颊,低声问:“没关系。明天给你带花。”
顾鸢确实被哄到了。
他勉强凝神,又说:“我睡着的时候,你别和郁朝云吵;也不许打架。不要胡思乱想郁朝云那个傻子哪里能想到这些,还不是要指望你?”
顾鸢对郁朝云的感情,自然是比穆弘要正式一些。
但这又不是顾鸢的错——难道不应该怪穆弘自己恶性难驯,无可救药吗?
他终归是很有责任心的主人,哪怕对着这样一条恶犬也是如此。
“干嘛非要求我怜悯你呢?”顾鸢说,“你一点也不可怜,穆弘。”
他闭上眼睡着时,穆弘的心头紧了一下,忽然而生一种将对方晃醒,确认对方还活着的冲动。
他盯着顾鸢的睡颜看了会儿,对方永远只会在醒着的时候笑。
如果梦是未来与过往,那么顾鸢便觉着那两段时光从未有过让他快乐的时候。
穆弘帮顾鸢将被子盖好,又把枕头压了压。
顾鸢乌黑似画的发散在枕头上,穆弘伸手撩起一缕攥在掌心,总感觉窃得了一丝他人不曾有过的碎片。
他不曾被顾鸢怜悯;但他所有的东西,别人难道就不曾渴望吗?
在进来之前,穆弘有心要做一些更疯、更可怕的事情;但是顾鸢就这样轻飘飘地拉住了他。
那些恐怖血腥的冲动渐渐消散,穆弘现在唯一会做的事只有在顾鸢身边好好守着。
以及在那对叔侄进来前,告诉对方——
他才是顾鸢现在的男朋友,其他无关的人就不要出现在顾鸢眼前了。
*
顾鸢在医院里养了好几天。
穆弘就不说了,很纯粹的“恋爱脑”一人;完全不会在顾鸢养伤时提及任何其他旁的事。
而郁朝云又很传统。哪怕他其实有许多事要问,例如顾鸢的过往以及之后与穆含玉相关的事,但毕竟顾鸢受着伤,身体不好。
所以,他也忍了。
顾鸢的房间里每日放着鲜花,郁朝云曾问过顾鸢,拿这种没有用处的礼物示好,你真的会喜欢吗?
顾鸢当即让他滚。
郁朝云这人来陪床的第一天,带着笔记本顺便看了看工作邮件和项目进度;于是顾鸢让他带着笔记本电脑一起从这里滚出去。
他滚出去,又空手滚了回来。没说几句话,顾鸢又让他滚。
郁朝云真是有些想不通了。
即使受了伤需要好好养身体,顾鸢也吃得很少。每餐得需人盯着服侍着,才勉强能吃够正常的量。
他吃饭时,郁朝云就经常聊一些让他吃不下饭的话题。
比如今日,对方纠结了一会儿开口说:“护士都很好奇我和你,还有穆弘和你是什么关系。”
哦,这是来讨身份了。
“穆弘是我男朋友,”顾鸢故意气对方,“你是想复合却不能的前男友,下次就直接这么和她们说。”
郁朝云气得差点将手里的筷子给捏断了。
顾鸢翘着嘴角似笑非笑,连带着胃口都好了许多。他夹起小小一口米饭,慢条斯理地嚼了几分钟后才说:“出院之后,我打算去见见我母亲。”
他知道郁朝云不会同意,于是夹了一筷子菜往对方嘴里塞;懒洋洋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思无非是觉着她很难对付,又是我的母亲。很让人难办的身份吧?”
郁朝云差点被顾鸢这一筷子噎死,皱眉咽下之后,还没开口;顾鸢又说:“那再去见我母亲之前,你陪我去见见我父亲吧。或许见过之后,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郁朝云知道顾鸢与父亲的往事并不愉快,更知道自己说话一定会惹顾鸢不开心;于是生硬地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
“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同意你去见穆含玉。”
他先表明态度。
美人含怒瞪他。
郁朝云当做看不见,继续说:“至于去见你父亲,当然可以。对了,你不带穆弘?”
