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灵茧(倒v开始)
尹秋生的身影于瞬息之间逼近方寸台,似乎想要将他带走。
楚寒衣瞬间回过神,他一把抓过裴知岁,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凛冽的剑意自他身上四散开来,折月剑铮然出鞘,带着寸步不让的锐利剑意守在裴知岁周遭。
尹秋生悬立于几尺之外,神色平静地看着二人。
双方无声对峙了半晌,就在楚寒衣暗自思考自己究竟有几分胜算时,他听到眼前已然飞升的往生剑缓缓开口:“原来是折月剑。”
楚寒衣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声音没什么起伏:“我们一时不查被神骨带到此地,本无意叨扰阁下。可不知阁下找我徒弟做什么?”
尹秋生却没回答他的话,依旧是那副神色淡淡的模样,似乎压根没将楚寒衣放在眼里。
他微微抬手伸出两指,霎时,金色的灵流自他指尖探出,似灵蛇一般游向裴知岁。
金色的灵流灵活地绕开楚寒衣的剑意,一圈一圈的将裴知岁围绕起来,最后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结界。
凛冽如霜雪的剑意直奔结界而去,然而却在下一瞬扑了个空。
只在瞬息之间,结界之中已然没了裴知岁的身影。
唯余楚寒衣一人孤零零地站在方寸台上,望着裴知岁消失的方向,面色冷如玄冰。
*
比起楚寒衣的戒备与警惕,裴知岁的反应倒是平淡得有些奇怪了。
哪怕是被往生剑不由分说地一把带走,他的脸上也毫无波澜,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用以限制他行动的金色结界逐渐消失,裴知岁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巨大的祭坛。
巨大的祭坛之上,无数道灵流自四方而来,于祭坛之上汇聚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庞大灵茧身上束缚着的每一道灵流上都流动着稀奇古怪的纹样,裴知岁并非阵修,只能看出那大概是某种较为古老的祭文。道道灵流,仿佛锁链一般环绕在“茧”上,牢牢封印着灵茧里面的东西。
裴知岁面无表情地站在灵茧几步之遥的地方,他微微抬手探向灵茧,随即,在他指尖的位置,原本金色的茧身逐渐变得透明。
他微微俯身望去,只见在那方寸之间,是一截属于人的脊骨。
那是神骨。
裴知岁直起身,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语气森然:“费心尽力将我带到这,就为了让我看这块破骨头?”
尹秋生却没在意他这颇为不敬的话,他走到裴知岁身边,同他并肩看着面前的灵茧
“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裴知岁嗤了一声:“假惺惺什么?”
“我该叫你什么呢?往生剑?尹秋生?亦或是……”裴知岁忽然笑起来,一字一顿道,“亦或是叫你,天道?”
“你果然记得一切。”尹秋生道。
“怎么,上辈子没能如愿杀了我,竟让你如此耿耿于怀,甚至追到这里?”
尹秋生的视线仍落在神骨之上,淡淡道:“不是我要杀你,而是天道不容你。我只不过是代替天道行事罢了。”
裴知岁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放声大笑起来。
“是天道不容我……哈,这可真是我听过最冠冕堂皇的话了,”裴知岁嘲讽道:“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究竟为何杀我,你心里最清楚不过。”
尹秋生闻言,半似无奈半似惋惜地摇摇头:“我还以为你重来一次会有什么改变,没想到还是如此,目中无人,品行低劣。你以为你曾经拥有的一切是如何得到的?旁人一生难遇的机缘你手握无数,地位、力量、数以万计的追随者,你所拥有的这一切,不过都是因为你身上的那滴神血。而你非但不感谢我,还视我为死敌,着实令人伤透了心。”
“感谢?”裴知岁轻笑一声,眼底杀意森然,“我是该感谢你。感谢你断我仙途,扰我命格,一步一步将我逼入死局。我可没看出神血带给我什么好处,它唯一带给我的,就是你心底那份卑劣无耻的欲念。”
裴知岁状似惊讶地“啊”了一声,“我忘记了,你已飞升了。神仙不是不该有这些属于凡人的喜怒哀乐吗?可我上一世分明听得真切,你的那些自私、无能、嫉恨与暴虐,每日每夜,这些声音都在我耳边嘈杂絮语,字字句句都在告诉我,你分明过得一点儿也不如意啊。”
这一番话说完,尹秋生始终平淡的神情终于发生了变化,那张无喜无悲的圣人假面片片皲裂,露出了本来的面貌。
尹秋生面色阴沉,压着怒气道:“你不过一个因神血点化而启智的死物,也敢妄言。就不怕我在这杀了你,将你的魂魄投入赤水,让你永生永世不得超脱。”
裴知岁:“你若真能杀了我,何不直接动手?”
“你如今自己都分身乏术,竟还有闲心在这威胁我。我之前还在想,没了我,是谁在替你承担那些怨气,”他语气一顿,目光落在了身旁的灵茧上,“今日一见,倒是为我解了惑。”
裴知岁负手而立,微微一笑:“只是不知道这几块破骨头能为你承担多久?眼看昔日神骨就要成为承载着怨气的邪物,你这神仙,当的可还安稳?”
“你……!”尹秋生似乎被他一连串的锥心话语戳到了痛处,半天都没能出言反驳。
他微微阖目,深深地做了几个呼吸。再次睁眼,便又恢复了方才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我若真有堕魔的那一天,第一个牵扯的便是你,”他轻笑了几声,有些玩味地看向裴知岁,“你看起来很享受现在待在北域中的生活,但若有朝一日你入了魔,那些北域修士还会欢迎你吗?那个……折月剑,还会像方才那般坚定地护着你吗?”
“旁人不知道你与他之间的事情,但我可一清二楚。那些前尘往事,你终究是割舍不掉的,不然怎会心甘情愿待在他身边做一个小小的弟子?”尹秋生放低了声音,蛊惑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我不计较你上辈子利用折月剑斩断了你我之间的因果,逃脱了我的监视,我也不会再扰乱你的命格,你此生可以安安心心地待在折月剑身旁,当他一辈子的好徒弟。”
裴知岁眉梢一挑:“哈,听上去可真是不错的条件,那你的要求呢?”
尹秋生见他如此,以为他对自己提出的交易动了心,不由得添了几分底气:“如过去一般,承担你该承担的。”
裴知岁却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过去只当你是被天道赋予的权力迷了眼,有些狂妄自大罢了。但如今我倒是真的有些好奇,你究竟是如何说出这番话的呢?”裴知岁伸手点了点自己的额角,语气疑惑,“你是不是真的没有脑子啊?”
“上辈子你嫉恨我,巴不得我悄无声息地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可如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你倒是能和我和平共处了?你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会接受你的条件,对你摇尾乞怜?”
尹秋生的面色逐渐阴沉下来:“看来我们这是谈崩了?”
裴知岁无辜道:“谈崩了?原来我们是在交涉吗?我还以为是我单方面在羞辱你呢。”
尹秋生冷哼一声,金色的灵流于他手中汇聚,最后化为一柄长剑的模样。
只见那长剑通体银白,剑身不知为何材料所铸,薄而锋利,透着仿如可以斩断一切的寒气。剑柄上篆刻一圈淡金色的符文,随着尹秋生的吐息明明灭灭。符文往下,却缠着一截与这把剑极为不符的破旧的白色布条,仿佛是谁随手从衣摆上撕下来的。
这便是尹秋生的本命神剑,往生。
尹秋生手中握剑,眨眼间,浑厚的剑意便铺天盖地向裴知岁袭来,宛如滔天巨浪,即刻便要将他吞没。
裴知岁几分嘲讽地撇了一眼明显恼羞成怒的尹秋生,运转全身的灵力提刀相抵。
他如今手中的这把刀,不过是在楚寒衣的刀剑库中随意挑选出的一把还算顺眼的灵武。按理来说,这刀对上传说中大名鼎鼎的往生剑,早该在与往生剑剑意相碰的一瞬间便化为齑粉,根本不可能抵抗这么久,甚至刀身上连一道裂痕都未出现。
虽然出现在此地的尹秋生不过是他本尊分出的一缕神识,但他到底已经成神,即使只是一缕神识,也足以碾压修真界的大部分人。
尹秋生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他手中的长刀上。
只见裴知岁手中的那把灵武一改往昔的模样,变成了一把古朴肃穆的长刀,长刀末尾处悬着的穗子艳红如血。
尹秋生微微眯眼,面色不善:“这柄刀不该在此时此地出现。”
“诚然,这一世的离恨刀依旧在焚天炼狱。但只要我想,我手中的每一把刀,都可以是离恨刀。”裴知岁道。
“你炼化了上一世的离恨刀。”尹秋生笃定道。
裴知岁莞尔:“你还不算真的痴傻无用。”
第24章 破茧
裴知岁口中念诀,霎时,炽热的灵流如火焰般席卷整个空间。
他将二指并拢,拂过刀身。只见他手指经过之处,闪着流光的铭文缓缓浮现,带着骇人的威压,从气势上看,竟没被对面的往生剑比下去分毫。
离恨刀依旧是那把离恨刀,但其刀身上经久环绕着的那股至妖至邪之气却再无影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至纯的浩然灵气。
“你竟然祛除了离恨刀身上的煞气。”尹秋生诧异道。
其实在最开始,离恨刀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邪物。
