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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myButterfly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此刻,僵了半晌的人终于动了。


    “老黄。”李道玄哑着嗓音道。


    “哎!”老黄一个激灵。


    “扔了。”他随手将东西扔给老黄,又抽了他手中澡巾准备拭发。


    老黄手中捧着绢丝带,却半晌未曾动弹,若换作平时,他二话不说便会听令行事。可今日他看出自家王爷整个人别扭得紧,这绢丝带又是个女儿家的东西,以致他头一次破天荒的迟缓了。


    果然,过了没多久,李道玄秀眉倏地拧在一起,脑中全是少女龇牙咧嘴的神情:


    “不行!这是我阿娘给我缝的,你扯了我跟你急!”


    “等等。”


    老黄闻言立马双手奉上绢丝带,“殿下,在这呢,老奴还没扔!”


    李道玄瞥他一眼,“谁问你了。”说罢,将绢丝带扯回手中,“出去。”


    “是。”老黄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李道玄看着绢丝带良久,口中悠悠吐出一句:“娇气,麻烦。”倘若他扔了这玩意儿,怕是下回人来问他要时要不到,又会哭鼻子。


    他最烦有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


    是以李道玄随意拉开个匣子,将这带子扔了进去,便不再管,只专心端详那诡异的经幡。


    当朝三品及以上为官者及其家眷溺亡,一般大理寺会走个调查流程,若是这背后并无古怪,就直接结案。


    这些案牍往往会置于大理寺的案牍库。


    李道玄垂眼,眸中若有所思。


    或许鲜少有人觉察,最近长安城内,妖邪渐渐多了起来,且越来越厉害。  。


    那团黑烟似是随了主人性子,可精了。柳霁月刚拔出陌刀,它便立马翻跃后墙逃之夭夭。


    柳霁月正欲追去,那男童“哎呦”一声踩滑,摔到地上,他犹豫着停下步子,将小童轻轻扶起,“那东西可有伤你?”


    小童含着一泡泪,不安地捏着袖角,抽抽噎噎道:“没、没有。”


    柳霁月松了口气,温声道:“此处危险,今日就莫要出门了,归家吧。”


    “谢、谢谢郎君,”小童抹去眼泪,感激道,“我这就回去!”


    待目送他跑出巷子,钻回家后,柳霁月才提刀追向黑烟失踪的方向。  。


    轩车至刘府时,刘府早已府门大开,等候多时。


    刘夫人神色焦急候在府门口,望眼欲穿,当见一印着沈家标记的轩车行来时,当即激动不已,迎上前去。


    车幔掀开,走下来的是昨日失踪的沈家娘子。


    见鲜活的人出现在眼前,她先是一愣,转而想起先前管事娘子禀告道:“沈家娘子不知何时归家,言要与柳副使一同前来相助。”


    她心下又是了然。


    刘夫人道:“劳驾沈娘子不辞辛苦前来,我与我夫君当真是感激不尽!快请进府!”


    沈情刚向刘夫人敛衽一礼,就被刘夫人打断,“莫要多礼!莫要多礼!”可等了等,却迟迟不见第二人到来,刘夫人又问:“不知柳副使……”


    沈情浅笑揭过话题:“师兄路遇妖邪作祟,便迟了一步,我来,亦是一样的。”


    见她着实心急如焚,沈情选择直入正题,她问:“夫人直带我去见刘娘子便是,不知眼下刘娘子情况如何?”


    提起女儿,刘夫人眼中是抑制不住的心疼,她当即红了眼,道:“婉秀她自打昨日起便人事不醒,请来顾世子,世子却言他无能为力,我、我当真是心都碎了。”


    她转头拉住沈情袖子,道:“劳请沈娘子一定要帮帮我女儿!哪怕要我的命我也愿意!”


    妇人眼角已是细纹遍布,鬓边霜白,看起来要比寻常妇人更显岁月侵蚀的痕迹。


    沈情又想起刘寺卿那沧桑面容,心底不由得升起疑惑,刘娘子才十六,为何她的父母却这般苍老。


    见妇人哭得不能自已,沈情勉强压下疑惑,安抚道:“夫人放心,我一定尽我所能助刘娘子醒来。”


    照理说魂魄不能离体太久,否则便是那阴差也辨不清你是生是死,链子一勾便将魂魄羁押走,到时候可真成死人了。


    好在如今没过多久,且刘娘子只丢了一魂,尚且有周旋余地。


    到了刘婉秀的闺房,窥清了她的面容,沈情这才知晓为何总觉她有些熟悉。


    忆起上次裙幄宴上有个小娘子与赵苒苒因沈灵生了误会,而在真相大白后她便立刻寻了机会前来道歉,这般率真性情的小娘子,倒是给了她几分印象。


    沈情摆好魂阵,又取了刘母一缕青丝为引,使其缠绕在刘婉秀尾指,又在青丝另一端系上红绳,红绳尾端牵在自己手中。


    做好这一切,她问刘母要来刘婉秀之前最喜爱的一个物什。


    顾世子前来时也是这般问她要了女儿的东西,所以刘母很快便将东西寻来。


    那是一根莲花样的紫玉簪,听闻是刘母送她的及笄礼。


    刘婉秀屋内摆设也有不少和莲花有关的东西,看得出来她是当真很喜爱莲花了,也难怪那日她想也不想其中怪异便动手去碰地上的莲花。


    沈情将莲花簪放在手中,口中驱动咒语,渐渐的,她的眼前白光闪烁,晦暗不清,再睁眼时,她来到了一片虚无的黑白世界。


    这个世界没有规则,没有方向,没有时间,四面八方皆是路,又都没有尽头,所谓“混沌世界”便是如此。


    沈情手中捏着一根红线,以青丝为引,红线另一端便是刘婉秀一魂所在之处。


    然而在外人眼中,沈情只是突然闭了眼,歪倒在榻上,只剩手中紧紧攥着簪子与红线。


    刘母见状先是一惊,随即想到她之前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碰她”一事,她勉强按捺住心中仓惶,焦急地等待沈情带回自己女儿。


    往往离了身的魂魄会意识不清,浑浑噩噩不明朝夕,所以沈情需要用刘婉秀最为喜爱的一个物什试图唤起她微弱的意志,使其跟自己走。


    沿着红线走在虚无,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忽然白光一闪,视线豁然开朗。


    她竟是到了所谓的“界”。


    界,乃魂中世界,倘若离体的魂魄若是有太大执念,那这抹执念会在他的世界里编制出一个回忆世界,使这抹魂魄沉溺于回忆当中,不能自拔。


    她终于明白顾昀为何会招不回刘婉秀的魂了,因为能成“界”的条件非常苛刻,百年不能形成一个,书籍当中记录亦是寥寥,沈情也是在一次魂魄离体被困在“界”中一回,方才听说有这种东西存在。


    要想在界里寻魂,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以说整个“界”就是刘婉秀,刘婉秀就是这个“界”。


    因此作牵引媒介的红绳在此刻失去了它的用途,在入“界”口便消失了。它默认此“界”就是刘婉秀的魂,界口就是刘婉秀的魂躯,既如此,又有何入“界”的必要呢。


    想必顾昀就是在“界”里无头苍蝇般晃悠了一番,迟迟寻不到刘婉秀,这才无奈折回。


    界内,一座楼阁矗立在眼前,楼阁之上,偌大的门牌坊写着“元春楼”三字,竟是长安城最大的烟花之地。


    张侍郎为夫人贺寿时包的便是元春楼的那艘画舫。


    此刻广寒初上,已到了宵禁时间。坊外金吾卫时不时逡巡而过,阵阵整齐的甲胄之声在空旷的夜间阔开。


    元春楼低调而奢华,从远处看,只见元春楼燃着絮絮灯火,火光不甚明亮,只偶尔有几缕欢声笑语泻出,看起来低调极了。


    当入了虚虚掩着的大门,那富丽堂皇纸醉金迷之象才尽数显现。


    外域来的胡姬在台上扭着腰肢,如同春日里摇曳的花朵,那灵动的舞姿和风情万种的眉眼,引得众人目光纷纷聚焦。


    大厅中,乐师们弹奏着悠扬的乐曲,目光却止不住的往台上胡姬看去,丝竹之声与宾客的叫好声交织在一起,醉生梦死间时间便也静止了,人们忘却一切,沉浸在这一方奢华的天地里。


    沈情心底疑窦丛生,那刘娘子瞧着父母疼爱,生活不说多么奢靡金贵,却也安稳无忧,至少想要的都能得到。为何会心生执念,且令她困扰的地方竟是那元春楼?


