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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myButterfly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此刻沈情浑身上下充满了谜团,令李道玄忍不住想要探究,她究竟知道些什么。


    沈情面对李道玄一连串质问,勉强定了心神,她扬了扬脑袋,盯着他道:“告诉你,我又有什么好处?难不成还能叫我洗脱杀人嫌疑不成?”


    李道玄垂眼扫视她,道:“与我合作,我不仅能帮你洗清嫌疑,还能让你插手这桩案子。孤身作战,永远比不得携手共进,你当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如今不止出了个白水煞,还冒出个不知名大妖,局势复杂,你若执意独行,恐处处碰壁,甚至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虽不知你如今做这一切的具体目的为何,但我想,当与陷害你入地宫的幕后真凶脱不开手。”


    踽踽独行,确实比不得联手合作。


    何况沈情本就有让李道玄入局对付红白煞的想法,只是还未实现,他便主动生了兴趣想要调查此事。


    合作本就对她有利无害,这是李道玄第二次主动对她发出承诺,想来是终于肯给她几分正眼了,沈情深知他一旦下了承诺是不会轻易毁诺。


    于是在李道玄的注视下,沈情缓缓坐直了身子,伸出掌心,顺水推舟道:“殿下盛情难却,幼安却之不恭。”


    李道玄沉沉与她对视,伸手相握。


    短暂的和平之后,沈情突然道:“对了,我的绢丝带呢?”


    李道玄徐徐起身,头也不回道:“丢了。”见沈情身旁还有几朵莲蓬,他顺手薅了一个来。


    “丢了?我不是说了那是很重要的东西,不能丢吗!”沈情双目如炬,眼底怒气冲天。


    “有说过么,那我忘了。”


    “你站住!你去哪儿?!”沈情伸手欲捉住某人衣角,却扑了个空。


    李道玄轻飘飘跃身而起,留下一句话:“自然是为你洗清‘嫌疑’,这里倒是个不错的清净地,你且好好待着吧,等风头过了我再来接你。”


    “混蛋!”  。


    元春楼内,假母涕泪具下,哭诉道:“师少卿呀!奴家两个女儿死得好惨啊!你可一定要揪出凶手,为山茶和海棠报仇!”


    本就半老的人经此一哭,脸上刹那挤满了皱子,叫师青澜有些嫌恶地拂开她攥着自己袖口的手,“王氏,莫要动手动脚,我等问话,你且好好回答便是。”


    假母勉强站直了身子,用帕子拭去泪水,道:“是……”


    师青澜凝眉问:“你说那名客人前脚刚离,你们后脚就在屋内见到二人尸体?”


    假母道:“是山茶身旁的小丫头见她迟迟不出,这才推门而入,不虞见着的却是两具无皮尸。”


    “你说的那客人长什么样?”


    假母想了想,道:“个子要比奴家高出这么一点,”她用手比划出一个高度,“生得精致秀气,穿的是富贵人家的料子……”


    说到一半,她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实不相瞒,其实这客人是个——”


    “无论是个什么东西,总归见了尸体才能知晓。”一道声音及时打断了假母未说出口的话。


    “拜见苍王殿下!”


    周围人见李道玄现身,急忙行礼。


    李道玄无视众人,径直行至师青澜跟前,冲他道:“本王要见尸体。”


    师青澜心中颇感惊疑,向来不爱多管闲事的人今日怎会突然对此案生了兴致,但他还是抱拳道:“殿下请随下官来。”


    一行人到了山茶与海棠尸体被发现的地方,随行下属掀开遮挡无皮尸的面布,只见尸体面部血肉模糊,失了眼皮的双目因合不拢而死死瞪着。


    其余人皆被这惨不忍睹的画面惊到别开头,唯有李道玄面不改色地俯身查看起尸体。


    过了半晌,他将满是血渍的面布放置回去,道:“可有寻到皮?”


    师青澜:“有,当时正是在尸体旁寻到的皮,凶手并未拿走皮,而是随手扔到了地上。”说罢他挥挥手,手下人立刻呈上两个木托盘。


    撩开托盘上的白布,只见两张人皮赫然在内。


    “凶手是从死者脊梁处下手,其刀法伶俐,刀口齐整平滑,根据仵作行人判断,作案工具乃为切肉一类的庖刀。其作案手法……倒与屠户切割生肉一类极为相似。”师青澜在一旁解释道。


    “至于更具体的信息,需得等尸体送回大理寺由经验更丰富的仵作行人检验才知。”


    李道玄闻言,则是一把抽过师青澜腰间佩剑,用剑挑起盘中人皮,细细观摩。


    突然,他神色一凝,手腕一挑,剑尖从皮缝处刮过。


    待他抽回剑时,只见剑尖处已然染上血迹,若放仔细了看,依稀能看见几粒细沫。


    这是师青澜等人方才并未发觉的,其余人正纷纷疑惑李道玄此举是作何时,师青澜瞳孔瞬间放大。


    他小心翼翼接过李道玄递来的剑,细细观摩一番,终于察觉到了这些细小的肉沫并非乃人肉,而是猪肉。


    人肉与猪肉粗看之下极为相似,短时间内很难辨出差别。


    在所有人都未曾发觉那人皮内的玄机时,李道玄只一眼便分辨了出来,足矣证明他的经验之丰富,办案手法之娴熟,刹那间师青澜幡然醒悟,只怕苍王对外那游手好闲的名声是假,至于苍王为何会任由名声败坏,这其中缘由,他不敢再去深思。


    李道玄目光一转,锁定在瑟瑟发抖的行首妈妈背影上,他问:“方才你说人是那小郎君所杀,本王且问你,那人手中可有何特征?”


    突然被点到名的行首妈妈一晃,颤颤巍巍道:“那小郎君的手、极小、极为白嫩……”


    “既然观察得如此细致,那么本王再问你,她的拇指根部外侧、食指、中指指腹及侧面、掌心内可有厚茧?”他说的乃是常年握刀之人手部才会有的厚茧特征,并且特地说得极为仔细。


    “没、没有。”


    “观遇难者身上切口齐整,且作案时间极短,看来是位用刀经验老道的人,何况听你形容,那郎君显然是位细皮嫩肉身材娇小的富家子。”他目光落到桌上两张古琴上。


    “这两张琴乃多年前极为火热的款式,因其为实木所制,极为笨重,逐渐被后来轻便小巧的款式所取代。


    能够抱得动这种琴的人,自然需要不小膂力,至于你口中的富家子,何来如此大的力能在短短一曲时间内放倒两人后再将其剥皮离去?”


    “这——”行首妈妈一时无言以对。


    李道玄不再多言,接过下人递来的手帕,将手的每个角落都仔细擦了个干净,随后他放下手帕淡淡道:“封楼,将楼内庖人全部缉拿。”


    “是!”


    行首妈妈一听,瞬间不干了,原本怕得要死的人转过头,哭着脸冲李道玄道:“苍王殿下,您这样,奴家这楼里还怎么做生意呐,要知道楼里这么多张嘴可等着吃呢。您将门一关,大理寺人员一进出,届时长安城谁人不知我元春楼出了命案,谁还敢来啊!恐假以时日,楼里姑娘们都要饿死了才是!”


    李道玄闻挑眉言道:“我问你,这官是不是你报的。”


    行首妈妈连连颔首,“唉,是……”


    “死的人是不是楼里姑娘。”


    “是……”


    “既如此,你还废什么话?”他唇角彻底失了弧度,周身气压骤然降低,“东山寺办案,大理寺协助本王,闲杂人等不得踏出楼内一步,违者,”他抬眼,眼中尽是晦暗幽深,“斩!”


    周遭霎时跪满一地,“是!”


    放完话,李道玄迈步而出,周身压压跟着一群人离去,徒留惊魂甫定的王妈妈在内。


    半晌,被李道玄周身气压威慑住的王妈妈才缓过神来,她煞白着一张脸,如一摊烂肉般滑坐在地,捶胸顿足,“早知道……早知道……”


    她涕泪具下,口中不断念叨着这三个字,至于是早知道什么,旁人便不得而知了。  。


    旁人羁押嫌疑人的功夫,李道玄脱了身,又回到那方小船。


    甫一落脚,就见原本龇牙咧嘴的人不知何时枕着一片荷叶睡了去,不仅如此,她头上还专门盖了一片荷叶遮光。


    李道玄见状,顿时恶从胆边生,他先是毫不留情掀了沈情的荷叶,接着又掬一捧水,往她脸上洒去。


    “嗯——”沈情被冰凉的触感一激,悠悠转醒,刚睁眼,睡眼惺忪间就见一张放大的脸映入眼帘,少年生得极为精致,长长的乌发垂落肩头,他垂眼间乌压压的眼睫在眼睑下撒下一片黑影。


    此刻他眼角淡淡的笑意悉堆眼角,抚平了他周身锋芒,乍一看好似谁家贪玩的少年郎正悠哉悠哉——逗着猫狗。


    恍然察觉这一点的沈情彻底没了睡意,她一把推开眼前人,胡乱擦去脸上的水,心底实在气不过骂了句“幼稚”后,反手从湖面掬了捧水跟着往他面上洒去。


    岂料李道玄早先有所察觉,早在她动作之前便闪身避开,下一瞬原本坐着的地方啪嗒湿了一片,被暗色洇染。


    沈情怒道:“你幼不幼稚?!”


    李道玄风轻云淡甩了甩手上水渍,“见沈娘子睡得香,我不好直接唤醒你,只好出此下策,沈娘子度量恢廓,应当不屑计较罢。”


    原本以为对方还要发作一番,结果沈情瞬间安静下来,只是神色还有些差,“你不是说替我洗清嫌疑么,外边情况如何了?”


    李道玄:“嫌疑是洗清了不错,不过元春楼已被大理寺之人彻底封住,这几日里沈娘子恐怕暂时不能归家,还是先想想如何跟家里交代才是。”


    “这点不用殿下费心,我自有分寸。”出门之前沈情早有准备,特地打点好了家里,宣称是要去张妙音家里住几日。


    只是说完话后沈情出其不意往李道玄脸来了一巴掌。


    “啪!”


    第52章


    声音在沈情听来是极为清脆悦耳,令人身心舒畅。


    巴掌声听着虽响亮,实则一点也不疼,只是她掌心残余的水渍和温度不可避免落到了李道玄脸上。


    他持着歪头的姿势,顶了顶腮帮子,目光幽幽移至沈情身上。


    只见那始作俑者坐得端正,用一道乖巧天真的目光看向李道玄,脆声道:“开开玩笑,殿下度量恢廓,应当不屑同小女子计较罢。”


    竟是将他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了他。


    李道玄意味不明发出一声笑,抬手悠悠抹去面上水渍。


    所谓越安静越有古怪,沈情见李道玄神色平静,全然无任何异色,不由得往后挪了挪,眸底不知不觉带上些许戒备。


    听李道玄低低道:“沈娘子说得对,本王度量恢廓,不屑同一小女子计较。”


    度量恢廓几字咬得重极了。


    “哼。”沈情眯了眯眼,喉间微不可闻发出一声冷哼,声音极小,跟猫儿似的。


    正在此时,突发异象。


    二人齐齐朝上方望去,只见元春楼上空红光登时消失无踪,原本浓厚的妖气也跟着散得一干二净。


    沈情腿肚肌肉下意识绷紧,想要起身,却又在见李道玄劲挺的背影时松懈下来,是了,便是此时冲出去,又有何用,只要喜丧妖想,她便是连她一根头发丝都不能见。


    只要元春楼的人都在这里,她总归会回来的,沈情想。


    李道玄望着妖气逐渐消散,不由得捏了捏腰间锦囊,见锦囊一阵阵发烫,他解开袋子将里头的黄色物什拿了出来,这是一张被叠成三角状的黄符。


    此时黄符通体滚烫,像一块热足了的烙铁,握在手里的温度恨不得能将手心烫化,然而李道玄掌心却一片光洁,安然无恙,观其眉心一片平坦,全然无痛色。


    也不知是符内有玄机能令符烫却不伤人,还是他单纯能忍痛,亦或是二者都有。


    他举起黄符仔仔细细看了一番,就连沈情也被她认真的神色吸引,起身近到他身旁跟着看,然而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内里玄机。


    她疑惑之余问道:“你在看什么?”


    李道玄淡声道:“看符。”


    沈情心中大大翻了个白眼。废话,她当然知道这是符箓,她说:“我问你在看这符纸作甚?”


    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


    殊不知,李道玄透过这道符开启了与对面人的第一次较量。


    那日在白水煞的地宫内时,李道玄沿路用几张符布下一道阵法,目的是探查白水煞的动向。


    他也明白,小小符阵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过是故弄玄虚,如今也到了被主人家发觉的时候。  。


    地宫内,两壁灯火通明,幽幽火光映照在青年眼底,如一盏灯落入无尽深渊,杳然不见底。


    他将最后一条白绫缓缓缠绕在手腕,待那手腕狰狞一角的疤痕彻底被封住,他才露出些许满意的笑。


    少顷,他转动死寂的瞳孔,将目光落在一角,只见他衣袖翻动,两指一骈间,几张被石子压住的黄符通通落入指尖。


    然而符箓天生克妖邪一类,听得滋滋一阵轻响,他的双指登时被符燎得血肉模糊,阵阵青烟受了刺激不断从指缝间冒出。


    他像是感受不到痛,欣然盯着两指夹着的符。


    壁上灯芯烧到一半,发出一声爆响,絮絮黑烟不断往上攀缘,又下坠,悄悄爬过他的眉眼,卷走了瞳孔内死寂的黑。


    青年狭长的眼帘再度抬起时,已是极致妖冶的血红色。


    他夹起黄符,递至嘴边,轻声念道:“破。”


    远在华春池上的李道玄手中忽然腾升起烈焰,将沈情惊了一跳。


    见他还傻乎乎站着不知道松手,沈情急忙拍开他手中燃着的符,两条秀眉几乎拧成了八字,她怒道:“你是笨蛋吗?痛了都不知道松手!”