但凡开刃的刀剑,身上不可避免的都会带有几分凶煞之气。而离恨刀在锻造之初,更是以活人血肉祭刀,因此身上的凶煞之气相较于其他的刀剑难免会多上几分。再加上活人祭刀使得离恨刀早早便生了刀灵,有了神智,更是难以被修士驯服。
于是,离恨刀自打锻造起便安安静静地待在刀剑谷中,无人能够拔出。修真界对于这柄刀的印象,也不过就是略有些凶气的灵武。
直到数年前,南渊出了一位有名的邪魔。
他孤身进入刀剑谷,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令这凶刀认了主。
而自那之后,离恨刀跟着这位邪魔在南渊之中大肆杀戮,一刀一刀硬生生的将自己砍上了北域邪物榜上。而离恨刀的凶名也自此在修真界中彻底传开。
后来邪魔虽然消散,但离恨刀却因为杀戮过重,浑身上下都被煞气侵蚀,再也无法如往昔一般回到刀剑谷。
直到被折月剑封印。
在被折月剑封印之前,也曾有许多人试图祛除离恨刀身上的煞气,想了许多法子,但都无济于事,只因那刀身上承载的因果绝非普通人能够消解的。
但如今,这件事却被裴知岁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裴知岁摩挲着手中的刀柄,微笑道:“离恨刀身上的煞气,原本也不是它该承受的,不是吗?我只是将那些因果归还给本该承担它的人罢了。”
尹秋生冷笑一声:“我竟一时分不清你是在说刀还是在说人了。”
裴知岁耸肩:“你要是非要那么想,我也没办法。”
话音落下,裴知岁便如鬼魅般闪身出现在尹秋生侧后方,他双手持刀,运转全身灵力狠狠劈下。
裴知岁的刀法是在夕颜中当死士的那几年练出来的。他本身就是天才,即使失去了灵根,被迫踏入南渊成为一个阴灵修者,他也很快便学会了如何操纵怨气,并把这些怨气附在自己的刀上。
他在夕颜这个不知有没有尽头的炼狱里一刀一刀地摸索出了属于自己的一套刀法,将自己都化为了一柄杀人的快刀。
直到后来,南渊之中若论起刀法,他论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重生后,他虽然拜入了楚寒衣门下,可长久以来的用刀习惯却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他过去习惯于用怨气驱使离恨刀,如今要重新学着用自己的灵力驱刀,哪哪都不顺畅。
楚寒衣虽是剑修,但刀剑本就有相通之处,自然也能看出他刀法之中的狠戾无常。他倒是没对裴知岁的刀提出过什么建议,只是默默在他的早课中加了一个每日默背十遍安神诀,弄得裴知岁哭笑不得。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那安神诀果真有效,自那之后,裴知岁倒是逐渐习惯了用灵力驱使长刀,甚至连原本只能被怨气驱使的离恨刀也不再排斥灵力的驱动,变得乖顺起来。
裴知岁的刀法竟就这么歪打正着地更进了一步。
离恨刀裹挟着炽热的灵力与往生剑狠狠相抵,巨大的灵力波动自刀剑相抵之处为中心,轰的一下向四面八方袭去,所遇之物皆化为尘烟。
裴知岁同样也被波及,向后微微退了几步。
他隔着眼前飞扬的尘土抬眼看向尹秋生,笑容嘲讽:“你很自信啊,仅凭一个大乘初期的分身,就想要了我的命?真是做梦。”
尹秋生:“我若真心杀你,你此时早已是一抔尘土了。”
裴知岁无语:“你非要这么装吗?”
短暂的停歇,二人再次缠斗到一处。
裴知岁心中对于二人之间的差距心知肚明,他再怎么强,终究只是凡尘中的修士,纵使对面的尹秋生不过是一缕神魂,二人终究天差地别。他如今被尹秋生带到不知那个犄角旮旯,也不知楚寒衣能不能找到自己。
……不对,他怎么这么坚信楚寒衣会来救他。
裴知岁一边应付着眼前愈加猛烈的剑意,一边纳闷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大抵是这几年在归寂山中的生活太过轻松惬意,让他这个从来不对他人抱有希望的人也放松了警惕。
真是害人。
裴知岁无声叹了口气,随即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战斗中。
其实尹秋生并没说谎,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对裴知岁下死手。在二人的对剑中,往生剑的剑意也并未发挥全部的实力,反而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似乎在忌惮着什么。
他的目光飞速扫视了一圈,随即落在了祭坛的灵茧上。
神骨外的那层灵茧,既是封印神骨的禁制,同样也是神骨的保护壳,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盾牌一般替神骨遮挡着所有的窥伺与危险。
但这样一道防护屏障,却也有着唯一的弱点。
那便是神骨的本源。
正如方才灵茧没有拒绝裴知岁的触碰,甚至在他面前会自动变得透明,从而让他更清晰地看见灵茧里面的神骨,灵茧会自动识别一切与有着与神骨相同的气息的人,并将其纳入安全范围之内,主动为其解开灵茧的禁制。
想来尹秋生便是意识到了这点,他的剑意才会束手束脚,生怕一时不查打到了灵茧上,开启了神骨外面的封印。
裴知岁掂了掂手中的离恨刀,露出个有些恶劣的表情。
浑厚的剑意如浪潮般直冲裴知岁的命门,他挥刀一劈,只见一道刀墙自他面前拔地而起,将所有的剑意尽数吞噬。裴知岁手腕一转,刀墙消弭不见,那些剑意却随着他的刀气一起拐了个弯,直奔不远处的灵茧而去。
尹秋生神色一变,往生剑的剑意瞬时暴涨,想要在中途截下直奔灵茧而去的裴知岁。
然而裴知岁对于他的动作早有预料,他一个翻身,足尖轻盈地点在往生剑的剑身上,身体在空中停滞的瞬间,他汇聚灵力于掌心,重重拍向尹秋生的后背。
为了拦截直冲灵茧的剑意,尹秋生只能硬生生吃了这一掌。
他回头看向裴知岁,眼中有怒意浮现:“我倒是小瞧了你。”
裴知岁背着双手,挖苦道:“您老连天道都敢不放在眼里,我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我们这些小人物,偶尔也有几次得手的时候,”他微微一笑,露出空无一物的双手,“听我一句劝吧。总是这么自视甚高,可是会吃大亏的哦。”
尹秋生的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就在他冲到灵茧前的一瞬间,离恨刀刀身染血,裹着炽热如火的灵力自灵茧上方狠狠劈下,破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裴知岁低头看着血流如注的掌心,仿佛自言自语般笑道:“看来这神血,也不是全无用处。”
随即,便是巨大的轰鸣声。
神骨深埋于大漠中心,是此处天地灵脉的汇聚之地,亦是此处的命脉所在。神骨改变了此处的天地灵脉,导致原本葱郁富饶的凤凰洲黄沙肆虐,寸草不生。被掠夺来的灵脉汇聚成一道道枷锁,将神骨层层封印,经过千百年的岁月化为了这枚巨大的灵茧。
而此时,这枚灵茧被沾着裴知岁血液的离恨刀硬生生破开一道口子,灵茧中磅礴的灵力寻到了出口,便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眼前的灵力排山倒海般向他倒灌而来,裴知岁来不及掐诀召回离恨刀,眼看便要淹没在浩荡的灵力之中,裴知岁却忽然嗅到一股清浅的梅花香气。
一柄素净的长剑裹挟着霜雪的寒气自上方铮的一声插入裴知岁面前的空地上。
是折月剑。
一只有力的手臂揽过他的腰身,将他往后一带。裴知岁随着那人的动作向后一靠,随即落入了一个熟悉的,充斥着梅花香的温暖怀抱。
折月剑尽职尽责地护在二人身前,凛冽的剑意四散开来,形成了一道厚厚的屏障,宛如浩荡沧海中的一块磐石,风雨不摧。
楚寒衣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个圈,神色凝重道:“你怎么样,身上没受什么伤吧?”
裴知岁不动声色地操纵离恨刀,将它扔到了更远处,随即对楚寒衣展露一个笑容:“师尊来得及时。那灵茧不知为何突然爆开,吓了我一跳,好在你来了,不然受没受伤还真不好说呢。”
听了他的回答,楚寒衣显然松了一口气,一直蹙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无事便好。”说着,他便要收回揽着裴知岁的手臂。
然而收回的手在半空中却被人轻轻抓住了衣袖。
裴知岁揪着他的袖口,惨兮兮道:“师尊,可以让我抓一会吗?我怕一会儿又会从哪个犄角旮旯蹿出个疯子将我和师尊分开,这种惊吓我可受不了第二次了。”
第25章 白梅
楚寒衣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即安抚道:“一切有我,不必担心。”
他飞速地看了一眼少年人抓在自己袖口的白皙指尖,补充道:“若抓着我能让你安心些,便抓着吧。”
得了应允,裴知岁便毫不客气地抓紧了他的衣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照顾。
不远处的灵茧仍然一波又一波的向外翻涌着灵力。
楚寒衣口中念决,只见他眉心闪过一道淡金色的剑纹,随即,插在两人面前的折月剑应声而动,悬浮在与他眉间剑纹平齐的地方,宛如一道霜雪堆砌的冰墙,严密地遮挡在二人面前。
楚寒衣看着不断向外喷涌灵力的灵茧,面色却变得严肃起来。
他眉头微皱:“神骨……似乎有些不对劲。”
裴知岁从他身后探出头,冷眼看着那灵茧中满演出的几缕黑气,神情嘲讽,捧读道:“啊呀,还真是奇怪,神骨周围居然会有怨气。”
楚寒衣沉吟半晌,握住眼前悬浮在半空的折月剑,便要往神骨那里走去。
裴知岁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沉声道:“你要干什么?”