    她抱着疑惑走进,不远处行首妈妈见了她立刻堆了满脸笑容,走进问安:“公子贵安!不知您是来听曲儿的、还是来见我们楼里哪位娘子的呀?”


    面前行首妈妈五官模糊成一团,可她话语间那几乎快要溢出来的热情与大开大合的幅度无一不是表明她此刻的笑靥如花。


    再看看别处,众人五官皆是模糊成一团,仿佛隔了一层雾。


    沈情推开行首妈妈,径自往大堂走去。


    那妈妈被推开之后,继而走向下一个“客人”,用同样的话语公事公办般问道。


    此刻“界”的弊端便出来了,主人记忆若是模糊不清晰,那么里头人的面容亦是模糊成一团。


    不过也有好处,如此一来,寻找刘婉秀便方便许多,因为有“脸”的就是她。


    沈情逛了一圈大堂,不见熟悉的面孔,她又开始沿着楼层一层层寻找,随着一扇一扇门开启,她见过不同的没有五官的人,找遍每个角落,都不见刘婉秀在。


    直到找遍最后一个角落也不见人,她不禁开始怀疑刘婉秀是否真的在这里,否则楼内怎会没有她的踪迹?


    楼内!


    沈情惊觉,元春楼还有一处后院,那里是一些杂役和粗使丫头住的矮房,而后院连接着的地方,恰恰是华春池。


    思及此处,她当即迈步而去。


    到了地方,她果真见一方甲板存在,那里想必是平日里丫鬟杂役浣洗楼内娘子衣物的地方。


    在沿甲板处,池水中停靠有一蓬船,周围燃着不少角灯,叫院里灯火通明。


    远远望去,小小的一方蓬船里,坐着两个人,一大一小。


    大的看不出年龄,着红衣,挽着时下兴盛的双环髻,素手芊芊,姿态优美。


    小的看着五岁左右,穿着嫩黄色的襦裙,梳了个双丫髻,正惬意的赖在红衣女子怀中。


    女孩自女子怀中抬头,水汪汪的大眼只能望见女子精致的下颌,和小巧的鼻尖,她问:“阿姐,晚上真的会有赤鲤出现吗?”她指着平静无波的水面,“可是这么久了,什么也没有出现呀。”


    女子闻言轻轻笑道:“不急,马上就有了。”


    于是女孩又自怀中抓了一把粗粮磨的颗粒粉末撒至湖面,然而等了许久也不见任何东西钻出来,女孩似是恼了,她撅着嘴道:“阿姐骗人,分明什么也没有。”


    女子指尖点点她翘的老高的嘴,像是被她这般率真的模样逗笑了,她掩唇低低笑了许久,那笑得发颤的身躯带着蓬船也徐徐晃悠,致使水面晕开一圈又一圈的浪纹。


    良久,她终于停了下来,摇了摇指尖,道:“赤鲤呢,有是有的,可惜他们的嘴被喂叼了,寻常鱼饲,可不见得它们会吃呢。”


    女孩问:“那它们喜欢吃什么?”


    女子一时静谧无言,须臾,她巧笑道:“你可瞧好了。”


    说罢,自髻上取下一银簪,未待女孩反应,便将圆顿的簪尾朝腕上一划,硬生生拉出一条口子。


    “嘀嗒、嘀嗒——”淅淅沥沥的血如成串的雨滴往水中涌去。


    女子似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手伸向湖面任由血流,一手环着女孩,下巴亲昵的往她发顶轻蹭,“看好了。”


    女孩不知是被她吓住了,还是怎么了,呆呆地一动不动。


    随着血越流越多,湖面霎时漾开一抹红晕,随着红晕渐渐扩大,数不清的细小气泡沸腾着自中心冒出,随后,一只通体赤红漂亮无比的赤鲤自水面一跃而起,张大了嘴巴去迎接来自天堂的雨露。


    跃直半途被一只后上的赤鲤给顶了下去,随着一只又一只,一群又一群,水面数不清的赤鲤甩着尾巴争先恐后自水面跃出,只为了迎接一口鲜美的“甘霖”。


    以二人为中心,蓬船几乎被这群漂亮的小家伙呈环装包围,在烛火与月色的映照下,它们的鳞片在水中反着不同色彩的光,水面粼粼,赤鲤一圈一圈打着旋。


    此情此景,像是一张白净的纸上蓦然滴入了一滴彩墨,昳丽无比。


    女子看着这般场景,畅快大笑:“哈哈哈哈哈,你瞧,它们胃口被养刁了,如今只知道饮血食肉,瞧这般景象,一定是被饿了许久,饿坏了罢!”


    她笑得越兴奋,怀中女孩哭得越大声。


    女子似是被她的哭声弄恼了,她收回手,猛地掰过女孩肩头,高声问:“你不喜欢吗?不是你说想看赤鲤的么,我带你看了你又不高兴,你说,你还想怎样?!”


    女孩哭个不停,泪眼汪汪瞧着可怜极了,她突然挣开女子的手,朝船篷内跑去。


    女子没什么力气便松了手,像料到她会仓惶逃窜一样,只看静静着女孩动作,糊成一团的面容上不知是何神情。


    可女孩没有回到甲板上,只是在船篷内翻找一番,找了几个小巧的物什便捧着出来。


    她跪坐在船缘,笨拙的将怀中东西往船下面扔,溅起的水花惊走了一片鱼,直到怀中东西扔完,寻不到血的赤鲤也被她扔下的东西通通赶走,湖面又恢复了静谧。


    女孩这才转而拉着女子的手,抽噎道:“我不要!我不要它们,它们喝阿姐的血,它们坏!”说完,又开始哭起来。


    女子静默良久,抬手擦去她的泪,问:“不是你想看的么,还念了许久。”


    女孩:“现在不喜欢了!我不要它们!我不要阿姐疼!我要阿姐好,我不要它们!”她语言组织生涩而笨拙,却竭力的表达着自己的意愿。


    女子倏尔似笑似哭,又似癫狂,她推开女孩,笑得直不起腰。女孩被推开也没恼,而是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小帕,爬到女子跟前,轻轻替她拭去笑出的泪。


    “阿姐别哭。”


    第42章


    女子僵住了身形,过了片刻,她忽的一把推开女孩,怒道:“谁哭了!自作多情!”


    “阿姐……”


    “别叫我阿姐!我不是你阿姐!”她吼道。


    “……”


    沈情静静看完这“姊妹情深”的一幕,心上已是炎流怒窜,她动了动冰凉的指,迈步走上前去。


    女孩忽见迎面走来一人,警惕的张开双手将女子护在身后,“你是谁!别靠近我阿姐!”


    这般反应,倒像是二人偷偷在此戏耍,而外头时刻有人在准备捉她阿姐一样。


    寒月沁眸,沈情一张脸上面无表情,待凑近了二人,她忽的踏上船,拉开女孩,手中莲花簪毫无征兆猛地刺向面容模糊的红衣女子。


    一簪刺喉,透得不能再透。


    那颈间流出的血,几乎灼烫了她的眼,直叫她恨不得再狠狠刺上几簪,将岁月累积在心头的仇恨通通发泄出来。


    她抽出簪子,又是恶狠狠一刺,一下,又一下。


    幻境就是如此脆弱,往昔强大威慑的大妖在此刻却弱不禁风,甚至连反抗也不会,就这么乖乖站着被沈情夺了性命。


    直至女子颈间血肉模糊,直到她再也动弹不得,僵硬着身子往后倒去,沈情才被一阵刺痛惊醒过来。


    回想那轻易就倒下的人,沈情心底霎时涌上一股无趣。


    假的真不了。


    血色一时迷了眼,她眼神好一阵才聚起焦来,垂眸一瞧,那女孩正抱着自己手狠狠撕咬。


    方才被仇恨冲昏了脑,女孩的一番捶打阻止在她眼中弱小得可怜,于是毫无办法的女孩只得抱起她一只手,咬向她的虎口。


    沈情抬手,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小小的女孩扯开,她看了眼鲜血横流的虎口,不在乎那抹微不足道的痛,只凝眉细细在女孩领口将虎口染上的亮闪闪的津液擦去。


    随后,她一把提起啼哭不已的女孩便折返回去。


    之所以带上莲花簪是怕她闹腾得太厉害,不愿乖乖随自己回去。


    如今她自己缩成了个五岁小女孩大小,沈情想带她回去,轻而易举。


    女孩儿如同小兽在她手中挣扎,“放开我!坏人!你杀了我阿姐!我要阿姐——”


    见她挣扎得厉害,沈情一把扔下她,面色算不得好,她居高临下问:“刘婉秀,你说那人是你阿姐,亲阿姐?”