    黄符被拂落,还未落至湖面便化作道道青烟随风湮灭。


    沈情抓起他的手,上下看得仔细极了,见除了有些红,并没有被烫出水泡之类的,这才松了口气。


    不影响握剑就好。若是此刻受了不必要的伤,意味着往后对付红白煞二妖也就少了几分胜算。


    李道玄抽回手,定定望着她,开口道:“区区反噬,还伤不到我。”


    她缓缓抬眼,柳眉一蹙,刚要启唇骂他,却在那一瞬间愣住了。


    只见李道玄双眸明亮如星,似有璀璨光芒在其中流转,那光芒几乎要灼伤她的眼。


    他的周身像是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所笼罩,那情绪如同汹涌澎湃的浪潮,不断地向四周翻涌。


    沈情眉头微蹙,仔细分辨,却怎么也说不出这是何种情绪。


    若非要说出个一二来,沈情觉得,此刻的李道玄宛如一把刚开了刃的利剑,剑身寒光凛凛,锋芒毕露,时刻紧绷着、叫嚣着,要准备上战场枭首封喉,浴血开芒。


    殊不知李道玄这是被对面劲敌唤醒了自身血性,许久不曾碰见过如此强劲的对手,令他大为兴奋,腰间佩剑似是也觉察到主人不平的心境,发出阵阵嗡鸣。


    李道玄闭眼,独自平复心中潮涌,可不知怎的,脑中突然浮现方才少女急切的神情,她指尖淡淡的余温仿佛此刻才后知后觉攀上掌心。


    他徐徐将手背在身后,拇指与食指摩挲,似在赶走余温,又好似温存。  。


    “你又作什么?!我说了没事不要动我的身体!你知不知道万一被他们找到了我的尸体,我们都会死!!?”


    青年刚扔掉那些失效的符箓,怒不可遏的红衣少女遂大步迈向他,伸手揪住他衣领往下带,“你把我说的话忘到肚子里了?!”


    比起红衣少女的横眉怒目,青年则是淡定极了,甚至唇角绽开笑容。他顺着少女的力道俯身,侧头朝她唇角一吻。


    “别生气,你的尸体我已藏了回去,不会有人发现。”


    “冉冉,我想你了。”他喟叹道。


    这一吻,直接灭了火气。名唤冉冉的少女嫌恶地推开他,往身后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这石室内立了一副棺材,棺材内的尸体无影无踪,徒留一套通红的嫁衣叠放。


    青年声音在身后响起:“才刚醒你便直奔元春楼去,我都未能见你第一眼。若非你的尸体还在这,恐怕到现在你都不会回来看我一眼。”


    说罢,也不管冉冉应不应,他眉眼弯弯,勾唇轻笑,自顾自捧起棺材里的嫁衣:“原本我替你准备了一套你喜欢的嫁衣,可惜被人动过了,脏了。所以我前些日子出去了一趟,替你新寻了一件,远比上一套还要好。”


    他亲昵地环住冉冉纤细的腰身,下巴靠在她肩头,用只有二人听得见的语气道:“冉冉,你说过,等你醒了我们就成亲。如今嫁衣备好了,你也醒了,我们成亲吧。”


    师冉冉没好气道:“师长风,松开。”


    “不,冉冉没答应我,我不松。”他缱绻温柔道。


    师冉冉只觉扒在身上的青年麻烦棘手,又想快些回去处理一些事,便耐住性子道:“行,我答应你。”


    想到元春楼里还有个棘手的少年郎,她不再不耐,而是转头笑意盈盈道:“成亲后我们就是一体了,我有困难,你理应帮我,对吧?”


    师长风缓缓松手,无视她眼底满满的算计,一时高兴得像个愿望实现的幼童,双眼明亮:“冉冉说的都对,不过,我们早已是一体……剩下的我们出去再说。”


    他牵着少女往石室外走去。


    出了石门,师长风指向角落熟睡的红莲,高兴道:“你还记得小乖吗。我二十及冠礼时,你送我的那盆子午莲,我死后也没忘了它,叫他们给我送进墓里。”


    “这些年我一直有好好养着它,你瞧,它如今长得多好看啊。”


    师冉冉随意眄了一眼红莲妖,全然不记得这回事,随意道了句:“真丑。”


    师长风嘴角立刻失了弧度,他望向那呼呼大睡的红莲妖,伸出五爪虚空一握,精心被养了多年的宠物猝然化作一摊血雾爆开,甚至连一声尖叫也未来得及发出。


    “对不起冉冉,我让它污了你的眼。”师长风眼中一丝悲伤也无,只有懊悔。


    他想:早知道冉冉不喜,他便不放这东西出来碍眼。


    师冉冉冷哼一声,手腕翻转,见那璀璨耀眼的大红嫁衣已然加身,师长风见状欣喜不已,脚下步伐也加快了几分。


    二人来到一处池畔,师长风抬手,一方小船自水底浮出,二人坐船过水来到对岸壁画处。


    这时熟悉的吟声又传来:“钱纸遍地,黄白黑棺。


    锣鼓喧天,花红软轿。


    红白相撞,唢呐一响。


    生也相随,死亦相依。”


    师冉冉听后拧起了眉,“这是什么词?”


    师长风道:“这是我为我们写的词,你瞧,多应景啊。”


    他指尖轻抚过壁上一幅幅画,直来到最后两幅画上。


    倒数第二幅,画上是一颗大树,树下是一条河,一顶花轿孤零零出现在河流正中央,与之同时,几人抬着棺材路经此地。


    身着丧服的青年坐在那棺材上,双眼直勾勾盯着河中花轿,双眼留下血泪。


    “当时我还是孤魂一只,被迫只能坐在自己的棺材上看着你,我想碰碰你,你却在花轿里,都不肯看我一眼。”


    最后一幅画面,只有一片河和一棵树,少年站在河中央,直直盯着大树,一只手伸向大树的方向,坐在大树上身着喜服的少女亦是回望着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说好我死后你会穿着嫁衣来接我走,你却独自把我留在河里这么多年,冉冉,你好狠的心。”


    师冉冉笑着质问道:“可当初我问过你,你自己同意为我去死的,不是吗?后来你不也出来了,还成了白水煞,多厉害呐。”


    第53章


    空中吟唱极为应景地转了个调,“青冥长天,渌水波澜。红尘长拜喟,独我渡幽河~”


    “一个人渡河,着实艰难,若非化作白水煞,我恐怕永远也见不到你罢。你不在的日子,我真的好寂寞,只觉活着也同死了无二,冉冉,以后别再离开我。”他抱紧了怀中少女。


    师冉冉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朱唇轻启:“乖……”


    师长风显得极为委屈,紧紧抱着她的腰身。


    不多时,随着地宫声音的响起,池畔多了一对新人弯腰。


    “香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娘齐登花堂!”


    “一拜天地,感恩天地造化,祈求天赐良缘!”


    “二拜高堂,感念爷娘养育之恩!”


    “夫妻对拜,愿夫妻恩爱和睦,相敬如宾!”


    “礼成!”


    拜完堂,耐心即将耗尽的师冉冉一把扯下盖头。


    师长风眸子里闪过星星点点的温情,他轻柔地从她手中抽出盖头,替她盖了回去,又仪式感满满地亲自揭了下来,不厌其烦。


    师长风柔声道:“冉冉,我是你的了。”


    他又道:“我今日给你带了一份礼物。”


    言讫,他带着师冉冉转过身,听一脆生生的童音唤道:“阿姐!”


    师冉冉唇畔笑意消失了,她近乎危险地眯起了眼,转瞬腰间被一只软乎乎的小手环住,五岁大的小团子扑闪着大眼,孺慕地望着师冉冉,道:“阿姐!”女孩显然是五岁的刘婉秀,不同的是这只是刘婉秀的一魂,备受回忆困扰的那一魂。


    “谁叫你把她带来的?”师冉冉双目猩红,她一把掐住师长风脖子,尖锐暴涨的指尖深陷入肉里。


    随着她的动作,师长风脖子刹那被挤压成细细一圈,丝丝血迹不断涌出,顺着脖颈陷入鲜红的衣领。


    师长风心满意足地眯起眼,道:“我知道冉冉舍不得你那妹妹,所以我特地将她的一魂带来,叫她永远留在你身边,也能让她的耶娘深陷丧女煎熬之苦。”


    “自作多情,我怎么可能舍不得那蠢货!”师冉冉怒道。


    师长风的目光如同一条蛇,缓缓攀上师冉冉的眼,他改口道:“那便是我想错了,冉冉不是要亲手报仇吗,十年前你错过了一次机会,如今,我将她送了上来,哪怕只是一魂,也能暂且泄恨。”


    他的目光缠绵,语气诱惑:“所以冉冉,杀了她。”


    师冉冉扯了扯嘴角,眉间朱砂痣愈发鲜红。看着那目不转睛望着自己的小人,她抽出自己的手,五指成爪,对准小婉秀的面门。


    师长风毫不在意摸了摸脖子,若仔细一看,除却残留的鲜血,他脖子上的伤痕正缓缓愈合。


    他勾起唇角,静待师冉冉了结那令人厌烦的东西。


    小婉秀显然不知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她的记忆依旧停留在与阿姐观赤鲤那一晚,见阿姐举起了手,她下意识抱住师冉冉的手腕,如捧稀世珍宝般,就这样朝她的手腕轻轻呼气。


    “阿姐不痛,婉婉给阿姐吹吹,坏鲤鱼被婉婉赶跑了。”


    师冉冉顿住了。


    师长风唇畔笑意消失了。  。


    元春楼大堂里,数名庖人被五花大绑围困在中央,正前方站着的少年郎,赫然是鼎鼎大名的苍王,他身旁跟了一生得精致的小郎,言是东山寺出来的帮手。


    然而那行首妈妈肿着桃子似哭过的眼,望着摇身一变成了副手的沈情,眼睛一条缝恨不得撑到极致,她嘴里吐出好些个“你你你”,却又碍于近旁苍王不敢言明。


    她心中却炸开了锅,这女郎竟和苍王有莫名的干系,无怪乎方才苍王一副为她辩解的姿态,这心简直欹偏极了!


    李道玄望着被五花大绑六人,眸色沉沉,近旁师青澜已然清点完嫌犯,抱拳禀道:“楼内来往所有人里下官均已派人仔细排查,嫌犯一共有六,右手几处均有殿下所说的厚茧,其中四名是后院使刀的庖人,另外两人是这楼中的嫖客。”


    然而审讯半晌,每人都有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明,线索到此又中断了。


    沈情见此架势不禁起疑,剥人皮之事不是喜丧妖干得么,为何现下四处寻找嫌犯,这么想,她也如此问了:“那人不是妖杀得么,为何如此兴师动众捉了这么多人?”


    李道玄侧头,低低冲她耳语道:“沈娘子为何就如此笃定人乃大妖所杀,为何就不能是人。”


    沈情大骇,险些控制不住音量:“你是说……”


    “沈娘子稍安,死者乃被人割皮放血而死,刀口在脖子上,且屋内无残余妖气,证明人不是妖杀的,我自然要在人里找出凶手了。”


    沈情握了握掌心,发现手心不知不觉全是冷汗。


    人不是妖杀的,那她猜错了?喜丧妖并未出现在此?那空中异象作何解释?沈情分明记得,能惹出如此异象之妖,除却已被游道子炼化的无名,便只有红白煞二妖。


    可她明明记得,白水煞此刻在家中……


    “冤枉啊殿下!小的真的什么也没干!就只是想来快活快活而已啊,呜呜呜!”几人中有人听闻过李道玄那离经叛道的性子,害怕这祖宗会干出是非不分的事情来,不由得跪地连连求饶。


    沈情被那哭声渐渐扰乱了心绪。


    李道玄问:“手中有茧的就这些人了么?”


    师青澜道:“下官已排查过楼中包括庖人以内的所有男子,确实都在其内了。”


    见他如此说,忆起甲板上那给自己递布条包桨的老婆子,沈情随口插了句:“难不成一定要顺着男子找,民间男女共同营生者不在少数,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亦能做。男子手中有茧,难不成女子手中就不能有茧了么。”


    她记得那名唤阿四的婆子给自己递布条时,手中不也有茧子么。


    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师青澜刹那间醍醐灌顶,同时心底暗暗懊恼,旁人一点就通的事,自己如今却犯了如此疏忽之罪,实则糊涂!


    “来人,仔细搜查,但凡掌中有茧者,不分男女,通通押来!”


    “是!”


    在等待嫌犯的中途,沈情细细回忆脑中上辈子的记忆,被剥皮者有十几人,且案发时间在晚上,当时接手这桩案子的是玄机阁。


    玄机阁只管妖邪之事,不插手凡人案子,所以那些人一定是被妖杀的。


    可如今有了自己的介入,很多事情都变了……喜丧妖,还会来么?沈情迟疑了。


    “少卿!有嫌犯出逃!”远远传来衙役的声音,打断沈情思绪。


    一众人闻声赶到元春楼后。庭,但见一头发花白的老婆子在廊檐下乱窜,许是对于地形的熟悉,一群习武之人竟被她甩在了身后一小截。


    那老婆子步履如飞,动如疾风,身姿之矫健,全然看不出是一半百之年的老人。


    忽然,那老婆子似有所感,看了沈情一眼,便直直拐了个弯,朝这旁的沈情冲来。


    不等师青澜拔剑,一道红衣身影已率先冲上前去,一脚将其踹开。


    婆子重重倒地,一道雪芒闪过,李道玄剑已出鞘,直指她心窝。


    那婆子似有些神志不清,双目混浊,直勾勾盯着沈情,还要爬起来,架势颇有些瘆人。


    李道玄不耐皱眉,剑又离她心口近了几分。


    “等等!”沈情一把抱住李道玄胳膊,“别伤她!”


