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想必是缓得差不离,游道子捂着腹部起身。
无名问:“还能走?”
游道子:“能,不过,这里不能留她了。”他摇摇头,任何对她不利之人,都不应当留。
无名道:“那简单,让我杀了她就是。”
游道子摇摇头,“不能出差错了,先丢进外层去。”
外层全是昔日被压在塔内的妖邪,怨气一个比一个大,无名咧嘴一笑,“也好。”
意识沉浮间,沈情被人拎起,又感觉自己被丢到一处极热的地方,这里好像一口沸腾的锅,滚烫的热气无处不在,几乎要将人蒸熟了。
就在这时,额间传来一股清凉,她整个人登时不热了。
“主人。”
好像有人在唤它。
“保重。”
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离她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眼睛虚虚睁开一条缝,就见一人盘腿而坐,挡在她跟前,在他身后,万千怨灵俯冲嘶吼着,要将他撕碎般。
沈情想开口,却只能粗粗喘气。
为了杜绝前世之事重现,她那一道阵几乎是下了死手,受了爆破冲击,便是铁做的人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站起来。
游道子一定是在强撑。
她眨了眨眼,试图看清挡在身前的人。
是他。
他看起来没事。
沈情松了口气。
可铜炉塔内黑压压的邪祟几乎都受了极大痛苦一样,暴躁不已,沈情一入塔,仿佛一滴水溅到了沸油内,无数妖邪都想将她拆分入腹。
然而挡在她面前的偏生是纯阳体,令无数妖邪忌惮。
不能让阵法继续下去。
李朝龙脉决不能毁坏,否则,雪永远也不会停。
沈情有太多话要说,可她一句也说不出来。
漫天萦绕的黑气中,对面人缓缓睁眼。
他倘若知道沈情心中所想,将秋仁留给了她,他安慰道:“别怕。”
沈情最后看见的,是他举身投入浓郁的黑雾内,她的眼前一片血色,她还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是从她口中传出的。
再然后,风平浪静,尘埃落定。 。
沈情再次睁眼,是翠芽红红的双眼,还有许久不见的耶娘。
她好像断了片,脑中一片混乱,一时瞧着呆呆的,倒有几分肝肠寸断过后的万念俱灭之感。
一时间,所有人都小心翼翼望着她。
沈情眨了眨眼,“你们……怎么都这么看着我?”
翠芽抽泣道:“娘子,姑爷没了奴婢知道您很难过,可您也不能这样不吃不喝啊!”
姑爷?沈情指了指自己,“我?”
翠芽点点头。
沈情道:“什么姑爷?”她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嫁过人。
翠芽张大了眼,呢喃道:“完了,老爷,夫人,娘子好像癔症了……”
沈情噗嗤一笑,摸了摸小丫头的脸,“你才犯癔症,你家娘子我好得很。”她掀开被子,下床扑进阿娘怀里,欣喜道,“阿娘,阿耶,你们何时回来的?”
沈母面色如常,抚了抚她的脸,“昨日回来的,见你睡得香,便没打扰你。”
沈父瞧着面色有些不对劲,他想开口说些什么,被沈母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沈母盯着女儿发顶,眼中有几分忧虑。
沈情从旁人口中听闻,原来世人敬仰的游道子竟然是个邪修,前些日子他为了撷取李朝龙脉,密谋多年,还使了邪术将鬼祟坡所有亡魂都搬到了铜炉塔内。
好在玄机阁副使柳霁月发现了异常,一刀将铜炉塔砍成了两半,阴差阳错破了阵法,导致游道子计谋失败,被反噬而死。
还有十多年前作恶多端的相繇,竟也是被游道子私自包庇的,在铜炉塔破后,相繇被被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怨灵斩成了两半。
铜炉塔破,最为麻烦的是里头锁着的怨灵,一夕之间全被放了出来,好在柳霁月及时布下结界,将这些东西困在了东山寺内,以防它们出去祸害人间。
为了修补铜炉塔,柳霁月几乎住在了铜炉塔内。
沈情问:“那些怨灵最后如何处理的?”
旁人答:“自然是游道子的徒弟,也就是苍王,散尽自身修为,将其度化了。”
听见苍王,不知为何,沈情心口一阵发闷,她问:“那他人呢?”
