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郁朝云回到客厅时,多看了眼晕晕乎乎的白晓。
他有预感自己头上的绿帽子又多了一顶。顾鸢倒是很自在坦然,挑挑拣拣吃了几口后,便就不再动筷子。
想到对方一天下来就没吃过几口东西,郁朝云额角青筋跳了跳,开口道:“你再吃点。”
顾鸢瞥了他一眼——开玩笑,哪个男人能教顾鸢做事?他全然就当没听见郁朝云说话。
于是郁总又说:“是你自己让别人做给你吃。好歹也多吃一口。”
这下无需顾鸢开口,白晓立马就替学长解释起来。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话,大意就是学长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没关系的!不吃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好吃,不要说学长的不对!
郁朝云杀心顿起。
正宫可不是什么好驾驭的身份。
郁总咬着牙,勉强忍耐着将白晓从顾鸢家里“请”了出去。对方眼神可怜巴巴地粘在学长身上,一步三回头。只是刚刚还逗着小狗玩儿的顾鸢,此刻态度淡了下去。只是叮嘱了一句:“你别欺负学生。”
郁朝云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把这位不知道是小三小四还是小五的倒霉学生扫地出门。
自始至终,顾鸢都只是将他的嫉妒与苦痛当作可笑的滑稽戏看。见郁朝云关门转身,笑着开口道:“怎么?郁总不也揍他一拳?”
“没必要,”郁朝云恢复了平常冷淡的语气,“你和他也不认真。逗着玩罢,总是要丢掉的。”
听见他这样说,顾鸢“哦”了一声。
“郁总说得倒是置身事外得很。是觉着自己不会像白晓一样被我丢掉?”
*
其实顾鸢并不是纯粹轻浮的性子,郁朝云对此心知肚明。
在无数次试探拉扯中,他渐渐明白这样的挑衅与触怒,不过是顾鸢邀请旁人来伤害自己。
顾鸢怕疼,却不会逃避疼痛。他永远往下坠落,从不抵抗。这样的姿态让许多人为此神醉着迷,郁朝云却只想终止这场残忍的游戏。
他一点也不喜欢顾鸢这样。
郁总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顾鸢吃药梳洗。顾鸢换了宽松的睡衣,走回来时瞧这人依旧阴沉着那张俊脸——也是有点可怜,一整天都在与人生气。
他走过来,抱住郁朝云,踮脚亲了下对方的脸侧。
郁朝云揽住顾鸢,听见美人在自己耳边轻佻地笑着。他于是又吻上对方的眼皮,隔着薄薄一层皮肉——郁朝云依旧感觉到一股冰凉透骨的寒意。仿佛他在亲吻一尊玉像,一对墨珠。
不知怎么的,两人就这么倒在沙发上。
顾鸢嫌弃郁朝云这人个子高,身量重,压得他腰酸背痛不舒服,于是横跨在了对方身上上。
他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微长的墨色发丝垂下,敞开的领口漏出半截精致锁骨。只一眼,郁朝云便感觉一股热血往下走。
他闭了闭眼。
他本想开口,却发觉自己的嗓子干得要命。这人从来都是极端着的,不愿在顾鸢面前表露出任何差错与失态。
“这样就忍不住了?”顾鸢含笑道,“这段时间就当真乖乖地在等我?”
顾鸢浑身上下每一处都美得很恰当。他的手指修长,线条却不似寻常男性那样粗糙硬朗,指尖勾着男人的衣服一路往下。
“郁总。”他俯身下来,在男人耳边轻轻道,“还不愿意承认?你为我着迷?”
郁朝云的喉结上下滚动,顾鸢笑着贴了下来,轻轻咬了一口。有那么几个瞬间,对方唇齿间的轻微痛感让郁朝云疑心自己被条艳丽的毒蛇缠住了要害。
顾鸢今天兴致不错,于是陪郁朝云额外多玩了一会儿。
他本很白,因着情热面上微红,眼角更似是画上了血色眼线,似娇似媚。
他也当真是不耐痛,明明此刻一切节奏郁朝云都放给了他来控制,到了一半却还是恼了,怪了对方一句:“真不知道你长这么大来干嘛!”
郁朝云忍无可忍。
“你说得没错,我为你着迷。”因着欲望,男人的声音微微嘶哑,“顾鸢,你做好准备了吗?”
*
哪怕没被郁朝云压着,第二天醒来顾鸢依旧腰酸背痛得紧,迁怒着拍了对方几下。
本勉强睡在沙发上的郁朝云抓住他的手腕,闭眼道:“你非要睡这里才这么难受。可怪不得我。”
顾鸢轻轻踹了他一下,道,“还在赖床什么,听不见有人在敲门?”
郁朝云习惯让旁人等待自己,但此刻只能自认倒霉。他起了床,找了件衣服穿好,心想不论是谁来找顾鸢都快快打发走了——虽说睡沙发难受,可他还是挺喜欢抱着情人消磨时间的感觉。
开门后,这想法便更加浓烈。
他没猜到,想来门外那人也没猜到;两人居然在顾鸢家门口又一次撞见。
郁朝云要关门,穆弘手便直接按在了门框之上。这人像是看不出对方与顾鸢昨夜做了什么一般,心平气和道:“不先问问顾鸢的意思吗?你很习惯替他做决定——顾鸢可不会喜欢这样。”
第52章
出于某些难以言说的矜持,郁朝云总不愿意擅自调查顾鸢。可远比他出身要好得多的穆弘,却少有这样的美德。
察觉到顾鸢在进行某场游戏的当天晚上,他就把那个赌约给明明白白地翻了出来。
在此之前,穆弘显然要先解决一件事。
郁朝云在某种层面有些“色令智昏”——他应当对穆家小姨印象深刻,却偏偏没有认出顾鸢继承于母亲的气质与手段。
穆家养出来的狗,自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被穆弘喊去盯着顾鸢的迟余,不可能认不出顾鸢的身份。他帮着顾鸢向穆弘隐瞒了许多——穆家可不是什么热爱动物的良善家族。不忠的“狗”,从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穆弘也是如此认为。
但迟余是穆家小姨为顾鸢养的狗。
穆弘并不打算跨过狗主人去处理对方——何况在怎么哄主人开心这件事上,对方或许还算做得不错。
顾鸢的狗,自然是让顾鸢来管教。他将迟余叫来,只吩咐了几句。
做条好狗,别让顾鸢再多操心。至于剩下的规矩,那就该让顾鸢来教。
*
至于和顾鸢打赌的那位富二代,便就没那么幸运。
在穆弘问话之前,他便已经被狠狠收拾了一顿。等这人出现,富二代甚至不敢松上一口气,只觉着心惊胆战。
他以为先向自己发难的会是郁朝云;毕竟穆弘刚刚回国,势力根基并不牢固。但实际上,这位看上去温雅柔和的贵公子,才是更擅长且偏爱血腥酷烈手段的那一位。
对方问什么,富二代便答什么。不敢有任何隐瞒,将那个赌约和盘托出。
他本以为穆弘会恼怒,对方听着听着,却轻声笑了起来。
与顾鸢不同,这人浸透了穆家血脉,即使外表伪装得再好,眼中也带着绝不会被错认的冷硬无情。
“留你这么晚,真是不好意思,”穆弘态度温和道,“我让人送你回去。对了,顾鸢想要的那只表是哪个款式?”
他当然不会恼怒。
他怎么会恼怒?这群人生来便少有常人心绪,难道自尊与羞耻感会有所例外?
当然不。
他并不在意这个轻浮荒唐的赌约——只在意顾鸢。
顾鸢想玩,穆弘便永远乐意配合。
*
郁朝云觉着此刻场面非常邪门。
他不太想评价穆弘这个人,因着与那个家族的一切都很晦气;何况对方还认识顾鸢——郁朝云难得会有这般主观的情绪判断;总觉着这人会瘟到顾鸢。
他感觉对方也应当是这样的想法。只是此刻,虽然穆弘言语态度相当阴阳怪气,却表露出极其离奇的忍耐姿态。
郁朝云讨厌猜测穆家人的想法。他已经在思量如何物理解决这人了。
两人都不太想同对方说话,交流几句之后便都闭了嘴。顾鸢此时才姗姗来迟,他穿着随意,只肩上披着件不合身的宽大男性外套,虽说随手拽了下,却还是露出大片肌肤与落在其上的零散吻痕。
他似还未睡醒,眼角带着微红的慵懒春意。郁朝云眉梢一跳,很是封建地帮顾鸢将衣服合拢。
顾鸢笑着看了穆弘一眼,表情了然。
郁朝云便立马意识到,这两人之间应当达成了什么共识,且瞒着自己。他心中恼火,只不会对顾鸢发作,语气阴鸷着再一次对穆弘下了逐客令。
顾鸢懒懒地靠在墙边,含笑看着贵公子如何应对。
只能说再不要脸这条赛道上,没人能比得上纯血穆家人。
“原来你的男朋友,也算是我的旧识,”这人极体面地笑着道,只是说得话不太体面,“郁家人丁奚落,向来是忙得很,恐怕没法常常陪着你。虽说这里也有人照顾,不过要是遇上些麻烦事,我看那个学生也处理不来。我家还留着几个人,我选些你喜欢的送来,有事任意使唤。”
“任意?”顾鸢挑眉。
“他是你的。”穆弘笑着回答。
这人直接送人讨好顾鸢!
郁朝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气得几乎要吐血。他心想十年前就应该让穆家这群玩意儿全死绝了,免得十年之后还阴魂不散地缠着顾鸢不放。
“有什么事,找我就行。”他黑着脸说。
“你这么忙,”顾鸢轻飘飘地锤了郁朝云一下,“随叫随到?郁总做得到吗?”
郁朝云哽住了。
郁致退下去之后,整个郁家的担子便压在他身上;撂担子不干是不可能的——这人传统得很,男人要不是事业有成,有什么资格脸面去讨老婆欢心?
他冷冷地瞪了眼穆弘。
“郁致可以,”郁朝云道,“有事你找他,随叫随到。”
郁朝云的婚姻观念,传统得堪称古怪。
他是那种标准丈夫主外,“妻子”主内的拥护者,有相当以事业供养家庭与“妻子”的自觉。与此同时,他也是家庭稳定大于一切的传统派。也就是说,只要日子能过得下去;“妻子”那些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小毛病,郁朝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总是要回归家庭,大闹一场对谁都没有好处。
但他的容忍名单里绝不包括穆弘。
顾鸢当然清楚这点。
他倒也没有刻意折磨郁朝云,只是真不在意。男人们在他面前争风吃醋的把戏他着实看得太多,以至于谁的真心在他面前都平平无奇,入不得眼。
他甚至不需说话,只是给个眼神,得到允许的穆弘便径直入门。
“郁总,”顾鸢含笑叫着另一人,“别急着生气。不管怎样,我可没有买断给你。”
郁朝云深吸一口气。
“随你。”男人冷冰冰地说,“你要引狼入室,我有什么好管的?”
顾鸢真有点喜欢郁朝云的嘴硬。
“郁总说得对,”他应和道,“既然客人来了,那也不能让人家干坐着。刚刚不还说有什么事儿使唤你就行?白晓应该留了些吃的,你去帮忙弄一下。”
郁朝云眼神如刀,冷冷瞪他。
“也可以去叫郁致来,”顾鸢笑着说,“随叫随到?你自己说的。”
但凡不在顾鸢屋子里;但凡郁朝云刚刚没有气性上头,给顾鸢塞那个倒霉“通房”,他都不会做这些荒谬事。
谁让他真的犯贱?
