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的时候，避难所里的人陆陆续续都醒来了，周围一片闹哄哄的，辛禾困得厉害，闭眼皱眉忍了很久，等到终于安静时，翻了个身继续睡。
莱特尔的修缮工作漫长而艰难，避难所的人会主动去帮忙，不过辛禾没这个打算，她并不想没事找事没苦硬吃。
老老实实在避难所呆的这几天，辛禾有刻意去关注过那个女孩和老妇人的事。她们和别人没什么不同，天亮时出门，为莱特尔的修缮做贡献，天黑时回来，带着一身的疲倦和烟尘。
这几天天气都不算好，一直阴沉沉的，每到夜晚，辛禾还能听到女孩小声的抽噎声。芙萝拉曾为她搭建过某个不为人知的美梦，只是还没真实体会，她就被迫抽离，独自留下等待赴约的女孩，当女孩不得不接受事实，亲手打破美梦出来时，疼痛漫长又剧烈。
辛禾有在一瞬想过告诉她一些事实，但转念，她并没有任何立场，也没有任何责任。她做了自己该做的，就没必要徒添其他的联系。
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本就不深。
女孩的伤无人能为她抚平，只能等她自己愈合。
辛禾最终收回了多余的视线，专注于自己的事。她将那套防护服拿去清洁了，随着血痂一起被带走的，还有两个小小的火柴人和一朵稚嫩的花。
离开莱特尔的日子就在明天，期间温长川会不定时给她汇报一些小进展，类似于补充了怎样的武器，装甲车的师傅找到了之类的，还有，他准备了一口新的锅，说上次的烤鸡太冷了，到时候可以在路上帮辛禾准备热食，要是真的很喜欢蘑菇汤，他也正好能煮。
看着他的消息时，辛禾有种恍惚的感觉，在原地放空了好几秒，才堪堪回过神。
这时对方正好又发了一条过来：【明天高塔举办庆祝仪式，你要看看吗？想看的话，我们就下午走。】
庆祝仪式？
也是，毕竟讨伐成功了，这几天也一直在为仪式做准备，只是正好卡在准备离开时举行了。
思忖片刻，辛禾给他回：【看。】
-
第二天，天气突然好了起来。
与践行仪式不同，这一次的仪式举办的盛大明亮，像是为了迎合这一天的欢喜，阳光慷慨地洒满莱特尔国的每个角落，将昨日的阴霾和疲累全部驱散。
这一天的莱特尔国像是改了面容，每一条街、没一扇窗、甚至每一根灯柱，都披上了庆典的盛装。彩色的旗帜高高悬挂在街道上空，随着清晨的微风欢快地飘扬，长长的、色彩斑斓的彩带从高塔和阳台垂落，轻盈地舞动。
辛禾坐在角落的板凳上，看着高塔下发生的一幕。
盛宴的主角依旧是讨伐小队一行人，只是上一次是六个人，而这一次，只剩下了四个人。
他们肩并着肩站着，怀里抱着国民送的花。场面比上次热闹得多，只是久久没有看到希维利特的身影。
这样有意义的场景，莱特尔的王竟然不出面吗？
“莱特尔国的国民们！请听我说——”迪柯的声音穿过来，一字一句充满了力量。
“我们今天之所以能够聚集在这里，共同庆祝这个时刻，是因为一群勇敢的人用生命为代价，为我们换来了这场胜利！”
她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脸，“他们不惧死亡，不畏强敌，用血肉之躯筑成了莱特尔最坚实的屏障！他们的功绩，应该被永恒铭刻于我们的历史之中！”
底下爆发出热烈的欢呼，人群激动地为小队中的每一个人呐喊
迪柯、凯森、诺从埃、比彻、坎文斯......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重复着，沸腾着，却总少了些什么。
在这片几乎要掀翻屋顶的狂热中，迪柯缓缓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
她的目光犀利，以直白又冷静的语句提醒着：“各位，我很遗憾，你们没有颂念芙萝拉，那位来自磁那国的英雄。”
欢呼声几乎是戛然而止，这一刻，围在高台下的每一个人都流露出了茫然和不解的表情。
“可是，迪柯大人，她不是我们莱特尔国的人。”人群中，一个声音大胆地响起，带着理直气壮的疑惑，“她的牺牲固然令人遗憾，但为我们莱特尔牺牲，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们没有逼她，为什么还要像纪念自己的英雄一样纪念？”
现场足够安静，这一声质疑也足够响亮，即使辛禾坐的很远，也依旧听清楚了。
辛禾垂下眼，没再看她。
因为辛禾心里足够清楚，迪柯即将给出的回答，于她来说并不悦耳。
只是出乎意料的，迪柯斥声反问：“她救了我们，救了一个看不起她的国度里的所有的人。她是我们莱特尔的英雄，英雄为何不能被颂念姓名！”
辛禾眸子微震，抬头，再次看向那位站在高台的女人。
她依旧一头干练的黑短发，这几天下来好像瘦了不少，但肌肉结实，并不显得单薄，她站在高台上，所拥有的气势碾压了台下所有的人。
“她救了我们！在莱特尔最为难的时刻，是一个你们口中的‘他国人’，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最前方！她拯救的，是包含你在内、所有站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她甚至比我们国家的任何异能者都神圣与高贵，我们为什么要因为一个他国人的标签，就否认她是英雄的事实！”