    李道玄定定同她对视几秒,沈情目光坚定,抱着他持剑的那只胳膊不撒手,“她不会伤我,她嘴里肯定知道些什么,我得问出来。”


    沈情清楚的看到,老婆子眼中毫无杀意,相反,倒像是一种看见故人的神态。


    见他依旧无动于衷,沈情又道:“李道玄,我们不是合作伙伴吗,既然一起合作了,那你就得信任我。我在刘娘子的‘界’内看到了些东西,和另一只大妖有关,线索就在她口中。”她指了指阿四婆子。


    李道玄鸦睫微垂,似在衡量,最终,他妥协般收回了剑,“给你一柱香时间。”


    沈情立刻弯了弯眉眼,“好。”


    李道玄被她那明媚的笑容晃得心烦,别开眼道:“松手。”


    沈情这才注意到自己还抱着他胳膊,闻言乖乖松手。


    来到阿四婆子面前,见她直勾勾望着自己的眼睛,一副迷离恍惚的模样,她试探性开口:“阿婆?”


    阿四婆子仿若重新找回了光明,眼中聚焦,依旧望着沈情,不过她终于肯开口了:“阿丑?”


    沈情心中一动,将计就计蹲下身,亲昵地拉起她的手,笑道:“阿婆,是我。”她果真将自己错认成了别人。


    “好孩子,回来了也不跟阿婆说一声,阿婆本来炖了莲子汤给你,可你一声不吭就走了,汤凉了。”她这般颠三倒四的说着许多话,一会儿又扯到另一件事上。


    沈情就这么耐心听她絮絮叨叨半晌,见时候差不离,她突然问:“阿婆,你杀了她们吗?”


    原本话多的老婆子顿然止了声,她警惕扫了眼四周,随后悄悄勾过沈情肩头,将她带向自己这方。


    一旁李道玄眯起了眼,仔细打量着婆子动作,手中剑已蓄势待发。


    阿四婆子就这么席地而坐,附在她耳畔悄声道:“放心,阿婆悄悄已经替你报仇了!那两个丫头,太过分了!还有她们,阿婆还没来得及替你报仇,你再等等阿婆。”


    她小心翼翼从怀中摸出一包看不出材质的纸包,塞进沈情手中。


    “莲子熟了,你以前最喜欢呆在蓬船里泛舟采莲,可惜先前那条船被他们砸了,阿婆没用,只能买一艘旧的。”


    “阿婆今年采了好多莲子,来不及炖汤了,你先将就吃着。”


    沈情脑中浮现出喜丧妖熟练地窝在蓬船内的情形,她迫切想知道阿丑是谁,直觉告诉她,阿丑同喜丧妖有偌大关联……


    她放下那包莲子,试探性反问:“阿婆,你还记得我额间的痣吗?”


    令人振奋的是,阿四婆子果真疑惑地摸了摸她光洁的额头,“是啊,阿丑,你额间的痣呢?”


    沈情刹那间呼吸一滞,手止不住地发抖,竟是一时哑了声。


    见她迟迟不语,阿四婆子又疑惑问道:“阿丑,你的痣怎么没了?”霎时,她的目光突然变得犀利,“不,你不是阿丑,阿丑早就死了,被他们害死了。”


    在阿四婆子暴起前一刻,李道玄迅猛将人拉离至自己身后,因为动作太快,沈情被迫抓住他肩头堪堪才能站稳身形。


    刚从他身后冒出头,却见那阿四婆子直直撞向李道玄的刀口。


    李道玄蹙眉抽回自己的剑,沈情道:“别——”声音半路哑了。


    “伤在心口,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李道玄如是道。


    她是自己撞上来的,定存了死志。


    无人知晓阿四婆子死前一刻在想什么,她只看了看沈情,又看了看孤零零立在湖中的船,最后身体如轻飘飘的落叶,往后仰倒去,落入水中。


    这一落,如一滴清水落入墨中,许多色彩艳丽的鲤鱼纷纷涌动而上,将她掩盖。血水,赤色,交织融汇,在湖中徐徐绽开一幅群鲤嬉水画。


    画是红色,染的是血。


    第54章


    众人从未见过这一阵仗,纷纷怔愣在原地,却无一人想起要去打捞她的尸体。


    等回过神来时,她的血肉早已被啃食殆尽,残躯沉入水底,而填饱肚子的鲤鱼则甩着尾巴吐着泡泡悠然离去。


    凶手已死,留下的烂摊子被扔给了师青澜,李道玄则拎着怔神的沈情入了一间房。


    许是四皇子亲自坐镇的原因,手下人办事效率提了不少,不多时,手下便捧了一堆物什与信息前来,与之同时,带来的还有阿四婆子身世的讯息。


    据行首妈妈说,若干年前阿四婆子同丈夫在平康坊开了间猪肉铺子,夫妻二人合伙营生,日子过得不说多滋润,也算勉强糊口。


    可她的丈夫有个恶习,喜爱酗酒,是十里八坊出了名的酒鬼,夫妻二人婚后十多年,丈夫便害酒痨死了,同时祸不单行,她那八岁的幼女也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被贼人掳了去。


    自此阿四婆子就变得疯疯癫癫,行首妈妈见她可怜,便将人收了做楼内的杂洗婆子。


    这一待就是二十多年,期间无人敢同她说话做伴,只因听闻她疯癫的名声。


    虽说她偶尔犯疯病,却也没有伤人之举,因此谁都没能想到杀人凶手竟会是她,还是以那般残忍的方式。


    行首妈妈说到这些时,痛心疾首,悔不当初,只恨不得回到二十多年前扇当初的自己几巴掌。


    李道玄手中持一本旧旧的册子,那是从阿四婆子床底翻出来的。


    说是册子,倒不如说是一堆废纸,因为册子是用一摞薄薄的纸缝在一起而制成的。


    纸是时下最廉价粗糙的麻纸,线是随处可见用来缝补旧衣的麻线。


    可册子上的字倒是令二人颇感新奇,李道玄翻开一页,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智之所无奈何。”


    字迹娟秀齐整,隐约能透过字里行间窥探到字主人的灵动一角,却也莫名有着一股淡淡的怨气。


    当真是矛盾。


    见此话,李道玄喉间微不可闻发出一声冷哼。


    翻开第二页,黑色字迹密密麻麻占满了枯朽发黄的麻纸,字体乍一看同第一页的字迹相似,可若放仔细了看,便能看出差别。


    落笔要钝几分,字迹排列也远不如第一页那般齐整。


    里头密密麻麻出现得最多的就是“阿丑”二字,字里行间都在讲述她与阿丑。


    多是无用的日常记录,李道玄想翻页,却被一只细软的小手摁住了手背,沈情目光不离书页,道:“先等等。”


    她不愿错过任何同喜丧妖有关的线索。


    一字一句看得仔细极了,以至于沈情自己都没发现,此刻她一手撑在李道玄手背,一手横在椅背,二人几乎成了脸贴着脸,只需轻轻侧脸,彼此之间的细小绒毛清晰可见。


    李道玄眼睫颤了颤,忽然他一把抓住沈情手腕,将其拉开,“你我二人之间还是要注意一点距离,沈娘子。”


    沈情被他这一番动作弄得莫名其妙,忆起方才情形,又觉得他此举是再正常不过。


    若说以前过于亲近的距离是出于无奈之举,不好说什么,可眼下二人相安无事,甚至刚从剑拔弩张的关系转换为“合作关系”,正处于磨合时期,她顿时觉察自己行为确实有些不妥,她动了动唇,许久才吐出一字:“哦。”


    这回沈情有了分寸,刻意离他远了些看,规矩是规矩了,可不知为何,李道玄心里还是不舒坦。


    因此他周遭气场也不甚高,沈情完全没察觉李道玄的变化,直勾勾盯着册子看。


    “阿丑来了,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阿丑喜欢红色裙子,十三生辰日我给她买了一件,她很高兴,可裙子后来被她们抢走了,阿丑很不高兴,我不知道怎么办。”


    “莲子熟了,阿丑攒钱买了一艘船,采了好多莲子回来,我给她炖了莲子汤。”


    “阿丑说最喜欢我做的莲子汤,以后我每年都会做给她喝。”


    “我做了莲子汤,可阿丑没回来,她们说阿丑死了。”


    “阿丑的船被他们砸了。”


    “我用积蓄买的船,被她们抢了,她真该死。”


    “她死了,我的船又回来了,阿丑回来后就不怕没船去采莲子了。”


    “阿丑不回来了。”


    “我是一个人了。”


    字迹到这突然断了,成了糊成一团的墨,似是主人不小心撒上去的。


    翻一页,又是新的一段话。


    “阿丑回来了,她说要带我走。”


    再往后便没了。


    沈情看完沉思许久,忽然就笑出声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只是在想,前世她翻山搴陟,不辞辛苦寻至万里以外,只为找寻喜丧妖身世之谜,却不曾想,困扰了她短短一辈子的东西,此刻竟就藏在离她家一坊之隔的元春楼内。


    当真是讽刺。


    “东西也看完了,沈娘子,是否该说说看,你都知道些什么,或者说,你想要什么。”李道玄缓缓放下册子,身体以一种极度松弛的姿倚靠,然而眼中全然是审视姿态。


    沈情毫不避讳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闪躲,她知晓,自重生以来,她走的每一步几乎都将他牵扯进来,因此如今这番场面是必然的。


    既然确立了合作关系,她就要拿出相对坦诚的态度。


    可重生之事断然不能透露,因此,她既想要同他对付红白煞,就得拿出合理的理由。


    想通过后,沈情轻轻一笑,道:“殿下想必听闻过我师父的名讳。”


    “大名鼎鼎的玄机阁主使黔子默前辈,盖以卦术闻名天下,长安城谁人不识,何人不晓。”


    “不错,当初师父因受相繇之毒故而饮恨西去,但在师父故去前,他分别替我与师兄算了一卦小六壬。”她顿了顿。


    李道玄抬眼,示意她继续说。


    “当时师兄在选择时,提了“扶危济困”一事,师父给师兄算出来是‘大安’之兆,我便不作过多赘述。”


    很好理解,意味着柳霁月只要在除妖济世一事上按部就班,不出意外,他的一辈子将无甚过大劫难,就连人生也是相当顺遂坦途,是个相当好的命相。


    “至于我,没有那么宏大的心愿,我只希望我在乎的人能够平平安安,自己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便满足了。因此我道:‘我想知道将来我的生活会是怎样的’,怎奈“生活”二字过于笼统,不能以一件事来概括它,所以师父动用了相术。”


    相术,乃窥天探命之举,反噬自然也是极为厉害,可以说是以命博卦,一人一生只能用一次,不到万不得已,便是有再厉害道行的人也不会轻易动用。


    许是黔子默先生觉得自己大限已至,临死前能替徒弟算上一卦也死得其所,便耗尽修为为沈情算了一卦。


    沈情思及此处,脑海中隐约闪过一张模糊而慈祥的脸,她的眼底已有星星泪意,沈情一字一句吐道:“卦象为:大凶。”


    “李道玄,卦象显示,我活不过十九岁。”


    “在此之前,我的爷娘,我的朋友,都会因我而去。”她如是笑道,配合眼底泪意,颇有万念俱灭之悲。


    常言世间有八苦,除却老苦外,她在前世的十九年里受尽生、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这七苦,每每在梦里忆起上辈子的情形,她的心都犹烈火烹油,煎熬无比。


    甚至她醒来时都害怕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耶娘、李毓、翠芽、师兄都会在回看她一眼后化作泡影消失,徒留她在原地撕心裂肺,备受煎苦。


    她上辈子死时,正是二十岁生辰的前一日。


    人言要避谶,防止说过的话成真,可沈情早已经历过这些,她早就不在乎一语成谶这种东西。


    她举起那泛黄的旧麻纸册子,对着第一页的字迹念道:“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智之所无奈何。李道玄,你认可这句话吗?”沈情侧头问道。


    李道玄嗤笑一声,眼中狂妄不羁:“命运?”他摇摇头,“本王不信。”


    “世上没有白掉馅饼之说,亦没有陷入泥沼等死之法。本王的命,向来掌握在自己手中,想要什么东西,靠自己争取。区区命运,算个什么东西。”他不屑道。


    说白了便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李道玄这种天助自助者的观点亦是沈情所认同的,对于他这一番狂妄不已的话语,沈情听了只觉热血沸腾,恨不得能拍手叫好。


    命运是自己决定的,何来天决定之说。


    她看着那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心中只觉惋惜。


    二人观念相同,性格相通。


    若非他上辈子杀了自己,恐怕今生二人也不至于那么剑拔弩张,甚至沈情觉得,她会有一种与他相见恨晚的感觉,抛去一切,或许他们能成为朋友也未必不可。


    可惜,她沈情睚眦必报。


    “所以在师父算出我将来的命数后,师父又为我算了破解之法。”


    “我人生中最大的一劫在十七岁这一年,而卦象显示,我人生劫难的转折点为两只大妖。而能助我度过此劫的贵人,便是你。”沈情眼也不眨胡扯道。


    李道玄原本节奏规律点着桌面的指尖在听闻这句话后,僵在了空中。


    他不敢置信在脑中重新浮现一遍她方才说的话,他是她的……贵人?


    李道玄细细数来自二人碰面后,明里暗里针锋的那些时日,沈情那恨不得不能吃一点亏的架势,二人无数次的较量,最终千言万语随着难以言喻的心情汇聚在喉间,以一声嘲讽的轻呵表示了他的态度。


    “呵。”


    沈情见此并没有急着解释,而是道:“无论殿下信与不信,我先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找寻师父口中所说的那两只大妖。”


    “只有除掉他们,我心才能安。然而我一人之力未免过于薄弱,此事还牵连到大妖背后之人,师兄是个直白性子,只会盲目除妖,不懂其中弯弯绕绕。故而幼安无奈只能让殿下涉足其中,先前对殿下的失礼之举,还望殿下海涵。”她规规矩矩敛衽一礼。


    此刻的她,才终于有了那大家闺秀之态。


    只是李道玄觉得,这样的沈情,不再像沈情。


    印象里的她是恶劣的,顽皮的,精灵古怪的,而不是此刻为求人而变得温顺低眉的她,像是被人拔了翅膀的鸟。


    李道玄心头顿时涌上莫名怒意,很快他又惊醒,这股怒意来得莫名,他为什么要生气?他因何生气?