楚寒衣:“神骨连接此处的天地灵脉,乃是命脉所在。如今神骨有异,这怨气尚不知从何而来,如果任由它活动,只怕会引起祸端。我得去修补神骨的封印。”
他二指并拢,裴知岁眉心轻轻拂过,“你不必忧心。我已分出一缕神识到你身上,这份神识蕴含着我最强的一道剑意,足够护你从此地安然离去。”
修士分出神识给予旁人其实是一件颇为危险的事情,如若心术不正之人得到了他人的神识,甚至可以以邪术诱导神识的主人堕入魔道。更别提是楚寒衣这种境界的修士,哪怕只是分出小小一缕神识出去,自身可能会遇到的危险便会多上许多。
可偏偏楚寒衣对这些危险闭口不谈,说这话时的语气平淡得如同每次裴知岁出去历练后回山,楚寒衣都会随口问上几句是否遇见了什么趣事。
裴知岁面色沉沉,偏头躲过他的手指:“你要自己去?”
悬在空中的手不自觉地蜷了蜷手指,楚寒衣似乎没有预料到他的拒绝,“封印神骨到底太多危险,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让你和我一起涉险。”
“千年以前耗费整座凤凰洲的天地灵脉才堪堪封印住的神骨,仅凭你一人,又要如何做到?”裴知岁问道。
“这是我该做的。”楚寒衣道。
“你……”裴知岁微微启唇,还未说出口的话统统淹没在忽然暴涨的汹涌灵潮中。
二人一齐向神骨所在的方向望去,只见巨大的灵茧彻底破裂,藏匿于其中千百年的神骨终于显露了真容。奇异的是,以神骨所在之处为分界,一边是浑厚纯正的灵力,另一边却是至凶至煞的怨气,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此时却正处于一种诡异的境界之中,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和平。
然而就在两人看过去的瞬息之间,灵力与怨气却融合交织在了一起,继而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漩涡。巨大的吸力自漩涡之中诞生,仿若要将眼前的一切事物都纳入其中。
楚寒衣眉头紧皱,深深地看了裴知岁一眼,抬手在他身上落下了几道厚厚的屏障,“事态紧急,你先去密林找二阁主会合。神骨之中险恶难测,我若出了什么事,归寂山便……”说及此处,楚寒衣看着裴知岁略有些难看的面色,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改口道:“不会有事的,我很快便出来。”
随即便提着剑,头也不回地踏入了那漩涡。
裴知岁原本便不甚好看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心怀苍生,你倒是一点没变。”他摊开手掌,掌心之中浮动着一团淡金色的灵力,是方才楚寒衣趁着二人交谈时放在他身上的一道剑意,也是他的一缕神识。
他收了楚寒衣的神识,走到那漩涡面前。
尹秋生的分身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裴知岁倒是有些可惜没能正面看见他气得跳脚的滑稽场面。不过,有神骨在这,想必他还会再次出现。
裴知岁指尖微勾,不知被他扔到哪个角落中的离恨刀随着他的心意回到手中。他无意识地用手指拨弄着刀柄上艳红的穗子,抬眼看向那道神骨化成的漩涡。
诚如尹秋生所言,上一世,他利用了楚寒衣,也利用了折月剑能够斩断一切因果的能力,想法设法为自己造出了一条不受尹秋生这个“假天道”限制的生路,斩断了二人之间的联系。如今的他不再替尹秋生承担因果怨气,这份怨气找不到冤大头,便理所当然地跑到了同样与尹秋生联系密切的几块神骨上。
归根到底,神骨的异常与他尚有着千丝万缕剪不断的联系。
他有预感,在这漩涡之中,有着一些他并不想让楚寒衣看见的东西。
“真是麻烦……”裴知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随即抬腿进入了漩涡。
眼前是一片无穷极的混沌。
在进入漩涡的一瞬间,裴知岁手中的离恨刀便恢复了原本的普通模样,他试着催动内府的灵力,却没能唤来一星半点的灵流。
于是裴知岁只好在这片混沌中一路向前。
不知走了多久,裴知岁忽然嗅到了一缕若有似无的梅花香气。
他抬眼望去,只见在不远处,漫天混沌的尽头,矗立着一株白梅。
那梅花开得极好,洁白无暇的花朵缀在枝头,如片片落雪,又如缕缕云霞。微风拂过,花枝随之轻颤,几片花瓣落下,仿佛枝头落雪,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裴知岁缓缓走近那梅树,只见那树底下靠着一个小少年,正在小憩。
小少年生的好看,哪怕那张脸上稚气未脱,也不难窥见日后会是何等的俊朗。他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袍,只是手肘膝盖处的衣衫略有些脏乱,仿佛刚从哪里滚了一圈似的。
小少年手中握着一柄小巧的木剑,头靠在树干上,正睡得安稳。
裴知岁蹲下身与他平齐,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会,随即伸出手戳了戳他红润的脸颊。
小少年被他戳得一激灵,被迫从美梦中抽身,一双凤眼睁得圆圆的。
他眨着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裴知岁,狐疑道:“你是谁啊?”
裴知岁被他的模样逗乐了,捏了捏小孩柔软的脸颊肉:“你猜。”
小孩警惕地向后撤了一步:“我没在山中见过你,你是怎么上来的?”
裴知岁:“我一直在这山上,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小孩迟疑了一会,道:“可我在山上待了好几年,这里只有我和师父,还有岁岁。”
“岁岁是谁啊?”裴知岁好奇道。
小孩有些害羞地挠挠头,指了指他身后的白梅:“这个就是岁岁,它是我唯一的朋友。”
裴知岁恍然大悟般应了一声,揶揄道:“你将一株梅树当做朋友?”
小孩似乎有些不满他语气中的调侃,十分认真地解释道:“岁岁不是普通的梅树,它很厉害,一定能修炼出人形的。”
“你这么相信它?”
“当然,”小孩咧嘴一笑,眉眼弯弯,“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一定可以修炼出人形。到时候我便可以下山了,我和岁岁可以一起游历四方,锄奸斩邪,走到哪便停在哪,北域或是南渊都可以。不过无论去哪,我俩一定都是在一起的。”
裴知岁半蹲在他身前,撑着下巴看他畅想着自己和“岁岁”的未来,不由得有些好笑。
“你将未来都安排好了,可有问过那位岁岁的想法啊?”
小少年闻言,说话的声音都低了几分,“总归日子还长……”
他垂下眉眼,低声道:“其实,我同他吵架了。我每日都来这里找他,他却已经好几日没和我讲话了。”
裴知岁:“为何吵架了?”
小少年道:“前几日我随二阁主去采药,为了采摘一株灵草……一时不慎,从崖顶摔了下来,受了点小伤。”
裴知岁眉梢一扬:“你倒是好本领。个子不大,胆子却不小。”
小少年没理会他的调侃,接着道:“回来之后……岁岁便生气了,任我如何搭话也不肯理会我。”
“我知道他是担心我的安危。但是,二阁主说那株灵草对于草木修炼有着极大的益处,我想把那株灵草带回来给岁岁,”小少年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只是想快点看见岁岁化为人形之后的样子。”
裴知岁听着他倒苦水般嘟嘟囔囔说了许多,待到小孩说完了想说的话,他才伸出手漫不经心地弹了一下小孩的额角。
“那你怎么不将这些同他说?”