他本想嘲讽一下穆弘作为现男友,却连被顾鸢带着见家长——哪怕是这种垃圾家长的资格都没有。
顾鸢瞥了他一眼,弯起眼的表情瞧起来坏心眼极了。
“他是我男朋友,见家长当然是默认会带啦。你是多余那个,所以才要特别通知的。”
第75章
顾鸢的家乡不是如南城一般的现代大都市。
这里小而宁静,带着江南水乡的小家碧玉气质。郁朝云却并不能理解此处独有的羞怯风情,对着像是十年前的市中心皱起了眉头。
当然,他这也是迁怒。
他这些日子与顾鸢闹得很不愉快,大多都是因着穆含玉的缘故。
出事之后,郁朝云自然不会真就如嘴上说得那样,真把这些事情都放下,等顾鸢出院再好好计较。
他觉着穆弘废物,针对着穆含玉,居然还是让那个人得手了。
他也觉着自己可笑,明明盯着穆家那两个疯子,却还是让事态发酵至此,差点赔上了顾鸢的性命。
可当他查明白了穆含玉这些日子里做了什么,却又忍不住心生恶寒。
对方完全不在乎任何来自于旁人的攻讦,只将手中仅能控制的那些势力用在顾鸢身上。
穆含玉用她所能有的全部去关注、“疼爱”自己唯一的亲子。
也同样,用来警告、杀死顾鸢。
意识到这点后,郁朝云难以抑制地涌起对这家人的仇恨之情。
他恨穆含玉这个冷森森的疯子,更恨对方为何不早早死在监狱,还要在这个时候给顾鸢的不幸再添柴加火。
郁朝云没法理解穆家那群疯子,只是隐约意识到对于穆含玉来说,顾鸢是她不会放手、得不到便要毁掉的“珍宝”。
他当然知道没有人能不爱顾鸢;但顾鸢并不需要这样姗姗来迟的扭曲母爱。
所以他不同意顾鸢见穆含玉。
不仅仅是见面,郁朝云也不愿意让顾鸢插手任何与穆含玉相关的事务。当然,他会让伤害顾鸢的人付出代价,但负责追讨的只有他与小叔或许还会加上穆弘。
但郁朝云不想让顾鸢再加入其中了。
于是两人在医院时就经常争吵,或是顾鸢与他单方面赌气。闹得就连医护都知道郁朝云当真是很会惹美人生气的木头,也难怪会变成求复合而不得的前男友。
直到陪顾鸢回到家乡小城,郁朝云的心意依旧不曾更改——也不觉着见了顾鸢父亲之后,自己会变了想法。
只是,他也知道那位“父亲”待顾鸢并不好。
他想问问顾鸢的心思,顾鸢却不搭理他。对方圈着男友的胳膊,走在前方;郁朝云黑气沉沉地跟在他们两人之后,心想:之前顾鸢有过在外与自己这么亲密的时刻吗?
好似是有过,但好似又没有与穆弘那样多。
他越计较越呕血,越呕血便越沉默。
于是一路上顾鸢与穆弘亲密地笑着说了许多话,有人便一言不发地沉着脸。直到他们到了一处挺新的高档小区——是那种在小城中都显得有些突兀的住宅区,郁朝云这才开口询问。
“你以前住这里?”
“不是,”顾鸢勾起唇,“我很讨厌以前的家,很讨厌与它相关的所有。所以,我把它卖掉了。”
穆弘意识到什么,转头看了眼顾鸢。
美人挑眉,恶劣且狡黠地笑了。
他挽着穆弘推门而入,扑面而来便是种古怪的、仿似久病之人肌肤腐烂的味道。
顾鸢嫌弃地捂住了鼻,将脸埋在贵公子的肩上。听见响动,屋内有人急急忙忙走了出来,是一位高大健壮、看着脾气便很差的中年男人。
对方本在屋内辱骂着某人,此时见着顾鸢上门,立刻便换上了一张谄媚的脸,语气讨好着问:“顾先生!你怎么来了?哎呀,您要上门干嘛不提前和我说?我去接您呀?”
“没必要,”顾鸢淡淡道,“我只是带人来见见我爸。”
他看向穆弘:“我男朋友。”
又看向郁朝云:“他也不算外人。”
中年男人对雇主的复杂情史一点好奇也无,穆弘看着对方穿着着好换洗的纯色衣物与围裙,袖子揽在手肘之上,双手明显有过度清洗到发白的痕迹,笑了一下。
“是我父亲的护工。”
顾鸢说,“你们坐吧。你去去把窗户开了,透透气。”
说是要带他们来见父亲,顾鸢却只是坐在客厅,对卧室里传来的低低哀鸣漠不关心。
此刻已经到了初冬,南方冷得很;哪怕全屋都开着空调,湿冷的风从屋外吹进时,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更别提屋内躺着的病人了。
顾鸢本很怕冷,却是四人中表现得最无所谓的那一个。
冷风吹散了屋内的久病之气,护工热络地给顾鸢擦桌倒茶,给三人端上零食瓜果,同样也不关心需要自己照看的病人。
“我爸最近怎么样了?”