郁总心里骂了自己好几句,扭头就往厨房走。
“坐,”顾鸢这才看向屋子里的另一人,原本浅浅笑着的神色淡了些,“你既然知道我不喜欢别人替我做决定,应该也知道我讨厌别人大清早来打扰。”
顾鸢边说着,边懒洋洋地转过身去。因着穿了旁人的外套,总是难免松松垮垮了些。过大的领口露出一节后颈,微微低头的模样如优雅的白天鹅,不自觉吸引住了穆弘的目光。
男人盯着看了会儿。
“反正我没什么事。”
“没事?”顾鸢笑了。
他斜靠着坐在沙发上,本下意识想倒杯酒醒醒神——只是郁朝云早就让人把他的公寓清了个底朝天,别说什么烈酒了,连点儿酒精都不许往里放。
顾鸢没好气地叹了声。
他抬起头,因着刚刚起床的缘故,略长的发散落在肩上。也不再换什么待客的衣服,只是用衣料裹着自己,当真像个无所顾忌的“娼妓”一般。
但穆弘永远都不会这样形容顾鸢。
“回国可不是个好选择。”顾鸢轻声问,“就这么回来了?国外的生意不管了?”
“我找了买家,”穆弘专注地盯着他,轻声说,“既然回国了,那我也不想把精力浪费在其他地方。国内国外总有一处照顾不周,不如当断则断,还能卖个好价钱。”
郁朝云总觉着丈夫要有事业,才能养得起妻子和家庭;但穆弘嘛
说这人恋爱脑难免让人起鸡皮疙瘩,但他的所作所为换做其他任何一人,当真与恋爱脑没有任何区别。
事业是什么?生意又是什么?反正这人回来只为了找顾鸢,其他的都不在意。家里的生意败了,穆弘也根本不会心疼。只想把精力放在国内,免得还没同小狗待上几天,就被某些讨厌的家伙给撵出国去。
饶是顾鸢,也愣了一下。
“其实我该奖励你的,”美人叹气道,“但是昨天那一拳挨得疼不疼?现在好点了没?”
顾鸢的态度模糊暧昧。绝说不上热切,偏偏就要留着点似有似无的念想勾引对方。
贵公子在他面前低了头,顾鸢便倾身下去。那双秀丽的眉似蹙非蹙,像是很心疼,只是翻弄衣服检查伤口的动作却很敷衍,轻飘飘地瞥了一眼之后便收回了目光。
情意切切,又总是冷淡薄情。
顾鸢对待穆弘的态度,与他对待其他男人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昨天”
穆弘本想说起赌约的事,同顾鸢说无论怎样去玩,他都能配合对方。
美人懒得转头,只是眼珠轻轻一划,如纯黑色玻璃珠般反射着居高临下的冷硬光芒。
穆弘于是又改了口,温柔道:“迟余讨你喜欢吗?要是喜欢,以后让他跟着你就好。”
“还有其他事要说?”顾鸢问。
男人摇了摇头。
很聪明。倒是知道什么话自己不爱听。
顾鸢轻飘飘地想着,又以同样轻飘飘的态度在对方面上落下一吻。
他总是很容易遗忘男人——比如某个被他赶去厨房热饭的郁总,拿着从微波炉里取出的饭盒,阴沉沉地站在那里看着极亲密的两人。
郁家的家教当真极严。哪怕稍微松懈点,这盒饭恐怕就要砸在穆弘脸上了。
“我不该在这里?”郁朝云问。
“你本来昨天就该走了。”顾鸢答。
郁朝云重重将饭盒放下——反正白晓也只会给学长留一人份的饭。顾鸢让他干活,也不过是找个借口支开他而已。
“我最近工作很忙。”说到最后一字的时候,郁朝云眼神阴鸷地扫过穆弘,“真要有事,你找郁致就好。”
顾鸢都能猜到下面会发生什么。能忍,但心眼很小,醋劲很大的郁总多半又要和他冷战几天,独自气个半死之后才会再来找他。
只是今日。郁朝云出了门,想到什么又退了回来。
“你也给我滚出来!”他对穆弘喝道。
第53章
郁朝云给顾鸢找的那个“通房”可不是白纳的,他这几日当真忙得很。
相较于几年前,这人行事已经收敛温和许多;但此时,郁朝云并不吝啬用雷霆手段来对付穆家的人。
——前提是顾鸢没有掺和进去。
“老板,我们这边人是已经准备好了,”电话那头,给郁朝云办事的“手套”小心翼翼地问,“但是刚刚我看顾先生进了穆家宅子,那还按照原计划行事吗?”
郁朝云额头青筋迸起。
“怎么不?我又不是找他麻烦!”
他严厉地呵斥完,不想再听顾鸢又给他找了什么麻烦,径直挂断电话。
他此刻在郁家老宅。顾鸢嫌弃这里阴森老旧,没有一点儿人气;寻常不太爱来——难道穆家那个空置十年的房子就更好些吗!
郁朝云也觉着纠结这些很幼稚,于是硬生生将话头按在肚子里,并不与顾鸢说。
他转身回头。郁家另一人正在走廊的另一头看他,不知站了多久。
“你又和顾鸢吵架了?”郁家小叔对待侄子的态度,可没有在顾鸢面前那样温和,“他才多少岁,正是爱玩的年纪。让他在外玩玩也算不得什么事。”
郁朝云冷笑一声。
“你说得倒轻巧。南城那么多人愿意给他当狗,他就非要找个姓穆的玩?”
郁致叹了口气。相较于侄子,这人行事态度更稳重些,耐心劝解:“这几年来,顾鸢认识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平日里也就是喝酒泡吧,和男人认识你之后才好些,你和穆弘是他难得几年来玩得不伤身子的,也没必要这么恼火。”
“喝酒?泡吧?恐怕也是夜夜当新娘,不得空闲吧?”
郁朝云说这个,可不是为了奚落顾鸢的——他也压根不舍得。
“我不关心你和他的过往,只是这几年来,你就这么看着他混日子?”
“你怕他恨你?”
郁朝云越想越觉着可笑,“郁致,你真可悲。”
人总是在骂别人的时候更加硬气些。
郁朝云嘲笑自家小叔时半点不曾客气,只是等人走开,心里又是很不痛快。
他给办事的人去了电话。
“刚刚的事情,安排好了吗?”
“好了好了,安排好了。”对面连连迭声道。
“算了。顾鸢也是难得出去一趟。”
*
穆家宅子是早几十年在海外华侨中很流行的白色小洋房。虽说十年来空置着,但应当有人打理,屋内是冷冷清清了些,却并不显得怎样破败没落。
顾鸢站在这房子前看了会儿,同看任何一件不属于他的物件无任何区别。穆弘低下头,轻轻搭着他的肩膀:“这屋子家里长辈喜欢,所以一直没大改什么。”
他侧脸凝视着那双美丽的、毫无波澜的墨色眼眸,询问:“样式是老了些,你不喜欢?等过段日子,我找人来重新装修装修?”
也是位“大孝子”。
顾鸢没好气地剜了对方一眼。
虽说有人打理,可十年不住的屋子内部光线更是更寡淡暗沉些;也宁静得有几分悚然。
顾鸢对曾经住在这里的人不感兴趣,只是淡淡看了几眼。
他不曾有任何忧伤酸涩、或是类似的脆弱情感。面前的屋子只是屋子,只是一栋十年不曾住人的白色洋房。
顾鸢心静如水,并不有任何温情。
这房子不属于他,他也不属于这里。
穆弘拉过顾鸢。那双如玉润白也同样如玉冰冷的手,蜷曲着被男人死死扣住。
“烦”
美人丢给他一个白眼,穆弘却很受用。
“郁朝云在我们家住过一段时间,”他说,“去看看老相册?”
顾鸢往回抽了一下,这人便十指相扣,握得更紧——一幅强买强卖的烦人倒贴架势。
顾鸢料想这人是不会太想给自己看郁朝云小时候的照片。
他将穆家人想得有点过于温和正常了——这本厚厚的,保存了十几年的相册里,有穆家的所有人,甚至包括其中三条家里养的狗和零散几个佣人的侧脸与背影。
却是一张郁朝云的照片都不曾有。
“你们俩也算是竹马,”顾鸢捧着相册,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一张照片都不拍?家里规矩这么大?”
“他在我们家住了五年,”穆弘说,“他爹败光了家业,他家大伯便来求我们。只是没什么物件好抵押,那就只能抵押个没什么用的孩子过来。”
顾鸢慢慢挑了眉。
“不算朋友,也不算亲邻。连个佣人,连条狗都不如,就是个纯粹用来挟持人的物件儿?”顾鸢边说边笑:“这么看不起人家?十年前家离子散的时候,也是一样看不起?”
那种老式的小洋房多是敞亮的大窗户。午后阳光倾斜入内,因着缺乏人气滋养,光线冷冷冰冰浅淡之极。
如同顾鸢墨色的眼,如同顾鸢雪白的肤。
翩跹光晕并不能让他的美貌柔和多少。越是白日之下,顾鸢越是美得张扬肆意——落在旁人眼底,因着那过于出格的样貌,泛起种刺痛波澜。
“怎么,学郁朝云?当哑巴?”
顾鸢伸出手来,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身边男人的膝盖。
他总是这样惯于调情,等贵公子靠过来却又躲开了。
“郁朝云现在比小姨当年还要更风光些,他与你很般配。”
穆弘握住顾鸢的手,轻轻一吻,“但是他们家的人总是没什么情趣,也不懂得人心。没有那么适合你。”
顾鸢似笑非笑着斜眼看他,拉踩情敌甘当小三的穆家公子神色坦然,贴近过去,又被对方挡了一下。
“你应该清楚得很,”顾鸢随手将相册丢给男人,“穆总,你现在像个倒贴的便宜货。”
被羞辱的穆弘笑了笑。
“叫我名字吧。我可比不上现在的郁朝云,担不起你这样叫,”
倒贴的便宜货对自己目前的定位很满意。
“你可以用我的名字再骂一遍。
*
郁朝云打了今天的第三通电话
“顾鸢还没出来?”他恼火道,“按照计划让人进去。我倒是奇怪,他们到底有什么话能说这么久!”
陶先生是郁朝云做某些事的“手套”。
他对自己现在的工作相当满意。毕竟郁朝云没有什么抠门小气的毛病,从某种方面来说又讲究得很。给他办事,并不用担心前脚刚帮老板做完黑活,后脚就被推出去顶雷。
且,对方并不是什么很能折腾手下的麻烦老板。
只不过这优点此刻早已不复存在——陶先生今天本来是要找穆弘麻烦的,一听顾鸢在哪儿,便心道不妙。
果不其然,他那大龄嘴硬醋罐子老板朝令夕改了三次。闹他不痛快,老板也不痛快——可能穆弘也不太痛快吧?但顾鸢肯定是最无所谓的那一位。
当陶先生领着执行局的人上门时,那位貌美惊人的青年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在那双满含兴味,漂亮得令人悚然的眼眸注视之下,陶先生后背不自觉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顾鸢着实美得太过出格,简直就是一把刃光雪亮的美人刀。他知道顾鸢的年纪,所以更为意外。
刚刚20出头的小伙子,陶先生接触了许多,各个带着点天真愚蠢的青涩感。顾鸢却是比圆滑成熟的中年人还要毫无破绽许多,他微微笑着冲陶先生点头示意,说:“我在郁朝云那边见过你,是他让你来的?没气坏吧?”