小孩露出个有些委屈的表情,回答道:“我总感觉岁岁不想听我讲这些。”
裴知岁哑然:“笨死算了。”
他直起身,拂落肩上掉落的花瓣,走近那株梅树。
“这个模样,还真是有许久未见过了。”他伸手抚上梅树粗壮的树干,就在他指尖碰上树干的一刹那,狂风乍起,吹起无数落花,仿若大雪纷飞。
他看着眼前飞舞的落花,久违地想起了一些往事。
第26章 落花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先前也说过,归寂山是一座人间少有的仙山,此处灵脉众多,气清和畅,充盈的灵力滋养了无数的生灵,其中也包括山中的那株独一无二的白梅。
百余年前的归寂山的主人,是一位剑法卓绝的剑修,也是后来楚寒衣的亲师,苍琅真人。苍琅真人久居深山,虽为剑修,身上却没有一丁点身为剑修的锐利,反而性子温和得很。
苍琅真人没什么其他爱好,平日里只一柄木剑傍身,待在归寂山上在山中摆弄那些花花草草,鲜少出去同人打交道。
他在山腰处围了一小片地方,建了个梅园,将原本山脚下的几株梅树移了进去。
苍琅真人不爱以外力操控四时变换,他觉得世间万物之变化自有其规律,世事皆不可强求。那时正逢寒冬,山中其余的普通花草都随季节而枯败,他无事可做,便只得日日盯着梅园中的那几株红梅,盼着它们早日开花。
归寂山最冷的那几日来临时,梅园中的花终于不负所望地盛开了。而这一开花,倒让苍琅真人瞧见了一株“异类”——
一树如雪般的梅花。
那是整个梅园中唯一一株白梅,也是唯一一株有启智征兆的草木。
这引起了苍琅真人的注意,白梅也因此得到了更加细致入微的照料。
如此这般,便是十年。
十年间,梅园中的花开开落落,唯有那株白梅,始终盛开着一树如冬日白雪般的洁白花朵。在归寂山灵脉的滋养下,白梅日益壮大,距离启智只有一步之遥。
而在白梅正式启智之前,发生了一件事情。
苍琅真人的大乘雷劫。
阳灵修士吸纳天地灵气进行修炼,这种修炼方式不似阴灵修士那般自损自耗,也不会带给修士任何负面的影响。但万物有得必有失,阳灵修者于修行之道上会更顺利一些,那么相对应的,便要遭受天道降下的雷劫。
修士自化神期开始,每到一个阶段,便会有三次雷劫,三次雷劫分别在初期、中期以及圆满之时降下。
而这回降下的雷劫,便是苍琅真人大乘中期的雷劫。
苍琅真人原本也没将这雷劫太过于放在心上,他掐指算了算雷劫落下的日子,自己在山头找了个空地,本打算安安静静地渡劫。可他却没有料到,渡劫那日,原本大乘中期的三道天雷,最终却只在他身上落下了两道。
而余下的那道天雷,竟直愣愣地劈向了山腰处的梅园。
待他御剑赶到梅园,原本被他布置的颇为雅致的小园子一片凌乱,满地焦土之中,那株如雪般的梅树傲然矗立,散发着清冽的花香,一如往昔。
他走上前去,清晰地感受到了梅树身上流动的灵力。
这株梅树,竟被天雷劈开了神智。
此事虽然奇异,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苍琅真人也不是个好奇的性子,很快便接受了这件事情。经天雷这么一劈,原本的梅园是待不了了,更别提如今的白梅虽未化形,却已启智,苍琅真人也不好怠慢了它,便另在山中寻了个风景秀丽、灵脉充盈的地方,将白梅移了过去。
苍琅真人只当白梅被劈开了灵智,却只猜中了一半。
白梅启智的确是受了天雷影响,但那并不是全部的原因。
当年往生剑尹秋生飞升,曾在人间留下三块神骨碎片与一滴神血。三块神骨碎片四散于九州四海,甫一落地,便疯狂吸纳着当地的天地灵脉,自成一道封印,将神骨碎片严严实实地锁住了。
而那滴神血,则在无数个日夜的飘零流浪中,落到了归寂山脚处的一株梅花身上。
也就是那株白梅。
神血落到白梅身上伊始,并没有带给白梅任何东西,什么灵力、神力,统统没有,它甚至无法帮助白梅启智。那滴神血融入白梅的枝叶根茎之中,伴着清淡的梅花香气,陷入了长久的沉睡。
直到被那道雷劫劈中。
雷劫之所以会劈在白梅身上,一定程度上也是受到了那滴神血的影响。纵使白梅受灵气滋养,距离启智一步之遥,但到底只是山中一株草木,根本无法承受一道本应落在大乘修士身上的雷劫。
那道雷劫,其实是激发了神血的灵气。
换句话说,它是硬生生地将神血劈“醒”了。
也是此那日开始,白梅生了灵智。
神血推动了白梅成长的速度。从启智生灵,到能够自如地操控自己周遭的灵流,它也不过用了短短几个月。若换成人类修士来讲,大概便是一个刚刚入道的孩子,于数月间便踏入了筑基期,可谓是真正的一日千里。
白梅独自在归寂山中待了许久,最开始还会操控枝条去吓一吓落在它枝头的鸟雀,逗一逗在它树荫下乘凉的小兽。可日子一长,纵使它只是一颗树,但看着山中数年不变的流云与霞光,昔日乐此不疲的玩闹,它竟也从中砸吧出几分无趣来。
于是,它开始观察山中唯一一个活人,也就是苍琅真人。
说是观察,但其实白梅很少能看见他。
它还挺喜欢那位真人的。苍琅真人喜爱花草,山中的草木在他心中都是惹人喜爱的宝贝,他记得山中每种花开的时令,亦会为花落花谢而露出难过的神情。这样一个人,能够被山中的草木精灵所喜爱,也是难免的事情。
但自那日雷劫之后的半年中,白梅却只见过他两三面。
在那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中,它发现了一些不同于往日的东西。昔日总是笑着的苍琅真人不再笑了,那种严肃而沉重的神情开始频繁出现在他脸上,连带着他周遭的气息也变得锐利逼人。那柄总是被他带在身上的木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柄冰冷、凛冽、如同霜雪一般的长剑。
白梅并不喜欢这种变化。
理所应当的,它放弃了继续观察苍琅真人。
于是,它又开始重复过去的日子,兴致上来时便逗逗鸟雀,觉得无趣时便放空自己,把自己当作一座木头桩子。
……虽然它本来就是一座会开花的木头桩子。
日复日,月复月,年复年。
这样如同死水一般毫无波澜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向里面投了一颗小小的石子儿。
白梅第一次见到楚寒衣的时候,其实暗自缓了许久,才意识到苍琅真人带回来的是一个人类小孩。
它自生了灵智开始便在归寂山中,见过的人也只有一个寿数不知几百年有余的苍琅真人,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人”都是苍琅真人那般模样,有着高大的身形,修长的四肢。
但那日,在见到紧紧抓着师父手指、身量才到苍琅真人腰际的楚寒衣时,白梅才意识到,原来人与山中的草木,鸟雀,野狸并无不同,都是从小小一个慢慢长大的。
小孩被苍琅真人牵着一步步走到树荫下,他松开手,自后背轻轻一推,将小孩推向了白梅。
苍琅真人的神色是少见的柔和,仿佛回到了许久之前,那些一心在山中摆弄花草的日子。他舒展眉眼,眼中带着白梅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望向那个小小的身影,轻声道:“寒衣,你看,这像不像你过去府中的梅花。”
小小的楚寒衣仰着头看着一树繁花,有些迟疑地凑近了一些。他嗅着那股花香,闷闷地“嗯”了一声。
白梅闻言却有些不满,为什么要说它像其他梅花?其他的花能如它这般四季不败吗?能比它开得还好看吗?
苍琅真人这般问就算了,这小孩竟也乖乖答是。
白梅不开心地想,我难道不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花吗?
它刚想操纵枝条吓一吓这不知好歹的小崽子,却忽然想起山中的生灵似乎都要对自己的幼崽更加包容一些。也许是因为小崽们无法自己觅食,那些小鸟小雀小野狸都会悉心照顾它们的幼崽,直到幼崽成长到足够独当一面。
白梅在心里撇撇嘴,心道:看在你是个没见识的小孩的份上,我便放你一马。
它没有收回伸出的枝条,却也没有了刻意惊吓楚寒衣的意思。
几根枝条微微探出,移动到楚寒衣的面前。小孩被簌簌的声响吸引,抬眼望去,只见原本没有几朵花的空枝霎时开满了洁白的梅花,那花朵如云如雪,纯白得没有丝毫杂质,粲然盛开在楚寒衣的视线之中,仿佛是眼前这株梅树送给他的礼物。
楚寒衣怔愣的看着眼前的花,又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苍琅真人,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苍琅真人负手而立,悠悠道:“收下吧,这是它在欢迎你呢。”
白梅却不赞同他的话,它只不过是看这个小孩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怕用枝条捉弄会将他吓得更痴傻,这才换了花来。才不是在欢迎他。
苍琅真人就是仗着它尚不能开口说话,故意曲解它的意思。
但此时收回花枝似乎有些晚了。
楚寒衣听了苍琅真人地话,懵懂地点点头,随即伸出一双小手,并拢着放在花枝下面。
他不愿折了花枝,便伸手等着花朵坠落。
白梅看着他认真接花的模样,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心道这小孩可真呆,难道不知道折去一段枝桠于它而言根本毫无影响吗?苍琅真人也是,就这么看着他接花,也不过来同他说这些吗?
白梅有了自己的灵智,花开花谢都听凭自己的心意,若他不想落花,哪怕是一片花瓣都不会落下。
一人一树就这么僵持了许久,直到夕阳落下,火红的云霞染透了归寂山的半边天,楚寒衣却没有丝毫想要放弃的意思。
算了,算了。
不过就是一朵花而已,给他就是。
白梅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不由得有些纳闷,这小孩便非要它的一朵花不可吗?
花枝微颤,只见几朵梅花离开枝头,随着微风,轻飘飘地落进了楚寒衣的掌心。楚寒衣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属于他的花,那张俊俏的小脸上终于露出浅淡的笑容。
他将那几朵花拢在掌心,动作轻柔得仿佛拢了一缕云烟在手中。
白梅看着他的动作,莫名觉得,如果有这小孩在归寂山陪着的话,日子大概也不会那么无趣了吧。
第27章 除夕
白梅原本以为山中多了个楚寒衣,便能为这座清冷的归寂山增添几分人气儿,然而一段时间过后,它才发现自己压根错得离谱。
大抵是真的将初见那日的落花当作了白梅欢迎自己的礼物,楚寒衣来到归寂山的这一个月中,只要得了空闲,他便会来到白梅所在的地方,一呆就是大半日的光阴。
也正是因此,它迅速地摸清了楚寒衣的作息和喜好。
每日卯时一刻起床,做早功,吃饭,巳时前往素阙山听学,在素阙山用过午饭后回山,修炼,亥时入睡,如此循环往复。
白梅看着这样的楚寒衣,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它虽然从未出过归寂山,但在每日从远方传来的山音中,它能听到那些独属于少年少女的嬉笑打闹。楚寒衣这个年纪的小孩该是什么模样,它在心中也有一个大致的认知。
抱怨课业繁重,吐槽师长严苛,抑或是想要偷偷下山去玩,十几岁的少年人,最是鲜活张扬的年岁,向来是憋不住话的。一字一句散在轻柔的山风中,统统传到了白梅耳中。
但眼前的楚寒衣却是不同的,甚至于有些格格不入。
明明年岁不大,楚寒衣却稳重老成得不像十几岁的小孩,白梅甚至很少能在那张俊俏的脸蛋上看到其他的神情。喜悦、愤怒、苦闷,这些鲜活而真实的情绪,几乎从未出现在楚寒衣的身上。
白梅并不是每日都醒着的,为了打发漫长的时间,他时不时也会陷入沉睡,但每当他醒来看到楚寒衣时,他都是独自一个人。十几岁的小少年一身白袍,身姿挺拔,腰间佩着一柄木剑,安安静静地坐在白梅身边。他有时看书,有时练剑,偶尔困了便靠着梅树阖眼小憩,仿佛一个人就能待到天荒地老似的。
白梅那时候不懂,只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不喜欢看他独自一人的身影,至于原因,便不是它一棵树能够想明白的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楚寒衣依旧隔三岔五的往白梅这里跑,白梅心情好时便会主动抖抖花枝,落下一场雪白的花雨,心情不好时,管他什么楚寒衣,灵息一闭,直接昏睡个几天几夜也是常有的事。
从盛夏到隆冬,这一人一树倒也建立起几分浅薄的情谊来。
而真正熟稔起来,是在那年的除夕夜。
白梅不是人类,又生在仙山之中,远离凡尘俗世,自然不知这些人间的节庆。对凡人来说意义重大的除夕,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平凡而无趣的一天。
大抵是年关将至,通天阁中也忙了起来,连带着楚寒衣这个小弟子也少了许多空闲的时间,连着几日都不见人影。
没了楚寒衣,白梅一时也无事可做,它原本想如往常一般将灵息一闭,昏沉几日,却在陷入沉睡的前一秒看见了楚寒衣徐徐走来的身影。
漫天大雪之中,楚寒衣披着厚实的狐裘,手中提着一盏微弱的烛火,一步一步向它走来。
见他踏雪而来,白梅稍微清醒了几分,心道:这人每日卯时起,亥时睡,雷打不动的,今日怎么破了例?