    他的眼底罕见的出现些许迷茫。


    第55章


    沈情自然没有看出李道玄一番心境历程,见他垂眼不语,一动不动,她喊道:“殿下?”


    李道玄压下火气,示意她继续说。


    沈情觉得该说的都已经交代了,思索一番,说出最后一句话:“我想借殿下之力,除去那两只大妖,且揪出要害我那幕后之人。”


    “并不是要殿下做些什么,只希望,有朝一日在我沈家身陷囹圄之时,你能拉一把,足矣。”


    “这有何难。”李道玄说。


    沈情眼中蓦地爆出一阵光亮。


    “不过,还有一事。”他打断她道。


    “本王至今未曾明白,你究竟为何同意你我二人这桩婚事。”还是那句话,“若谈要求,直接凭琉璃心来找本王有何艰难。”


    李道玄从未有过娶妻的打算,也不愿意,若非老皇帝借了他阿娘遗骨威胁,李道玄早就闹他个天翻地覆,断然不可能应了这桩婚事。


    这也是他日日睡不好的心结之所在,他最讨厌被人要挟。


    沈情想到比翼双生阵短寿之说,要想活命的方法过于离奇,也说不出口。她一时词穷,喃喃半晌,她眼珠子转了转,心头很快打了个主意。


    她神神秘秘道:“佛曰不可说,可若是殿下想知道,也不是不行,不过得等一会儿。”她晃了晃手中册子,“或许我知道了该怎么引诱另一只大妖出来。”


    李道玄抬眼睨她。


    “自然是,等她亲自上门。”  。


    直至近旁人唤他,李道玄才蓦然回神,如今他满脑子都是沈情离去时说的那句话。


    云开雾散,金阳透过窗棂洒进屋内,少女脚踩一地斑驳光影,她的乌发、眉眼,皆被染成淡淡暖金色,平添一丝亲和感。


    行至门口,她突然回过头,说:“既然都认识那么久了,也算半个朋友,沈娘子叫着多生疏呀,你就唤我的小字,幼安就好。”


    不等李道玄回答,她低头沉思片刻,又道:“不行,只有你叫我的小字,多亏呀,不如以后我也唤你的小字怎么样。”


    “李阿蛮。”她脆声唤道。


    那一刻,李道玄的心仿佛扫过一片羽毛,低低颤动。


    末了,沈情又说:“你问我为何答应同你的亲事,还是那句话,”她双手背在身后,偏头道:“因为我心悦你呀。”


    说完,她蹦蹦跳跳离去,徒留李道玄在原地,被乱了思绪。


    她究竟想做什么?


    “那婆子动手前特地放了浣洗衣物在水边,等着事后回来,伪造不在场的证明。洗衣时她借口如厕离去,实则是她趁厨中庖人如厕的功夫混进后厨偷走了他的刀。”


    说话人是随师青澜一同来的小评事。


    照理说四殿下亲临元春楼审理此案,本该由大理寺卿同大理寺丞亲自到场才显尊重,怎料刘寺卿像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迟迟不来,只能由师少卿出面撑场子。


    师少卿还在为此案善后,只能由他人来禀事。奈何那李寺丞洞悉四殿下嚣张跋扈的张扬性子,说什么也也不肯充当出头鸟来当禀事人,一双腿更是抖成了筛子,竟一步也行不得。


    几人联合商讨之下便将还能行走的他给推了出来。


    此刻小评事也紧张得不行。


    “原本庖人正在剁猪肉,准备做丸子用,阿四婆子拿得急,从而忽略了刀上残留的肉沫。”


    “受害者屋内有三盏茶,皆被人下了药,其中两杯边缘染有口脂,另一杯没有被人动过。”


    李道玄闻言,莫名道了句:“她倒是谨慎。”还知晓外边的东西不能乱碰。


    彼时沈情不知道自己的洁癖令自己免了一祸,正持着手中阿四婆子塞的莲子发呆。


    小评事摸不着头脑,心头一紧,声音明显顿了顿,李道玄眼也不抬:“继续。”


    “……是。那盏中下的药说来也奇,是……怡情香。”


    此药在春楼内几乎每位妓子都会具备,有时遇见各类特殊喜好的客人便会派上用途,具有催情之效。


    其中成分包含曼陀罗花,倘若一次性使用大量怡情香,会致使人短暂时间内麻痹,神志不清,故而屋内没有什么明显挣扎打斗痕迹。


    想来阿四婆子早早便计划好,特地偷了这药,只等合适时机就下手。


    小评事不禁为沈情捏了把汗,若那小郎君恰好没有离去,恰好喝了那盏茶,也不知是否会和那两人一个下场。


    “师少卿已将此案归录,劳请殿下过目,若是没什么问题,卑职便将案牍送回大理寺归档。”


    李道玄轻飘飘问道:“归档?”


    话语间明明没什么情绪,那名评事却觉背上受了千斤顶,直叫他冷汗直冒,脚下发虚,他咽了咽口水,答道:“是……”


    “……”


    下属只觉度日如年,曾几何时,总算听那活祖宗松口:“那便归档罢。”


    “是!”他终于松了口气,“卑职告退!”


    “本王何时说你可以走了?”


    小评事立马扑通朝李道玄跪下,脑袋重重往地上一磕,“卑职知罪!”


    “……起来,本王还有事要吩咐。”


    那评事半天也不起,甚至就持着脑袋磕地的姿势。


    李道玄耐心即将耗尽:“本王不想说第二遍。”


    “禀、禀殿下,卑职、卑职腿软,起不来……殿下有何吩咐,不如、不如就此说了罢。”


    小评事快要被吓哭了,四皇子殿下这般贵人以往哪儿是他一个小小的评事说见到就能见到的,是以他一时乱了分寸。


    李道玄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咬牙道:“本王亲临元春楼审理此案,却不见大理寺卿前来拜见,刘寺卿当真是好大的脸面。你,传话下去,今日之内,本王要看到刘寺卿的人,不然……”


    他冷哼一声。


    小评事抖得更凶了。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也不见声音传出,他壮着胆子从臂弯里露出一只眼,见地面上空空如也,六合靴主人早已不知所踪。  。


    李道玄当真是嚣张跋扈极了,不过一桩小小的剥皮案,师家长子师青澜出面还不够,明明已经解了案,偏偏还要大理寺卿亲自到场拜见他。


    皇权之下皆蝼蚁,刚看完女儿的刘寺卿为了安抚楼里那祖宗,就着因过度操劳而虚弱的身体颤颤巍巍来到了元春楼。


    “臣大理寺卿刘四元,拜见苍王殿下!”


    背影佝偻的老者朝着堂上人叩首。


    李道玄一脚踩在椅座,手中持着玄剑把玩,半晌也没有叫人起身的意思,大理寺卿带头跪下,大理寺其余官员断然不可能行再拜礼,而是跟着长官行稽首礼。


    堂内乌压压跪了一片人,偏生沈情还站在李道玄身旁,她说什么也不能跟着他受这厢大礼,正要开溜,却被一剑挡住了去路。


    那厮一手扣着她的肩头将自己往回带,眼中趣味欣然,“沈情,你不是说心悦本王,想要嫁给本王么,左右你我二人十月成婚,等你做了苍王妃,这些礼,你迟早要同本王一起受着,躲什么?”他临时起了玩心,压着嗓音低低道。


    原本正常的嗓音压低了说话,像是被捂住的琴弦,弦音从喉间闷闷溢出,又是在耳畔拂语,奇妙的有种撩人之感。


    沈情立马捂住耳朵瞪着他道:“你又在抽什么风?!别忘了我现在是什么身份!万一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先前二人和睦相处的画面仿佛是假象,撕破了表面的平和后,很快两人又回到了剑拔弩张的氛围。


    李道玄见她此番模样,又浅浅笑了起来。


    沈情只觉得今日李道玄如突然中邪般,奇怪极了。


    李道玄余光瞥了眼跪成一地的人,终于大发慈悲发了善心。


    他将剑递给沈情,示意她随意。


    沈情当即抱着剑闪身进了一旁绣花屏风隔着的小礼室内,作旁听。


    自二人达成共识,沈情便将在刘婉秀梦里遇见的情形同他坦白了,与此同时还将白水煞从她手里夺走了刘婉秀一魂的事情告知了他。


    当然,她并没有说认识另一只妖。


    只是说刘婉秀回忆里那个“姐姐”貌似同白水煞关系深厚。因她只是不小心伤了那幻境化作的红衣女子,那白水煞就表现的极为愤怒从而打伤她,像是自己极其珍贵的东西被人弄伤了般。


    那女子额间有一点朱砂痣,喜着红衣,对华春池里的赤鲤很熟悉,甚至与岸边的乌篷船有关系。


    沈情见那阿四婆子也与那船有深厚关联,又见阿四婆子神志不清将自己认错成了别人,便将计就计诈她,果真诈出了点线索。


    她口中的阿丑眉间也有一点朱砂痣,阿四婆子日录里的阿丑也喜欢穿红裙子,所以刘婉秀的“姐姐”极有可能就是阿丑,那阿丑又与白水煞有不小关联,加之“界”内那女子不似常人般的举动,因此她推测另一只大妖就是刘婉秀的“姐姐”,也就是阿丑。


    当然,她并没有说阿丑肯定就是大妖,只是表明猜测。


    再多的她就不知道了,毕竟师父的“卦象”里只表明未来她的劫难里有两只大妖,却没说明是什么妖。


    余下的留给李道玄去想,至于他能想出个什么花来,就不关她的事了。


    沈情怀中抱着剑,想到师父,她心中有一种言不明道不清的堵塞感。


    她有些低落的垂眼。


    先前所说的算卦一事并非虚构,只是被沈情藏了一半真相。


    都说人在很小时候的记忆长大了都会记不住,即便记得,也只是残缺不清的一个大致印象。


    可沈情依旧清晰的记得,初来玄机阁时,高热不退的她难受极了,因而夜夜啼哭不止,哭累了,白日里就沉沉睡去,到了晚上,病痛作祟,她便又开始闹腾。


    直至她咳得呕血病也不见得好,众人束手无策,无奈愁眉等她咽气之际,满身是血的中年男子抱着自绝境采来的药材归来,亲自守在自己身旁,甚至连血衣也来不及换下,就着满身狼狈开始替自己输入真气续命。


    当亲眼看见药材被熬成黑乎乎的又粘稠又苦的药汁被喂进了她嘴里,中年男子才松开了紧蹙许久的眉心,将小小的一个团子抱起,轻声哄道:“好孩子,师父知道你难受,师父都知道。”


    许是察觉到久违安全感,像是趴在父亲沉稳有力的臂弯中那般,双眼肿得跟桃子似的团子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众人皆道玄机阁灵气养人,让本该夭折的沈家娘子捡回了一条命。又有谁知道沈家娘子本来应当在那场大病中殒命,是玄机阁主使拼了半条命进入极寒之境,与妖兽厮杀之下才堪堪夺得救命药材,强行保住了沈情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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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睡梦迷蒙间,她又来到一个青涩稚嫩的怀抱里,隐约听见男子开始咳嗽的声音。


    “探玉,照顾好妹妹。”


    “师父,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妹妹,再也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尚是青涩的小男孩自此承担起身为师兄,亦或是兄长的使命,开始无微不至地照顾起妹妹。


    譬如每月督促她喝那苦味直冲天灵盖的药。


    想到此处,沈情嘴里仿佛又泛起了那浓浓的苦味,她不由得直皱起了眉。


    后来沈情八岁那年,师父为救苍生百姓而受相繇剧毒,撒手人寰。


    在即将油尽灯枯之时,黔子默唤来两个徒弟,替他们算了卦。


    也如沈情说的那般,谈起卦象内容时,青涩的柳霁月流着泪伏地而跪,言辞铿锵有力而不失本心。


    “探玉只愿如师父一般,斩妖除魔,守护正道,哪怕力量微薄,也要为这天下海晏河清全力以赴!”


    那时十一岁的少年,身形尚显稚嫩,一袭素净青衫裹身,衬得那瘦弱的背脊如风中细柳,然而他的脊背却挺得笔直,亦难掩其眼中坚定的光芒。


    师父动用小六壬之挂,算得:“大安。”


    此后柳霁月亦是守心如一,日复一日践行着他的诺。他手持陌刀,穿梭于芸芸众生之间,剑之所向,妖邪辟易。


    到了沈情这里却出了岔子。


    年幼的她眼中没有太大抱负,只有简简单单的愿望,她说:“幼安想要师父、师兄、耶娘一家人喜平安乐就好,不要像像我一样天天喝药,药太苦了。”


    黔子默听后心中大恸,决定在临别之际动用传说中的相术。


    然而他耗尽修为得到的结果却是——空卦。


    那便意味着只有一种可能,有人早已在此之前替沈情动用相术算过命,奈何此人是谁,至今也无人知晓。


    哪怕是活了两世的沈情也不知道。  。


    大堂中央,刘四元持着一个姿势许久,一把年纪的他已然开始吃不消,额间沁出些许薄汗。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堂上人道:“刘寺卿客气了,本王何须刘寺卿行此大礼。”


    得了令,刘四元才迟钝起身,拱手道:“殿下莫要打趣老臣。”


    “其实本王今日唤你前来,是有要事相商。”李道玄如实道。


    刘四元脸上不显山露水,不卑不亢道:“但凭殿下吩咐。”


    “据说刘寺卿今年五十有六,却有个十五岁的女儿,好像叫……刘婉秀?”