陶先生僵硬地回了一个笑,心想面前这位顾先生只要愿意,简直能把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当狗一样玩。
穆弘跟着淡淡地瞥了一眼陶先生。
他没表露出任何愉快或是不快的意思,从容有礼地接待了执行局的人。
顾鸢在旁听了一耳朵,大概明白穆家当真是人人手上都不干净,当年几乎算是被一网打尽。只是很多财产和信托基金提前给到穆弘手上做了隔离,有些判罚因为资金转移得及时,现在都没执行下来。
顾鸢轻轻笑了一声。
不等穆弘开口,他便替对方回答:“也没有多少钱。穆总这十年和外国人做生意,赚得都是美金;不差这点钱吧。”
穆弘看他,于是顾鸢弯起眼笑。
十年前穆家这么处理,恐怕是不打算回国了。钱是不多,穆弘手上不太可能没有这点儿现金流;主要是恶心。
给嘛,难免有点丢人。不给嘛——
顾鸢听说郁朝云蛮久不做那些灰色地带的行径了,不过同在执行庭里的人打个招呼,冻上账里几笔款子那可真有点儿难受。
穆弘倒是很淡定,只是说:“当初没交完款的是我的小姨。你们可以去查她名下的账户,她的财产我存封着一分没动,要账也要不到我头上。”
顾鸢于是挑眉。
陶先生赶紧上前打了个圆场,先是替双方都解释了一下,然后软硬兼施地同穆弘暗示,说既然要回国做生意,总是要有个慈善守法的名头。钱是小钱,交了罚款这穆家从此之后清清白白,这不痛快多了。
顾鸢心想:郁朝云能找来这种人做手套,看来某些事儿是做得一件不比穆家少嘛。
他笑盈盈地听着穆弘冷淡地应付了几句,态度坚决地让陶先生自己去和执行庭的人交涉。
对方很聪明,在公职人员面前只讲规矩道理;有什么情绪和冷厉的言辞,只同陶先生这种没身份的人说。
总之,是个不太讨喜的聪明人。
穆弘同这群人交涉完,见顾鸢似乎对这些挺有兴趣,于是走近轻声说:“我知道你大学读了你喜欢这个?等我处理完眼前的事,给你找个位置玩一玩?”
比起郁朝云,这人明显是更习惯用钱权开路,收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还是不了吧,”顾鸢压低了嗓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万一他们到时候来找我们要账怎么办?”
他很少用自己同穆家小姨的关系开玩笑。
很明显,他今日看穆弘倒霉看得相当心情愉快。
陶先生见着两人亲密地靠在一处窃窃私语,只觉着自己老板的帽子绿得发光。
他不能白拿郁朝云一个月那么多薪水,于是咳嗽了一声,硬着头皮上前——差点就被穆弘冷淡的眼神给扎穿了!
他是知道穆家人当年是怎样风评不佳了。
看看面前这位,同情人说话百般温柔,实际上比自己老板还要难相处得多!当真是装都懒得装,根本就不会把旁人放在眼里。
“好了,你回去和郁朝云说,”顾鸢看够了热闹,“他有本事就直接把人跟按死,别挑着我在的时候找不痛快,打扰我来寻开心。”
陶先生心想:要不您还是直接同老板说吧?让他来转述这话?真的假的?自己有多少工资敢让老板来扣?
送走了倒霉的打工人,穆弘又忍不住想去当便宜倒贴货。他仿似很理解地说:“也可能是你在我这里待久了。郁朝云吃醋,就故意让人过来折腾一番。”
“继续,你的下一句呢?我等着听。”
“他也是太不近人情了点。也不过是无聊想玩玩,这么计较做什么。”
“吃醋是人之常情,不愿意自己的情人同其他人拉拉扯扯更是正常,怎么被你说得像是缺点一样?”顾鸢笑了,“不过你说得对,回国这几天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我确实很无聊。你不是送了我一条哑巴狗吗?现在就叫他过来。”
那双凉薄残忍的墨色眼睛,含笑盯着穆弘。
“怎么,不乐意?你不是刚刚说了?不过是无聊想玩玩,这么计较做什么?”
第54章
顾鸢倒也没有特意给穆弘难堪。
他只是想玩——轻浮、浪荡、任性薄情;长得像他这样美,难免会染上这么几分坏性子。
男人倾身靠近,轻轻叹了口气:“既然是你的东西,自然什么时候想玩都行。”
穆弘顿了顿:“只是,一个哑巴有什么意思?我替你再选一条如何?”
“去找几条狗,耽误几天;让我来选,又耽误几天,”顾鸢懒洋洋说,“等新狗来了,哪里你又觉着不合适;换来换去不知道还要几天。你可比郁朝云会‘计较’多了。”
他伸手轻拍两下男人的脸:“会做小三吗?不会就换个人来。”
这下穆弘不再言语,顺从地替顾鸢将迟余叫来。
*
哑巴大狗进屋前,已经有许多日不曾见过主人。
出国前,顾鸢许诺过回来便就来看大狗——随口说说罢了,怎会将对一只狗认真?出国玩了些时日,回来之后郁朝云又缠得很紧。
他的喜爱与兴味比云雾还要缥缈易散,话不一定忘,只是懒得践诺。
迟余几乎以为对方不要自己了。
走进屋子,美貌薄情的主人靠坐在沙发扶手上,见他进门便随手招了招;可不曾有什么反省自己言而无信的意思。
大狗听话、忠诚,只性格并不像小狗那样讨喜柔顺,见着主人喜且怒;死死咬着牙,黑着面色,默不作声地快步走近。
“不高兴?”顾鸢问,“恼我这几天不搭理你?”
他仰头看着高大英俊的男人,对方垂眸望着他。
“好狗。”顾鸢说着,伸出手来;男人先是紧紧抓住他的手,以脸轻蹭着他的掌心,而后又整个人靠过来,将顾鸢整个人都抱在怀中。
大狗重得很,脑袋热切地在他肩头蹭来蹭去。顾鸢安抚地轻拍了两下,被对方短硬的头发蹭得笑了起来。
穆弘只在一旁看着,并不阻止。
他看着顾鸢,顾鸢却并不看他。
一时玩乐,开心就好。顾鸢可没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随时随地专程来刺激某位其实很计较的小三。
“见不着面,难道是我的错?”
顾鸢一贯对听话的狗很纵容,即使被对方沉重的体格压着,不得不在男人的臂弯中微微后仰,却还是捧着对方脸笑着说:“我不来见你,你怎么不会主动找我?”
大狗当真是有苦难言。
毕竟某位小三还不曾上位成功,在顾鸢面前装装大方也就算了——哄老婆开心而已,还不至于心胸宽阔到这种地步。
顾鸢自然也懂,边问边自己笑了起来。
这姿势他难受得很,便随意坐在男人曲起的腿上。对方一动不动,默默让他坐稳了。
男人体温火热,而顾鸢更似一条冰冷滑腻的蛇,缠在对方身上;因着危险与情欲,迟余的皮肤微微发麻,起了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他已经无暇顾忌旁人,低头想要索吻。
“这就要当坏狗了?”
顾鸢骂他,却也亲他;这双莹润丰满的唇贴在他的耳垂之下切切笑着,吸吮着他的血肉灵魂艳艳绽放。
“顾鸢。”
穆弘突然道。
迟余看过去,却被顾鸢又将脸拽了回来。
“我们玩我们的,不用管他。”
顾鸢确实挺喜欢这只凶且听话的狗,亲吻时像要将他吃干抹尽般凶恶;但只要他表露出稍稍不满,便立刻停下动作,小心观察着主人的神色。
只学不乖,又学不会讨喜;下次依旧咬牙切齿,要将他吞吃入腹。
顾鸢逗着哑巴大狗玩了会儿,正要再玩些更刺激的游戏,穆弘又叫他:“顾鸢。”
这人一贯小气,看起来温柔贤良拿得出手,实际连旁人多看一眼顾鸢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都会很不痛快。
这般上不得台面的性子,简直是天生当三的命。
不过今日他离奇地能忍,默不作声地看着顾鸢与大狗玩耍。
只是偶尔,穆弘会望向窗外。一辆车缓缓停在洋房花园的门口,他眉头挑起,再次叫了一声顾鸢的名字。
这下顾鸢终于转头看了那人一眼,说:“怎么啦?你怎么还在这里?”
穆弘倒是一贯温和的态度,说:“你出来玩这么久,郁朝云不会来找?”
“他怎么会来找我?”
顾鸢随口答,又觉着不对。毕竟穆弘从不说废话,一定憋着什么坏,就在他思量的这不到十秒里,有人从花园一路步履飞快地走到屋前,连推了几扇门都恨恨砸在墙上。
顾鸢站直,回头看去。
脸色黑得吓人的郁总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
顾鸢:?
顾鸢:“你怎么来了?谁放你进来了?”
郁朝云只是冷笑,头往穆弘那里微微一侧。
“玩了一天,”他说,“平时说什么宅子太冷,待得不痛快。这栋像灵堂一样的屋子你就待得痛快了?”
顾鸢可太懂郁朝云。
这人生气时,那可真是路过的狗都要踹一脚。
迟余身体紧绷,下意识地护住他;郁朝云于是又说:“你算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在这里冲我呲牙?”
顾鸢这下搞清楚了状况。
穆弘显然觉着哑巴大狗算不上什么能上桌的东西。只是他管不住顾鸢——或者不想与顾鸢吵架。
这种恼火的事,那就喊郁朝云来吧。
这些男人中,郁朝云是脾气最冷硬、也半点不容情人敷衍糊弄的那一个。
别看他前几日还咬着牙,放话说什么顾鸢引狼入室他是绝不会管。可今日折腾好大一圈,无非就是为了让情人离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远些。能忍,且小气;极其斤斤计较,自己不愿当狗,也不许别人来占这个位置。
他话不多,但人既然都来这儿了;自然是要和顾鸢吵上一架。
“就你最小心眼,”顾鸢从迟余身后走出,笑着奚落他,“怎么不学学别人大大方方?”
郁朝云冷笑:“你猜我是怎么进来的?我看有人可不像嘴上说得这么不在意!”
顾鸢本也是玩。看一向冷漠自持的人被自己气成这样,心中有趣,说话间便不再搭理大狗。留在迟余身上的体温未曾消散,主人的态度却已冷淡,施舍的情爱只吝啬短短片刻,便将人丢了开来。
“你回去吧,”顾鸢吩咐,“下次再找你玩。”
被抛弃的纯情大狗不知所措,委屈地盯着他看。美人于是又笑,怜爱地说了句:“可怜。”
但顾鸢的怜悯之心也仅余这两字,说完之后侧脸转向郁朝云问:“送我回去?”
对方点了点头。
顾鸢倒不是故意无视穆弘。只不过男人既多且烦,他可没有什么认真端水的义务。
穆弘并不在意。
他亲自去给顾鸢开门,惹得美人笑着撇头看向身边人。
“别看我,学不会。”
郁朝云冷冷地答。
这人气性大得很,哪怕回到郁家老宅依旧沉着脸。只是他在书桌前处理工作,顾鸢便非要坐在他身上看书。郁朝云怕人摔着,也伸手去扶。生气虽生气,但绝不妨碍郁总给情人勤劳拉磨。
“这几天脾气这么不好。人到中年,要不我托人帮你找个神医看看?”
“我脾气不好,是谁的问题?”
郁朝云边说着,边单手翻看公司文件;另只扶着的手总觉情人的肩膀单薄,又问:“中午没吃药?”
顾鸢直接从桌边抽出厚厚一叠文件,丢在他面前。
被嫌弃的郁总于是闭嘴。
陪不会说话的郁朝云加班其实很无聊。顾鸢看了会儿书,又看了会儿对方的公司文件后问:“穆弘说你很无聊,也不近人情。”
郁朝云翻过一页纸:“他说得没错。”
“不打算改改?”
“改不了。”郁朝云拿过新一份文件。
“我其实很有几个办法让你言听计从,只没有下手。郁总,你不应该感激我手下留情吗?”
郁朝云在近三十年人生中极不爱说话,不知何时居然习惯了同顾鸢这样闲聊——或者可以称为“打情骂俏”。
他的态度依旧很正经,说:“别乱说话。”
顾鸢摇头,笑着握住男人的手;触感如冷玉般冰冷细腻,郁朝云的眼神微动——因着情人手指上某个更冰凉的东西,突然烫了他一下。
是那枚,郁致送给顾鸢的戒指。
郁朝云心想:这样花心,缺乏管教。
*
郁致端着杯温热的蜂蜜水进了书房。
在郁家老宅时,顾鸢明显更愿意亲近他的侄子;但老男人依旧体贴入微——起码郁朝云加班时,是断然想不到给情人端上这么一杯恰到好处的热水。
顾鸢有些困了,盖着某人的外套缩在沙发上,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郁致并不坐下,只是将杯子递来。顾鸢接过,喝了一口后便放回在了茶几上。在夜深人静之时,他总少有几分生气,老男人自然看在眼里,却也不会像侄子那样讨嫌地说出来。
“多喝几口。等会儿喝冷水又胃疼,自找苦吃。”
忙于工作的郁朝云,还不忘说两句讨厌的话。
“你就不能学学你叔叔,少说点我不爱听的话?”