楚寒衣走到白梅身旁,放下了手中的灯盏,白梅这才发现,这人将自己大剌剌的暴露在风雪之中不管不顾,倒是给手中的灯盏好好布了一层结界用以隔绝风雪。
真是好生奇怪的人,白梅兀自嘟囔着。
楚寒衣自然不知道白梅心中所想,他在树根处为自己清出了一小片空地,随后一屁股坐了上去,而那盏施了结界的灯盏则被他圈在怀里。
他垂眸看着怀中跳跃的烛光,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他身旁的白梅:“今日是除夕。”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一人守岁,还有些不习惯……”他将头靠在树干上,声音淡淡:“娘亲,我在归寂山中一切都好,师尊是个很好的人,其他弟子们待我也十分和善,不必为我担忧。”
他声音一顿,微微低头将大半张脸都埋进了狐裘中,声音便显得有些闷:“只是,大道三千,我还未寻到属于我自己的路。虽然师尊总说世间万物于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但我还是有些……我过去觉得,若我有朝一日拿起刀剑,定是为了护佑重要之人。可如今,你与父亲都……”他话语一顿,语气忽然有些哽咽:“我竟想不到该为谁执剑了。”
楚寒衣其实并非是仙门中人。
他出身于一个书香门第,自小学的不是修仙问道,而是君子六艺。在来到归寂山之前,楚寒衣从未想过自己踏上这样一条路。
白梅总觉得楚寒衣太过老成,没有少年人的鲜活气儿,但其实之前的楚寒衣并不是这样的。他也曾有过策马长街的少年意气,会同友人抱怨夫子留下的课业繁杂,会耗费数日从城东赶到城西,只为看一眼花开。
楚寒衣本该一直这样下去,直到——
南渊动乱,妖魔横生。
楚家所在的涟州,便是妖魔妄图踏入北域所要经过的第一个地方。
而楚寒衣的父母,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便是死在了那一场大祸之中。
楚家上下,唯有一个楚寒衣被前来平乱的苍琅真人救下,保住了一条性命。
也是自那日开始,他变得内敛而沉稳,仿若一夜之间长大成人。
但无论再怎么沉稳,终究是个十余岁的少年,那些平日里无法诉诸于口的疲惫、难过和委屈,都在这个雪夜中尽数爆发。
明明去年的除夕夜还是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凑在一起守岁,怎么才短短一年时间,便天翻地覆了呢?他怎么也没想到,过去无数个日子中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的场景,竟成了他再也无法触碰的一场幻梦。
直到眼前的烛光变得模糊不清,楚寒衣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哭。他怔愣地摊开手掌,随后便有豆大的泪滴一颗接着一颗,尽数滚进了他白皙的掌心,化为一滩小小的水渍。
他深深呼了几口气想要平复下来,奈何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受控制,劈里啪啦地直往下掉。楚寒衣硬生生憋了一会,发现实在忍不住泪意,索性不再管它,任由眼泪打湿了雪白的狐裘。
反正这里除了他,就只有一株白梅,没有其他人会看到自己这副狼狈样子。
楚寒衣这么想着,随即有些自暴自弃地放下了抹眼泪的手,却在下一瞬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啧声。
那声音很轻很轻,掺杂着耳边呼啸的风雪声,令人难以捕捉。
但楚寒衣确信,他听到了。
他不动声色地摸上了腰间佩着的木剑,语气戒备:“谁?”
那道声音似乎轻嗤了一声,语气懒洋洋的:“你猜猜我是谁。”
那声音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语调是少年人独有的明快张扬,如山涧清泉,又如珠落玉盘,十分悦耳。只是这人一把好嗓子,说话的语气却带着懒散的调侃,漫不经心的仿佛在逗弄什么小鸟雀一般。
楚寒衣神色微冷,面色沉了下来。
但无奈他才刚刚哭过,一双凤眼尚泛着水光,眼睑出也是绯红一片,所以哪怕此时此刻刻意做出严肃的神情,却依旧没什么攻击性。
那声音见他一直冷着脸不说话,语气也不由得生硬了几分:“躲在我的地盘哭,还不许我说句话了?”
楚寒衣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腾的一下站起身,有些茫然地看向身后的白梅。
“你……”楚寒衣有些迟疑地开口:“你竟然已经启智了。”
白梅无语道:“你师尊没同你说过吗?早在他渡大乘中期的雷劫时我就已经生了灵智了。”
楚寒衣闻言摇摇头,神情仍有些懵然:“师尊他不曾说过这些。”
白梅:“算了,没说过就没说过吧,反正你现在也知道了。”
“深更半夜的,你不去睡觉,在这哭什么?”它说话的语气一顿,诚心实意地问道:“你师父没了?”
楚寒衣一哽:“胡说什么,我师尊他好好的。”
得了答案,白梅的语气更不解了:“既然你师父没事,那你哭什么?过去也没见你这么爱哭啊。”
楚寒衣这才后知后觉有些羞赧,他抿了抿唇瓣,无所适从道:“我……”
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白梅也懒得同他刨根问底,索性换了个话题:“你刚才说的除夕是什么?”
听白梅忽然换了问题,楚寒衣莫名松了一口气,道:“新岁换旧岁,除夕便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是人间团圆的日子。”
白梅:“那你怎么不去与家人团圆?”
楚寒衣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古怪道:“我方才自言自语说的那些,你没听见?”
白梅不耐地“啧”了一声,抱怨道:“你在那里又哭又说话,我光是忍受你的哭声就足够烦心了,还要让我仔细分辨你说了什么吗?你讲点道理吧。”
楚寒衣伸手摸了摸鼻尖,含混道:“抱歉,我没想打扰你的,以后不会了。”
白梅哼了一声:“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楚寒衣只好道:“我已经无家可回了。”
白梅似乎没料到他的回答,少见地沉默了一会儿。
“那你师父呢?你怎么不去同他一起过节?”白梅问道。
楚寒衣语气平平:“师尊在闭关。况且就算师尊没有闭关,他也不会同我过这些节日的。”
白梅不解:“为何?我瞧他待你不错。”
楚寒衣:“师尊自然是待我极好的。只是他修习无情道多年,红尘中的这些俗事于他而言到底是负累。我不愿让师尊为难。”
白梅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一人一树相顾沉默了半晌,白梅忍不住开口道:“所以你是因为一个人过除夕难过才哭的?”
楚寒衣下意识想反驳不全是因为这个,但转念一想,自己最狼狈的样子都已经让这树见过了,承认了又何妨?
提着灯盏的指尖微微蜷缩,楚寒衣收回了落在白梅身上的目光。他略微偏过头去,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想法,闷闷地“嗯”了一声。
第28章 名字
听他这样乖乖应了,白梅才有了几分眼前这人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的实感。
白梅道:“那我陪你过除夕好了,你别哭了,吵得我头痛。”
楚寒衣似乎没料到它会说出这样的话:“你……你陪我过?”
白梅听出他语气中的迟疑,不满道:“怎么?这除夕只有你们人能过,我们这些精怪便过不得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楚寒衣急忙道,“你若愿意和我一同过节的话,我自然开心的。”
白梅这才满意了一点,轻轻地哼了一声。
楚寒衣捧着灯盏坐了回去,将自己裹进狐裘中,后背轻轻靠着树干。
他以为这是株普通梅树时还没什么特殊的感觉,但如今知道了白梅有灵,甚至还提出陪他过除夕,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背后靠着的地方暖烘烘的。
见他又靠了回来,白梅安静了半晌,几分不情愿地移了几根枝条过去替他遮挡住了头顶的风雪,语气有些别扭:“你师父都没教过你用结界吗?省那点灵力做什么?”
楚寒衣倒也不在意,唇角向上微微扬了几分:“多谢你替我挡雪。”
白梅:“……不客气。”
楚寒衣:“说起来,你有名字吗?我该如何唤你?”
白梅道:“我和你们这些凡人又不同。我是梅树,草木为身,雨露生养,名姓于我而言毫无意义。”
楚寒衣:“可若你有朝一日化形为人了该如何?没有名字岂不是太不方便了”
白梅疑惑道:“我为何要成人?”
楚寒衣怔愣半晌,道:“我在凡间见过一些精怪,它们都很向往人间,想要如同人一般生活,你不想吗?”