    提起女儿,刘四元神情微不可查一滞,随即又道:“家中确有一女,名唤婉秀,奈何……近日时运不济,小女被妖邪勾了魂,眼下昏迷不醒。恕臣斗胆一问,不知殿下作何此问?”


    李道玄唇角一勾,“那可巧了,本王专治世间妖邪,令爱中了什么邪,说不定本王一看便知,刘寺卿,不如让本王替你瞧瞧令爱的病?”


    刘四元闻言立马跪下道:“承殿下厚爱!只是小女身份卑贱,只怕冲撞了殿下贵体,还望殿下三思!”


    “三思?可本王瞧着前几日,令夫人还万分焦急求助到本王府上,言女儿病危,求本王一看。”若非有刘四元首肯,刘夫人决然不可能冒着犯上风险也要叫人敲苍王府的大门。


    “怎的今日又变了卦?”


    “禀殿下,原是臣的夫人请到了玄机阁沈娘子,小女经沈娘子救治,眼下虽正处于昏迷中,但身体明显好上些许,想来不日就能召回魂魄,如今又怎能再麻烦殿下再度操劳。”


    刘四元叫苦不堪,见他忽然一如反常问起自家女儿,只觉得是这无法无天的人盯上了自家女儿,他内心惦记着女儿名声,生怕他此刻不顾一切也要闯入刘府“诊治”。


    见刘四元迟迟不肯松口,李道玄也没恼:“本王乐意,何来操劳之说。”


    此人当真如传闻中那般我行我素,视绳墨规矩于无物。只恨四皇子最受圣人宠爱,便是御史台的参他的奏疏堆叠成沙,圣人也是两眼一闭,听之任之。


    刘四元登时汗若濡雨,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内心无比后悔那日放任夫人求到对方府上。


    刘四元不答,李道玄替他接话:“刘寺卿且放心,沈情乃本王未婚妻,她的事,便是本王的事。既然令爱如今还昏迷不醒,不妨让本王瞧一瞧,说不定人就醒了呢。”


    他下令道:“本王就不入贵府了,以免有辱令爱名节。恰好隔壁有家客舍,劳烦刘寺卿今日之内将人送到客舍内。”


    屏风后的沈情听见此话,险些咳嗽出声,他竟如此无法无天,当众作出此举。


    虽说此举是为了保护刘娘子不受妖邪上门之难,可未免也太过张扬,沈情真不明白李道玄这般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若要保护人,大可委婉告知刘寺卿夫妻二人,暗中将刘婉秀转移即可,再不济也能在今日召见刘寺卿时将周围人禀退,当下倒好,眼看那些官员个个竖起了耳朵听,眼中是止不住的震惊,只当自己听了一桩惊天秘闻。


    等出了这道门,李道玄原本毁誉参半的名声怕是要更加雪上添霜。


    不等刘四元作答,李道玄不容置喙道:“本王乏了,尔等闲人且退下。”


    一行人陆陆续续出去,满面愁容的刘四元落在了最末,正当他思索该如何办之时,突然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眼前是个模样白净的小护卫,瞧着有些面生,那护卫生了一双笑眼,笑起来亲和力满满,叫人不禁松懈心神:“刘寺卿,殿下还有事要问您,有关元春楼的事。”


    刘四元双目一凝,心中警铃大作,他试图从护卫嘴里探出些许线索:“敢问这位侍卫军,不知殿下还想问这元春楼里的什么?”


    小护卫面带浅笑:“刘寺卿去了便知道。”


    等再次回到大堂时,只剩下了跪地不起的行首妈妈、一面生的精致小郎、以及高坐首位的李道玄。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真的不知道阿丑是谁啊!那阿四婆子平日里独来独往,人又有些不正常,楼里杂七杂八的人那么多,奴哪儿知道她日里和谁混迹在一起呐!”


    须知世上最信不得的便是人话,其次是鬼话。


    沈情一把捉住行首妈妈手腕,高高提起,只见先前自己赠予她的金珠赫然出现在眼前,沈情高声道:“你去瞧瞧大理寺和刑部的诏狱,那里有多少作奸犯科之徒,每日都在高喊自己是冤枉的,声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难道就因为这些嫌犯一句不知,就要将他们的罪责一笔勾销吗?”


    见她将自己与那些罪犯并为一谈,一旁又有四皇子坐镇,行首妈妈胆战心惊,生怕对方借四皇子的势将自己送进那吃人诏狱。


    她急忙解下手腕上的金珠链,“奴家不是有意要拿公子的东西,求公子莫怪!”


    沈情淡淡扫她一眼,忽的勾了唇,俯身与她平视:“要知这金珠外头裹的是金,内里却别有洞天,乃是从波斯经市舶司运来的南洋珠,一颗价值千金,更别说这一串十二颗了,要盘下一条街的铺子,恐怕也不是问题。”


    行首妈妈呆滞住了,原本伸出的手逐渐迟疑。


    沈情抓住了这一点,挑眉道:“怎么,不是说要还给本公子么,舍不得了?”


    “我……”


    “你连我随手赠的金珠都要贴身带在身上,旁人点你个伶人听曲你都想尽办法为自己谋取更多利益,楼中呆了十余年的女儿被人谋害,你却在想怎么将此事尽快压下去,流下的鳄鱼泪也只是为自己报官影响了楼里生意而后悔。”


    “甚至就连海棠和山茶死后的遗物,你也在主人卒于屋内的消息传出之前,叫人拿到质库质举①。”


    “好一个行首妈妈,好一个假母。当真是唯利是图,锱铢必较的商人。”


    质库得了东西,给了银钱,然而等时候到了,他们拿着东西来讨要本钱和利息的时候,却听闻主人已死的消息,又该找谁要钱去?死人的东西晦气,但凡有点良心的的人都不会将其二手贩卖。


    如此精明贪婪的人,当然会在个别地方极力想方设法省钱,例如她楼中的苦力,大多都是流民百姓或是贱籍人士。


    此类人只需极少数的银钱,包吃住,加之能有一份过所公验②的诱惑,轻而易举就被行首妈妈引诱到楼里来。


    同时为了防止匪寇流氓混迹其中,届时祸害了楼里姑娘,行首妈妈仔细过目是必然的。这些人都是她费了心思寻来的,加之喜丧妖那般醒目的长相,她又怎会毫不知情?


    行首妈妈没想到对方连她如何处理海棠山茶遗物的事情也要查,一张脸表情精彩极了,似笑似哭,她勉强扯出个笑容来,道:“就算如此,时日也都过了这么久,奴家是当真不记得了。”


    托李道玄的福,沈情想查某件事可谓是轻而易举,下头人效率快极了,不消片刻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因此今日拷问这假母,也省了沈情一番力。


    奈何行首妈妈嘴巴严实,关于阿丑的消息不肯吐露半句话,沈情叹了口气,坐回太师椅,手撑着下巴朝李道玄道:“殿下,她不说,我没办法喽。”


    李道玄转头看向她,沈情朝他眨了眨眼,眼中亮极了。


    他勾唇回头,把玩着剑,“你说怎么办?”


    沈情皱眉道:“我是殿下的人,她不说就是以下犯上,冒犯我就是冒犯殿下。区区一个青楼假母,也敢对殿下不敬,依我看,该杀。”她做了个割脖子的姿势。


    唰一声响,但见寒光几乎快要灼了行首妈妈的眼,赫然是李道玄手中玄剑出了鞘。


    她啪嗒一下瘫坐在地,很快又反应过来,连跪带爬朝李道玄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眼看那涕泪横流,粉花了满脸的人就要触碰到李道玄的鞋。


    “唰!”


    剑刃直插而下,横在她眼前,行首妈妈又连跪带爬往后退去。


    “再向前一步,就地斩杀。”


    短短时间内经历生死劫难,行首妈妈心态已然摇摇欲坠。


    沈情见其吊着一口气就快要去了,笑意盈盈道:“殿下,等杀了这废物,许诺我一件事可好?”


    “说。”李道玄掸了掸衣角。


    “我想要这元春楼。”她道。


    “你瞧,这元春楼地处平康坊商业街,名公巨卿满街都是,生意可谓是日进斗金,赚钱当真好不快活。若我接手了这楼,我定要开个衣肆,赚他个盆满钵满。”


    她双手抱住李道玄一只手,撒娇道:“好不好嘛,李阿蛮。”


    第57章


    李道玄握剑的手一颤,险些丢了剑,他咬牙怒视沈情,示意她过了。


    怎料戏瘾极大的沈情偏了偏脑袋,极为无辜地眨眨眼。


    李道玄忍住扔开她的冲动,笑着颔首,几乎咬牙切齿道:“好,本王依你——”


    他凑近沈情耳畔低语:“沈幼安,你知道么,男人撒娇,当真令本王恶寒。”


    一时忘了自己是男子形象的沈情面容一僵。


    李道玄拍了拍她手,随后将她的手缓缓拉开。


    在外人眼中看来,就是二人此刻正亲密地咬耳朵,不知说些什么,倒像是在调情。


    行首妈妈看在眼里,怒从心起,又愁肠百结,她以为眼前女扮男装的人是那四皇子养的外室,而那外室偏偏看中了自己的元春楼,想要借皇权之手夺走她多年的心血。


    眼下性命本就备受威胁,更论视财如命的她即将被人夺走自己的“命根子”,多重刺激之下她终于崩溃大哭。


    沈情诧异道:“呀,这就哭了,那阿四婆子日录里的阿丑是谁,你都还没告诉我呢。”


    “不如这样,给你个机会,说说那阿丑的来历,以及她是怎么死的,我暂且饶你一命,这元春楼我也不要了,那南洋珠,更是不追究。”


    行首妈妈恍惚间一时分不清沈情究竟是为了阿丑的案子来,还是说对方只是误打误撞用阿丑做借口,想贪了她的元春楼。


    沈情见状,悠然靠回椅背,欣赏自己葱白的玉指,李道玄不由得也跟着她的目光落到她手上。


    她的手小小一只,触感却是极为细软,指甲修剪齐整,甲床呈健康的淡粉色,根部还有月牙儿……


    李道玄目光一滞,随即不动声色挪开了眼。


    这一切沈情全然不知,只顾着玩手,半晌才道:“殿下不如杀了这假母,还废什么话呢。”她双眼弯弯,眉眼间满是雀跃之色,“当真是太好了,这元春楼马上就要是我的了!”


    话落,见无法无天的人当真听了那外室的话,提剑走向自己。


    行走间步履缓慢,每走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心坎上,行首妈妈心突突直跳,泪眼婆娑之际抬头看了李道玄一眼。


    少年宛若从修罗狱中爬出的恶鬼,手持剜命铁器,眉目结冰,周身气场极低,只需轻轻一抬眼,眼底那快要溢出来的邪气便足矣将她摄在原地。


    这哪儿是正常人该有的眼神,分明是真真实实见过血,杀过人,从地狱走过一遭的人才有的。


    行首妈妈上一次见这眼中的东西,还是在去西关路过独柳树时。她那时恰好撞见行刑现场,几个枭首要犯皆是杀人如麻的山匪头子,朝廷甚至出动了近乎三千兵力才堪堪剿灭其几十人的老巢。


    为首几名匪寇哪一个手上不是沾了人血,杀人如麻。虽被五花大绑,可几人眼中毫无惧意,只消一眼,普通百姓足矣被几人身上冲天的杀意吓得腿软,可谓是传说中那杀孽千层心不动的冷面修罗。


    等人被砍头后,朝廷又派了东山寺高僧原地坐镇,念经坐镇整整七七四十九日,只为防止几人怨气不散,化身厉鬼妖邪危害人间。


    行首妈妈知晓他是要动真格的,心防彻底破碎殆尽,竟是哭也不敢哭了。


    “奴家交代,奴家交代,殿下就放奴家一条生路罢!奴家全都交代!”


    沈情与李道玄对视一眼,眼中满满全是得意。


    哼,我就说我这法子管用,打蛇七寸的法子果真有效。沈情心想。


    那行首妈妈贪生怕死,又爱财如命,经沈情和李道玄双重刺激之下,她的精神已然恍惚,如此一来,想要翘开她的嘴便容易得多。


    李道玄仿佛能听懂她的心声,轻嗤一声,却也不得不服。


    她是极擅长攻心的。


    被小护卫带到门口的刘四元顿住了脚步,忽然听大堂内行首妈妈崩溃大哭的声音,他面色一沉,正要进去,却被护卫拦住了去路。


    那小护卫温和笑道:“殿下还在审讯要犯,刘寺卿暂且留步。”


    刘四元温吞道:“敢问侍卫军,眼下并无案子,不知殿下审讯行首妈妈做甚?”


    “大人待会儿就知道了。”


    刘四元被迫止住脚步,只能如锅上蚂蚁般听那头动静,渐渐的,他背上已全是密密匝匝的冷汗。


    直至听行首妈妈大喊:“奴家全都交代!”


    刘四元终于沉不住气,身形迅速一动。


    不料下一瞬那护卫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桎梏在原地,令他动弹不得。


    刘四元瞪大了眼。


    护卫赔笑,语气却斩钉截铁:“刘寺卿得罪,等殿下审完犯人您才能进去。”


    刘四元目光死死瞪向大堂。


    “阿丑、阿丑就是楼里一个打杂的丫头,某天莫名其妙死了,奴家嫌晦气,就将她丢到后院池里喂鱼了!”