迪柯质问的声音如同重锤，敲打着十几年来，莱特尔人所信奉的东西。她环视着鸦雀无声的广场，句许她的宣言，声音铿锵坚定：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我们颁布了一项非常愚蠢和自大的规定，那就是区分每一个来到莱特尔的他国人，我们的自大，导致莱特尔国的技术越来越落后，愿意来到莱特尔的人越来越少，以至于这一次，遭受了如此大的损失。如果没有他国异能者的帮助，我们的损失还要无止尽地扩张，甚至达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而现在，我们竟然还觉得，他国人配不上一句衷心的赞美。”
“因此，我，迪柯·卡兰纳，以莱特尔国临时统帅的名义，再次下令——即刻起，莱特尔国将废除一切基于国籍区别对待的所有条例，所有来到莱特尔国的人，不管你来自哪个国家，都能平等的享受应有的权利！”
底下的人群不安的骚动着，这样持续了十几年的习惯，要在突然间改变，本就很难。
无法弄清楚迪柯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没兴趣去了解高塔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辛禾只是很轻地松了口气。
不管真与假，这样的种子已经种了下去，或许时间很长，或许过程很缓慢，但只要一直在生长，其影响力终能顶替从前的东西。
“找了你好半天，你玩躲猫猫肯定很厉害。”
辛禾回神，发现是温长川。
“给你发消息也不回，以为你在人群里，辛苦找了一圈还没找到，原来是躲进了这样的小角落中，”板凳很长，温长川顺势坐下，继续说：“给，这是仇茵国的身份卡。”
“啊？”辛禾看着他递过来的东西，呆住。
“你不是说你没有身份吗，莱特尔也不承认你的身份卡，我就帮你搞了一张仇茵国的临时身份卡，虽然没上国籍，但临时的也够用了。”
辛禾还是被震撼到了：“你怎么搞的，仇茵国的身份卡这么容易得到吗？”
“嘿嘿，我的身份还是有一些权限和福利的，你就放心拿着吧，不要你什么。”温长川没再继续解释，绕开了话题：“怎么不去和他们一起？这个场面这么盛大，应该有很多好玩的啊。”
都说仇茵国的身份卡能够有很多特权，不要白不要，辛禾摸了摸，立马将卡收回，生怕某人反悔：“他们庆祝讨伐胜利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参加，再说，我都不是这里的人。”
“迪柯不是说应该记住每一个英雄吗，又不是只有在讨伐中做出贡献的才是，你在之前也救助过他们啊。”
辛禾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呵呵笑了两声：“我才不当，我还说你给他们带来了好东西，也应该是英雄呢，你怎么不去。”
温长川怔了怔，学着辛禾刚刚的语气：“我才不当。”
“……”
辛禾盯着他，颇有下一秒就要出手的感觉。
温长川看脸色的功夫不错，立马认错，解释：“我是真不想当，当游者都累得半死，还当英雄。”
“其实他们每次叫我游者大人，向我投来期望的目光的时候，我都挺害怕的，因为我给不了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也做不到庇护谁，顶多算是一个跑腿。我最希望的就是没人在意我，这样我在每个国度中就能自由的，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去走、去看、去交流，英雄什么的，不要不要。”
“这么不喜欢还当？”
“对啊，”温长川抬起头，苦涩地笑了声，“临危受命，身不由己。”
辛禾思索着，问：“你说你是仇茵国人，那里没有其他人做这件事吗？需要一直在域外走动，就算是异能者也要非常小心吧，更何况你只是一个普通人。”
“嘿嘿，我勇敢吧。”
“……”嘿你个大头鬼，辛禾突然很想把刚刚有些同情他的自己掐死。
“好了，我很久之前就说过，人最会趋利避害，”温长川沉下笑脸，似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东西，慢慢开口：“只要和自己的利益有关，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出去，根本就不是问题。”
“你…”
轻快激昂的乐章再次响起来，打断了辛禾想说的话。
两人一齐抬头，看向高台的方向。
人群沸腾热闹，为每一个人赞颂着。这一次，辛禾听到了芙萝拉的名字，还有很多，其他辛禾不认识的名字。
“你说，这次变革怎么样？”温长川突然问。
面前跑过一个孩子，他手里攥着一大把五颜六色的球，经过辛禾身边时，像是带来了一道彩虹。
辛禾目光定格过去，孩子一撒手，气球就挣脱束缚，晃晃悠悠地升上了天空，在阳光下变成一个个斑斓的原点，点缀着蔚蓝的画布。
“愿希望永临——！！！”
孩子的声音清脆欢喜，像是美好童谣的开始，又像是童话故事的结尾。
目光收回时，辛禾隐约看到了芙萝拉的妹妹，她的一只手牵着老妇人，另一只的臂弯里，揽着一小束花。辛禾看清楚了，是她当时送出去的那束雏菊。