“不知道,尸体都没找到,许是被这些怨灵冲成了齑粉罢。”
当晚,沈情做了个梦,梦里,火光大盛,周围建筑几乎都成了残垣断壁,无数怨气漫天飞舞,她被人抱在怀里。
只是这个怀抱格外冷。
沈情的目光落在跪坐在地的人身上,他怀中还抱着一个女子。
男子吐出一口血,淡淡笑道:“他快死了。”
他又道:“你这般有天赋,想必看一眼就知道我用的什么阵。”
“沈情,你我是一类人,你骨子里流淌的,是我的血。”
“你舍得他死吗?”
舍得吗?
她的耳朵被人捂住,“别听他瞎说。”
沈情猛然睁眼,她呆呆坐起身,乌发自肩头滑落。
窗外,风雪依旧,只是雪已经小了,春日,快到了。
她想起来了,那个混蛋,独自把他丢出了铜炉塔,自己却为了那些怨灵留了下来。
沈情捂着心口,突然大哭,哭得极为凄惨,她恨不得将心肝肠都呕出来,以此来痛斥那个抛下她的混蛋。
听见动静的一群人乌泱泱涌进,沈母听看见女儿哭得双眼红肿,撕心裂肺。
一见阿娘,沈情哭着道:“我好疼啊,阿娘。”
沈情病了三天。
这三天里,前世与今生的记忆纷纷往脑海里涌,沈情整日迷迷糊糊,有时候已经分不清时间。
死了的人又活了,活着的人又死了。
院里的柳条抽枝,小鲤吐着泡泡从池子里冒出,她摘了一条满是青芽的柳枝递到窗口。
小鲤望着屋内身形消瘦的人,歪了歪脑袋,“人,你变丑了。”
沈情没说话,呆呆望向窗外。
“那个青色的人和红色的坏蛋去哪儿了?”
沈情眼珠子转了转,目光落到抽条的绿芽身上,她眼中有了东西,自然也有力气了,沈情撑着手起身。
“你要去哪儿?”
“去找红色坏蛋。” 。
东山寺已成为一片废墟,沈情从轩车上跳下,径直进入唯一仅存的铜炉塔。
柳霁月似乎没料到沈情会来到这里,可转念一想,又明白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
“师兄,我就进去看看。”
铜炉塔已经修复大半,妖邪也被收复得差不多,只是眼下关键之处,还离不了人,柳霁月怕她有危险,不是很愿意让她进去。
架不住沈情撒泼打滚,又哭又闹。
她道:“我心上人在里面死了,我就不能去看一眼吗?”
“我不会做傻事的,师兄。”
最终柳霁月无奈放她进去。
“快些出来,里头的每一扇门都不能碰。”
“知道了。”沈情闷闷道。
她循着记忆来到那座冰室。
冰室丝毫没有受到波及,完整如初,她一步一步往里挪,随着视线近了,中央冰棺里的人也露出了全貌。
他仿佛只是睡着了,面色红润,发尾还绑着着粉色的绢丝带,腰间悬着润白的鱼形玉佩,与沈情腰间挂着的是一对。
冰室所处位置正是李朝龙脉正上方,龙脉往上,直连着冰棺,可保他尸身不腐,面色如常。
沈情脑中不可遏制地想到游道子的话:“他与她是一类人。”
她舍得他死吗?
答案是,舍不得。
沈情伸出手,轻轻触碰他的脸颊,又将他腰间的玉佩取下,他手上的发绳与绢丝带也被她解了。
小心翼翼收好这些东西,沈情又忍不住哭了。
她一边哭着,一边扣动腕子上的银镯,弹出一道符纸,沈情指尖一转,符纸尖端瞬间燃烧起来。
随着两指松懈,符纸落下,他的身躯逐渐被火光吞噬。
在火舌即将燎上他的上半身之际,沈情低头,在他唇畔落下一吻。
随着大火不断吞噬着他的躯体,冰棺彻底融化,铜炉塔内仅存的一座极为隐蔽的阵眼也被损坏,自此,龙脉再也不会收到损害。
因为舍不得他死,所以理智会被情感支配。
沈情不敢绝对保证,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会不会动摇信念,她也不能确认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游道子。
她舍不得他,可也舍不得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李朝,舍不得身边人。
她有太多舍不得的东西。
沈情亲手掐灭了那点希望,心像是被人剜了道口子,血淋淋地疼。她退出冰室,擦去眼泪,望着已经被火光完全吞噬的人影上,道:
“李阿蛮,好梦。”
铜炉塔外,新芽顶破浅浅的雪地,舒展着身姿。
雪化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