    一听她说将阿丑的尸体扔到了池里,沈情轻飘飘吐出两字:“撒谎。”


    倘若尸体当真没了,那喜丧妖又是从何而来。


    李道玄剑锋指向她,“人若真死得这么简单,何须你楼中上下人谈起她时三缄其口。”


    话落,又有一人入内,手捧一卷厚厚册子。


    李道玄接了册子,大致扫过几眼,沈情见状也跟着凑过去看,看完后,由衷发出一声感叹:“当真是富得流油。”


    “不过你拿他们账册做什么用?”沈情细细想了想,元春楼账册貌似同阿丑的案子无甚关联。


    李道玄说:“私事。”他仔细看着账册。若非阿丑一事关联着大理寺卿和元春楼,李道玄都没发现,这元春楼老板竟是个没有身份背景的女辈。


    想起元春楼屹立多年而不倒的盛况,他突发奇想要了元春楼的账册来看。


    护卫送来的账册上记录着元春楼这些年来的营生状况,光是一日收入,都抵得上寻常一户百姓几辈子的花销。


    沈情未曾了解过账本营生之道,因此看不出什么门道。


    李道玄看后却是目光如炬,扫向行首妈妈的眼中,已然不是先前那么简单。


    他不动声色合上账本,交由下属,嘱咐道:“送往本王府上好生看管。”


    下属接过账册,附着在李道玄耳畔道:“看守账册的人在我们到时迅速撕下两页吃进了肚子里,随后跳窗潜逃。”


    “等卑职等人追赶至时,那人已气绝身亡。”


    李道玄目光一沉,“死了,就将肚子剖开,还需本王教么。”


    下属道:“自然不是,卑职已用最快速度派人剖尸,可……早有人先我们一步将他的肚子破开,取走了里面的残页。”


    李道玄默声半晌,道:“知道了,此事不必声张。”


    小小插曲很快便过,李道玄从中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


    见沈情一脸疑惑,他道:“元春楼老板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假母。”


    一语惊醒梦中人。


    元春楼这么大个香饽饽,少不了引人觊觎,可这么多年以来元春楼不仅相安无事,反而生意愈发兴隆。假母竟有如此能耐屹令元春楼立长安不倒,说背后无人袒护,那是不可能的。


    沈情与李道玄不约而同想到那阿四婆子的日录。


    阿四婆子原本是不识字的,无论是坊间邻居,还是楼中人,提起阿四婆子,都不约而同道她是个疯子,怎么会识字。


    加之日录首页那串承载了怨气的、与后几页明显有差异的字体,因而他们很快判断出:阿四婆子原本是不识字的,可当阿丑来了元春楼后,教会了阿四婆子识字写字。只是阿四婆子从不在众人面前暴露自己识字,所以众人理所应当的认为她不识字。


    当朝能识字者,家境想来是殷实的,一般人是决然供不起孩子读书识字的,阿丑既能识字,说明先前家中条件不算差。


    这样一来,刘婉秀“姐姐”的身份更加可疑了。


    沈情道:“难不成是这假母和刘四元有什么勾当?”


    她想起刘母先前咬定了不知道刘婉秀有位姊姊的姿态,沈情猜测,这阿丑至少与刘四元脱不了干系,甚至极有可能是刘四元的私生女。


    否则阿丑那般夺目的相貌,早就被精明的假母拉去接客了。而不是将其藏在元春楼的后。庭当中,做个小小的杂役,终日与一个神志不清的人相伴。


    沈情悄悄凑近李道玄耳畔,道:“难不成这阿丑当真是刘四元的私生女,为了让假母照拂她,所以刘四元这些年一直护着元春楼?”


    沈情能想到的,李道玄自然也能想到。


    他想也不想推翻了沈情的推测:“若是私生女,有的是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将人接回府中,再不济,置办一处宅院养着也不成问题,何须将女儿送入花楼。”


    “还有,元春楼账册一事是本王的私事,其中关系复杂,你说的远远与事实不相干,别管,也别乱猜了。”


    沈情一噎:“哦。”她转而思索有关阿丑的事。


    会识字的阿丑,明明有着显眼容貌却被精明贪婪的假母所忽视,免去接客的命运的阿丑,还有刘寺卿夫妇“毫不知情”刘婉秀却叫得亲密的“姐姐”。


    一条条线索混乱不堪,却都指向刘四元夫妇,喜丧妖身世真相之谜明明只差一步之遥就能浮出水面,可偏偏缺了一条能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的一条线。


    到底是什么……


    说到阿丑的死因,沈情反而不是那么在乎了,她更想知道阿丑到底是谁,她是不是刘四元的女儿?


    转头看向李道玄,他一副凝眉沉思的模样,便知他也在困惑这一切。


    突然见行首妈妈一个劲装死,沈情这时才想起,起先二人问的问题是:阿丑来历身世,其次是她的死因。


    然而行首妈妈的回答看似有内容,实则全是避重就轻的废话。


    阿丑是死了,但是死得莫名其妙,尸体被丢进了华春池。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


    沈情当即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这假母给绕了进去,当真是一老奸巨猾的老狐狸,恐怕先前那痛哭流涕的恐惧神态也掺了不知几分真假。


    她道:“好一个老狐狸。”


    李道玄向来不喜为难自己,见从假母嘴里问不出话来,他挥了挥手,叫人将行首妈妈拉下去关起来。


    要知这行首妈妈极有可能也是引诱喜丧妖前来的诱饵之一。


    行首妈妈直至被人拉出去时也在叫喊冤枉,沈情白了她一眼,“冤不冤枉,等那阿丑回来不就晓得了。”


    行首妈妈像是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瞪大了眼,喉间断断续续发出“嗬嗬”声来。


    死去的人要怎么回来?


    她看着沈情眼中幸灾乐祸的神色,一个答案隐隐在心中浮现。


    自然是,化作妖邪鬼怪回来。


    这下行首妈妈是真正摊作一团,被人拖着下去的。


    亲眼看见行首妈妈被人拖走,刘四元故作镇定擦去额头薄汗,被那护卫带着入了大堂。


    彼时沈情拿了张纸,提一支毛笔细细在纸上画着,左边写个阿丑,右边写个喜丧妖,接着是元春楼、刘婉秀。


    写到一半她便顿住了,因为只差一条线将这几条线索连在一起,她正咬着笔头沉思。


    却不料思考得太过深入,毛尖一滴墨沿着笔头滴下,晕花了喜丧妖三字。


    李道玄一见,就要抽了那张纸,沈情摁住他不安分的手,“你做甚?”


    “纸既脏了,换一张有何不可?”


    第58章


    “又不是不能用!”沈情嗔怒道。


    李道玄松了手,“随你。”


    沈情怔住了,李道玄投来疑惑眼神。


    “等等!我知道了!”


    沈情转头看向被护卫领进门的刘四元,低语道:“敢问殿下,倘若一个女子,爷娘不想要她,就连假母也不让她去接客,这是为何?”


    李道玄:“本王又怎……”沈情举起了手中纸,用毛笔在纸上胡乱勾勒几笔,待翻过面,又是一张洁净的纸。


    他登时备受启发,轻勾唇角,显然同她想到了一处,二人不约而同转头看向刘四元。


    “自然是,身上有世人所忌讳的残缺。”


    这也能解释,为何阿丑明明身负美貌,却为行首妈妈所忌讳,将她打发到人迹罕至的后。庭去。


    身上残缺若非到了旁人忌讳的地步,又怎会让刘四元狠心将女儿送进烟花之地。


    沈情茅塞顿开,心下突突直跳,困扰了她长达两世的疑团即将开解,如今最重要的便是从刘四元口中打听出阿丑尸体的下落。


    想到此处,沈情险些抑制不住激动情绪。


    “刘寺卿,本王还有一事请教。”李道玄开始了审问。


    刘四元故作镇定道:“殿下请讲。”


    “元春楼以前死了个叫阿丑的家伙,敢问刘寺卿,这死者与你是何关系。”


    “禀殿下,臣并不认识阿丑此人。”


    沈情这时插话道:“刘寺卿,这可关系到您女儿的安危,若不想女儿丧命,不如仔细想想再作答?”


    刘四元不由得抬眼望向上方正大光明站于李道玄身侧的沈情,微微蹙眉:“我女儿经由玄机阁沈娘子救治,眼下已快大好,何来这位郎君所说的性命堪忧?”


    沈情闻言淡淡一笑,朝他鞠一小辈礼:“小辈忘记介绍自己了,沈家女沈情,见过刘寺卿。”


    刘四元眼中闪过诧异。


    “想来刘夫人还未曾告诉您,她送上了刘婉秀姊姊之物罢。”


    刘四元面上肌肉止不住的颤,夫人的确没有告诉他这一回事。他还不知道的是,他的夫人已然在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暴露了二人。


    刘夫人在送走沈情后,一脸忧色,然而她并未将沈情需要刘婉秀姊姊之物告知于他,只道沈情已经在想办法救女儿,不日女儿便能大好。刘四元信了。


    转眼间,沈情从袖口摸出一玉制品,那是一只锦鲤样的玉饰。锦鲤通体浑圆,玉身小巧精致,只有女子半个手掌大,只是难免岁月蒙尘,玉身已略失光泽,尾端还有一个磕碰的小缺口。


    刘四元在见到那玉饰时,竟是连手都开始颤了。


    “我想刘寺卿应该认得这东西,乃是刘夫人遣人送来的呢。”


    这玉饰是爱女心切的刘夫人方才遣人送来的,玉饰刚到手,沈情便让李道玄将刘四元召回。


    沈情用刘婉秀的性命为由,诈刘夫人,让她拿出刘婉秀“姊姊”的贴身物品来,这样才能顺利为刘婉秀招魂。


    她果真没有低估刘母爱女情感之深,不过一天的功夫她便寻了玉饰送来。


    来人送上赤鲤玉后并奉上刘母的话:“岁月不居,原是我年齿渐长,往昔之事多有遗忘,婉儿幼时确有一玩得好的姊姊,不过是来自主家的一堂姊。今奉上婉儿堂姊遗留之物,望沈娘子过目。”


    然而再多的解释都只是掩饰,这反而让沈情确认了她分明是知晓刘婉秀姊姊存在的。


    沈情问他:“好歹也是自己的女儿,刘寺卿为何要将她送入烟花之地?不仅如此,你还瞒天过海,骗了所有人,你还有个女儿。”


    刘四元怒气冲冲道:“老夫不知沈娘子在说什么,何况老夫怎会作出将亲生女儿送进烟花地之举?!那是畜牲才会做的事!”话语间信誓旦旦,说得大义凛然。


    沈情见他满脸怒意,倒是迟疑了,她凑近李道玄身旁低低道:“难不成你猜错了,这阿丑确实是刘四元私生女,但不是刘四元将人送进去的,而是他夫人?”


    她猜测一番,若刘母得知刘四元有个私生女,大怒之下将人送入元春楼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不过片刻又推翻了此结论,以刘四元的手段,要想保一个人,还能有多困难不成。


    李道玄摇摇头,“事情没有结果之前永远不要妄下定论。”


    被人授了一课的沈情撇撇嘴,“就你知道。”


    然而刘四元看着一把老骨头,那嘴却堪比玄铁般硬,任旁人如何旁敲侧击,他始终守口如瓶,坚决否认认识阿丑这个人。


    人的容忍度是有限的,到最后李道玄脸色沉沉,面带愠意道:“此刻不说,那就送去陪那假母。”


    “来人,将刘四元押下去,何时肯开口,何时将人放出来。”


    刘四元惊愕失色:“臣好歹是陛下亲自提命的朝廷命官。普天之下,率土之滨,殿下如此做,眼中可还有王法?!”


    “王法?”李道玄手中把玩着一枚铜色令牌,其中醒目的“金吾卫”三字赫然在列,他眼中闪过轻蔑的笑,“在这皇城脚下,本王就是王法。”


    “金、金吾卫……”刘四元猛地抬头,看向李道玄,瞪大了眼,“这不可能……”


    前任金吾卫统领因公殉职,大将军一职暂且空缺,众人皆对这位置虎视眈眈,然圣人一直没有表示,众人不敢轻举妄动。可今日四皇子手中竟出现了金吾卫令牌,岂不是说,圣人早在不知何时就将此职任命于了四皇子?


    难怪今日四皇子如此嚣张,敢当众拿人。


    “有何不可能。大理寺卿刘四元背负人命,有违李朝戒律,今本王特地以霍乱朝纲的名义,将刘四元缉拿归案,刘四元,你可认?”


    平白被扣了顶天大的帽子,刘四元目眦欲裂,跪地道:“臣不认!即便是臣杀人犯法,也得由御史台和刑部请了圣命才来扣人,殿下不能因执掌金吾卫而滥用职权,是非不分!”


    李道玄风轻云淡道:“兹事体大,是非不分不是由你说得算,刘寺卿还是想想,元春楼账册一事,该怎么与圣人交代罢。”


    刘四元整个人僵住,张嘴喃喃半晌,一字也吐不出来。


    他是怎么知道的?


    “带走。”


    他被人押下去前,沈情叫住了他。


    “敢问刘寺卿,倘若刘婉秀身怀残疾,你会因此而抛弃她么?”


    刘四元语气坚决道:“不会!”


    “那若是,她身上长了备受诅咒之物呢?”


    刘四元颤颤巍巍道:“不会!也不可能!”


    他语气依旧坚定无比,可沈情明显看出,他回答此问时有刹那间微不可查的犹豫。


    心下已然清明了几分。


    刘四元被人带走后,沈情着实好奇那账册一事,于是她问:“难不成光靠一本账册你就能看出其中谁与谁的利益勾结?”


    李道玄却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元春楼账册一案又是另一回事,其中道理复杂,一时讲不通,且此案背后保不准还牵扯了其他人员,置身事外的沈情知道得越少越好,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沈情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听李道玄这番话,只当他突然翻脸不认人,心头莫名气堵,想着眼不见心为净,她随即转身就走。


    李道玄拉住她问:“你去哪儿?”