过去了几天，雏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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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一副盎然的样子，女孩捧着它看着高台上，属于芙萝拉的荣誉时，眸子里满是光亮。
此时一阵风吹来，吹动了所有人的发丝和衣摆，吹动了女孩怀里的花，也吹动了高台上，摆满的荼蘼。
漫天花瓣扬起，划过旗帜，绕过彩带，和气球起舞后，悠悠往下落。
辛禾的头顶有遮挡，就连阳光都照不进来，却飘进来了一朵白色的花朵。在落地之前，辛禾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它。
白色的重瓣花，像个小绣球一样，带着浓郁的香味。
看着掌心的花朵，辛禾晃神片刻，随后垂眸，弯了弯唇，很轻地笑了一声。
辛禾：“说不定是个很好的开始。”
-
两人离开时，莱特尔国门口除了坚守的侍卫，一个人都没有。
辛禾没什么东西要收拾，捡来捡去包袱也只有那么一点，一只手就能够提完。
在城门口做了相应的报备后，温长川准备的装甲车就开了出来。
看着崭新的装甲车，辛禾有些疑惑：“你这车在莱特尔哪儿买的？”
“哦，莱特尔早就没有卖的了，这辆是我在磁那买的，我们不是正好要去那儿吗，顺带让那个老板找了个司机，一举两得。”
说着，他还颇为得意地说：“那个老板看我是大客户，直接打了九八折，便宜了不少呢。”
辛禾的嘴不受控制地抽了抽，还是忍住了吐槽的话。
没办法，资本家在打折领域都是这么的权威，他开心就好。
温长川站上车，伸手准备去拉辛禾：“走吧，我们真的要离开这里了。”
辛禾看了眼，越过他，一抬腿就站了上去，也没等他，直接往里走。
温长川也不恼，很快关上门，急急忙忙就跟了上去，边走边说：“我告诉你，我听说磁那国很好玩，那儿有一个剧院，每天都在上演好看的戏剧，还有个大饭店，里面的烤鱼是招牌！更重要的是，国民也很热情，没什么约束……”
耳边吵得不行，辛禾叹了口气，心里想着这人不会讲一路吧，要真这样，不得烦死吗。
又忍了忍，辛禾打断：“温长川，我能问问从这里到磁那大概需要几天吗？”
“要是没有遇到意外的话，按照我们现在的速度，除开休息的时间，大概三天就能到了。”
“……”三天，意思是她还要忍他三天吗。能不能把他嘴封上，或者打晕，到了再叫醒他……
脑子里想着解决方法，辛禾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温长川说着说着，总觉得周围阴森起来，一抬眼，吓得立马闭上了嘴。
揣测了几秒，温长川小心问：“我，那个…我有哪里说错了吗？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辛禾回过神，笑着摆手：“没事没事，主要是有些累了，我先去休息了。”
装甲车中人不多，空间也够，辛禾难得被分到了一间独立的空间，布置很简单，但有床，不得不说，这辆车真的很全面。
夜晚降临，温长川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他可以做，辛禾不太想听他念叨，随意应付一句随便，然后拿出从温长川那儿顺来的地图，认真比对起了这一次的路线。
比起在莱特尔看到的地图，温长川的这张显然详细很多，甚至标注了各个国家里面重要的地区，莱特尔国的高塔，磁那国的莫尔宫……还有一些手写的字迹，辛禾辨认着，发现莱特尔国的批注是希维利特，磁那国的批注是索耶。
索耶……是磁那国的王吗？
虽然已经决定前往这里，可事实上辛禾对它的了解几乎为零，所有的信息都是从温长川这里得到的，他说这里很友好，也很自由，但没抵达，谁也说不准，辛禾不免有些担忧。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临时抱佛脚的事辛禾也没少干。
简单了解了些内容，辛禾从房间走出，惊讶发现温长川竟然煮了蘑菇汤，甚至比上次的还香。
辛禾恍惚一瞬，觉得这一切好的不真实。能够带薪睡觉，吃的也有人负责，如果没有危险的话，自己什么都不用管，什么也不用担心，简直不要太爽。
“尝尝！”温长川端上一碗，表情满是兴奋和期待。
辛禾尝了一口，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赞扬：“温长川，你隐藏身份不会是厨师吧。”
“那我明天帮你做其他的，除了汤，我还会很多！”
温长川眸子很亮，给辛禾再添一碗时，还能听到他自言自语：“好久没给人做饭了，还以为手生了，没想到我还是这么厉害，不错不错，看来到磁那国后，可以去买几本菜谱，大饭店里面不知道招不招学徒…不过只学几天会不会学不到精髓啊，要是做不好这不就砸自己的招牌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辛禾忽然觉得，这人也没那么吵，反而像是憋坏了一样，终于有一个能够和他说话的人。
算了，金主只是喜欢讲话，又不是喜欢作死，忍了！
就在辛禾又喝完一碗汤时，车辆突然停了下来，两秒后，头顶的广播传来司机的声音。
“大人，路边有一个人拦住了我们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