    小婉秀红着眼瞪她,像一只倔强的小兽,她道:“她就是我阿姐!”


    沈情:“据我所知,刘寺卿只有一位女儿,便是你,你何时认了一只妖作阿姐?”


    刘婉秀在“界”里只有五岁,心智便也回到了五岁,听她这一番问,她心头乱成了一团,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许久才诺诺吐出一句:“阿姐是暖的,她不是妖。”


    殊不知,妖亦有冷暖之分。


    沈情不欲同一个小孩废话,只有清醒的刘婉秀才能说出她想要的话,于是沈情又提上小婉秀的后领,将她往“界”外提去。


    她心中亦是一团乱麻,只想将刘婉秀唤醒,摇着她肩头好好问清楚,那喜丧妖究竟同她有什么关系,阿姐又是怎么来的。


    可这时:


    “哼。”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沈情倏地止住步子,滞缓着往后瞧去。


    人,长脸的,还是张熟悉的脸。


    只见月色之下,一白衣青年立于甲板之上,玉冠加身,白绫绕颈。他狭长的眼微微垂下,似在观摩那喜丧妖的“尸体”。


    须臾,他轻轻抬手,袖口随着他的动作往后滑落,露出了腕上缠绕的白绫。


    沈情在他抬手刹那便一溜烟提着刘婉秀猛窜出去,恨不得用上今生最快的速度,奔疾间,耳畔狂风呼啸,心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然而双腿跑的比不得会飞的。


    白水煞轻轻一跃,看似缓慢,实则转瞬便来到沈情身后,他一只手搭上了沈情肩头。


    这一搭,沈情瞬间想起梦中那喜丧妖轻飘飘便撕下李道玄一条胳膊的情景,瞬间寒毛卓竖。


    她怕痛,更怕被人生撕胳膊,于是她立刻拧腰侧身一扭,跟条泥鳅似的滑向一旁,挣脱他的手。这下她学乖了,不跑了,而是站在不远处抱着小婉秀正面对向他,眼神中充满警惕。


    小婉秀还欲闹腾,沈情厉声喝道:“闭嘴!”被沈情震慑住的小婉秀身躯一震,一时竟止住了哭声。


    前世沈情一向与喜丧妖纠葛最多,而有关白水煞的消息都是从师兄口中得知的,因此此刻她也摸不透他的性子,只能静观其变。


    有的大妖性格疯癫,阴晴不定,上一秒还一副笑眯眯的性子,下一瞬便抬手夺人性命;有的大妖情绪稳定,还会讲道理,动手之前还会彬彬有礼道一句:“劳驾,我要动手了。”


    不知这白水煞属于性情疯癫一类,还是性情稳定一类。


    沈情面上警惕,试探问道:“你是谁?”她假意装作不识面前之人。


    白水煞唇边挂起淡淡笑意,毫不留情戳破了她的伪装:“我是谁,我想这位娘子应当很清楚,毕竟昨日您二位还在我家过了一遭,你的东西还落在了我家小乖肚子里。”


    只见他抬手翻转间,手中忽的出现三串臂钏,“要知我回去时见它上吐下泻,可急坏了,所幸东西吐出来了,小乖无事,今日我便不怪罪于你。”


    小乖……


    沈情忆起那血盆大口、唾液横流的红莲精,心头隐隐掠过一抹黑线,一时觉得这些大妖的想法着实令人难以捉摸。


    见他毫不留情戳破了自己,沈情便不与他周旋演戏,直入话题道:“那你待如何?莫不成怪我二人毁了你的家,想来报复?”


    青年噙着淡淡的笑,摇头道:“你二人既是被旁人丢入我家,我自然不对无辜之人动手。要追究,也该追究在我家里打孔的那人。”


    沈情归时便问了,翠芽她们并未看见李道玄闯入画舫,无人知晓当日与自己一同落入地宫的还有李道玄,这便说明他并不是与自己进的同一个入口。


    极有可能是李道玄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在她身上下了传送阵,这样他才能避开众目睽睽,直接通过阵法传送至她身旁。


    而白水煞却说幕后之人是将他二人一同丢入他的地宫。


    这般说来,白水煞竟是与陷害她入地宫之人不熟?或者说,此刻的他们还不熟。


    想法刚落,白水煞又道:我要的,是她。“他指向之处,赫然是她怀中的小婉秀。


    他向来不喜拖沓,未待沈情反应便五指一抓,刹那间小婉秀被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吸走,她被青年擒住脖子悬空拎起,小腿在半空难受的乱蹬。


    虽说魂魄不会被轻易勒死,但难受却是实实在在的。


    随后青年又将手中臂钏轻轻一掷,臂钏精准打在她心口,顷刻沈情只觉一股巨大的气压逼至心头,压迫着她的五脏六腑,疼痛还未至,她便被这股力道往后压去,摔倒在地。


    刚喘上一口气,沈情蓦地吐出一口血,随即灭顶的疼痛自心口开始呈蛛网状向身体四面八方蔓延。


    “呼——”沈情被这一击打得神志不清,鼻尖口中满是锈味。


    “不过,你伤了她,我自是得回报于你才是。”


    沈情知晓,“她”指的是那个假的、没有五官的,只存在于刘婉秀回忆中的喜丧妖。


    青年摇摇头,擒着刘婉秀的魂便离去。


    沈情望着他的背影,充满血丝的眼中满是不甘。


    出了界,刘婉秀的爽灵化作一团白光,被他拢于袖里,他踱着步子,悠悠走到出口之处,身形化作一抹白光钻了出去。


    在他身后,沈情拖着重伤的身躯紧随而至。


    白水煞回到现实世界,甫一落地,沈情便睁眼,手中一道符射出。


    仿佛未曾料到沈情不惜拖着疼痛的身子也要追出来,并那般迅速给他一击,虽说白水煞及时闪躲,可符也燎到了他脑后半束的发。


    听得一阵滋滋作响,随着一截不长不短的乌丝落地,白水煞的杀意彻底被点燃了。


    白水煞唇边依旧挂着万年不变的淡笑,可眼中,有什么变了。


    断掉的脖子再接上,总是用着不惯,是以白水煞转了转头,“咳咳——”他掩唇轻咳两声,再抬眼时,眼中是一双猩红的瞳。


    竟是露了妖相出来。


    他喟叹一声:“小娘子,我本不想乱杀生的,难道活着不好么?”


    窗外,原本阴沉沉的天更是雪上加霜般附上一层厚云,云层内电闪雷鸣,好似那战场上枪戟厮杀的铮铮鸣响之声。


    沈情缓缓撑着站起身,那般娇小的身躯此刻那般笔直挺立,她眉间满是肃穆杀意,气势上一时竟也未曾落入下风。


    “活着当然好,若是能好好活着,谁不想?”沈情喉间几欲啼血,“可偏偏,如今便是想好好活着,竟也成了一种奢望。”


    如今的白水煞自是听不懂沈情话中话,一时有些一头雾水,他道:“听不懂。”


    沈情:“你听不听得懂,关我屁事。刘娘子的爽灵,留下。”她手中忽然出现一枚信号弹,只需轻轻一拉,玄机阁众人便会闻讯而来。


    “我想玄机阁柳霁月你认得罢,若是真要打起来,你应当知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她昂首道,“我与师兄约好了一起来,只是我要先到一步,他落后了一步,此刻师兄应当到刘府外了。”


    “倘若我拉下信号弹,师兄在外头将结界一布,等玄机阁内其他师兄弟一来,任你有翻天覆地的本事也逃脱不得。”


    白水煞笑了,他道:“你就不怕死么。”


    沈情亦笑了,“哈哈哈哈哈——”她笑得灿烂无比,一时瞧着竟比面前白水煞还要邪气,等笑够了,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泪,道,“你觉得我怕么,你杀了我,我师兄只会追你到天涯海角,把你剥皮抽筋,一命换一命,值了!”