顾鸢询问护工。
郁朝云在旁听着,这才知道顾鸢的父亲在一年多前——与顾鸢生了同样的病。被他抛弃的儿子知道这个消息,并没有置自己的父亲不顾,分外积极地回来给父亲治病。
——或许有些太积极了。
他在一旁听着,知道顾鸢父亲在一年半内做了三场大手术,最后差点没从手术台上下来。得亏顾鸢要求无论如何都要抢救,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许放弃,这才靠钱与高超的医术抢回了一条命。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这人在第一次手术之后,就因为并发症瘫在了床上。
顾鸢将老房子卖了,换置了这处几乎没有什么人入住的新小区。替父亲请了一位经验丰富的男性护工,来24小时照顾对方。
只是护工也没法让瘫子再好起来,只能让这屎尿都无法自理的病人勉强躺在床上喘气。
郁朝云听护工说,病人躺太久了,所以背上褥疮烂到流水。这没什么办法,他也真的是尽心尽力——瘫了1年的人得褥疮很正常,已经比其他人好上太多啦!
顾鸢当然不会追究。
护工又说,前段时间带病人去医院看了。专家说这手术能做,只是做了不一定能改善多少。是场挺遭罪的大手术,而且很花钱。
现在的顾鸢,难道还能缺钱?
或许是听见了儿子的声音,屋内病人含糊不清地说了些什么。
郁朝云听不出来,倒是顾鸢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歪头同两人说:“他在骂我是裱子养的,说我是不是又想挨打了。”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浮现起愉快、残忍的光芒。
“第一次手术时,因为脑出血的缘故,我爸爸瘫了,人也迷糊了,总以为还是十年前我还小的时候。”
“他可能到死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没法站起来打儿子了。”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声,吩咐护工:“我给你开了这么高的工资,是要你好好照顾我爸爸,不是让他躺在床上生褥疮的,你懂吗?”
护工连声诺诺回应。
顾鸢又说:“如果他死了,你还能再找到这么轻松的工作吗?我很信任你,一年在外面可能就只回来一两次。换成其他雇主,会对你这么放心吗?”
护工又连连摇头。
他看着雇主那张极端丽的脸,仿似看着什么精怪故事里的可怕艳鬼,情不自禁地露出又畏又怕的神情。
顾鸢挥了挥手,示意护工离开,不要再打扰他们说话。
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热茶后拧了眉,嫌弃道:“这里的水也一股子臭味儿!”
顾鸢那继承于父亲的人性,在父亲长年累月的折磨与虐待中,在被对方抛弃的那一刻时彻底剥落。
他回忆不起幼年时的自己是如何对父亲怀抱着爱与期待,又一次次失望的。
他甚至没法逃离——他只有父亲这一位亲人,逃得最远也不过是坐车去了隔壁城市,被送回来的那一天,顾鸢几乎以为他要被爸爸给打死了。
他喜欢打扮自己,也喜欢漂亮艳丽的花与珠宝。
其实好看精致的食物,顾鸢同样也是喜欢的。但他只爱放在一旁看着,吃进嘴里的时候,顾鸢难免想起幼年时吃到的那些酸臭、软烂的口感。
小小的他一边吃,一边掉眼泪。
被父亲看见了,顾鸢就会被踹,也会被打。对方骂他:“哭哭哭!有什么好哭的!又不是不给你吃了,放了几天就不能吃了?”
被打、被骂其实不算什么。
起码不用再吃这些东西了。
因为顾鸢吃,会被打;不吃——其实也是会被打的。
这些回忆对顾鸢来说已然很模糊。他不再觉着痛苦,只能想起对方一次次被推进手术室又推出来时,他那难以抑制的快乐心情。
复仇本就是很快乐的事情,不是吗?