白梅却不屑一顾道:“小鬼,你懂什么叫做山外有山,妖外有妖吗。”
它摆出了年长者的姿态,原本清脆的少年音也被刻意压低:“那些小妖向往人间,不代表我也向往人间。话又说回来,做人又有什么好的?不就是比我多一双腿可以随处跑吗?待我修为更精进一层,我的神识便可以在大江南北肆意游荡,四海九州皆可去得,谁能比我过得自由随性。”
它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我听说成了人就会有了感情,有了感情就会难过的,我干嘛要让自己不开心。”
楚寒衣听着它这有些孩子气的话,不由好奇道:“你一直在归寂山,从哪里听得这些话?”
“山中生灵万千,生了灵智的又不只有我一个。喏,就像你们山顶那棵梧桐树,它可是个老家伙了,平日里安安静静的只是懒得同你们这些小辈说话罢了,”白梅道:“这些就是它同我说的。”
这倒是出乎楚寒衣的意料。
他并不常去山顶,但每次去那,都能从那棵梧桐树身上感受到浑厚而沉重的气息以及磅礴至臻的灵力。只是他如今的修为也不过才刚刚跨过金丹的门槛,自然无法看出梧桐树已生灵智,再加上苍琅真人也从未与他说过这些,他便一直将它当作如同白梅一般因受仙山灵气滋养而有些特别的草木了。
“那除了梧桐树之外,还有别的精怪吗?”楚寒衣问道。
很多啊,比如后山,那里有一株天天吵着嚷着要化形然后满山撒欢的兰花草,总去梧桐树那歇息的那几只鸟雀,还有……“白梅忽然截住了话头,纳闷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楚寒衣低着头无意识地摆弄着手中的灯盏,淡淡道:“有些好奇而已。我之前还觉得山中冷清没有人气儿,现在看来,无趣的只是我们人罢了。”
他说话的语气平平,但仍能从中品出几分落寞,只可惜听他讲话的是一棵梅树,即使生了灵智,它仍然无法理解人的感情,更别提与楚寒衣共情。
它似乎对楚寒衣的话颇为赞同,微微抖动着花枝,“你终于知道自己无趣啦?我之前还盼望着你能为山中添点热闹,谁曾想你比你师父还像个老头,天天不是修炼就是在我这发呆,我光是看着都要睡着了。”
楚寒衣被他这般说了倒也不恼,他抬眼看着自己头顶的花枝,语气逐渐变得晦涩:“我家……也曾有个梅园,我母亲偏爱白梅,父亲便在梅园中种满了白梅,每至隆冬,园中梅花尽数开放,便是你这般的光景。”
大抵是他语气太过沉重,哪怕白梅不懂人的情感,却也感受到了这人的不开心。
可惜它并不会安慰人,只好有什么说什么:“那你娘亲还挺有品味的。”
楚寒衣闻言却不再说话了。他不接话,白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人一树就这么僵持了半晌,就在白梅思考自己要不要主动说句话时,花枝下却忽然传来了几声轻笑。
楚寒衣大半张脸都埋在狐裘中,他看着梅树,闷闷地笑了几声道:“听你说话还挺有意思的。”
白梅没想明白他为何忽然发笑,也不太理解他为何忽然说这句话。
“你是在夸我吗?”白梅问道。
“自然是夸你,诚心实意,没有半分虚假。”楚寒衣笑道。
楚寒衣放下怀中的灯盏,抱膝看它:“回到我们最开始的话题,既然你没有名字,那我该如何唤你?便直接叫你白梅吗?”
白梅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纠结于一个称呼,回答的语气也是满不在乎:“随你,怎么叫都可以。”
“今日你我正式认识的日子,又是人间的除夕。除夕至,旧岁除,代表着新一岁的到来,也是新的开始,”楚寒衣想了一会,道:“若你不介意,我便叫你岁岁如何?”
白梅没什么意见:“你想怎么叫便怎么叫。”
得了应允,楚寒衣露出个浅淡的笑容,道:“岁岁,谢谢你今日陪我过除夕。”
白梅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他的道谢:“不客气。”
楚寒衣:“那我之后还能来这找你吗?”
白梅想了想,道:“随你,只要你别在我这哭就行。”
楚寒衣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咕哝道:“都说了这次是意外,以后不会了。”
白梅哼了一声,对他的话持怀疑态度。
“岁岁,”楚寒衣忽然唤了它一声,有些迟疑道:“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会的吧,”白梅含混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懒散:“毕竟我是梅树嘛,寿数很长的,可能哪天你们都不在了,我还在这里呢。而且距离我达到下一个境界还要很久,估计还要个百年吧,在这期间我会一直在这里的,你若无趣了也可以来找我玩,正好我自己也怪无聊的。”
它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也带了点揶揄的笑意:“没准儿等你成了个须发斑白的老家伙,我还在这里呢。”
楚寒衣闻言点了点头,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温声道了一句:“好。”
一人一树便这么相伴着看了一夜的雪。
至于最后楚寒衣问它的那个问题,白梅也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它自由散漫惯了,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懒得为谁的一句话而白费心神。
他不讨厌楚寒衣,甚至还觉得这人逗弄起来可比那些鸟啊雀啊的有意思多了。那日他告诉楚寒衣无趣时可以去找他,也是察觉到了他的欲言又止和那些最终没说出口的心思。
这小孩,似乎很想有人陪着他。
白梅想,如果所谓的陪伴就是闲暇时说说闲话,无聊时逗逗对方的话,他倒也不介意给予楚寒衣这份“陪伴”。
它为草木化形,雨露生养,深知天地辽阔无垠,自己的寿数不过是沧海一粟,然而这样的它,较之于凡人,却是拥有着漫长且足够的时间的。
修行之路是一条漫漫长路,而在这个过程中,白梅也不介意将自己的时间分出那么一点给楚寒衣。
它深知楚寒衣的性子,纵使想要人陪伴,他仍有着自己的路要走,而九衢通天阁平日里的课业也不允许他日日跑来自己这。说是陪伴,也不过是闲暇时的闲聊对象罢了。
……它原本是这样打算的,然而梅算不如天算,就在除夕夜之后的一个月,发生了一点意外,彻底打乱了白梅的计划。
苍琅真人的雷劫,又来了。
第29章 阴雷
说起这雷劫,白梅冥思苦想许久也没弄明白个所以然。
为何才短短五年,苍琅真人便迎来了下一道雷劫。
虽然光从外貌上看不出来,但苍琅真人如今已是百岁有余了。在平均寿数不过二百余岁的修真界,苍琅真人在这个年纪踏入大乘圆满,虽称不上天资平平,却也离“天才”二字差了些距离。
普通的阳灵修士,在不借助任何手段的情况下,越到后期,修炼的速度便越慢。像苍琅真人这般的境界,少说也要修练个十年八年才有机会摸到突破的门槛。
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白梅还是懂的。
只是它不知道为何苍琅真人这般急于求成。
不同于往日来去干脆的雷劫,这一次的雷劫,自劫期前一月,归寂山之山便遍布着阴云,昏沉的苍穹之上时不时还会传来几声沉闷的雷音。
白梅眼瞧着归寂山顶的天色一点一点变得阴郁难测,纵使懒散如它,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警觉。
苍琅真人这家伙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头?这雷劫看着可不一般啊。
白梅一边在心中犯嘀咕,一边操纵花枝戳了戳树荫底下冥想的楚寒衣。
楚寒衣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那双尚有些圆润的凤眼有些疑惑地看向它。
楚寒衣:“怎么了?”
白梅抖了抖花枝,几朵白色的小花落在了楚寒衣肩上,“你这几日就别来我这了,回去守着你师父吧。”
楚寒衣收回视线,淡淡道:“师尊前几日嘱咐我不要随便去他那。”
白梅“啧”了一声,道:“你师父不让你便不去?这么听话啊。”
楚寒衣抿抿唇:“师命难违。”
白梅沉吟了半晌,垂下的花枝伸向了他的面颊,戳了戳,“你明明也很想知道归寂山这几日的异象是为何吧?不若你同我说说好话,给我听开心了,我便大发慈悲告诉你如何?”
楚寒衣闻言,面无表情地盯着戳向他的花枝,淡红色的唇瓣微微张开,随即又合上,反反复复的似乎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他不说话,白梅也不退让,一人一树僵持了半晌,最终还是楚寒衣打破了这个局面。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岁岁,你……大人有大量,便告诉我吧。”
白梅安静地等了一会,见他没有了要继续说的意思,不可置信道:“这便没啦?”
“那你还想听什么?说是夸你,也要给我一个大致的方向吧,”楚寒衣道:“我像个无头苍蝇似的随便乱夸,想来你听的也不满意吧。”
白梅想了想,觉得此言有理,“你便说岁岁大人花美心善,是整个归寂山,不,是整个通天阁中最漂亮的梅花。”
它说得兴致勃勃,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被楚寒衣绕了进去。
楚寒衣强忍着心中的笑意,将它方才的话添油加醋又复述了一遍:“岁岁大人,花美心善,是整个北域最漂亮的梅花。”
白梅满意了:“这才差不多。”
楚寒衣道:“既然岁岁大人满意了,是不是可以告诉我这异象是为何而生的。”
“这个大概是传闻中的……”白梅的声音有些有些苦恼:“那个叫……叫什么来着……噢!阴雷!”