    她眼底流光一转,“或许师兄还会循着你这条线索,摸到你藏了许久的另一只大妖的尸体,只要将尸体一毁,那喜丧妖必受重创,届时落入玄机阁天罗地网只是时间问题——”


    话落,果真见白水煞唇角笑意彻底消失。


    见状,沈情便知自己猜测准了几分。


    “让我猜猜,你将另一只妖的尸体藏到哪儿去了。”她火上添油道。


    “当真是好本事,不过,你们永远也寻不到她的。”白水煞抬眼冷冷道,“小娘子,下次有机会见,我定会“好好”招待你。”


    房内忽然狂风呼啸,迷乱人眼。


    等眼前恢复清明,青年已不见了踪影。沈情持着原来的姿势在原地驻足许久,才一点一点顺着床榻抱膝瘫坐在地。


    明明还发着热,可她的后背已然被凉汗浸透。


    此刻沈情唇色发白,脑袋发懵,方从劫后余生中清醒过来,她的心突突狂跳。饱受刺激的感觉竟叫她一时有些反胃,可当她捂着嘴狂呕一阵,最终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第43章


    沈情颤着发软的身子缓缓站起身,擦去鼻尖冷汗。


    所谓不怕死,不过是用来威慑对方的胡扯之言罢了,至于她猜测的白水煞藏起了喜丧妖的尸体,亦是急中生智时的猜测话语。


    未曾想白水煞当真听了进去,她这是误打误撞踩到了对方的软肋。


    前世白水煞一死,喜丧妖逃窜多年,作恶多端,她试图从喜丧妖的身世下手,推测她的尸体所在之处,奈何翻遍了刑部、大理寺的案牍库也不见与喜丧妖有关的身世文书。


    师兄说,白水煞丧命之前说过:“你们永远也找不到她。”


    起初师兄还未听懂他这句话是何意,可后来经过喜丧妖屠沈府一事,且苦寻许久也未曾捉住她后,他们懂了这话是何意。寻不到喜丧妖的尸体,便奈她无法。


    所以师兄推测是白水煞将喜丧妖的尸体藏了起来,并有可能将有关喜丧妖身世的案牍给消了去。


    沈情一直对这个猜测将信将疑,如今见了白水煞的态度,她确信了。


    可她不确定的是,白水煞会不会因她这一番话而去转移喜丧妖的尸体,可当静下心来细细思索一番,沈情觉得可能性为零。


    上辈子他们算卦、阵法、招魂,其余杂七杂八的术法通通用上了,却依旧绞尽脑汁也寻不到喜丧妖尸体,那这地方定有它的特别之处,尸体既在如此安全的地方,他又怎会轻易挪动呢。


    沈情俯身去捡地上白水煞遗留的青丝,她将青丝小心翼翼用符纸包裹好,隔绝它的气味,这才收回锦囊中,起身时,她眼中划过一抹狠色。


    她又保持先前姿势躺回榻上。


    不过片刻,屋内被白水煞施了定身术的人忽的就醒了。


    在她们眼中,沈情终于慢慢“苏醒”过来。


    刘母率先上去将她小心翼翼扶起身来,问道:“沈娘子,不知我家婉儿情况如何了?”


    为免打草惊蛇,沈情没有要将刚才发生的事告诉几人的打算,而是脸色难看对一脸期待的刘母道:“刘娘子情况较为特殊,她似乎是魇住了,因此魂才迟迟不归。”


    沈情抬眼,眼中若有所思问:“不知刘娘子可有何姊妹兄弟。”


    此话一出口,刘母疑惑道:“沈娘子怎如此问?”


    沈情道:“我替刘娘子招魂时,好似听见她的魂在喊什么……阿姐,因此我才这般问问。先前连那莲花簪都未能将刘娘子的魂给唤醒,”她面露难色,“我想,若能带上她心头牵挂之人的物品,或许更有胜算替她招回魂魄。”


    “要知道,魂离宿主身体愈久,刘娘子越难苏醒,若时日一长,恐便是游道子前辈来了也唤不回刘娘子的魂,届时夫人也不愿见刘娘子痴傻着过完一辈子罢?”


    沈情一番话叫刘母彻底白了面容,一想到往后女儿可能会痴傻,内心便惶惶不可终日。


    刘母慌张道:“求沈娘子救救我女儿!我、叫我做什么我也愿意,婉儿她着实没有姊妹兄弟呀,您要的东西叫我去哪儿找呀!用我的血、我的肉可以吗?婉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用我的血肉替她开路,带她回来可以么!”


    沈情此刻冷漠得可怕,她好似脱离了血肉身躯,灵魂高高飘起,旁观刘母这般为女心碎的哀求。


    换作平时,她会为此动容,会扶起刘母,并向她保证自己一定竭尽所能找回刘娘子的魂。


    而此刻,刘母、刘婉秀一家极有可能与那喜丧妖有牵连,沈情再也做不到将心比心,亦不能感同身受。


    沈情挂上了为难的神色,眼中尽是同情,她急忙扶起沈母,说出的话却是残忍的:“恐怕不行,哪怕将您全身血肉尽数铺路,也带不回刘娘子。”她垂眼,眼中怜悯,皮肉之下却是虚伪、冷漠,“我想正本清源,釜底抽薪的道理您是懂的。”


    “刘娘子的魂被执念魇住了,在她的回忆里,有个阿姐,如今只有寻到与那阿姐有关的物什,我才能尽我所能带她破魇,回归现实。”她半真半假道。


    被执念魇住了是真,回忆里有个阿姐也是真,可后面的话全是她胡诌的,不过是为了诈一诈沈母。


    倘若真有阿姐这个人,那么喜丧妖的身份便自此分明了,就还只差个白水煞。


    查清了身份,更能方便查找他们的尸体,以及这背后牵连的人,到底是何人在针对沈家,针对她。


    刘母听完沈情一番话只觉天都要塌了,她道:“我上哪儿去凭空寻个‘阿姐’的东西出来!这可怎么办呀!”


    见刘母当真为难,沈情道:“您且去查查呢?万一刘娘子幼时同哪位毗邻的姊姊玩耍过,只是你们忘了有这么个人,刘娘子的回忆总做不得假。”


    刘母一听,竟真觉有几分道理,她道:“好!好!我这就去查,这就去查!”


    说罢急忙转身,却想到什么似的又折返回来,她一时着急,竟忘了问女儿接下来该如何安置。


    “不知……婉儿她眼下该如何安置,您说魂魄离体久了便再也回不来,不知可有个时限,具体又是几日……”


    沈情道:“三日,三日一过,便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救回她。”


    刘母刷的一下白了脸色,连同眼角细纹都多了数条,她嗫嚅道:“三日、怎么会是三日……这么短,我怎么去查……”


    沈情静静看着她,一时间,本就苍老的妇人更添岁月侵蚀的痕迹,那瞬间佝偻的背叫她看上去如同一位年长老妪。


    “这要看您了,夫人。我能做的,便是竭力替刘娘子招魂,成败与否,就看这一次了。”


    刘母哽咽道:“多谢沈娘子今日相助。”她抬起粗糙干裂的手,缓缓抚摸女儿的脸侧。


    那只手掌心干涸,关节肿大如树根,看得出是一双常年劳累的手。


    在刘寺卿考取功名前,夫妻二人日子过得艰辛,因此苦活累活也要亲自动手,便是后来刘寺卿终于考取进士,他们也无可避免留下了曾经苦难的烙印,以至于二人瞧着要比同龄人更显苍老。


    “婉儿出生时,我已年近四十,以至于她自幼便承受了许多那个年龄不该有的目光和压力。”刘母眼中满是心疼,“我知晓他们笑我老蚌生珠,笑我生了个女儿,说我刘家往后后继无人。”


    “可我一点都不怨,因为她是我拼了命向老天讨来的宝物。”


    听至此处,沈情眼睫微颤,此刻她心中终于多了几分动容。


    刘母继道:“我舍不得她受苦,舍不得她受难,只恨不得将她时时提在身旁,护着她。如今她平白遭受这般苦难,我只觉得心碎了一地,”她满面泪水,竟是提着裙摆向沈情跪了下来,“若能救她,还请沈娘子一定竭尽所能,要我的命也好,剜我的肉也罢,我都愿意。”


    “我在这儿,先谢过沈娘子了!”她的背脊刹那佝偻下来,朝地上深深拜去。


    一番话,说得晓之以理,用情之深。


    沈情惊愕至极,却也反应极快避了开来,暇余心下又怒又涩,刘母为了女儿肯屈膝向她这个小辈下跪恳求,一番心意着实叫人称颂,可却无疑是将她这个当事人架在火上炙烤!


    倘若此事传了出去,若是救回了刘婉秀,自是美名一桩,若是救不回,便是她枉费刘母心意,成了个学艺不精的间接“凶手”。


    好一招为老不尊,果然这些在长安城中混的,没一个是省事的,全都是油光滑面的老油条!