顾鸢抬头,询问郁致:“什么都听我的话?”
“是。”郁致温和道。
可惜郁总不仅没有反省学习,还冷笑一声;显然觉着不应当对情人一味顺从听话。
顾鸢斜斜睨了这人一眼,对郁致说:“把你的戒指给我。”
他可没有胡说八道。
对郁朝云——顾鸢有一百个方法让对方言听计从。
郁朝云知道,有时他的情人过于无情。
他冷眼看着小叔有那么一瞬神情苍白;却还是褪下戒指,顺从地递还给了对方。
等郁致出门,他才开口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过什么,但我永远不会像他那样对待你。郁致亏欠你,又怕你恨他;我既不亏欠你,也不怕——”
顾鸢捏着戒指懒洋洋地朝他伸手,问:“你要不要?”
郁朝云卡住。
“要不要?”顾鸢挑眉。
“别人用过的东西,拿来给我?”
顾鸢翻了个白眼,作势要丢。郁朝云从书桌后站起,几乎是本能地几步并作一步靠近,将戒指抢到了手里。
“刚刚想说什么?”艳丽无情的美人撑着脸,玩味询问,“觉着你小叔在我面前窝囊?郁总,你难道有比他更体面些?”
第55章
很少新生像顾鸢那样,引发的骚乱与流言能直达校董。
郁朝云在两年前从小叔手中继承了校董的席位,但一直对这个学校没什么兴趣;只惯例开学那日来了一回。
虽说这里的学生远不如寻常大学多,但台下那些个毛头小子的动静也足够吵闹。郁朝云勉强忍耐;越是当了校董便越是厌烦这个年纪的男生。尤其到了平民新生上台,底下尖叫吹哨的起哄声简直要掀翻大礼堂的屋顶,直闹得人头疼。
他眉头皱得更紧,正想要提前离场时;坐在他身边的一位中年校董突然感叹道:“好漂亮的学生。”
这声夸赞不能说是很轻浮,但也绝说不上合适。被郁朝云严厉地扫视一眼后,对方便讪讪地闭上了嘴。
于是,郁朝云这才看向学生坐席那边。
按照传统,学校每年都会招收几名寻常人家出身的学生;按照成绩排行,全免食宿、学费;乃至于之后升学的费用,权当是做慈善。
郁朝云当然也见过他们,无外乎是窝窝囊囊、大大方方;或是嬉皮笑脸,很会搞人际关系的这几种。
今日的新生却截然不同,甚至不太像个学生。对方身上全然没有这个年纪男生那股子令人厌烦的浮躁幼稚的青涩气质;明明还未满20,却有种令人惊异的艳丽美貌。
新生的眉眼如黑玉沉墨,唇色又红;比郁朝云见过的几乎所有男生都要白上一些;抬眼间的风情极咄咄逼人,锐利得几乎让人喘不上气来。
对方是位美人;且是位能让旁人赞叹惊艳、乃至于心生同情的美人。
他若是贵族出身,那从此时开始,便是学院里被众星所捧的皎皎月轮。但他只是个普通平民——美得太过,简直是种罪过。
这位名叫“顾鸢”的学生作为平民新生代表上台发言时,已经离着比较近的调皮男生伸手扯他裤脚要“闹着玩”。
顾鸢脚步一顿,垂眼笑了笑。
或许是眸色极黑的缘故,即使美貌如刃如刀,他的眼中依旧倒影着些冷色。
他不气不恼,避开之后侧脸对男生笑了一笑。在这片轻浮之至的起哄声中,这位顾鸢看上去也不像是多庄重正经的人。
他理所当然地对着吹口哨的男生笑,对着起哄拉扯他的人笑;对着这大礼堂里所有的男人——甚至于郁朝云笑。
而后,郁朝云身边的人开口提醒:“校董,接下来流程是”
郁朝云不用旁人提醒,冷冷淡淡地应了一声。
成绩最好的顾鸢代表那几个新生发言,是贫苦人家很少能养出的从容姿态。但他也确实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毕竟有钱人不卖笑;他们的孩子同样也不。
接下来就是郁朝云作为校董,要与这位新生代表同拿一面学校旗帜合影。
郁朝云着实是很冷硬的性子,即使面对着这样的美人依旧皱眉;也不知道心里究竟在不痛快什么。
顾鸢站定在这位年轻冷淡的校董身边,旗帜拿得太偏;于是摄影师挥了挥手,示意两人调整一下。将旗子往顾鸢身前拉扯时,郁朝云与那双美且冷的眼对视了一瞬;出于某些道德准则上的礼貌,他移开了眼神。
但下一秒,那旗子对方又扯过去了太多。
郁朝云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上的力道,可顾鸢却扯着不放。于是他被迫又看了那双眸子一眼——顾鸢眼中的底色居然是冰冷冷的,可却还是弯起眼,冲他笑了起来。
郁朝云今日在开学日上与新生的合照,脸色前所未有的臭。
顾鸢却仿似根本没察觉,走下礼堂舞台时引起了小小的骚乱。
郁朝云回头看了眼,对方不知是有意无意,居然踩了一脚伸手想扯他踉跄,让他出丑的那人的脚。
“哎呀,对不起。”
顾鸢说着弯腰下去,若即若离地碰了一下对方的指尖。立马有更多的手伸了过来,却被他躲开。他像是觉着很有意思似的,对着这群猴儿一般的男生微微笑着。
郁朝云觉着——这破学校,这群幼稚学生,大抵基本就是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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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内论坛-水区
【我真有点不行了…想问一下校花有男朋友吗】
1l
首先我不是男同性恋
其次我有一个朋友…
我朋友问校花有对象吗,没有的话可以联系我;有的话可以偷偷联系我
2l
不是,咱们不是男校吗哪来的校花
3l
ls啥情况,没来开学典礼?
4l?不想来不行吗,咋的?
5l
那你错过了此生可能唯一一次被校花踩的机会
6l?
7l
兄弟们放照片给他见识一下
8l
照片.jpg
偷拍照片.jpg
高糊的偷拍照.jpg
9l
你拍得啥玩意,啥都不是啊
你们拿着啥低端机拍校花呢??
10l
激动的鸡,颤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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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j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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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花是今年的特惠生,家里应该没什么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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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轮得到你给校花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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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卖也轮不到咱们这种做生意的破落户好吧
15l
真卖吗?!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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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校花班上打听打听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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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已经被预定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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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定校花现在就在男人床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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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说话有点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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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惯别来匿名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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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说校花清清白白?这bz一看就是一路睡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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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睡睡我可以吗
23l
想…拿个…号码牌
24l
校花那成绩还用睡吗…哥们儿骗骗自己得了,别说出来把大家伙儿逗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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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校花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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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加
【微信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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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槽!兄弟,爸爸,爷爷!能不能私我一下我真的很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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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孙子不用客气…你直接找校花加好了,他来者不拒的
29l
啊???
30l
说了就是出来卖的货色,上赶着倒贴你们也是真的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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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问了多少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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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想了…人家班上太子爷a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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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直播一下
太子爷:“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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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样,让我老婆下不来台
35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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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花这张脸太权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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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哭了吗,jjyy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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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槽卧槽卧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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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花扇了太子爷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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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巴掌先来的是一阵香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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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花怎么扇巴掌的时候也是笑着的…我真不是男同性恋但是校花是女的我是男的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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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掌文学暂停!太子爷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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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又被扇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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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去问校花多少钱…看起来一点不痛就纯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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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基佬恶不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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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校花是女的我是男的!我们是异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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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性恋哥别想了…校花有男朋友了
49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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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男朋友站出来揍太子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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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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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感觉…校花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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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花给了太子爷两巴掌之后,太子爷应该想勃然+大怒的。然后被校花问:如果想当我男朋友,起码应该学会怎么好好同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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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爷这不立马否认,说凭你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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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抢校花的台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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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哥红温+短路,呆住了。你们谁觉着可以和太子爷硬碰硬抢对象的可以继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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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花有点太会了…我不是想造黄遥,我就是想说校花是不是有点太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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爽死他了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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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们校花就是纯出来卖的,还不信
60l
我真受不了了,卖身哥你这么言之凿凿能不能先帮我在校花那边预约一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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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宁愿校花卖,正经找对象这辈子都轮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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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知道校花家庭背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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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惠生,就肯定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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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觉着…也轮不上太子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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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花说完就走了,太子爷追上去问什么意思。我真不行了大哥你像个纯煞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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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花和你这么说话你也迷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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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所以没成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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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花进教室了…我看看,穆教授的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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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进去蹭一下课,给我们直播直播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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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服了你们
71l
谁能告诉我这种平时大家都不乐意选的课,今天咋坐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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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大哥,大哥们!不是说不是男同性恋吗!不是说基佬恶心吗!不是说觉着校花是出来卖的吗!
73l
所以太子爷有没有上位成功对我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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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重要…不是,太子爷上去了你肯定没戏了;太子爷都没上去那你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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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吧太子爷急得,校花一句话变小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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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可能…校花其实已经有男朋友了
77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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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我要是校花对象我一天48小时跟着他
79l
没法直播了…穆教授开始清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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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爷都被清出去了
81l
穆教授的课还能选吗…
82l
能选,70%的挂科率,你去吧
83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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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穆家老爷娶男妻的第二天,人就不行了。
穆弘接到消息时,他爹仰倒在床上,直着脖子有进气没出气,估摸着也撑不了多久。家里的医生、佣人和几个被喊来的亲戚都尽心尽力地守在床前,只是眼神余光一直小心翼翼地瞥着这位留过洋的少爷。
这个家从早几年开始,就只能是穆弘说得算。
他靠近床铺,像孝子似得跪在了床前。穆弘与他爹长得半点不像,尤其是那双眼浅淡得很,即使用再清俊贵气的皮囊装捡着,也显出种格外冷淡无情的气质。
穆家老爷一直很为穆弘得意,觉着他能干争气,守得住家又有创业的本事,当年力排众议送他去美国镀金。
可临到老,穆老爷却又开始怕自己这个儿子,畏畏缩缩不敢交权。穆弘便让家里的叔舅带着爹去花天酒地随意地玩。就这么玩了几年,他爹就废得差不多。
见到儿子,穆家老爷精神了些。他想叮嘱儿子些——却发现这个家早就不归自己管,连现在家业多少、最近做了什么生意;都一点不知。
他张了张嘴,说:“我怕是不行了”
他那得意儿子只是淡淡应了声,神情并无波动。
穆家老爷见状,心凉了一-大半,于是只说:“我昨日新娶的妻你别撵他出去。他长得漂亮,招人欺负”
本就毫无悲色的穆弘,听到这话居然笑了一下。
他是当真觉着可笑——他爹死前不记挂着家业,也不记挂亲眷;心心念念只想着自己新收房的男妻。
他倒是无所谓,点过头后便看着他爹一口接一口地倒气,眼瞅着就要过去。穆弘今日还有生意要谈,家里的事也没盯;没心思在这里和爹浪费时间。
他抽回手,站了起来,叮嘱身边人:“好好照顾我爹。”
目光一扫,他爹要死了,如今屋内人自然是齐齐整整,该来的不该来的全都到了——只唯独少了一人。
也是猜到穆弘在找谁,家里带了十几年的帮佣王妈凑过来小声说:“老爷说,夫人胆子小,别吓着他”
“人在哪?”