穆弘应当已经查到、猜到了些什么,所以回国之后才没有再多关注顾鸢与父亲的纠葛。
至于郁朝云。
他当时刚刚才意识到顾鸢是如何同态复仇,忍不住想握住对方的手安慰,却被穆弘不动声色地挡住了。
郁朝云的额角跳了跳,只是因着此时此刻的情景,便勉强忍着没有发作。
“向血亲复仇并不痛苦。”
顾鸢说。
“别安慰我。我只觉着很痛快。”
他垂着眼,乌黑浓密的长睫似是微微湿润、但神色却是冷而凝的。
他的确觉着痛快。
正是因为幼时的顾鸢对父亲还有那么一丝模糊的、渴求着的爱;这才让复仇的滋味品尝起来更加浓烈美味。
爱是痛苦,也是仇恨。是一切不甘心、不曾得到、得到后又饱受折磨的感情的总和。
“郁朝云,你已经看到了。复仇只会让我很快乐。”
顾鸢抬起眼帘,眸中不曾含泪。
“你与我是完全不同的。我的痛苦、我的快乐;你永远不会理解。但没关系,你只要乖乖听我的话就好。”
郁朝云最终退让了。
他依旧觉着穆含玉很危险,也依旧没法当一条对顾鸢言听计从的狗。
算了,顾鸢也不需要这些。
穆弘不就给顾鸢当狗当得很好吗?好到让郁朝云想起就忍不住冷笑。
他只是太难讨好顾鸢,太难将那些痛苦过往从对方身边驱散。
那天顾鸢去见他的父亲,三人只在客厅待了十几分钟便离开了,顾鸢也不曾真的走进卧室里去看上一眼。
换了房子,就连父子俩也面目全非,再非往日模样。
可那些事真的已经过去了吗?顾鸢究竟是不再痛苦,还是没法再感觉到痛苦呢?
郁朝云没法判断。
“穆含玉不好对付。”
从小城回来之后,郁朝云不知道多少次与顾鸢说这句话。
顾鸢听腻也听烦了,甚至都懒得对他摆脸色。
“我知道。这人是个疯子,她的私生子也是个讨厌鬼,疯子。”
他懒洋洋地倚在沙发上,同郁朝云翻起旧账:“你可讨厌那个私生子了,恨不得这个人早早死掉,对不对?”
说这些话的时候,郁朝云可不知道穆含玉是顾鸢的亲生母亲,更不知道对方会是穆含玉的私生子。
认真说来,顾鸢身上穆家人的特征其实极鲜明。
可郁朝云太喜欢顾鸢,又太讨厌那家人了。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心底总是觉着对方可怜、可爱——自然不会将顾鸢与那家人相提并论。
于是便就这样灯下黑了。
“起码我说她的那些话没错。”
郁朝云继续嘴硬。
顾鸢养好了身子,已经到了深冬时节;虽然屋内开着地暖,他依旧轻轻咳嗽了几声。
这是母亲送给他的“礼物”。
“明天你去监狱,一定小心些。”郁朝云又要叮嘱。
顾鸢拿东西砸他,假装气恼道:“你再烦我,我明日就不要你陪了!”
他缩在沙发上,因着身体不好,在屋内也穿着宽松浅色的针织线衣外套,瞧着便毛绒绒的。
郁朝云先是觉着可爱,想到那衣服是穆弘买的,又心生不爽。
这人买东西送礼物是真的远不如穆弘——只会挑着奢派里又贵销量又好的买。
丑就算了,不合适也算了;甚至这种贵且丑衣服还能让顾鸢在出去玩的时候,与旁人撞衫。
郁朝云还敢问顾鸢,撞衫又怎么了?!
这人和工作过一辈子去吧!
这话一出,顾鸢被郁朝云这块工作狂木头气得半死,直到今日才勉强和好。
他去见穆含玉那天,郁朝云陪着,却只有顾鸢一人能进亲属会面室。
顾鸢倒不觉着很紧张,只当作寻常一日;将要走进去时陪在他身边的男人倒显得比他纠结许多,闹得顾鸢笑着问:“怎么?她难道还能吃人不成?在这种地方把我杀了?”
郁朝云当然知道穆含玉今日是绝做不了任何事的,可他总不愿顾鸢再受任何伤害。
他牵着顾鸢的手,抵着顾鸢的额头,轻轻叹了口气。
“总是叹气,老得可快了!”顾鸢垫脚亲了他一下,“本来就比我大那么多,别到时候死得太早,我可不会给你守寡。”
顾鸢笑着又抱了一下郁朝云。
走进会面室时,屋子里面已经提前坐了一人。
对方与顾鸢有几分相似,但不像的地方更多;顾鸢那含情婆娑的美人面并不继承于父母,而那女人温柔地叫他“宝宝”。
“宝宝,”穆含玉笑着说,“其实你比照片里还要漂亮得多,我的好宝宝。”
她的目光落在顾鸢美而冷持的样貌之上,只是因着红唇雪肤,又在欢场之中磋磨许久;所以难免带着勾人心魄的烂漫情态。
穆含玉心想:所以她的“宝宝”,其实长了一副倾城的薄命美人相。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