    沈情心下仅剩的同情也因她这一跪而彻底消散。


    既然刘母欺她阅历尚浅,仗着长辈的身份无形中给她施压,那她也不用再留那无用的良心,自是得好好利用这大好的机会才是。


    于是沈情闪身避开之际扶起刘母,道:“如今不能坐以待毙,刘娘子体内神魂不稳,需得寻个煞气较重地方,利用那些煞气将刘娘子体内剩余的魂魄镇压住,否则莫说招魂,怕是在此之前刘娘子就会因失了剩余魂魄而丧命。”


    刘母顺着她的搀扶起身,闻言大惊失色,一双手颤个不停,“我女儿还有可能丧命?何为煞气之地?”


    沈情:“据我所知,煞气乃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身上所有,既要镇住刘娘子的魂,煞气还不能少,可那些亡命之徒恐怕只有山匪之地才有……”


    刘母身形不稳地晃了晃,沈情扶住快要晕倒的人,眼中一亮,道:“我知道了!还有一个地方的煞气重极了!”


    “何处?!”刘母眼中刹那有了希冀之色。


    “诏狱。”沈情一字一句道。  。


    出了刘府,沈情迎面便撞见神色不好柳霁月,她面上一片坦然。


    左右该做的也都做了,难不成柳霁月还想打她不成。


    柳霁月见沈情出来,便知她已经揽了刘娘子这活,一时气得后仰,当即捏着一个小纸人朝她快步走去。


    这时送客的刘母一见柳霁月,率先上前道:“多谢柳副使与沈娘子肯来相助,当真是谢谢了!”


    沈情拉住柳霁月胳膊,将一头雾水的人往轩车拉去,扬声道:“夫人不必多谢,且照我说的做便是,我与师兄先回去商量对策,定会尽力救回刘娘子!”


    刘母闻言又是一阵感激涕零。


    待好不容易摆脱了刘母,又将脸色黑如锅底的柳霁月拉上轩车,沈情这才松了口气。


    车内氛围凝重无比,柳霁月冷冷道:“说说罢,为何赶着上前来替刘娘子招魂,若说你与她感情深厚,我不信。”


    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怎会下一刻就变成了闺中密友。


    第44章


    一句话堵了沈情的后路,她不愿将自己的打算与他说,于是别过头,当起了哑巴。


    柳霁月见她一言不发,便道:“也罢,左右到了该回玄机阁的日子,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回罢。”他倾身上前撩开车幔,嘱咐那驭手道,“劳驾,改——”


    一句话未吐完,就被沈情连滚带爬给捂嘴拉了回去。


    “师兄!”


    柳霁月盯着她捂嘴的那只手,眼神示意她松开。


    沈情憋红了脸,一字一句挤道:“我以后可能不会再回玄机阁了,就算你强行将我带回去,爷娘也会来接我走。”


    柳霁月不明白她这话是何意,还只当她是在用沈父沈母威胁他,然而下一瞬,他却因沈情一番话而呆滞住了。


    “我与李道玄订了婚,圣人下的旨,今岁十月完婚。”


    她十月就会嫁人,成为别人的新妇,往后再也不便回玄机阁常住。


    沈情见柳霁月一直僵着不说话,试探性松了手,掌心在他眼前晃了晃,“师兄?”


    向来性情温吞的人头一回如此失态,柳霁月不敢置信又问了一遍:“圣人下的旨?”


    沈情低下头,微微颔首。


    “十月完婚?”


    “嗯……”


    “你同意了?”


    “嗯,我让阿耶应下的这门婚事。”


    “……”


    只见柳霁月胸膛起伏不定,嘴唇颤了半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哐当”一声响,柳霁月竟是攥着软垫跌坐下去,他满脑子都是:怎会如此?


    见柳霁月如此失态,沈情以为自己是将他吓出了什么毛病,大惊失色道:“师兄!你没事吧?”


    柳霁月闭眼将掌心一横,阻止沈情的搀扶,他说:“让我静一静。”


    沈情见他脸色并无病态,惊魂甫定之下徐徐坐下,目光却一刻不离他的脸,生怕下一刻人便晕了过去。


    曾几何时,柳霁月似是缓了过来,他攀着软垫缓慢坐了回去,双指抚上额间,魂游天外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本以为五月我离去前,你说的那番心悦之话语是戏谑之言,怎的如今我回来,你二人连亲事都定了?”


    “不知道,你走后没多久圣人便替苍王问起阿耶我的亲事,阿耶又问了我的意愿,我同意了,然后圣人就下了赐婚圣旨。”她言简意赅道。


    “你可知这是圣旨赐婚,往后便是再委屈再难受,这亲也和离不得?”柳霁月质问道。


    “知道,但我相信他,总归不会对我一个女孩子坏到哪儿去。”


    便是日后嫁与他的生活再不好,也比不得她即将短命的命运坏。大不了等攻略完李道玄,摆脱掉这个系统;她再与李道玄相处够三月,成功改变短命结局后,自己一剂毒药将他毒死,往后当个未亡人也不错。


    如此一来死了丈夫,坐拥万贯家财,还不用伺候公婆,只需享受生活即可,这种日子一听就有盼头。


    然而不知沈情又说错了哪个字,柳霁月登时变了脸色,“你都没见过他几次面就说相信他,你知道他人品如何,喜好几何吗?!你怎知他心里就没别的女子,你、胡闹!胡闹!你真是、真是——”他粗气连连,气得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最终将自己憋成了个牛皮袋,满肚子的气不得出。


    “我不知道,可他长得又如此好看,看起来不像坏人,我相信他会对我好呀,师兄。”沈情继续火上添油道。


    “你说他长得好看,所以就一定会对你好?!”


    “嗯嗯!师兄,怎么了?”


    “你知道我说过多少次,不要看人表象,要看——”


    话音一顿,看着沈情那一副无辜茫然的神色,柳霁月终于崩溃抱头道:“停车!”


    驭手吓了一跳,当即勒马,轩车还未停稳,就见一向冷静自持的人风一般卷了出去,不见踪影。


    沈情伸出一半的手在空中僵硬了半片刻,最终因为心虚,手被她收了回去。


    这样也好,至少短时间内他不会再有精力去想自己做这些事的动机。


    毕竟重生这件事无异于天方夜谭,同断头再生般离谱。


    若说有人要对沈家不利,她得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


    至少得等她顺着红白煞这条线摸到幕后黑手的线索,找到有人要害沈家的证据,再将喜丧妖与白水煞有关的事告诉师兄也不迟。


    否则过早告知他除白水煞外还有个喜丧妖的事,只会迎来一个结局。


    便是柳霁月会想尽办法除去两只大妖,一旦惊动幕后之人,只会叫人缩到更暗处,敌明我暗,往后就是想查也也不好再查找。


    如今只能尽量避免打草惊蛇。


    同时她内心隐隐后悔将白水煞的事情告知了柳霁月。可转念一想,若不告知,他定会将她失踪一事调查个底朝天,这么看来倒也无甚区别了。


    短时间接收的信息快绕成线球,叫沈情心头一团乱麻,她揉了揉突突发胀的脑袋,扬声道:“回沈府。”


    抬眼间,轩车又开始了摇晃。


    沈情掀开窗前车幔,望着缓缓倒退的景致,入了神。


    喜丧妖到目前还未出现过一次,只有白水煞在外晃悠。并且通过方才对话,沈情推测出白水煞目前貌似与害她落入地宫之人不熟。


    上一世喜丧妖屠沈府时,沈情清清楚楚从她口中听见“复仇”二字。


    沈家从不害人,与喜丧妖无冤无仇,好端端却成了喜丧妖的“复仇”对象,那表明只有一个可能:有人有意引导喜丧妖,叫她误以为沈家是她的仇家。


    而白水煞对喜丧妖一往情深,甚至愿意为她丧命。


    所以喜丧妖便与白水煞结合,共定复仇计划:白水煞在东市作乱,将玄机阁大半术士乃至柳霁月引走,喜丧妖则趁机屠沈府。


    在联想到这个结果后,沈情刹那醒悟,难怪上一辈子喜丧妖如此针对她!


    好一招祸水东引,好一招借刀杀人!


    无论她喜丧妖,还是白水煞,甚至连沈灵,都是那盘中棋子,执棋者一番精密的布局,就是为了置身事外,静待沈家倒台。


    沈情忽然觉得,她好似嗅到了一个巨大阴谋的冰山一角,可始终窥不清阴谋的全貌。


    她开始想,沈家倒台,于谁最有利?