“可能、可能在哪里伤心”
见王妈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穆弘也没有什么继续往下问的心思。
他并不是很严苛的主人,留学回来之后南城家家都夸他家出了个能干的体面少爷,瞧着也是温柔体贴,风度翩翩的模样。
只家里人极怕他、惧他;在他面前夹着尾巴做人做事。所以当穆弘穿过花园,听见湖边有女人笑闹声时,免不得偏头多看了一眼。
他瞥见了父亲的男妻。
那位刚刚入门的,丈夫已经奄奄一息的;却还是含-着笑,垂头听着女佣说话的漂亮男妻。
因为娶男妻不算什么光彩事,他家也就没办什么。只开了一桌酒席,穆弘没去,自然也就没见过那位名叫“顾鸢”的戏子。
是一位很漂亮的美人。
哪怕丈夫快要死了,对方依旧穿着昂贵艳丽的旗袍;青蓝色的暗纹绸缎包裹着柔韧纤细的腰肢,衬得对方肤极白、唇极艳;恍惚间如一只噬人心魄的艳鬼。
对方有一双极卖得上价的眼。
与穆弘不同,这位男妻的眼漆黑如墨玉。冷得太过,于是便显得薄情。
只顾鸢的睫毛长而翘,眼尾微微挑起,无论怎样的神色都像是轻佻调-情。与他说话的女佣显然也觉着如此,只是说了两句便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偏过头去。
——与穆弘望向这里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她瞬间白了脸,扑通一声直直跪了下去。
美人也吓了一跳,不过瞧见穆弘后又以扇掩嘴,笑了起来。
当真是位毫无规矩的轻薄美人,穿着不体面,态度也随意。哪家男太太在继子面前是这样的情态?见着了不躲不避,反而冲他招了招扇子,还低头同女佣说:“怕什么?你家少爷留过洋,读得都是人人平等的书呢!”
说到这里,顾鸢抬眼看了过来。
确实是很漂亮的人,以及更冷的眼。
“既然没陪在床前,肯定是老爷没事。”
说着,顾鸢笑了一下。
“你说对吧?”
他的话音刚落,内宅便突然爆发出一阵哭声。
顾鸢微愣,而后又笑;红唇弯着——总让男人们觉着另有意味。
“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这么等不及呀,少爷?”
穆老爷想娶顾鸢进门,家里的叔伯原本是不同意的。只是看他坚持,且老一辈总有种结婚冲喜的习俗或者是借口,才松口让这位男妻进了门。
没成想这人命里无这样大的福分,顾鸢刚一进门,丈夫就在床上咽了气。
他并不在意这个。
老爷去世的当天下午,穆家就上上下下都带起了孝;穆弘亦是如此。如今爹死了,他便是这个家里确定无疑的话事人。仆佣来找他寻吩咐,叔伯做事也要看他眼色——乃至于他刚刚成了寡-妇的男小妈,也有“要紧”事儿要找他。
顾鸢还算懂得换上身素净旗袍。
只是这衣裳是时兴的西式裁剪,又是无袖;说是端庄又不那么端庄。更何况那白且美的胳膊上,还套着只招摇的帝王绿翡翠镯子。
穆弘认得这只镯子,是前段时间他爹央他在市面上收的。
这只镯子成色漂亮,种水也好;那么大的贵妃镯里一点棉絮也无;穆弘也是请了好几家商铺老板帮忙盯着市面,才拿到的货;如今就被顾鸢随随意意地套着。见他看自己胳膊,小妈便依着桌子,将玉镯取下放在了桌面上。
“我刚刚嫁进来就要戴孝,”顾鸢叹了口气,像是为难,又像是故意拿他取乐,“哪有什么合适的首饰配?明天就有人来吊唁老爷,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带,让人笑话吧?”
男妻应当不是北方人,兼具江南烟雨的柔与美;说话也带着点软和的咬字与鼻音。
他像是在撒娇,歪头看着面前这位据说是留过学,读得都是新式书的少爷。对方与顾鸢对视,那双浅色的眼里满是打量审视。
顾鸢感觉挺有意思——但一个读过洋书的大学生,似乎也没那么有意思。
他靠在桌边,漫不经心地摸了一下珍珠耳坠。他知道穆弘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不是会明面发火的人;于是也一点不怕,笑盈盈地等着对方回应。
穆弘喊来了女仆。
女仆取来不知道是谁的首饰盒,红木镶金的首饰盒里满满装了不少金银首饰。
“这些就当是我爹给的。”穆弘说。
他几乎不发火。按照穆老爷的家教规训,穆弘总是弯着唇角,像是多好相与似的;实际心内却是一点怜悯也无。
他并不打算将顾鸢留下。爹的叮嘱那是生前,人死如灯灭——死人的话语可没半点分量。
这盒首饰算是顾鸢的遣散费,或许还算某种程度上的买命钱。可顾鸢却对这有万把大洋的好东西兴趣缺缺,斜瞥了他一眼后,当着穆弘的面挑挑拣拣起来。
他挑了一对紫玉镯,同样是贵妃圈口;拿着一只在腕子上比了比。不够透,水色也不够足;他的肤色远比玉镯更盈更玉,硬是把镯子都衬得暗淡几分。
但顾鸢还是收下了。
“谢谢少爷。”他笑着往前走了一步,穆弘便往后退。
自顾鸢进屋之后,这屋门便开着没关;显得两人疏远、知分寸,免得有什么不妥帖不恰当的猜测。
顾鸢也不管这些,将那只翡翠镯子放回首饰盒内,推还给穆弘。
“算我借您,”他笑着说,“我的镯子暂时在少爷这儿存着有机会再来这儿取。”
这话说得真像是在调-情。
小妈离开后,翡翠镯子便孤零零搁置在首饰盒的最上方。与那些放了许久的,带着陈腐朽气的首饰不同;翡翠镯子上还浮着层淡淡暖香,或许还有那么一丁点的残留体温。
穆弘盯着镯子看了许久。
他想起小妈选中紫玉镯后,拿在手上漫不经心地对着灯光比了比。而后那双漆黑的眼睨向他,问:“这只适合我?”
——顾鸢当是在调-情。
*
第二天大早,穆家早饭桌上。
虽说没怎么大办,顾鸢依旧算是明媒正娶的男妻。穆弘没额外打招呼,他便理所当然地与少爷一同吃饭——连那些来守夜守灵的叔伯们都要坐下座。
当然会有人看他不太顺眼。
他太漂亮又太轻佻,看上去与哪个男人都能暧昧上几句;偏偏还一点也不搭理这些人。
其他人也了解穆弘,知道他是个笑里藏刀的冷硬心肠;绝不会养顾鸢这样一位照顾着挺麻烦的父亲遗物,于是开口说:“等丧事办完我看主宅以后要留着给侄子你娶亲用,这位小嫂子搬到咱家外面置的宅子吧。”
顾鸢乌黑的眼珠微移,似笑非笑。
“少爷,”他放下筷子,靠近了些,“您要撵我出去?”
穆弘离奇地没有开口。
“少爷!”顾鸢嗔了一句,“您说句话呀。”
穆弘转脸盯着他——顾鸢于是感觉自己已经蹭上对方腿肚子的脚尖被夹住了。
调-戏继子有几分乐趣,但更有意思的自然是看旁人不敢置信又强装镇定的表情。
穆弘夹住他的脚后,神情自若地将口中食物咽下,披着足足一张家教极好的体面人皮。
这人也笑;只是礼貌着、固定弧度、毫无感情地笑。
他说话时不紧不慢,却莫名有种叫人脊背发凉的悚意,询问道:“爹这才走多久伯伯,您下次想想再说话吧。”
顾鸢支着脸,眼看那位大伯被小自己二十岁的侄子训斥,面色尴尬;不由笑了起来。
穆弘于是也看他。不等对方开口,顾鸢便说:“怎么,你爹才走多久就管到你小妈头上来了?”
大抵寻常男妻是不会这么同继子说话,更不会这么轻佻随意地拿自己的身份出来打趣的。
可顾鸢的脚尖都勾-搭上了继子的腿,自然不会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对方那双眼冷淡地盯着他看,态度倒还是好的,耐心回答:“自然不是”
穆弘住了口,因着顾鸢藏在桌下的手也伸了过去。
他根本不怕被别人发现——而这场游戏里最巧妙的是,他的继子同样不怕。
两人都这样拉拉扯扯了,桌上的其他人当然发现了些许端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食不下咽、坐立不安。
穆弘按住小妈的手——对方的玉镯落下,与他的洋牌子手表撞出了声。旁人于是都低头下去喝粥,假装什么动静都没听见。
“吃饱就散了吧,”穆弘说,“爹的灵堂前离不得人,得由叔伯们日夜守着。”
其实最该守着灵堂的,当是他这位“大孝子”和顾鸢这位新晋男妻。
顾鸢看人走了,便觉无趣;收手回来想安心吃饭——却是手腕被紧紧攥着,丝毫都动弹不得。
“少爷。”
他故意用甜腻的语气叫对方。
这对“母子”其实远比死鬼老爷和顾鸢要般配许多。年龄也合适,样貌也都好;甚至于都常笑,却永远笑不浸眼,瞧着便有十足十的凉□□性。
“我爹说你爱玩,”穆弘语气不坏,但不是那种令人亲近的语调,“这宅子里没什么人,不如去外面住着,也没人管制你。”
顾鸢挑眉。
他应当是要依附男人才能生存的娇花,眉目间却总萦绕着股满不在乎——甚至于一切都不放在心上的懒洋洋神色。
“其实嫁给老爷,我是有过认真考量的,”他说,“老爷家里有钱,也有争气的儿子。要是哪天他丢下我一人走了,靠不住他;起码也能靠着他儿子过活。你说是不是?”
穆弘感觉顾鸢的指甲轻轻划过自己的手臂。很是不痛,痒意微微。
他松开了手,依旧很客气:“我-日后要娶妻成家,住在一起总是不方便的。”
“娶妻。”顾鸢笑。
“娶妻好,娶妻好呀少爷,”他当真是胡闹得紧,胆子也大;什么话都敢说:“就是不知道你是要娶女孩子,还是和你爹一样——”
顾鸢停顿着,轻轻咬了下自己的唇。
很离奇——他这样白,应当是没什么气血的体质;偏生嘴巴似食过人心一般艳红丰润,乌发红唇的苍白艳鬼,当就是顾鸢这样。
“和你爹一样,”顾鸢又重复了一遍,“娶男妻呀?”
穆弘没再答话,夹了一筷子菜给自己小妈。
两人吃完饭后,一同去了灵堂。
穆家老爷的灵堂,自然是体面的;且因为太过体面,来往的亲戚宾客又多,场面里便带着一丝奇异的热闹感。
顾鸢跟着穆弘走近,还抱怨了一句对方给他的那对玉镯子水头那么差——却已经是妆匣中最好的了!
“难买,”穆弘耐心道,“这几年商道不太平,好东西都不敢卖太远。”
“哪有那么难买,”顾鸢穿着还是同昨日差不多的素净旗袍,只是嫌弃太淡太素,极配不上自己;于是擅自搭了一件雪毛针尖黑的狐裘,“那只好镯子不是你给我买的吗?怎么前段时间能买得着,现在就不行了?”
他说话时习惯摸着自己的珍珠耳坠,穆弘先是以为对方心不在焉,但很快便发现男宾们总是不自觉窥-探起貌美小妈撩起的那缕碎发,以及被碎发掩着的雪白脖颈。
对方也同其他男人笑。先是唇微微勾起,眼神再慢慢悠悠地移过去;被顾鸢望着的男人往往不知所措,突然很忙
——尤其是撞见穆弘望过来的眼神时。
便就更忙了。
“您去后面休息吧,”穆弘微微垂头,似很体贴地说,“灵堂里人多杂乱,没什么好待的。”
堂堂穆家老爷——死了之后儿子不守灵,还帮着劝他的男妻也不守灵。
“怎么,同样的东西,你能看别人就不能看?”
顾鸢拿眼瞥他。
穆弘盯了会儿小妈的珍珠耳坠。
是好珠子,却依旧不及对方风姿绰约。
“小妈。”他说,“爹若是泉下有知”
“他不会生气的,”顾鸢凑得极近,以气声回答:“他怕死你了,不是吗?”