“阴雷?”楚寒衣不解。
“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你师父平日里都在教些什么,”白梅悠悠叹了口气,懒声道:“不过想想也是,你师父肯定不会主动同你讲这些的。这阴雷呢也是雷劫的一种,不过比起寻常雷劫,阴雷更危险,也更难渡。”
楚寒衣眉头微皱:“那为何师尊此番的雷劫会是阴雷。”
“唔,”白梅含混应了一声,道:“这就要问你师父咯。”
“你师父那个人吧,虽然平日里看着笑眯眯的很好相处,但实际上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呢。我不知道他有什么顾虑,但我看此番雷劫来势汹汹,恐怕不能善了哦。”白梅好心提醒道。
楚寒衣沉吟半晌,道:“好,我知道了,这几日我会守在师尊那里的。
之后的一个月里,楚寒衣果然如他所言般守在苍琅真人那,没有再来找它。
而在归寂山上翻涌了许久的阴云,终于有了落下雷劫的征兆。
苍琅真人渡劫那日,归寂山上狂风大作,天空中黑云密布,仿佛永夜。
没过多久,一道接着一道的天雷向着归寂山顶轰然劈下,天雷撞击着山顶由苍琅真人布下的结节,发出了低沉而浑厚的闷响。
白梅随意扯了几缕天地灵脉过来,将其化为屏障,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后开始数起了落下的天雷。
整整十一道天雷,带着无比凶狠的戾气,一道重过一道。此番的阴雷显然不能与五年前那次的雷劫相比,它更重,更狠,甚至带着来自于天道的惩戒。
苍琅真人,果然是用了什么秘法钻了天道的空子迅速提升了境界,所以才会引来这带着惩戒意味的阴雷。
只是他为何要这般铤而走险?若是潜心修炼,多则十年,少则七八年,他一样可以踏入大乘圆满的境界。
还是说,他觉得自己没时间了?
白梅一边看着远方的落雷,一边在心中漫无目的的想着。
他急什么呢?
难道是快要两百岁了怕死了,想要临时抱佛脚争取一下飞升?之前也没看出来他是这样的人啊……
白梅的思绪被一声沉闷的雷声打断。
十一道雷劫落下,许久未有动静的黑云却并未完全散去,而是缓慢移向了白梅所在的方向。
白梅:“……”
不是吧?
还要再劈它一下?
空中缓缓移动而来的黑云勾起了白梅五年前的记忆,虽然那时他并未启智,也不记得是如何安然渡过这一道雷劫的,但却牢牢记住了被这一道落雷劈中的滋味,实在难受得令树记忆深刻。
话又说回来,这不是苍琅真人的雷劫吗?为什么要它代替承受一道?抑或者是天道单纯看它不顺眼,便在劈苍琅真人的时候顺手劈它一下?
胡思乱想间,那片响着雷鸣的黑云已然来到了它头顶。黑云翻涌着,仿若某种藏匿于黑暗中的野兽,虎视眈眈地注视着那株如雪般的梅树。
白梅又无语又郁闷,它在自己那有些匮乏的词汇库中挑挑拣拣,愣是找不出几个能够准确描述自己心情的语句。
书到用时方恨少。它之前听楚寒衣说这句话时还不解其意,但如今倒是无师自通了。
若这次之后还能活着,它一定要学几句凡人用来骂人的话。白梅尽力搜刮着周遭可为他所用的灵脉,恶狠狠地想着。
“轰隆——”
终于,雷劫劈下。
千钧一发之际,白梅却忽然察觉到了一股凛冽而纯粹的剑意。
那剑意至臻至纯,带着如霜雪般的浩然之气。在那雷劫落下前的一瞬间,剑气化为一道屏障,严严实实的笼罩住了白梅。
明明是生死刹那,白梅却有一瞬不受控的怔愣。他看着自己树下那一道手握木剑的雪白身影,失声道:“楚寒衣?!你来做什么?”
楚寒衣并未搭话,他面色凝重,一手持剑一手布阵,阵成的一刹那,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木剑插入地下。
随即,浩荡的灵力以木剑所在的地方为中心,阵阵向外蔓延,逐渐包裹着整个白梅。
见他不回答,白梅怒上心头,凶巴巴道:“你是不是疯了?你一个金丹期的小屁孩竟然想替我扛天雷?!赶紧出去!”
楚寒衣面色苍白,咬牙道:“我有把握。天雷属火,本就与你相克,你一棵树,纵使生了灵智,又如何抗得了?!我没想替你扛,但你我一起,总归比你一个人要好吧!”
“你!”白梅一哽,看着头顶眼看便要落下的雷劫,怒道:“我不需要你和我一起,赶紧离开!不然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楚寒衣却忽然露出个笑容,那张向来平淡无波的面容上第一次袒露出几分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意气来。
他笑着说:“我楚寒衣做事,从不后悔。”
而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天雷劈下。
天雷与白梅上方厚厚的屏障相撞时,白梅才意识到这道天雷并不是方才的阴雷,而是一道极为普通的天雷。
它衡量着自己的实力与天雷的力量,暗自松了一口气。
若是普通天雷,凭着他自己的灵力与那些天地灵脉,大概便能安然度过。
然而就在白梅想接着训诫楚寒衣几句时,变故突生——
一道阴雷自天雷之后出现,如同一条阴冷的毒蛇一般,缠绕着先前那道银白的天雷蜿蜒而下,直冲白梅与楚寒衣而来。
它一下一下撞击着白梅的屏障,能够阻挡天雷的屏障在它面前缺陷的脆弱不堪,不过几息便寸寸碎裂。
这阴雷……不对劲!
白梅死死盯着那道阴雷,不知为何,竟在它身上感受到一丝莫名熟悉的气息。
白梅的屏障尚且无法阻止阴雷,遑论楚寒衣的剑意。
只见阴雷顺畅地通过层层阻碍,于瞬息之间出现在白梅面前。
被阴雷劈中的一瞬间,白梅却在恍惚中看见了无数人挣扎着向前爬行的身影,那些人影或痴或憎,时而哀怨,时而低嗔,人影憧憧,无论男女却都长着同一张脸。
眼前的场景,是在诡谲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了。
第30章 心声
眼前的场景对于白梅而言实在太过于荒诞,以至于它一时半会都没能回过神来。
它望着眼前那些或欢喜或嗔怒的人影,还未彻底看清那无数张相同的人脸的模样,无数絮语便如潮水般向它涌来。
——“痛,真的好痛啊!”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们啊?!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
——“修士飞升,遭殃的却是我们这些凡人,老天爷啊!您开眼看看吧!这种人怎么配飞升啊?!”
——“这哪里是修士的劫难……这分明、这分明是我们凤凰洲的劫难啊!”
这些声音中,男女老少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便是那些声音中蕴含的绝望与不甘,声声泣血,字字哀怨。无数道声音如潮水般一股脑倒灌进白梅的脑海中,令它一时有些不适。
这些人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然而还没等它想出个所以然来,眼前的景象再次发生了变化。
只见那些爬行蠕动的黑色人影于瞬息之间化为齑粉消失不见,待到黑色人影彻底消失之后,白梅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手持一把金光环绕的长剑,浑身浴血,衣衫破烂,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劫难。
他满身狼狈,但神情却是平和而淡然的。白梅凝神望去,随即感受到了他周遭环绕着的那股绝不属于人间的“气运”。
那道人影一步一步走来,最终站定在距离白梅一步之遥的地方。
他抬手抚上白梅的树干,轻声道:“神血,找到了。”
白梅下意识有些抗拒这个人的靠近,它沉下声音,语气中混杂着几分警惕:“你是谁?什么神血?”
男人听见它的问话,有些惊讶地扬了扬眉梢:“竟然已经启智了吗。”
他打量着身前的白梅,沉吟半晌,随即露出一个微笑:“也罢。我本来还想着找齐神骨后再重新捏造一个容器,如今你已启智,倒也在无形之中为我省了不少麻烦。”
白梅无语:“你这人,到底在自说自话些什么?”
“嗯?你对这些竟毫无察觉吗?”男子用手敲了敲白梅的树干,道:“你便不觉得奇怪吗?为何别的精怪要花上千年万年才能启智,而你只用了短短百年,便生了灵智。还有,你一株小小的梅花,如何就能扛过两道大乘期的雷劫了?”
男子微微向后退了几步,仰头看着枝头如雪般的梅花,轻声道:“这一切,只是因为你身上有我的东西——一滴神血。”
“但是你大可放心,我不会收回那滴血,相反,我会让它长长久久地留在你身上,谁都抢不走。不过嘛……”他语气一顿,“你得到了神血的恩惠,相应的,便要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
随着他话语落下,白梅只觉得识海中涌入了无数陌生的灵息,那些灵息宛如利刃一般剐蹭着它的识海,令它第一次切身实际地感受到了何谓“痛苦”。
白梅恍惚地看着几步之遥的男子,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岁岁!岁岁!”
“岁岁你醒醒!岁岁!”
近处传来了少年人焦急的呼喊,白梅在一片无穷极的混沌中微微醒神,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
楚寒衣这人……平日里一副端庄内敛的模样,竟然也会有大呼小叫的时候吗?
白梅一边漫无目的地想着,一边睁开眼望向了树阴下面的少年。
楚寒衣依旧是那个楚寒衣,只是那张俊朗的面容上却浮现出白梅从未见过的仓惶神色。白梅看着这样的楚寒衣,心中莫名一滞,下意识用花枝戳了戳他。
白梅:“怎么了,你在这吵什么?”
听见它的声音,楚寒衣原本悬着的一颗心也落了下来,他长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道:“你还好吗?”
白梅打了个哈欠,浑不在意道:“我能有什么不好。”
楚寒衣闻言却皱了眉头,迟疑道:“那道天雷……果真对你没有什么影响吗?”
“天雷?”白梅有些诧异道:“什么天雷?”