    然而朝堂之上,恰似风云变幻的棋局,局势波谲云诡。


    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每个人都是执棋者,亦是以身入局的棋子,他们都像是戴着面具的训傀者,同傀儡一同藏匿在戏台,然而抬指翻转间,一个个傀儡却被迫囿于名为“权利”的丝线下,被他人操控命运,面具之下的训傀者,却气定神闲极了。


    朝中局势瞬息万变,沈情从未涉及朝堂之事,光靠她简单稚嫩的猜测,根本行不通。


    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经过一番复盘,倒叫她解开了脑中缠成一团的线,可那脑袋的胀痛依旧没有缓解半分。


    沈情不由得捏了捏脖子上的琉璃心,心下疑惑:上辈子沈灵得了琉璃心,虽未曾叫琉璃心认主,可她却实打实受了琉璃心的滋润,整日身强体壮,精力充沛。


    如今琉璃心经她这个正主滴血认主后,不仅没有发挥半点作用,她的病倒是一波又一波的来,就没怎么消停过。


    琉璃心在她手中就跟死了一样。


    沈情撇撇嘴,正欲放下窗幔,忽见街边一阵闹腾,她不自觉探出了头,细细听那动静:


    “**祖宗的,敢睡老子夫人,我打不死你!”


    “明明是那娘们主动勾引我,叫?你好意思叫?!”见街道旁一光膀子男子边提溜着裤子,同对面人叫嚣道。


    一骨瘦如柴的男子面红耳赤,听到这句话,当即提了一旁肉肆案上的屠刀,就要朝对方砍去,却被一女子抱住了胳膊。


    “老朱你冷静一点!”女子仓惶喊道。


    “我去你的冷静,你跟别人都滚上床了,还叫我怎么冷静?!你是老子夫人啊!”瘦男子一把挣开女子。


    那女子“哎呦”一声倒地,本就未曾系紧的衣领刹那间敞开,露出一片光洁,她当即羞愧缩作一团,捂紧领口。


    当她再看去时,就见愤然作色的男子提刀追向那胖男子,她遽然白了脸。


    胖男子见势不妙,当即撒棒子开跑,瘦男子在身后穷追不舍。


    场面登时闹得一天星斗,杂乱不堪。


    不知是谁喊了句:“衙役老爷来了!”


    原本还在看热闹的人群顿作鸟兽散,跑了个精光。


    “竟敢当众斗殴,来人,押回县衙!”为首官兵道。


    瘦男子不甘道:“是他先睡的我夫人!”


    “管你什么原由,既犯了错,理应受罚!带走!”


    最终胖男子与瘦男子一同被衙役押了去,瘦男子则一步三回头,叮嘱自家夫人道:“你且给老子安分一点!别忘了准备体己打点打点,记得来看我!”


    女子抹着泪道:“二郎,我定会想办法来看你!”


    看完一场闹剧,沈情突然灵光乍现,她眼中亮光流动,眉眼弯弯,一时笑得像个狡黠的小狐狸。


    当日傍晚,宵禁之前,大理寺不远处两个家奴忽与金吾卫发生了冲突。


    原是家奴吵着要给自家娘子带芝麻饼,如今没有买到,自是不肯回去,情急之下家奴与那金吾卫生了口角。


    这不,金吾卫当即扣下这嚣张的二人,将其就近送到大理寺内,暂且羁押。


    第45章


    翌日,沈情收到刘府家仆送的身份玉牌,那家仆言:“夫人已至大理寺内,有请娘子自大理寺角门等候。”


    沈情收到玉牌,并未过多观摩,而是立刻换上胡袍,做郎君打扮,孤身去往大理寺。


    刘母早已派人等候多时,那是个半大点的小童,许是等得久了,他候在大理寺角门,抱膝蹲在地上,脑袋正一点一点。


    角门鲜少有人出入,此刻台阶上青苔斑驳,墙角黑迹遍布,小童踩在稀疏的青苔上,缩成一团的身体晃晃悠悠,就在他快要挺不住倒下时,肩头被人拍了一掌,耳畔一道声响惊得他倏尔立起身,瞌睡虫跑了个精光。


    好在今日天晴,地面乃至青苔也是干燥的,这才叫他这一下没有打滑摔倒。


    “劳驾,是刘公的人么?”


    小童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皮子,目光放远了看,只见一打扮得体、面容精致的小郎君不知何时退到他面前不远处,开口询问。


    说话间,对方递上手中玉牌。


    小童急忙接过玉牌,见上面一个大大的“刘”字清晰刻在牌上,立刻恭敬道:“正是,正是!请沈公子随我来!”


    沈情随小童从角门进了大理寺,途中小童带着她尽量往人少的路径走,眼看就要到了离诏狱最近的一处值房,忽然迎面撞上一人。


    小童见人立马弯腰行礼,“见过师少卿。”


    只见来人着绯红色的圆领袍,袍下施一道革制横襕,他此刻踩着乌皮靴匆匆赶来,一双乌眉紧拧,正抿着唇,余光瞥见小童行礼,脚步不停,欲要自他身前掠过,可不知瞧见了什么,师青澜忽的又止住了步子。


    师青澜问道:“你身旁这人是谁,怎的瞧着这般面生?”


    在见师青澜的同时,沈情登时心头一紧,低下了脑袋,只恨不得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当师青听见澜开口询问自己时,她后背一下出了冷汗。


    那日在船上,她可是与师青澜见过几面,倘若今日叫他认出来就不妙了。


    好在小童事先有准备,他沉稳如常道:“禀少卿,此人乃与一桩命案有关,刘寺卿特令小人去领此人前来,言要亲自问话。”


    见是刘寺卿要的人,师青澜并无多言,只是看着她那低低垂下的脑袋,不由得感到疑惑。


    他不悦道:“何故将头垂得那般低,莫不是本少卿长得过于瘆人,惊着你了?”


    沈情故作慌乱摇头,一言不发。


    师青澜越看她那光洁的额头,越感熟悉,可不明白这熟悉感自何而来,他蹙眉道:“为何不语,抬头。”


    沈情一动也不敢动。


    外形可以伪装,可声音却如何也伪饰不得,何况眼前人是大理寺之人,这些公职人员对于一些细微的小节要比常人更加敏锐,她只得紧紧闭了嘴,一言不发。


    师青澜耐心就要耗尽,为了张侍郎女儿落水一案,他本就焦头烂额,太子责令他一月内必须结案,可方才在诏狱内拷打了一番,那丫头竟是个硬骨头,丝毫不惧受刑。


    他不怕那丫头是个硬骨头,因为在体验过了大理寺诏狱一轮刑罚后,便是铁人也得开口,可关键在于太子给的期限,只有一月。


    何况要那丫头开口,也得要时间。


    届时问了案子,还要定罪,复核,完了还要交由刑部那边复核,这么一来二去,怕是迟迟不能在一个月内结案。


    若是达不到太子的要求,他这顶乌纱帽也不保,到时候灰溜溜的回到家,又会被阿耶提着耳朵骂,特别是还要拿他与那烦人的顾泽比较!


    一想到这,他便愈发烦躁,不由得又道了句:“抬头。”语气冷冷。


    不过是个嫌犯,竟敢如此态度,当真是可气。


    沈情依旧一动也不敢动。


    师青澜彻底失了耐心,正欲亲自动手抬起她的脑袋,小童霎时跑到他面前拦着,“少卿息怒!此人、此人是个哑巴,胆子又小,所以才这样……”


    “哑巴?”他细细瞧了她发顶一番,倒还真像个胆小的哑巴,无怪乎跟个鹌鹑似的缩在一起,他顿感无趣,可到底还是疑惑心底那股熟悉感,故而抬手的动作不停。


    “少——”


    “师少卿!师少卿!”迎面匆匆跑来一狱卒,打断了小童的话,“师少卿,来贵人了,刘寺卿要您随他亲自前去迎客。”他悄声附着在师青澜耳畔道。


    闻言师青澜侧头眄了沈情一眼,最终随狱卒离去。


    小童与沈情皆是松了口气。


    至刘寺卿值舍,小童才敲门恭敬道:“主人,沈公子来了。”


    值舍门被拉开,来人竟是刘母。


    她彻底拉开大门,激动将沈情迎进值舍,道:“今日本该我与阿郎亲自接待沈娘子,奈何大理寺突然来了一位贵人,阿郎不得已随师少卿前去迎客了。”


    说着,刘母摸上茶盏,将茶水倾入茶瓯,“来,沈娘子远道而来,应是渴了,喝茶!”


    沈情淡笑着接过茶瓯,不动声色将其置于桌上,岔开话题道:“如今来也只是为了替刘娘子收集镇魂所需的煞气。因师兄在玄机阁事务加身,脱不开身,只得让我来此,多有麻烦夫人。”


    毕竟沈情一个女子出现在这满是男丁的大理寺总归不便,于是刘母便借着夫君吃不惯公厨之食的由头亲自提着餐食椟来,在刘寺卿安排的值舍中等候沈情。


    刘母道:“不麻烦,不麻烦!”