第57章
停灵第三天,穆家出事了。
顾鸢自然不是会早起的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他嫁进来第二天就死了老公,过上了不需伺候人的好日子。
按理说起了床便要去给死鬼老公守灵,但也不妨碍他懒懒地挑了半天衣柜;最后选了件开叉甚高的旗袍,佣人似想说什么,被那双美丽的眼轻飘飘那么一瞥,不自觉便失声下去。
顾鸢去灵堂时,穆家那群叔伯简直闹翻了。
他站在外面听了会儿,无非是原本定好停灵三天,今天夜里出殡。但这群人非要等什么表少爷,说老爷最疼爱表少爷了,好歹也得停到表少爷回来见上最后一面才行。
还停再停都臭了。
美丽小妈皱了皱眉,站在门外不愿进去——生怕沾上了什么讨厌的味道。
这群人自然是说不动穆弘的,但拉来了同姓的叔公长辈评判。话里话外说穆弘这几天做得全是不孝之事,最后连出殡都这么匆匆忙忙;看着就让外人议论。
当然还有更险恶的猜测,关于老爷匆忙离世的议论。
顾鸢站在门外听了几句,觉着有些男人蠢真是天生的,简直就要把肚子里那些小心思剖出来放在明面上说。
他招了招手,唤来了管家。
“夫人有事吩咐?”
“表少爷是谁,我怎么没听说?”
于是管家说,老爷前四十年一直无所出,以为这辈子就没有儿女福分,所以抱养了一个孩子回来。没想到那孩子在手上还没养几年,穆少爷就出生了——两位少爷还一直不对付。
到底还是心疼亲儿子,老爷又找了个由头把孩子换了回去,对外说是帮表亲照顾几年。
顾鸢边听边笑,说:“老头子做事都这么不讲究了,那还等什么?别说停七天——我看停七十天,那表少爷都不一定来吧。”
管家犹豫了一下。
他面前这位夫人很美。但光是一位美人,可没法让少爷变更心意,将这位新男妻留在家中。
“表少爷他”管家谨慎地说,“手下有不少兵。”
听到这里,顾鸢懂了。
也不是等表少爷回来见老爷最后一面——主要是等着对方告状呢!
“附近也没什么成气候的兵吧,”顾鸢问,“我记得就郁家”
“表少爷就是从郁家抱养的。”
郁家。
顾鸢本不想管自己这个便宜儿子的闲事,听到这里突然变了想法。
富商深宅的日子过得不算差,只是无聊。闲暇时逗一逗继子也只能算是消遣。怎么,他还真能把对方弄上床不成?
也不是不行,顾鸢心里思量。
只是他不想罢了。
“你进去和穆弘说,”顾鸢吩咐道,“别吵了,听得心烦。他也是真耐得住性子听一群蠢货说话——有这个闲心不如出来陪我挑几件旗袍,一点也不孝顺。”
管家只能苦笑。
少爷能有孝顺啊?这几天关于少爷不孝的争论——大部分都应验在这位漂亮小妈身上了。
他躬身离开,很快便给穆弘传了话。
事实证明穆弘就是敢不给任何人脸,不管是家里的叔伯还是宗族长辈,没过几分钟全被闹哄哄地轰了出来。
顾鸢于是耐心再等。直到自己的继子出来请他进去,他才勉强给了对方这个面子。
“吵死了。”他抱怨道。
“就吵这几日。”穆弘回答。
顾鸢进了灵堂,他的死鬼老公就挂在墙上,黑漆漆的眼珠子就这么直愣愣地往下望。
即使在南城,洋人的相机也不流行;总有人觉着晦气、不吉利,更勿提赶遗像的流行了。
穆弘就不太一样。
他留过学。不信鬼也不信神——更不怕报应。比那些求神拜佛,做完坏事还要行善积德求个心安的土豪乡绅还要无所顾忌,想要什么都敢去拿。
百无禁忌。
“他们想给你的表哥告什么状?”顾鸢问。
穆弘给穆老爷上了三炷香。
“你做了什么?”顾鸢又问。
穆老爷是商贾出身,信奉迎客三分笑,自然也是这么教育儿子的。只是穆弘只勉强仿了个皮,笑总是冷冷淡淡,端着种极明显的距离感。
顾鸢斜了自己这年轻俊美的继子一眼,如果不是两手空空,早拿东西砸人了。
“防着别人就算了,还防着我?”他理所当然地要求男人们为他开特权——他理所当然地有这样的资本。
“有什么事和妈妈说,妈妈帮你不好吗?”
与旁人不同,顾鸢不爱与聪明人商量。
如果是一群蠢货,他早就把对方使唤得团团转;但换成那心思深沉的继子——
顾鸢对男人的耐心少得很,只等片刻见对方不说话;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被小妈甩脸色的穆弘也不生气,只回头望了一眼父亲的遗像。
他并不觉着顾鸢是为了来帮自己。他不了解小妈,却奇异地能猜出几分对方的性格底色。
对方是生来玩弄人心的好手,寻常男人对顾鸢来说像狗——或者说还不如条狗;许是郁家的那两条狗看起来更稀奇,更听话,这才招致了貌美小妈的些许兴趣。
这样一把轻易能剖人心肝的美人刀。
怎么会落在穆老爷这种人的手上?
*
其实也不怪那些叔伯长辈议论穆弘不孝。
这人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当真是个极完蛋的东西。他爹还没出殡呢,也敢在夜深人静地暧昧时刻进小妈的屋门。
已经是顾鸢梳洗之后的事件了。
他穿着西式的真丝睡裙,轻薄宽松;露着雪白的胳膊与肩颈。在某些老古董眼里简直和没穿并无区别。
穆弘进来前,在敲了敲门。顾鸢应声让他进来,他便推门而入——显然也没想到小妈居然是这副困倦娇媚,衣衫轻薄的模样。他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掩上了房门。
“关着多招人议论?”顾鸢故意开继子的玩笑,“干嘛不像之前那样,开着门说话?”
若是顾鸢穿成这样还开着房门,被人瞧见了。
那两人的艳情八卦第二天便能传遍南城的街头巷尾。
穆弘听顾鸢说话的语气挺生气——也许是生气白日里灵堂的事,也许就是莫名其妙生气。
顾鸢对待任何人都是这样阴晴不定。忽冷忽热;招惹得旁人在他面前患得患失,不由自主便矮了几分。
他将一只镯子放在桌上。
顾鸢看了眼,是只雕花的足金镯子;忍不住微微一笑。
“计较这个干什么?”他说,“沈家那个是傻子,难道你也是?”
这只金镯子与沈家小子,是昨日发生的事儿。
其实穆老爷停灵第一日,他貌美男妻的名声便传了出去。
顾鸢其实很年轻——甚至比他的继子还要小上几岁。
他足够貌美,也足够轻佻;不吝啬天生美貌与风情,瞧着便是一位风流且薄情的美人。
还是位风流且薄情的小寡妇。
他第一日给丈夫戴孝,旁人便只能看出俏来。名声传出去的当天下午,就有不少根本和穆老爷没有交际的年轻纨绔来吊唁。
结果顾鸢根本没有给丈夫守灵的心。
他也就上午出现了一小会儿,一滴眼泪没掉;还有那双盈盈笑眼勾走了不少人的魂。
纨绔们大失所望——且回家就被长辈狠狠训了一顿。
穆家好歹也是南城的名门望族,祖上都是出过状元的那种!人家停灵办丧,你去看漂亮小寡妇。再怎么着都太失礼数了。
只能说长辈们还是见识太少,这才哪到哪儿啊。
沈家二少沈贺是南城知名纨绔——出名在做事从来不过脑子,就好像没长过脑子一般。
他第一日上午跟随长辈见了顾鸢,中午就敢和狐朋狗友吹嘘小寡妇的美貌。当天二轮游没见到也就算了,第二天沈少就摇着尾巴带着礼物去见顾鸢。是一枚錾工相当精细金镯子——他也觉着顾鸢身上的首饰与美人有几分不般配。
这多离谱!停灵期间就给人家小寡妇送首饰!
饶是顾鸢也有几分惊讶,也不伸手去接;只是笑盈盈地同沈贺讲些糊弄人的客气话。也是好心——主要对傻狗有几分爱怜,明里暗里说家里是继子管事,而自己这位继子还挺严厉的。
沈贺没听出顾鸢劝他走,他立马就邀请顾鸢来自己家里做客!
顾鸢微妙地停顿了一会儿,勾唇轻笑。
沈贺晕晕乎乎地看着美人瞥着自己笑,大着胆子要给对方套镯子。顾鸢瞧见继子来了,便也没躲。毕竟自己要是躲了,这傻狗恐怕当场就要被按上一个调戏不成的罪名——饶是这样也挺惨。不知道穆弘对沈家说了什么,沈贺在穆家挨了一顿家仆揍不说,回家还被关了禁闭。
顾鸢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没成想还能引出继子深夜来访的后续。
他本还想玩笑几句,但想起继子应对的总很平淡,又觉无趣;于是随手将这东西丢回到了继子怀里。
“俗气。”他嫌弃,“你也是个俗人。”
顾鸢骂人时的腔调比平时更柔更软,像在气你,又像是在嗔你。
穆弘垂下眼,轻轻叹了口气。
“小妈,你要让我怎样讨你欢心?”他轻声问,“爹已经死了我总不能代替他当你的丈夫吧?
穆弘预想过对方会如何回敬这句话。
他这句自不是全然正经,屋内两人皆心知肚明;小妈当是不会在意继子这点口头上的调-戏,多半会故作生气——不自觉间,穆弘居然开始用他那生来的残忍天赋,去揣测貌美的小妈心思。
但顾鸢并没有生气。
他只是没再继续笑,眉梢微挑,审视着面前的这位年轻继子。
两人之间的拉扯无关于性——顾鸢也从来不会对穆弘这样无聊寡淡、徒有人皮的家伙心生什么暧昧兴味。
只是他惯常喜欢用丈夫取乐。丈夫死了,总得有人接替这个位置。认真计较,继子只算是勉强凑合,远说不上合小妈的心意。
“前几天还想赶我出门,现在连这种不要脸的话都能说得出口了?”
他抱臂依着墙,落在地上的影子摇曳似蛇:“我看你也是依靠不得,妈妈不如改嫁算了。”
屋内的气氛凝滞了一秒。
穆弘在顾鸢面前一向装得很似人,只刚刚一瞬被对方剖出残忍、冷酷的内里来。
“您在开玩笑?”他温柔地笑着,“爹还没有下葬,再如何都不到讨论这个的时候吧?”
“像个小孩。”顾鸢嘲笑他,“幼稚。怎么,还想妈妈为你守寡一辈子?等个十天半个月差不多啦,妈妈不想要没用的拖油瓶。”
他像是在开玩笑,可被继子以冰冷的眼神盯着,反而端起几分认真态度。
“好像前几天你和我说,你以后要娶妻来着?”
顾鸢走近穆弘,伸手触碰,以指尖抚摸年轻继子的侧脸。
穆弘只觉小妈的体温低得很,触感冰冷细腻;像是玉铸的美人,只薄薄的玉像中艳色满满堆叠,随时可能满溢出来。
——将将倾倒于他的身上。
“让家里长辈早点帮你相看着吧。”顾鸢拍了拍继子的脸,将对方推开,“妈妈也不能做你的妻子,不是吗?”
*
顾鸢并不算得上什么好妻子。
在穆老爷离世第七天,那位众人期盼着的表少爷终于压着下葬的最后日期迟迟到来。而他已经两三日不曾去灵堂了,别人来请,他也只是说:“老爷这么疼我怎么舍得让我去见这个样子的他?”
明摆嫌弃丈夫烂了,可顾鸢偏偏能说得脉脉含情;有着穆弘默许,旁人便也就不敢多说什么。
只是今日,他不能缺席。
顾鸢没有刻意打听那位叫“郁朝云”的表少爷与继子关系如何,但总归不会很好。
要是两人相处得来,其他人还会指望对方来升堂吗?
其实大家早已不在意穆老爷怎么死,什么时候死;要说顾鸢薄情还有些冤枉,他起码没有盼着丈夫死——不比屋子里站着的这么一片乌泱泱的人要强上太多?