楚寒衣眉头皱得更深了:“你不记得了?今日我师尊渡劫时,不知为何有一道雷劫落在了你的身上。那道雷劫似乎不同于普通的天雷,无论是你的结界,还是我的剑意,都无法拦住天雷分毫。而你被那道奇怪的天雷劈中之后便陷入了昏迷,一直到现在才醒。”
白梅循着楚寒衣的话使劲儿回忆了一番,倒还真让他想起了一星半点的记忆来。
苍琅真人的大乘雷劫,莫名劈在它身上的天雷,还有那道宛如毒蛇一般突然出现的阴雷……然而被阴雷劈中之后的事情,白梅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楚寒衣说它被劈中后便陷入了昏迷,但它却下意识觉得在这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它好像看见了什么古怪的景象,见到了什么人,听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然而无论它怎么回忆,这段记忆都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一般,仿佛与它隔了一层薄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嘶……这雷劫,还真是古怪,”白梅有些不爽,“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一些。如你所见,后来劈在我身上的那道雷便是阴雷,也是你师父此番所历经的雷劫。”
白梅不知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道:“说起来,苍琅真人到底在搞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如今雷劫已过,我也不介意多告诉你一些有关这阴雷的事情。这阴雷,乃是天道对于因急于求成而走上歧路的阳灵修者的惩戒,你可知苍琅真人最近在做些什么吗?”
楚寒衣似乎被它这几句话砸懵了,他怔愣了一瞬,随即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师尊最近总是在闭关,我不常能见到他的人。”
白梅哼了一声:“我说怎么这段时间静悄悄的,原来是在作妖。”
楚寒衣:“你所说的走上歧路,是什么意思?”
“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你懂吧。你们阳灵修士讲究的是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但无奈总有些人耐不住漫长的修行之路,妄图借助一些‘小手段’迅速提升修为,而对于这种人,天道便会对他们降下阴雷劫作为惩戒。”
白梅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说是走上歧途,在我看来也就是耍些小聪明,钻了天道的空子罢了。只不过北域向来将这些小手段划在那些阴灵修者会使用的范畴中,对其颇为厌恶,才会说得如此严重。”
楚寒衣:“那我师尊他……”
白梅的视线落在苍琅真人方才渡劫所在的方向,不甚在意道:“你师父那么大个人了,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他执意如此,想来是他要做的事惟此一条路可走,他也定然做好了所有的打算,心甘情愿接受一切因果。他要做的事情,大抵是你我都帮不上忙的,所以你也别在这瞎操心了,都是无用功罢了。”
楚寒衣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师尊会如此做,莫非是因为南渊。”
这倒是勾起了白梅的好奇心,它抖了抖花枝,饶有兴致道:“南渊?南渊怎么了?”
楚寒衣闻言却是一愣,露出个不解的表情:“你怎么突然提起南渊?”
白梅的语气比他还不解:“不是你方才说的吗?”
楚寒衣:“我何时——”
他话说到一半,仿佛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般,一双凤眼直愣愣地望向白梅。
“你……”
“我……”
白梅深吸了一口气:“你先说。”
楚寒衣:“我方才的确是在心中想过南渊。”
白梅沉默了一会儿,道:“也许只是巧合。”
“巧合,”楚寒衣重复了一遍它的话,表情有些古怪:“碰巧听见了我的心声吗?”
一人一树又陷入了沉默。
楚寒衣抿了抿干燥的唇瓣,欲言又止,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白梅冷不丁的出声给打断了:“你、你先别说话。你在心里想些事情,随便什么事情都行。”
这还是楚寒衣第一次看见白梅这般凌乱的模样,他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依它所言随便想了些事情。
“木剑。”
“嗯。”
“明日的考核。”
“嗯。”
“……又有别的山的弟子来找你打架了?”
楚寒衣纠正它:“不是打架,是切磋。”
楚寒衣连着想了许多毫不相干的事情,每一件都被白梅精准而简练地说了出来。事已至此,一人一树也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现实——
它能听到楚寒衣的心声。
相较于有些凌乱的白梅,作为被窥探内心的那一方的楚寒衣却要平静许多。一开始的诧异之后,他也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楚寒衣微微叹了口气,靠着白梅坐了下来:“所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莫非是那道阴雷导致的?”
白梅茫然道:“我如何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被阴雷劈。我记得通天阁中是不是有个挺厉害的药修来着?不如你去请他来看看。”
然而还没等楚寒衣回答,白梅便警觉道:“你不愿意?”
楚寒衣露出个有些无奈的表情,后知后觉到被人窥探内心的确是个极为不妙的事情,只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一个小小的念头,都会被人轻而易举地捕捉。
“我的确不太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为何?你这样被我听见心声,难道不觉得别扭吗?”白梅语气一顿,陈述道:“因为你师父。”
楚寒衣沉默了一会儿,坦然道:“是。”
“先不说二阁主能否解决你我如今的困境,若他来,问起此事的缘由,势必逃不开那道阴雷。我帮不上师尊的忙便罢了,至少不能给他添麻烦。”
白梅道:“可他此番雷劫声势浩大,但凡是个有些阅历的修者,便不可能看不出这是阴雷。”
楚寒衣道:“你先前也说过了,师尊想要做一件事,定然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我也是前些日巡山时才发现他早已在山脚布下了足以笼罩整个归寂山的大阵,我那时还疑惑大阵的用途,现在想来,大概便是为了遮掩这阴雷的。”
白梅“啧”了一声:“那我们便要一直如此吗?先说好,我可没有窥探别人想法的癖好,我这是不得已的!不得已!”
“好好好,你没有,”见它如此,楚寒衣只好安抚道:“也许只是阴雷的后遗症,没准过几天便恢复正常了。岁岁你便稍微忍耐几日,好吗?”
白梅无言半晌,看着楚寒衣那张诚恳的俊脸,最终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然而无论是楚寒衣还是白梅,谁都没有想到这所谓的“后遗症”竟然持续了数月之久,甚至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它竟然逐渐与楚寒衣互通五感了。
察觉到这件事情那日,白梅正封闭灵息沉睡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道阴雷的缘故,除了能听到楚寒衣的心声之外,白梅还时不时会听到一些不知来处的莫名其妙的絮语。那些声音之中有男有女,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白梅一开始还不知道这些声音在说些什么,然而听的时间长了,竟也让他分辨出一二来,这些声音无论老少男女,无一都在诉说着自己的欲念与怨恨。
那些声音嘈嘈切切环绕在白梅耳边,所言所语描绘的,宛如一副人间炼狱图。
白梅不堪其扰,每次都被这些莫名其妙就的声音烦得要死。
时间一长,白梅倒也发现了躲避这些声音的方法,那就是——待在楚寒衣身边,还有睡觉。
不知为何,那些声音从未在楚寒衣在它身旁时出现过,哪怕上一秒还在白梅耳边絮絮叨叨,只要楚寒衣的剑意一出现,那些声音便宛如老鼠瞧见猫一样灰溜溜地消失了。
于是白梅便养成了习惯,只要楚寒衣一离开,它便闭了灵息开始沉睡,等着楚寒衣下一次来找它时将它唤醒。
那日也是如此。
他目送楚寒衣离开后便立马封了灵息,打算好好睡上一觉,谁知还没睡多久,身上便挨了一道陌生的剑气。
被人扰了睡眠不说,还平白无故挨了这么一下。
要知道它在这归寂山这么多年,还从未被谁的剑气这么直愣愣地打在身上过。哪怕是楚寒衣在它这练剑,也会时刻注意着自己的剑气,不愿碰到它身上的一分一毫,哪怕是一片花瓣。
白梅强忍着怒气睁开眼,却没发现任何人的身影。哪怕将自己的灵识覆盖到整个归寂山,它却仍然没能找出那道陌生剑气的归属。
白梅感受着归寂山中静谧的山风,忽然想起了此时应该在素阙山中上课的楚寒衣。
前几日楚寒衣来时,曾提及过一个考核,说是为了检验这届弟子是否具备独自下山游历的能力而设立的,而只有通过考核的金丹期弟子才能被允许独自下山。若算算日子,那劳什子考核似乎就在这两日。
莫非……
白梅顿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抱着这种猜测,白梅彻底睡不着了,它左等右等,终于在第二日的太阳落山时等来了楚寒衣。
一人一树甫一见面,楚寒衣便被迎面而来的藤条擒住了手脚。
楚寒衣倒也不挣扎,只是不解道:“你这是?”
白梅凝重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昨日平白无故被一道剑气打了。”
楚寒衣眉头微蹙:“归寂山中有结界,生人不可能进来。你可看清那人的模样了?”
白梅道:“我将整个归寂山查了个遍,你猜怎么着?愣是没找到那道剑气的主人。”
“没找到人?怎么会?”楚寒衣语气一顿,察觉到柔软的藤条顺着他的肩膀一路向下,一会拍拍这里,一会拍拍那里,似乎在探寻着什么。
他有些不适应地向后退了几分,道:“岁岁,你做什么?”
白梅动作没停,回答道:“找伤口。你昨日是不是被一个剑修伤到了?”
话说到这里,聪慧如楚寒衣,哪里还能不明白它的意思?
他抿了抿唇,伸手捉住了藤条,道:“不用找了,我昨日的确是在和一个剑修的对剑中受了些轻伤。”
他挽起自己的衣袖,只见小臂上有一道淡红色的印子。
楚寒衣解释道:“同门对剑,点到为止,所以只留了些印子,并未见血。”
他放下衣袖,没再说什么,只是望向白梅的眼神有些复杂。
白梅却是一愣,还未收回的藤条搭在楚寒衣肩膀上,听凭白梅的心意抬起来戳了戳少年人柔软的脸颊。
“你怎么忽然想去找律殊文了?之前不是不愿意吗?”白梅疑惑道。
“有时候我还觉得你这个能力挺方便的,我有什么话,都不用说出口,在心里想想你便知道了,”楚寒衣露出个浅淡的笑容,道:“之前不过是能听到我的心声,我其实并不在意这些,而这对你也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可如今不同,你似乎逐渐与我互通五感,甚至能感受到我所受的一切……我不愿这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