    沈情:“这诏狱内煞气最为重,可正因太浓稠,恰恰是刘娘子所承受不住的,因此得寻些较为稀释浅薄的煞气。”


    她直说需要在大理寺内仔细探查各个角落,不知刘母意下如何。


    刘母听后思索一番,后神色坚定道:“娘子且放心去,凡事有我兜着。”说罢,她从腰间取下一枚铜牌,“这是我的通行令牌,若遇人,直言你是我夫君府上书童,受夫人命前去办事即可。”


    沈情笑意盈盈接过令牌,道:“那便麻烦夫人了。”


    依刘母爱女之心切,今日沈情就算想闯诏狱,捅再大的娄子,都会被沈母一股脑揽下罢。


    沈母焦急在房中踱步,有了通行令牌的沈情则是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案牍库前。


    可临近时,沈情忖思再三,若是拿着令牌入了库,无疑会有人知道,想了想,沈情决定避免打草惊蛇,于是她折了个纸人,准备将守在门口的库吏给引走。


    纸人开了灵,立刻围着一团黑雾跑到不远处院墙上,顺便闹出点动静,那两个库吏听见声音,当即跑到声源处去查寻。


    沈情则趁着他们背过身的机会闪身入了案牍库。


    只见案牍库内空无一人,正合了沈情意,只是库中累积了长年累月的案子,档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案牍。


    沈情照着架子上的年月寻找。


    她想了想,那地宫规格大,建造需要时间,索性沈情往五年前的案子开始寻起。


    白水煞是溺死之人所化,面容一直持着死前的模样,那就是岁及弱冠左右,观其墓规格乃三品朝上,如此,便有了寻的方向。


    留给沈情的时间不多,她迅速扫过架子上的文字,留意与其相仿的案子。


    不知过了多久,因过于紧张加之室内闷热的空气,沈情额头已经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汗,终于,她眼中一亮,找到一本案牍。


    那是一起四年前的案子。


    她努力平复心中激起的千层浪,颤着手翻开了书中一页,只见案中记载道:“岁至葵卯,永贞十六年,尚书令……”


    刚扫至这一幕,库房外忽然传来不少动静。


    沈情大惊,左右扫视一圈,案牍库内全是一排排的档架,中间镂空,完全不能遮挡住一个活人。


    声音愈发近了,千钧一发之际她忽然瞧见一个半人高的书案在角落,许是哪个官员为了图方便,在这里放的。


    她当即迅速跑到书案前,埋头一蹲。


    “殿下,此处就是案牍库,您请。”来人被一众人簇拥着,恭恭敬敬被人迎进案牍库。


    对方无甚兴致道了句:“知道了。”


    “唉,好!这位是师青澜师少卿,对这案牍库颇为熟悉,可由他——”


    来人亦是一身颜色鲜艳的红领圆袍,头戴玄色幞头,精致的面容不咸不淡,通身气质出神,只是唇色呈淡淡粉色,像是受了寒病。


    为了避免冲撞贵人,师青澜特意褪去了职袍,换了身不甚显眼的绿袍。


    “不必了,都在外候着。”少年淡淡道。


    “是!”身旁之人抹了把汗,将这尊神给送了进去。


    见人进去了,他们皆是松了口气,随后聚在一起,激昂讨论。


    “这位不在东山寺,今日怎的来大理寺了?!莫不是遇见了什么奇难杂案,要来此处翻阅往昔案牍?”


    “谁说呢,万一是在东山寺玩够了,突发奇想想要插手朝堂之事了呢!”话落,他突然闭了嘴。


    师青澜神色沉沉道:“放肆!谁教你们的出言不轨,胆敢公然聚众背后议论亲王!学的规矩绳墨都进了狗肚子里了吗?!”


    “师少卿,下官知错!是下官一时糊涂……”  。


    李道玄全然略过外头之事,不为所动开始翻查起陈年宗卷。


    沈情感受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由得捂住鼻口,屏住了呼吸,然而她的心跳却愈发快了。


    找了半天也没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李道玄不由得有些烦躁,染了风寒的他此刻头昏脑胀,可一想到长安内还有个白水煞这样的威胁,只得耐住性子细细查寻。


    这么查找之下,倒是让他寻到了两三本三品以上官员及家属溺水的案子,余光扫过那方书案,他当即抱着几卷案牍走了去。


    第46章


    “咚、咚、咚——”沈情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砰。”


    李道玄将几本案牍扔到书案上,正要上前一步,又倏地止住了步子。


    他看了眼书案后方空荡荡的地面,原本该有椅子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于是他又折返回外头去,叫人抬凳子来。


    沈情不是没想过趁这时候跑出去,可唯一的门被几个人堵死,库内又一览无余,眼下她能藏身的地方便只有此处,她被迫只能僵着身子按兵不动。


    很快那人折了回来,在等凳子途中,他斜靠在案上,拿了一卷案牍细细翻阅着。


    一时氛围凝静无比,只剩下偶尔书页摩擦的声音。


    沈情心里期待着这家伙快些走,抬手擦去下巴上凝聚的汗水。


    这般热的天,呆在这不透气的案牍库内,直叫人像是在热炉内炙烤,仿佛身上的皮肉都快被这燠热给抹化了去。


    更要命的是持着一个蜷缩的姿势半晌不动,她的后背快被汗给浸湿透彻。


    沈情内心不断暗骂,这狗东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等到现在来。


    殊不知,她口中的“狗东西”举着案牍,目光却落在了地面,那方赫然出现的一截青色澜袍上。


    很快狱卒提着一把太师椅走了进来,“殿下,您要的椅子。”


    李道玄唇边漾开一抹浅笑,他悠悠靠着身子,一脚踩在那截露出的澜袍上,指着里头道:“放进去。”


    沈情屏住了呼吸。


    不止是为他那句“放进去”,还有他落在自己澜袍上的脚。


    狱卒得了令,艰难搬着沉重的太师椅,吭哧吭哧往里挪,他的每一步都踩在了沈情心尖上,伴着她心跳的韵律,缓缓动作。


    终于,就在沈情心头备受煎熬时,许是见那狱卒搬得吃力,李道玄大发慈心开口道:“罢了,就放这罢。”


    狱卒放下太师椅,绷着的神色一松,“谢殿下。”


    李道玄抬指间,一页纸被翻了个面。


    见狱卒还呆呆的站在原地不动,他道:“还杵在这做什么,出去。”


    “哦,哎!是!卑职告退!”狱卒飞速退了出去。


    屋内忽的就没了声。


    沈情动了动酸涩的眼,想要往外看看他的脚是否还在自己衣袍上踩着,结果她刚掀起眼帘,就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微阖的桃花眼中。


    “唔——”


    到嘴的惊呼被他捂回了喉咙里。


    李道玄一手捂着她嘴,一手抓住她的领口,将她整个人拖了出去,力道之大,让沈情身体腾空而起,只感到一阵失重,等落地感方至,已然是四目相对。


    自己竟是被他一把拎到了书案上坐着,与他齐平高,而她的脖子此刻被他虚虚攥在手里。


    李道玄见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原本的戒备转为眼中的意味不明,他拉长了音调,语气悠长道:“说说吧,沈娘子。大理寺内,常人不得入。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怎会来到这里。莫不是……意图不轨?”


    沈情一把拍开他的手,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啧啧,“少在这装傻充愣了,我来此地意欲何为,殿下心里跟个明镜儿似的,何故在此惺惺作态。”见被他识破,沈情干脆破罐子破摔,卯足了嚣张劲儿道。


    或许早一步被他揪出来,自己还会惊惧担忧一番,可在这破天气的折磨下,沈情逐渐变得烦躁不已。


    联想到早些时候他踩在自己澜袍上那只脚,恐怕那时他就发现自己了,只是碍于心中恶趣味,故意不识破,等着猫玩耗子,耗着她呢。


    李道玄看她那气鼓鼓的模样,眼底带上笑意,抱手道:“哦……那便抛开此话题不聊。但是,擅闯大理寺可是重罪,今日我在此缉拿你,你可认?”


    沈情秀眉一蹙,“我凭什么要认?何况我今日来此,是有……”


    “是有什么?”那厮见她突然不语,追问道。


    沈情忽的哑了声音,“没什么。”


    她本欲说自己是承了大理寺卿的请求来此收集煞气替刘娘子镇魂,可案牍库有什么煞气?