郁朝云是带兵来的。
南城日子安宁,不常见兵——更不常见这样军装齐整,挎着长枪杀过人的兵。
大家在郁朝云来之前,都指望着借他的手从穆弘哪儿分上一杯羹。可等郁朝云来了,众人都又后悔起来。
这位英俊却阴鸷的军官下了车,先是冷笑。
“诸位三番四次催我来,料想有急事吧?”
他抬手挥了挥,跟在轿车后面的两辆吉普上下来几十个兵,将穆家宅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既然如此,那我可不能松懈了。”
引狼入室,无外乎如此。
郁朝云来之前,顾鸢是最后一个到门口的。
他不愿意久站,因着继子给买的时兴高跟不合尺寸,换上时就轻轻踢了一脚对方。
穆弘抓住小妈的脚踝,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又不愿去店里试。”他说。
“我的错?”顾鸢反问。
下人们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胡乱看着听些什么。
郁朝云最先看到的人,便是顾鸢;倒不是因对方那过于出众的美貌,而是那双含笑却冷淡的墨色双眼,他曾在某人身边见过。
他迟疑了一瞬,挪开目光。
顾鸢笑了。
“您好大的排场,”他懒洋洋地转动着镯子,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今日遭了匪呢。”
郁朝云绷紧了脸色。他极漠视地扫过顾鸢,对着穆弘说:“管好你房里的人。”
——他应记着以前受得教训,不该回话的。
因为穆弘说:“你误会了,顾鸢是爹的新妻。”
美人依着继子,微微笑着。
“你该叫我一声妈。”顾鸢说。
第58章
郁朝云非常介意这枚戒指原本并不属于自己;但又无法容忍被顾鸢再交与别人。
他不愿意带,更不愿意失去它。纤细的金属戒身本应很冰冷,此刻却如烧灼的火碳,让他感受到了某种尖锐深刻的疼痛。
是嫉妒;也是某种预感,某类顾鸢早已向他挑明的未来。
郁朝云神色不动,将戒指仔细收了起来。
——美人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不带就还回来。”顾鸢说。
“不,”郁朝云永远学不会怎么哄人开心,说完之后停顿良久,换了个话题,“上次我也给你买了对戒。”
他此时无心工作,于是便贴着情人坐下。顾鸢懒洋洋地伸手推他,被郁朝云攥住手腕,半强制地扣在掌心之下。
“顾鸢,”郁朝云叫情人的名字,“为什么只带小叔的?你不喜欢?”
如果他早几个月问,顾鸢或许会有许多理由敷衍哄骗他;可事到如今,便只有一个原因。
“忘记放在哪里了。”美人瞥了他一眼。“你要是不说,我都想不起来有这事。”
郁朝云心绪平静,他早知如此。
“那就再买一对,”他说,“不买同郁致一样的。”
他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极不会讨情人欢心,既不懂什么是对方喜欢的,也不懂什么是适合对方的。
“不喜欢就换,不合适再换,”他说,“换到你喜欢、合适你为止。总能挑到这样一枚,顾鸢。”
情人仰脸望他,墨玉似的眼眸中微微渗出些许怜悯。
“你好像不开心,”顾鸢说,“不觉着很可笑?郁致在我面前都这样了…甚至算不上一条得宠的狗,你还要因此嫉妒、不快。”
情人怜悯他,也嘲笑他。
“是你非要来爱我,”顾鸢说,“你自找的,郁朝云。”
顾鸢并没有陪郁朝云过夜,
某人的确是个难以理解的铁血工作狂,在和情人亲昵及与情敌争风吃醋的间隙中,还要坚持着把班加完。
顾鸢好心陪了一会儿,很快厌倦了这无趣时光。
他很容易疲累,却也没有好好休息的习惯。顾鸢穿过走廊,站在二层的小阳台之上;夜色已深,也无风景可赏。
苍白而神色恹恹的顾鸢自己,就是枯燥宅邸里最美的那处风景。
顾鸢点了一只烟。
他不常抽烟,此刻也只是静静地夹于指间;某枚对戒被郁朝云没收了一只,显得形单影孤——于是顾鸢便摘了下来,像放置男人心意般随手一搁,此时已经想不起来丢在哪里了。
他时常觉着无聊。
无论是酒精、宴会、还是欢爱;都再不能激起任何波澜。而日光下那些日常的美好趣味,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这只夜间鸢尾。
顾鸢也并不能从中品出任何趣味。
倒是这场游戏,他玩得还算开心。
可游戏总有结束的一天。
他心想:这场游戏结束,接下来还有什么有意思的?找些更难招惹、更危险的人?还是去摆弄一些更荒唐出格的关系?
他站在摇摇欲坠的悬崖边缘,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坠落。
眼中的风景时常苍白,以至于顾鸢不怕死也不想活,只是主动寻死同样没有意义——生也无趣,死亦无味。
顾鸢心想。
着实无聊,实在是太无趣了。
郁致找到顾鸢时,便嗅到了某种微妙的危险情绪。他的心跳一下很快,站在阳台之外,止步不前。
顾鸢听着动静,含笑转过身来,靠着栏杆问:“站这么远干嘛,怎么不过来?你侄子都把你送给我了。”
美人嘴角带笑;却只是轻飘飘的,甚至连调情都算不上的笑。
郁致看到顾鸢后腰靠着空荡荡的栏杆,心头一紧;某种危险的意境与眼前的画面重叠,他勉强笑着说:“小鸢”
那双眼冷冷冰冰的,毫无触动地看他。
郁致恍惚地想:当真是,毫无回旋余地了。
“深夜风大,”他垂下眼,柔和温顺地说:“怎么一个人出来?郁朝云又惹你不高兴了?”
顾鸢轻磕了一下烟头。
“烦,”他嫌弃,“不会说好听话,又只知道工作。”
但郁朝云将顾鸢养得很好。
郁致平静地想:哪怕他嫉妒得要命,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与郁朝云在一起时,对方身上那种危险的,摇摇欲坠的预兆便不那样明显。
这显然最重要。
“小鸢。”郁致温和地问,“有没有考虑过与他长久些。”
顾鸢摇了摇头。
“怎么,又不是抱怨你侄子挖你墙角的时候了?”
他开着玩笑,男人只是温柔专注地看着他——让顾鸢觉着无趣。
倒不是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没意思;而是郁致本人对顾鸢来说,已再无任何意义与趣味。
顾鸢撑着栏杆微微后仰,男人瞳孔猛得一缩,快步走来揽住了他;还来不及松上一口气,手背便真的灼热刺痛起来。
郁致抖了一下,将情人紧紧抱住,愈痛便愈发不愿松手。
“快结束了,”顾鸢笑着说,“所以,稍微再忍一忍吧。”
“我还要再忍多久?”沈贺抱头,痛苦地嚎了起来。
沈二少好不容易挑了个郁朝云不在的日子,来郁家老宅偷偷找顾鸢。
穆弘回国,生意上的事儿自然轮不到他们这群烂泥二代来关心。他们狠狠八卦了一下回国的理由,什么复仇豪门狗血商战猜了一圈,听得沈贺跃跃欲试,恨不得跳到人群中心大喊一句。
“他回国就是来当小三的!”
可是不行。
他怕死,且惜命;何况顾鸢的赌约还未完全尘埃落定,提前剧透总是不好。
每次聚会八卦,沈贺肚子里总是装着最多的隐秘又说着最少的话,憋了几天后忍无可忍,提心吊胆地来和顾鸢倾诉。
说来也很冤枉。虽说他与顾鸢亲了几次嘴,但也只是清清白白的朋友关系;不知为何郁朝云对他很有意见,弄得他胆战心惊,每次来比偷情还要慌上三分。
反倒是某些道德败坏的真小三,那叫一个坦坦荡荡理直气壮。沈贺进来时,顾鸢正依在窗边打电话,他厚着脸皮凑过去听,正听见对方轻轻“嗯”了一声。
“郁朝云?”他问。
“穆弘,”顾鸢挂了电话,转身回答,“等会儿来。”
沈贺:?
沈贺:“他来郁家找你?”
沈贺:“走正门?”
顾鸢挑眉:“不然?”
偷偷从后院小门溜进来的沈二少闭上了嘴,心想当代男小三真是恬不知耻!
沈贺不当小三,自然不知道小三要远比他想象中还要不知廉耻。
他先是贴着顾鸢坐,没一会儿便紧张地坐立不安,主动挪到了对面的沙发上。闲着无事的美人斜了他一眼,开口说:“没事。郁朝云还真能把你怎么样吗?”
沈贺苦笑了一声,心想:祖宗。这人都为你发了两次疯了你是可以不在意,自己不能不怕啊!
他既怕正宫,也怕小三;在沙发上如热锅油煎一般坐立不安。
顾鸢笑了声,冲他招了招手。沈贺苦着脸说:“别吧我还不想死呢!”
对面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偏过头去。自觉惹顾鸢不高兴的沈二少愈发坐不住,立马什么都顾不上地巴巴凑了过去。
“不是怕死吗?”
顾鸢支着下巴,阴阳怪气他。
沈贺超级怕死,但此时离得近了,便察觉出对方气色比之前好上不少,自然艳色更盛;于是色令智昏地说:“也也没很怕。”
顾鸢笑了,微微低头。沈贺凑近,半跪在美人面前,小狗似的贴了过去。
他被那双眼全然蛊惑,已完全忘记了宅邸主人姓甚名谁。只呆呆地伸着脖子,探着头;想更凑近一些——又怕对方嫌弃。
沈贺总是想讨顾鸢开心,哪怕当小丑也当得怡然自得。
他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没什么好怕的。他和顾鸢是清清白白的朋友,最多是亲个嘴的关系罢!
只是他靠得近了,对方便后仰着躲开,急得沈二少跟着往前膝行一步,被顾鸢抵着脑门儿推了回去。
“我看你是不怕死,”顾鸢说,“忘了?穆弘马上就来。”
第59章
穆弘进门时,沈贺将手规规矩矩放在自己腿上,不尴不尬地坐得笔直。
他心想:穆弘来怎么了?自己在正宫面前都问心无愧,难道还怕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三?
——可惜沈贺是真怕。
顾鸢与富二代的赌约,身为顾鸢好友的他是全程围观,心知肚明。
他知道谁与顾鸢打得赌,更知道对方前些日子突然被“教训”了一顿;闹得是鼻青脸肿惨不忍睹,最后还一句话不敢多说,默默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沈贺其实不太想知道,穆弘是怎么让那个富二代闭嘴的。
听见顾鸢说穆弘要来,他猛得直腰站起。还真这样巧,沈二少刚刚屁股落在沙发上,穆弘就推门而入。
他只觉着自己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硬是吓出一身冷汗。顾鸢还笑他,拿着腰垫砸了他一下:“看你这窝囊样!怎么,比起我来还是更怕穆弘?
沈贺被砸得挺爽,又不敢面上表露。
于是顾鸢又骂:“出息!”
唉!
沈贺被骂得也挺爽。
他缩了下脖子,转过脸去看穆弘;心中纳闷儿这人怎么就能被传成温柔优雅的白月光形象。
穆弘瞧着是顶顶好的清贵公子哥,只不过人确实很有毛病,总是显得疏远、冷淡、高高在上。
沈贺这样的家世与对方相处都很不痛快,真不知道这种不讨喜的人是怎么当上小三的!
他仔细想了想。
唉!郁朝云好像也没强到哪里去顾鸢这下算是扶大贫了。
他又偷去看顾鸢,对方含笑睨他,瞧得沈贺骨头都酥了一大半。他想凑过去说点蠢话哄顾鸢开心,屁股还没挪,穆弘便很客气地开口同他打招呼。
沈贺硬着头皮回了一句,就看到这位小三同家中主人那样,招来佣人替他准备茶点,且极其理所当然地开口,请他坐去对面那个远离顾鸢的沙发。
沈贺:?
自己是走错门了吗?这是郁家还是穆家?小三也能这么登堂入室,真把自己当正室了是吧?