    沈情阴阳怪气道:“私事。原是我不该多管闲事,殿下继续处理你的事,我也有我的事要处理,幼安先行告退。”


    “那白水煞不知何时折返,如今你不该乱跑,最好呆在我身边。否则出了事我可不负责。”李道玄说。


    沈情转头背着他白了一眼,心里更来气:“知道了。”不过是怕她死了,琉璃心废了罢。


    李道玄以为她会乖乖留在这里,岂料沈情甩开他,转身就跑,不消片刻人就没影了。


    他抿唇不悦,周身气场低迷。


    下属极有眼力见的凑过来道:“不如属下派人去护着沈娘子?”


    李道玄冷冷道:“要她命岂止是人,还有妖,他们去了,不过是送死。”更何况她身旁又不是无人看护。


    自初见起沈情身旁那几道气息就紧紧散布在四周,她沈情会怕被人刺杀?


    下属诺诺闭嘴。


    然而片刻又传来主子的命令:“跟着她,时刻报备她的行踪。”


    下属应了句“是”,转身离去。


    沈情离了元春楼,并没有着急离去,而是去了相毗邻的客舍。


    李道玄手下人办事迅速,昏迷不醒的刘婉秀连着刘母都宿在了客舍屋内,沈情跟着店小二指引上了楼,中途却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人见了沈情,俊俏的脸上满是惊讶:“沈娘子!你怎会在这?”


    沈情也有些讶异,本该在东山寺的顾昀此刻竟出现在这小小的客舍,她敛衽一礼道:“顾世子。”


    顾昀霎时手忙脚乱,伸手想要扶她却碍于男女大防,中途不自然地收回手,他挠挠头道:“沈娘子客气了,很快都要是一家人了,你本不必如此。”


    沈情听见他的话顿感莫名,可转念一想,顾昀本就是圣人的侄子,与李道玄算得上是有血缘关系的堂兄弟,可谓是一家人。


    她皮笑肉不笑道:“世子说得是。”


    顾昀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也不用叫得那么生疏,叫我顾昀就好。”


    “既如此,世子叫我沈情即可。”沈情如是道。


    沈情从二人简单交谈中得知,顾昀是被李道玄特地叫来协助他的。


    李道玄派人强势将刘婉秀以及刘母从府里弄到这客舍来,众人议论纷纷,顾昀刚开始也被吓了一跳,以为这祖宗要做什么违背道德的事,后来才得知,是刘母与刘婉秀二人生命备受威胁,要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全。


    元春楼是烟花之地,刘家母女清白之身不便踏入,遂将她们安置在临近的客舍,也好有个照应。


    但李道玄要守在元春楼,为防万一,他叫上了顾昀前来帮忙看护刘婉秀母女二人。


    沈情道:“我要进去询问刘夫人一些事,不知方不方便?”


    顾昀道:“当然方便,你去就是了。”


    “多谢。”  。


    “沈娘子去了隔壁客舍,遇见了世子,二人颇为愉快的攀谈了一会儿,后沈娘子转身进了刘夫人所在的屋内。”言语间下属着重强调了“愉悦”二字。


    李道玄听后果不其然,握剑的手都紧了几分。


    “知道了。”


    “殿下,您要不要去……看看沈娘子?”下属极有眼力见的提议道。


    李道玄听后扯了扯嘴角,轻嗤一声:“本王又不是狗,不受人待见还要巴巴儿赶着赖上去。”


    下属闭了嘴。


    手中剑开始轻微颤动,剑柄上缀着的红石如一只眼,忽明忽暗闪着微弱的红光。


    李道玄抬起剑一看,道:“下去。”


    一声命令下达,屋内顿时一空。


    “你又抖什么。”他冲着手中剑道。


    玄剑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红石更加闪烁,须臾之间,石眼处钻出一条拇指细小的黑蛇。


    秋仁吐着蛇信子,蛇眼一眨一眨,表示自己的不满。


    “又不是弄疼你了,你急什么。”


    秋仁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直涨至成人手臂粗细,这才扭头一转,从李道玄掌下穿过,往窗外跑去。


    一只大掌摁住了它的脑袋,狗主人舌尖抵了抵上颚,看着这只吃里扒外的“狗”,一时竟是气笑了。


    第59章


    门口守着的人是个熟面孔,正是前几天求上门的刘家管事娘子。


    那管事娘子对沈情亦有几分印象,见男装的沈情先是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来。


    “沈……娘子?”


    沈情朝她善意笑笑,解释道:“管事娘子且安心,苍王殿下将刘夫人母女移至这客舍是我的意思。刘家如今被妖邪盯上了,殿下有要事不得不暂入元春楼,为保你家主人的安全,我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


    “苍王殿下……”管事娘子突然想起长安城传得沸沸扬扬沈家女与苍王殿下定亲的消息,又不觉奇怪了。但她听见妖邪盯上刘家时,还是不可避免倒吸一口凉气。


    “那家里还有其他人……”虽说她们大都只是些低等仆人,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管事娘子也对她们有了感情。


    “放心,妖邪的主要目标是刘寺卿夫妇,刘府内其余人暂且安全。”


    沈情正想提出要见见刘婉秀母女,在见到管事娘子明显比刘母要年轻几岁的面容时,忽而改了主意,她道:“敢问管事娘子,不知你在刘家待了有多少年?”


    管事娘子虽为疑惑,但也答道:“家中小娘子出生时奴便进了刘家,直至今日已有十五年。”


    “那管事娘子可曾听过或见过刘娘子提到过的姊姊此人?”


    “并未见过。自打小娘子出生起,奴便看着她长大,从未见过小娘子有位玩得好的姊姊。”这也是她所困惑的,为何自家夫人会突然说小娘子幼时有位玩得好的姊姊?


    沈情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阿丑一案既能令刘寺卿与假母三缄其口,硬是不松半点口风,既然如此,将家中下人全都换洗过一遍也并非甚么难事。


    那管事娘子想起什么,又道:“不过在娘子五岁那年确有一件怪事发生。”


    沈情道:“什么事?”


    “小娘子五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昏迷了整整七日,自打醒来后她便嚷嚷着要见阿姐,可这家中就小娘子一根独苗苗,哪儿来的阿姐。下人找不出阿姐,小娘子便哭着闹着,为此消瘦了好一阵。幸得娘子那时还小,不记事,不过几月便将此事搁置脑后,人也好起来了。”


    沈情听后若有所思,那便表明刘婉秀“界”里的回忆都是真实存在过的,想来此刻便是问了刘母,她也不肯实话实说,如此便乖乖等喜丧妖前来就是。


    说不定经由喜丧妖一吓,她反而肯说实话了呢。


    临走之前,沈情决定让管事娘子转达一句话:“种孽者,必自毙。十日内刘娘子暂时安全,可十日后刘娘子必定丧命。若要女儿活命,不如想想怎么将当初做下的事如实奉告,或许刘婉秀还有一线生机。”她将刘母奉上的玉鲤鱼还给了她。


    管事娘子听后一头雾水,但也如实说与刘母听。


    刘母接过玉鲤鱼时,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她双眼通红抓住管事娘子激动道:“我不是都把东西给了她吗,为何又还了回来?莫不是婉婉没救了,还是沈娘子出了什么事?”


    接连几日操劳,刘母精神已然绷成了一条线,任何风吹草低都足矣让她精神濒临崩溃边缘。


    管事娘子见状也跟着红了眼,她轻声安抚道:“非也,沈娘子说刘府被妖邪盯上了,为了保护夫人与娘子的安全,她这才托苍王殿下将我们带到临近殿下的客舍处,以防万一。”


    她蹙了眉,“还有……沈娘子托我给夫人带句话。她说十日内小娘子暂时安全,可十日后小娘子必定丧命。”


    “种孽者,必自毙。若想小娘子活命,不如想想怎么将当初做下的事如实奉告,或许小娘子还有一线生机。”


    刘母听后突然僵住,她颤着唇,呆滞转头看着塌间昏迷不醒的女儿,“种孽者,必自毙。”


    她呆呆摇头道:“可我没得选,我根本没得选……”自言自语完她又猛将头一转,拉着管事娘子道,“你再说一遍,苍王殿下为何要将我们安置在这?”


    “因为刘府被妖邪盯上了,不安全……”


    “啪嗒”一声,刘母瘫坐在地。


    “种孽者,必自毙。种孽者,必自毙。哈哈……”刘母抱头,似笑非笑,转瞬已是泪流满面,“她还是回来了……”


    管事娘子不知刘母在说什么,只能沉默跟着跪地不语。  。


    第一日,元春楼大门紧闭,对外宣称整顿停业,楼内风平浪静。


    刘母对窗坐了一夜,一夜之间,她的鬓角乃至仅存的乌发迅速花白。


    第二日,元春楼内多了几道陌生气息,楼里的娘子们都紧闭大门不出,门前贴满符咒,只余几名身着白衣的佩剑弟子在楼道逡巡,几名弟子均为东山寺之人。


    刘四元始终不肯开口,刘母那方无动静,而行首妈妈亦是装疯卖傻,一问有关阿丑的事就说:“奴家真不知道。”


    楼里其余人皆被盘问过,然而当初那波人散的散死的死,唯一具体知晓阿丑此人的海棠和山茶两个老人也遇害了。细查之下才发现,元春楼里的稍微有些阅历的人,在众人皆不知情的状况下,同刘府人一样,早些年陆陆续续被大换血了一波。


    然而在这喜新厌旧的楼里,旧面孔去,新面孔来是再为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彼时沈情看着手腕上盘起的玉镯大小的小黑蛇,不由惊叹道:“你还能变小么?”


    黑蛇吐了吐蛇信子,努力缩了缩身躯,将自己又变小了一圈,直至变成簪子粗细,才停下,它的蛇信子吐在外头,收不回去了。


    秋仁这些日子被李道玄养得肥废不少,又太久没有见血,不过是将自己缩小就已经快要累瘫了。


    沈情的指头压下来,它也只是扬了扬脑袋蹭了蹭,收回蛇信子后就在她手腕上盘成一团,一动不动。


    沈情玩够了,托腮透过窗棂看向天上。


    但见空中烈日炎炎,晴空万里,一丝朗风也无。许是前几日见过沈情满头大汗的模样,知晓她怕热,顾昀托人送来了几个素样锦囊,一打开才发现,是那日李道玄给他的同款锦囊。


    虽说李道玄将配方给了她,可制作这些需要时间,下人还没来得及送来,眼下这些锦囊正巧解了她的的燃眉之急,沈情毫不客气的收下了。


    沈情看着手中正在剥的莲子,忖了忖,分了一波莲子到玉盏里,准备送给顾昀吃。


    那是她采来准备送到家中给耶娘吃的,如今正好可以分一些给顾昀以示感谢。


    她推开门,恰好有一弟子巡至门前,沈情叫道:“小道长留步。”


    那弟子正是最初在有间酒楼同李道玄吃酒捉妖的那波人,自然识得沈情,见她以男装示人,便当作不知情,问道:“公子有何事?”


    “有劳道长替我将这个带给顾昀。”


    听闻沈情直唤顾昀名讳,那弟子迅速燃起八卦之心,悄悄竖起了耳朵,手上动作却不停:“没问题。”他接过沈情递来的玉盏。


    只见颗颗白嫩圆润的莲子躺列在其中,令人胃口大开。


    他悄悄瞪大了眼,“这是公子亲手剥的?”


    不过是几颗莲子而已,对方却这般惊讶,沈情心底不由得疑窦丛生,道:“正是。”


    那弟子也恍觉自己失态,讪讪笑笑,借口圆道:“嗷,往日我也爱吃莲子,只是自己尝试过剥莲子,怎料我笨手笨脚,半天也剥不好,所以今日一见公子剥了如此多的莲子,着实佩服。”


    见他如此说,沈情勉强打消心底疑惑,又转身从屋内拿了一盏莲子给他,“这盏送给小道长。”


    那弟子受宠若惊,连道:“不必不必,这我怎好拿……”


    “小道长这两日巡楼辛苦,吃点莲子是应该的。你就拿着罢。”沈情道。说完不等那弟子回答,就关上了门。


    白衣弟子茫然看着手中两盏莲子,呆若木鸡,行至拐角处时他察觉脊背发凉,呆呆往后望去,却见李道玄不知何时抱剑站在了一方阴影下。


    他吓了一跳,差些拔剑,待看清了来人面孔,他道:“好你个李阿蛮,真是吓我一跳!”


    李道玄面无表情盯着他手中两盏莲子,他方才见到沈情叫来对方,亲手把这两盏莲子递给了对方。


    张青成见李道玄直勾勾望着自己手中两盏,眯了眯眼,忽然就会心笑了。


    他主动道:“哦,这是沈娘子给我的,这一盏她让我交给子诚……”说完,停顿一瞬,他抬眼悄悄看李道玄的反应,却见他无动于衷,张青成不由得迟疑了。


    难不成他猜错了,李阿蛮并不喜欢沈娘子?


    “这一盏,是沈娘子体谅我辛苦亲手给我剥的。”他着重强调“亲手”二字。


    令他失望的是,他没能如愿见到李道玄变脸,对方始终板着一张脸,对于方才一番话置若罔闻,他公事公办道:“我去审人,你送完快些回来,莫让大妖乘虚而入。”


    说完,负手大步离去。


    张青成“嘶”了一声,道:“怪哉,难不成李阿蛮还真不喜欢沈娘子,这婚事也是圣人做主的了?”他摇摇头,朝隔壁客舍走去。


    二人在木梯处盘腿而坐,抱着沈情亲自剥的莲子啃,张青成道:“子诚,你莫不是在诓我们,这阿蛮瞧着并非有心动的迹象呐?”


    顾昀无比坚定道:“绝对有猫腻!我跟你讲,起初在骊山时秋仁就认准了沈娘子,走哪儿都要跟着她。这不,又将秋仁放了出来,让它跟着沈娘子。”


    他塞了一颗莲子进嘴里,“秋仁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嚼嚼嚼,“你又不是不知道。”嚼嚼嚼。


    张青成略微沉思片刻:“秋仁又不是阿蛮,万一是秋仁喜欢沈娘子呢?”