他可怜巴巴地看了一眼顾鸢,发觉对方正饶有兴致地看戏。
“好了,”顾鸢抬脸看向穆弘。贵公子温顺地弯下腰来,从沙发侧面凑近听美人训话,“你算什么东西,这里也轮得到你来安排?”
“喊你来是寻开心的,”顾鸢说,“别太过分。”
沈贺心想:这世上还有顾鸢拿捏不住的男人吗?
他顶着穆弘显而易见不欢迎的态度,又硬是坚持了一会儿。这段时间顾鸢不喝酒也不通宵玩乐,自然与沈贺见得少了些。
说起来,他似乎很少白日见顾鸢。对方在日光之下美貌更显矜贵冷淡,只是态度一惯轻佻从容,还是沈贺熟悉的那位艳情美人。
这辈子估摸是排不上了,下辈子似乎也轮不到他来和顾鸢谈。
但有个狐朋狗友的身份,沈贺也已心满意足。再怎么着——自己也比当小三要来得体面吧!
等沈贺离开,已经是2、3个小时之后。
穆弘并不加入这场聚会聊天,却也不走;就这么不依不饶地守着。
等沈贺走,顾鸢微微偏头;这人便立马凑了过来。
“不讨喜,”顾鸢点了一下男人的额头,“比傻狗还要不讨喜。”
穆弘顺从接过对方的嫌弃,开口便说了句极不讨喜的话。
“你与郁朝云玩够了吗?”
顾鸢脸色一冷,轻轻抽了这人一巴掌。
虽说是巴掌,可美人并未用上任何力道,圆润的指甲轻飘飘地从穆弘脸上划过,无论怎样都只是在调情。
于是穆弘又说:“到时如果他很生气,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
“任何事?”顾鸢很稀奇,“郁朝云确实会很生气。不过,还轮不上你来帮我收拾场面。”
说到这里,顾鸢似觉着很可笑,眼睫垂下时薄薄的阴影落在面上,显得格外薄情。
穆弘定定看了会儿后,探身凑了过去。
顾鸢眼珠微转,这人便听话地止住动作,低头询问:“不可以?”
“不可以,”美人嘴角带笑,“好歹也得学会说几句好听的话吧?还说郁朝云无趣他都比你要会说话些。”
“郁朝云?”穆弘说,“他与我终究是不同。他很有意思吗?你不应当很快就玩腻了他?”
“不怎么好听,继续说。”顾鸢冷淡道。
“你甚至可以试图毁掉我,”穆弘紧抓着沙发背边,将顾鸢虚虚圈在自己怀中,“这不比现在的游戏还要有趣许多?”
彻底毁掉某个人。
这主意听上去极残酷;且正因这几分无人味儿的冷血,对比那些还尚留有余地的无趣游戏,额外多了些乐趣。
“哪有你这么哄人?”顾鸢没好气说,“但听起来还算有意思告诉我,那时候你会反抗吗?”
“会。这正是乐趣所在,不是吗?”
两双极通透冷淡,却并不很肖似的眼眸对视着;穆弘俯身而下,轻轻贴着那两片冷且艳的唇。
顾鸢的体温依旧很低,如冷玉般不带任何温情;穆弘却在心里满足地叹息一声。
他伸手抱住对方,不求将顾鸢的片片血肉揉碎在怀中;只想如果自我被对方毫无怜悯地碾碎;也算是一场能让双方都很享受的游戏。
“想被我毁掉?”
顾鸢仰起头,错开男人不知餍足的索吻。
“不行,你是个坏东西,”他伸手搂住穆弘的肩膀,“我不会这样奖励你。”
没关系,成熟的小三会自己索要奖励。
男人手掌贴着对方柔韧纤细的腰肢,不动声色地往上摸索——被一把扯住了头发。
“色胆包天。”顾鸢啐了一句,“松手,不可以。”
他对穆弘的定位一直是不听话的坏东西,自然要额外训练如何听懂主人的指令。
穆弘不舍地来回摩挲那片细腻肌肤,最后还是收回了手乖乖坐直。
遵从顾鸢的游戏规则;被训斥、拒绝,当做劣质品来看待。他对此适应良好,甚至还有心情笑着说:“你也会这么对待其他人吗?”
顾鸢猜到这人又有什么怪话要说,于是示意继续。
“郁朝云不可能更爱你了。”穆弘说,“但我还有沉溺的余地。顾鸢,别管他,来找我吧。”
面对着小三不要脸的花言巧语,顾鸢深深叹了口气。
“你真该庆幸郁朝云今天不在。”他说,“不然高低打断你几根骨头。”
第60章
“我会求婚。”郁朝云说。
他说这句话时,某位小三自然不会在场。那日顾鸢兴起,把穆弘喊来;有人厚着脸皮赖着不走不走,直到某位工作狂加班回来捉奸为止。
郁朝云杀人的心都有了。
不过他这人极为传统,绝不会以情人的身份要求顾鸢为自己守贞。当然,郁朝云也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除去对穆家产业的围追堵截下手更猛烈之外,几天之后,他在顾鸢公寓拿出那只给对方新买的尾戒,边递边说:“我会求婚。”
顾鸢差点没接住那个轻飘飘的黑丝绒小盒子。
他没回话,只是先打开盒子瞧了一眼。
是一只低调内敛,只以18k金与碎钻妆点的优雅男戒。亦如寻常地发挥稳定,既不很适合他,也谈不上喜欢。
“下次挑这种,再多问问别人的意思吧。”
话是这样说,情人依旧很给面子地戴上了这枚戒指。这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漂亮;肤色莹莹如玉——郁朝云只看了一眼,便知晓这枚低调的戒指并配不上如此美的手。
于是他说:“婚戒我会问问小叔的意思。”
顾鸢已经有点不太想和这人说话了。
他心想:穆弘也好,郁朝云也罢;谁能猜到这俩在外这样威风,私下里说话居然那么惹人生气。
“你要同我求婚,”他笑着道,“没人劝劝你不要这么做吗?”
当然也有。
郁致知道这件事后,少有干涉侄子与顾鸢牵扯的他;专门过来劝了一句。
“不要这样做,”他说,“顾鸢对你不错,不要让他为难。”
“不错,”郁朝云抬眼,冷冷开口,“让别的男人来家里那种不错?”
“别在这种小事上和顾鸢赌气。”
叔侄俩眉眼气质相似,可对待情人的态度却截然不同:“你执意这么做,只会让自己变成一个笑话。”
他叹了口气:“小鸢不愿意这样他会提前抛弃你的。”
想起小叔对自己说得那段话,郁朝云眉头皱起。顾鸢注视着他的神色,猜到这人又不高兴了,于是笑着说:“郁致劝过你?你该好好听你小叔的话。”
他的语气相当轻描淡写,显然并不把这当做一回事。
郁朝云于是坚持:“我提前与你说过,到时别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顾鸢心想:怎么郁家既能出郁致这样识趣的聪明人,也能出郁朝云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犟种?
他虽然不把旁人的真心当做什么稀罕物,却也没人让认真对待自己的人难堪的意思。
“既然话说到这里。”
顾鸢不得不把话和郁朝云说明白。他不爱做这种事,无趣且累得要命;于是拧着眉头迁怒着踢了对方一脚。
郁朝云的表情明白写着:踢也没用,今天大家就都把话给说清楚。
“郁总”
“叫我名字。”郁朝云说。
顾鸢眨了下眼,心想这人的飞醋又是吃到谁身上了——不会只是因为自己直呼穆弘其名,就耿耿于怀到现在吧。
“郁朝云,你要知道。就和游戏一样。如果最终目标能轻易达到,人是很容易厌倦,失去兴趣的。”
“就算我不要你同我结婚,你也早就在我身上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了。”
郁朝云不为所动。
他注视着自己的情人,注视着对方美貌的脸与薄情的眼。
“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分开。”他问。
顾鸢挑眉。
他心想:想甩掉郁朝云这人还真有点难办。
除去郁朝云本人之外,其实另有一人对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进展左右为难。
白晓不希望学长同郁朝云分手,因着他在顾鸢身边待久了也慢慢回过神来;这位工作狂“霸总”当初并不是不耐烦照顾学长,只是为了帮学长还人情,才故意做出那种坏老公的态度来。
他希望能一直跟着学长,照顾学长;哪怕只是做上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足够白晓感到幸福。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沉浸在某种虚幻的快乐中难以自拔。他并不嫉妒学长的男友们——虽然也说也说不上有什么好印象。
他丝毫没有般配学长的可能,也不敢有这样的奢望。白晓只求这片刻幸福能更长久一些,直到学长的新男友不知为何,主动与他搭话。
“我知道你,”那位高高在上的贵公子说,“家里供你出来读书,不容易吧?有考虑过未来的前途发展吗?要好好努力,不能让你父母失望。”
白晓从虚幻的永久幸福中跌落,在现实中摔个粉碎,
他不能一直跟着学长。
说到底,这只是一份临时工作。其实白晓也不在意钱,如果可以,他愿意不求任何回报地跟着学长——可恰恰就是他不可以。
家里为了供他上大学,无论父母兄弟都很辛苦。他们指望着白晓能更努力些,成为体面又赚钱的城里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白晓明白自己在妄想什么,所以愈发羞愧,心神不宁。
他这几日闷闷不乐,顾鸢自然也见着了。
与郁朝云吵嘴——着实有些伤神,于是便把学弟招来聊天。郁朝云忙得很,可监督顾鸢吃饭吃药又是顶顶重要的头等大事,便只能对白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见着对方,免不得脸色发臭。
“不乐意就走,别吓着白晓,”顾鸢没好气地赶他,“资本家,最近是不是扣我学弟工钱了?闹得他这几天都不开心。”
“没有!学长!”白晓连忙解释,惴惴不安地看了郁朝云一眼。
其实他没有那么多活要做,学长的男朋友来了也应当主动回避离开。白晓自觉应该离学长远些,不应该再这么跟着对方找人厌烦。但、但是
顾鸢责怪地瞪了郁朝云一眼。
“这几天怎么都不开心?”他耐心询问,瞧着白晓表情极窘迫,于是开了个玩笑,“怎么,刚刚学长被求婚这件好事都不值得你笑一下?”
白晓怎么能笑得出来呢?
但他愿意为了学长笑,所以勉强挤了一个出来,呐呐地问:“太太好了!学长结婚,那我还可以跟着学长吗?”
他实在是太忧烦,以至于这句话是脱口而出,根本没过脑子。
郁朝云默不作声,只是搁在桌上的手捏成一拳,很明显在压抑着揍人的冲动。顾鸢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说:“当然。郁总,不会结婚之后你就要让我自己付工资吧?”
“如果我不付,”郁朝云冷笑,“愿意替你付的人那么多,不管怎样都轮不着你自己花钱吧?”
顾鸢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于是又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不会。”郁朝云冷声说。
“别担心,有我盯着,他不敢开了你的。”顾鸢又轻声安慰。
但是。但是
“是我做得不够好,配不上这么高的工资。这份工作是学长一直在照顾我,我拖累了学长才是”
顾鸢专注听着,神情认真,模样似有几分圣母般的怜悯。
“可怜。”他说。
鉴于白晓一直被他迷得晕晕乎乎——顾鸢猜到这份纠结痛苦恐怕不是凭空诞生,而是某些人故意说了什么。
他拉住学弟微微颤抖的手,并不吝啬地冲着对方笑。
是同对郁朝云,对穆弘,对所有为他倾倒的男人一样的笑。
“不厉害又有什么关系。”顾鸢说,“不要去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你的唯一价值——”
郁朝云紧紧盯着情人。
对方的唇微微笑着,唇珠圆润。勾起的弧线优美流畅,偏偏能吐露这般残酷的话。
“只在如何讨我欢心上。能做好这件事吗,白晓?”
白晓的自我被全然剥落,但他就是想要学长如此对待自己。
“算我的婚前财产,”顾鸢转头对郁朝云说,“别再为难他了。”
“我不做这种无聊的事,”郁朝云答,“你该去和另个人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