    “不,绝对不是。”嚼嚼嚼。


    张青成被他断断续续的话说得窝火,一拳打在他肚子上,“吃完了再说。”


    顾昀一个干呕,险些将隔夜饭吐出来。他捂住嘴,艰难将莲子吞下去,伸手指道:“你你你——”


    “行了,张美人啊,我就实话告诉你,李阿蛮那性子,他不愿做之事,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他。你忘了当初有个世家娘子喜欢上阿蛮,死活要嫁给他,甚至不惜跑到东山寺跟着受苦。”


    说起那人,顾昀不禁由衷佩服:“那丫头耶娘硬是拗不过她,只得将人送上去。她倒也蛮有毅力,硬生生在东山寺捱了两年,甚至惊动了圣人出面。”


    “结果怎么着。”


    “李阿蛮不惜放弃长安城中锦衣玉食,也不想见她,先是提剑在圣人跟前闹了一顿,后直接跟着师父云游去了,直到丫头等不着人,无奈同另一家郎君定了亲,阿蛮这才回来,回来时人都瘦了一圈。”


    张青成名字因与“倾城”谐音,又生得白净,貌若好女,因而时时被兄弟们打趣道“张美人”。


    起初他还恼,将他们通通揍了一顿,后来或许是麻木了,再听这称号时,显然接受良好。


    “所以圣人既然能顺利赐婚,李阿蛮那肯定是松了口的。”


    张青成一听,瞬间觉得有道理,点点头。


    兄弟俩抱着莲子嚼嚼嚼。


    盏中莲子吃得差不多,张青成突然问:“不对,沈娘子是阿蛮的未婚妻,她不给阿蛮剥莲子,怎么反而给你剥?”


    顾昀急忙摆手:“那还不是因为我见她热得慌,送了几个去暑囊给她,沈娘子估计是为此事才回赠我莲子的。”


    张青成若有所思颔首。  。


    沈情画符时不小心弄脏了手,正要叫人汲水来净手,刚打开门,就见门前杵了个雕塑似的人。


    自打那日二人莫名其妙吵了架,就再也没有见过,沈情乍一见他,还生出些许恍惚:“你在这干嘛?”


    李道玄一言不发。


    见他不说话,沈情也不自讨没趣,径自绕开他准备去找人备水。


    她没见的是李道玄眼中闪过一道妖冶红光,旋即藏在手腕上的秋仁突然惊醒,暴涨数倍后爬到沈情腰间。


    第60章


    沈情惊了一瞬,未待有反应,秋仁便叼着顾昀送她的几个锦囊一溜烟爬到了李道玄手中。


    李道玄只手吊着几枚锦囊,大致扫了几眼,漂亮的眉眼沉沉,看不出是何神色。


    “还给我!”沈情伸手一抓,李道玄适当抬高了手,令她踮脚也够不到。


    尝试几次无果后,沈情咬牙道:“你发什么疯?那是顾昀给我的去暑囊!你抢走是要热死我好继承我的琉璃心不成。”


    “顾昀……”李道玄掀起眼帘,毫不客气将锦囊收入怀中,“顾昀前几日同京兆尹赵家娘子延媒定了亲,你此刻收下已婚外男的东西,怕是不好罢?”李道玄自动将定了亲的顾昀归纳为已婚外男。


    沈情听后惊讶道:“他同赵家娘子定了亲?那这是好事呀。”旋即回想起自己先前收了他去暑囊的举动,她的确察觉有几分不妥。


    如此便也不好与他争论,令沈情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能为好兄弟做到如此地步,当真是意外。


    “那你拿走吧。”她暂且再忍耐几日,等下人制了去暑囊送来罢。


    沈情秀眉微拧,鼻尖染上点点薄汗,一副热极的模样。


    李道玄垂眸睨她一眼,忽将手中玄剑塞进她怀里。


    沈情猝不及防抱着一把剑,剑柄处还有他手中残留的余温,她刚抬眼,就见李道玄动动指尖,抬手点向剑柄处的红石。


    秋仁吐吐蛇信子,蛇瞳折射出红石的赤芒,它沿着李道玄的胳膊、手腕、指骨缓缓爬往红石内。


    沈情眼睁睁看着秋仁身体一节节钻入剑柄,不由得瞪大了眼。


    李道玄说:“捏捏秋仁。”


    沈情先是疑惑,后觉悟过来他是指捏捏这把剑。她试探性握了握剑锷,但见红石处赤光一闪,一股凉意瞬间自掌心钻至四肢百骸,令沈情周遭燠热退却三尺。


    她双眼亮晶晶,如同抱了个绝世宝贝不肯撒手,“这剑就是秋仁,原来秋仁是你的剑灵?”沈情活了两辈子都不知晓,这条宠物蛇竟是他的剑灵。


    她也是第一次见不喜宿在本体内喜欢乱跑的剑灵,沈情好一阵稀奇。


    李道玄略微一颔首,轻哼一声道:“这剑着实笨重,放在本王手上碍事,你要抱就抱,不许弄脏了它。”


    沈情对于这把能驱热的剑爱不释手,笑眼眯眯应道:“当然当然。”  。


    至第三日,悒怏成疾的刘母伏在女儿榻前,小心翼翼为她净脸。


    望着女儿苍白孱弱的面容,她只觉女儿好似下一刻就要羽化而去,落得个年少早殇的下场。


    思此,刘母不由得垂泪痛哭。


    哭累了,她暂且缓解心中忧思,置了面巾于盥盆内。


    许是日夜操劳过度,刘母影影绰绰间好似看见了刘婉秀略微拧眉。


    她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所致,揉了揉眼想看个清楚,怎料下一瞬,昏迷中的刘婉秀突然眉心紧蹙,鼻翼翕动的同时口中溢出了鲜血来。


    刘母吓得急忙将刘婉秀身体侧过来,防止她呛血,一面拿干净手帕替她拭血,一面道:“婉婉,别吓我啊,你不要吓阿娘,阿娘害怕,阿娘真的害怕……”


    她强忍住恐惧一遍又一遍擦拭刘婉秀唇角,可那源源不断涌出的血好似温泉泉眼般,怎么也止不住流淌,温热的鲜血流到刘母手腕上,一时成了夺命催魂的软刀,刀刀割在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尖上。


    一魂离体多日,刘婉秀的身体已行近灯枯,止不住的呕血。


    刘母脚下发软,发了疯似的大喊:“来人!来人!快叫医工!”慌乱间一个东西从怀中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赫然是那枚被沈情遣送回来的玉鲤鱼,刘母怔怔看着它,登时连滚带爬将其捡起,护在心口。


    管事娘子听见动静破门而入,但见发丝凌乱满头大汗的刘母浑身是血跪坐在地,见着来人,她赤着眼道:“请沈娘子来!请……”她摇摇头,“不,我去元春楼,快带我去元春楼,我都交代!我都交代!”


    她跌跌撞撞起身,抓住管事娘子,“叫医工来!你跟我去元春楼找沈娘子,找苍王殿下!”


    “夫人……”


    “快去!”刘母嘶吼着。  。


    元春楼一如往常寂静,东山寺弟子警戒地在楼内来回走动,排除异常。


    无人发现的地方,一名容貌平平的婢子穿过长道准备回后。庭,却在半路被人拦了下来。


    张青成见她鹰钩鼻,丹凤眼,生得一副薄唇,只觉此人看着面生,问道:“不是说过这几日不能随意走动,你怎还在此晃悠?”


    婢子埋头低声道:“奴、奴母亲的遗物落在小主屋内了,因着实放心不下,奴这才坏了规矩跑出来,郎君恕罪。”


    “罢了罢了,你且快些回去,莫要乱跑了。”张青成摆摆手,示意她快走。


    婢子朝他行了一礼,后踩着碎步往住的地赶。


    张青成望着她薄弱的背影良久,移开眼,转身继续巡楼。  。


    婢子躲过众人来到后。庭的下人房处。


    她循着记忆一间一间扫过房门,最终落到一扇门前。


    容貌平平的婢子周身如陷水波,身影好一阵模糊,待她的身形复变清晰时,那丹凤眼转而成了圆眼,略显刻薄的面相化作一副精致讨喜的圆脸,额间一点朱砂渐渐浮现。


    喜丧妖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勾出一个笑,她从容不迫推门而入。


    下人住的房间很小,阿四婆子的屋内只有一张木榻,一个小桌子。


    彼时背影佝偻的老人背对着喜丧妖忙碌,她面前是一锅莲子汤。


    喜丧妖看着熟悉的背影,道:“阿四,我来接你了。”


    阿四婆子置若罔闻,手中熬汤的动作不停,渐渐的,一股莲子独有的清香缓缓溢开,弥漫在空中。


    她拿了两个碗出来,准备估摸着时候将汤盛出来。


    喜丧妖显然没有那个耐心,她走上前道:“说了不要熬这寡淡的东西了,浪费时间,快跟我走,等恢复自由了,届时你想吃什么吃什么。”说完作势要拉阿四婆子。


    阿四婆子不紧不慢将“莲子汤”盛到碗中。


    等喜丧妖手搭上她肩头时,她突然察觉到异常。


    阿四婆子的肩头因常年劳作而宽厚有力,肌肉紧实。而眼前人虽穿着阿四婆子的衣裳,可却带着兜帽,盖住了脑袋,双手一直掩在长长的袖口里,就连肩头触感也薄弱细腻。


    喜丧妖在触及她肩头的瞬息间便脱手转身往后跑,却依旧迟了一步。


    沈情将碗中“莲子汤”洒向喜丧妖身上,汤水触及喜丧妖时顿作滋啦声一片,花花的白烟从她身上冒出,喜丧妖痛苦尖叫,一时在地上滚作一团。


    褪去阿四婆子的旧衣,沈情从腰间掏出信号弹一扯,巨大的金色花型图案穿破房顶在空中炸开,形状经久不散,惊动了整座长安城。


    喜丧妖捂着肩回头,看向沈情的眼中杀意四起。


    这一眼,令沈情勾起被灭门那天的惨状,她霎时浑身结冰,看向喜丧妖的目色森冷。


    沈情冷冷地勾起唇,抽出秋仁剑,道:“原来你就是阿丑,难怪要叫阿丑,长得真丑。”沈情眼中看到的,是即便再漂亮的皮囊也掩盖不住的一摊腐肉,恶脓发臭。


    喜丧妖勃然大怒,五指利爪暴涨,双目猩红奋起朝向沈情。


    “锃”一声响,喜丧妖堪比玄铁的利爪与秋仁剑相撞,刹那间火星四溢,二者对比下喜丧妖反而要逊色一筹,被后坐力带着往后跨出一大步。


    喜丧妖猛地抬眼,尖锐的眼刀落到沈情身后,那个握着沈情的手助她借力打力的少年身上。


    少年将手从沈情握剑的那只手上松开,单手摘去手套,又从她手中抽回剑,踱步从沈情身后行至她跟前。


    手腕翻转间,锋芒阵阵闪过,直至尖韧的剑锋对向喜丧妖,李道玄才停下脚步,细碎的乌发垂落至眼帘,被长长的睫毛挡住,李道玄眼底闪过一道妖冶红光,手中剑柄上的红石仿佛得到了主人的照应,一闪一闪着以示准备干架的激动。


    师冉冉感受阵阵不亚于她的威压袭来,浑身上下汗毛耸立,令她戒备地露出獠牙。


    突然,她看见他身后衣袍一角闪过,想起被他护得严严实实的沈情,她嘶吼一声猛地冲向他身后那人。


    李道玄察觉她的用意,眼轻轻一阖道:“找死——”旋即就是一剑劈下。


    喜丧妖凭借灵敏的身姿躲过那带有雷霆万钧之力的招式,然而最终目标不变,那就是沈情。她想借沈情这一突破口令李道玄处处受逾制。


    二人来回打斗间,李道玄走势开阖无间,他眼中是因打斗而蒸腾起来的戾气,每当喜丧妖就要触到沈情时,他都会横空一剑将她逼回去。


    不过一个呼吸间二人已过数百招,一时打得难舍难分,旗鼓相当。


    沈情屏着呼吸看二人过招,她目光如炬定定地直视着喜丧妖,丝毫没有要避难的意思。一眼望去倒像是被吓傻了。


    又是一招躲过,喜丧妖抓紧空隙面色狰狞地朝沈情扑来。


    沈情眉色平平静待喜丧妖朝她抓来,李道玄见状正要一剑插进喜丧妖小腿,却见沈情勾唇朝他眨了眨眼,李道玄瞬息闻弦歌而知雅意,堪堪收回剑。


    只是被点燃的杀意还未平复,混杂着戾气在他血液里流淌跳动。


    喜丧妖一手朝沈情面门抓了个空,她愣了愣,明明人就在眼前,她却怎么也碰不到。


    沈情唇角笑意放得更大,眼底杀意涌现,她反而伸出一只手往喜丧妖手上贴了一道符。


    喜丧妖顿觉那只手像是被灌了铅水,沉沉不能动弹。


    沈情则借势反拉住她的胳膊,将她往自己站的这方地一扯。


    喜丧妖只觉一股莫名的吸力将自己带到了一片空间。


    始作俑者笑着朝她挑衅道:“我就在这里,你来杀我啊。”


    喜丧妖怒容满面朝她抓去,沈情瞬间消失在面前,又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我在这里,蠢货。”


    “去死!”她一爪又抓了空。


    李道玄见状勉强平复身体里沸腾的杀意,暂时将秋仁剑收鞘。


    他抱剑好整以暇观赏喜丧妖在原地打转的模样,看着喜丧妖嘴里对空气叫嚣着去死,一会儿攻击这头,一会儿攻击那头,模样莫名喜庆。


    “这是做了什么?”李道玄问。


    沈情目光不离喜丧妖,心突突直跳,生怕一切只是幻觉。她道:“施了个小小阵法。”别忘了在阵法这一造诣上,能敌得过她沈情的,长安城里恐没有多少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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