    何况刘母与刘寺卿破例让自己一个外人入内,已是包庇之罪,面前又是个苍王,此话若说出口,无疑是在当面承认自己的罪行。


    她的脑子差点被这闷热给糊成一团,险些犯糊涂。


    沈情闭了嘴,李道玄却不乐意了。


    他道:“怎么,心虚了,倒成哑巴了?”


    “哼。”沈情别过头。


    见她像被掐住脖子的猫,突然乖了,李道玄又起了玩弄心思,他突然转身离去,走到门口道:“师青澜。”


    候在库门口的师青澜听见动静,忙走了进来。


    沈情忍住快要破口大骂的心情,从书案上一个滑铲,又钻到了底下去,有了先前教训,还不忘将自己的澜袍全部拉进来抱着。


    李道玄余光眄了眼那方,转而对师青澜道:“本王觉得这案牍库内甚是闷热,你且叫人去取几盆冰来。”


    师青澜默默拱手道:“是,殿下。”言罢,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见那师青澜被他支走了,沈情一拍桌子冒了头,面无表情盯着他。


    耍完人的李道玄径自走到书案,拿起一本案牍坐到太师椅上开始翻看。


    经他这么一打断,沈情忽然想起自己来此的要事,顿时歇了气,俯身捡起藏在地上的案牍。


    见他摆了两本在书案上,沈情不由得瞟了一眼,见上面的案发年月日与案件性质都与自己手中这本类似,她徐徐皱起了眉,问他:“你查这些做甚,莫不是真要管此事?”


    原以为他拿走经幡只是为了气她,未曾想,他竟是真上了几分心?


    李道玄神色一脸莫名:“你能管,我就不能管?”


    被他这话一噎,沈情又听他一脸疑惑道:“沈情,你究竟将我当作了什么人?本王好歹也是个亲王,莫不成要眼睁睁看着一只大妖出世,由他霍乱李朝放任不管不成。”


    沈情扯出一个笑,“当然不会。”


    李道玄见她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就知她不信,索性继续翻阅手中案牍,不语。


    左右他在长安的名声也毁誉参半,估计在她眼中也一样,解不解释都差不离。


    一本翻完,上面清清楚楚解释了死者外貌特征,在何处死亡,墓葬地何在,描述与所见到的白水煞不相符合,他便放下书,又从书案上拿了一本。


    见他忽然认真起来,沈情也失了与他斗嘴的兴致,也乖乖靠在书案旁,翻阅起了手中案牍。


    李道玄看她这般认真的架势,开口询问:“那白水煞何其危险,你何不去找你师兄,反倒费尽心力要来到这里受苦?”


    沈情撇了撇嘴,“这白水煞出现莫名,背后不免有操作之手,何况你也见了,那日画舫有人想谋害我。师兄只知闷头除妖,不知此举有打草惊蛇之风险,还不如先寻到白水煞的尸体,徐徐图之,查寻这背后根源来得好。”她说一半藏一半道。


    虽说不找尸体也能除去白水煞,可要付出的代价远远要大得多,沈情不忍师兄冒险。


    李道玄又没了声。


    沈情不禁抬头一看,对方已经认真看起了案牍。  。


    刚看至一半,库门外传来一道声音:“殿下,下官已派人将将冰取来。”


    李道玄头也不抬,“本王又不想要了,你们自己解决。”


    门外众人面面相觑,师青澜与几个狱卒捧着冰盆,良久不动。


    这时一个资质颇深的官员抚着长须,笑吟吟道:“师少卿,殿下这是叫你们自己用这冰的意思。”


    见众人面露不解,官员解释道:“一年前殿下也来过此处,那时岁至寒冬,觱发加身,着实叫人难受。殿下便叫那守着库门的人去取来暖碳,结果临时又说不要了,叫他们自己拿去随便处置。”


    “要知值狱辛苦,冬日得受着寒冷,夏日得耐住酷暑,也不是人人都用得起暖碳凉冰,于是自那次以后,殿下便遣人定时送来暖碳与凉冰,供我等公职人员使用。”


    可饶是如此,凉冰在李朝也是极其珍贵的东西,即便有了,众人也是舍不得用。


    官员道:“殿下的恩,你们且安心承下罢。”


    师青澜心中震惊不已,心中一时对李道玄的形象有所扭转,他原以为苍王如同传闻中那般,向来我行我素,放荡不羁,规矩绳墨通通抛却脑后,不曾想却有这般近人情一面。


    遂与一众狱卒恍然大悟,纷纷抹去满头的大汗,朝库门方向弯腰扬声道:“下官多谢殿下恩赐!”


    案牍库内又传来一道声音:“这里有本王在,酉时前,尔等不必出现在这里。”


    “是!”


    沈情却不知其中门路,见他叫了冰又不使,不由得抹了把汗,道:“真是怪人。”


    李道玄摩擦书页的手一顿,抬眼看她,道:“沈娘子很热?”


    沈情:“热不热我觉得你应该很清楚。”


    李道玄适当用欠揍的语气火上添油道:“不巧,本王在东山寺学艺精湛,如今内力尚可,不惧寒暑。就是不知沈娘子这一身学得稀烂的剑术,能不能御暑。”


    “……”


    李道玄突然神秘一笑,招招手道:“过来。”


    沈情满腹狐疑:“干嘛?”


    李道玄:“过来你就知道了。”


    沈情脚下踟躇着不肯动弹,害怕他心里又憋着什么坏招。


    见她迟迟不动,李道玄很快失了所有耐心,干脆起身大步朝前走去。


    沈情连连后退,指着他道:“你做甚?我警告你别过来!”


    “我难道会吃了你不成?”


    李道玄一把擒住她伸出的手。


    “啊——”


    第47章


    手中一凉,沈情察觉自己手中被人塞了个香囊。


    细细揣摩,香囊以细腻的丝绸制成,触感柔滑,上面绣着一朵娇艳绽放的桃花。


    李道玄面嗤笑一声,嘲讽道:“怎么,以为我要害你不成?”


    沈情悻悻收回手,暗自翻了个白眼。


    他那一副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的架势,不知道的,原以为是要对人不轨,能叫人误会也是常态好伐。


    她摸了摸手中香囊,顿时感觉一股丝丝凉意钻进手心,为她驱散些许燥热。


    她只觉得神奇极了,提着香囊问:“这是什么?”


    李道玄:“顾昀前不久捣鼓出来的小玩意儿,驱热倒是颇有成效。”


    话落,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香囊,沈情见状眉头一挑,不禁怀疑他到底在身上藏了多少个香囊。


    沈情心想:顾世子平日里惯是喜爱捣鼓未曾见过的一些东西,未曾想,如今居然还研究出来个避暑的玩意儿,恰恰正中她下怀。


    一向惧暑的她很是想要这个香囊。


    抬眼间,只见他拉开囊口绳子,手指从里带出一片冰冰凉凉的汁水,往她手背一抹。


    被汁水涂抹过的那一片肌肤瞬间凉意沁心,等了一会儿,那清凉的触感也不见消散,沈情摸了摸那片肌肤,不禁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她也跟着打开香囊,只见里面还有几片未完全融化的冰片,以及一些绿油油的草状物。


    李道玄看着沈情那满是好奇与惊喜的神色,笑她这副如同初入尘世的稚子般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动,合上了囊口,随后,他又毫不犹豫地抽走了沈情手中紧紧攥着的香囊。


    那香囊上似乎还残留着沈情的温度,在李道玄的手中随着他指节的动作微微晃动。


    他有些不适应的松了手,于是改为提着香囊绳子。


    沈情一怔,“你做甚?”


    李道玄挑眉道:“你不会真以为我就这样给你了吧?天下哪儿有这般好事儿,这东西我一共就才两个。”


    见他这副满肚子算计的模样,就知准没好事儿,但是沈情确实很想要这香囊,便问:“你待如何?”


    李道玄:“你也别闲着,来都来了,不如去找我要的东西罢。”他指了指书案上摆放的几本案牍,言外之意分外明了。


    沈情知晓他这是想让自己当工具人,给他找案牍,可他将她的七寸拿捏的刚刚好,细细想来自己本就是为了这个而来,如今能光明正大的做事,何乐而不为,便一点头,应下了此事。


    不过,她伸出手,“先把东西给我,我怕你反悔。”


    李道玄:“你瞧我像那出尔反尔之人么?”


    闻言,沈情放下手,仔仔细细将他脸上打量个遍,最终下定论:“像。”


    “呵……”李道玄面无表情将香囊甩进她怀里。


    得了想要的东西,沈情眉眼弯弯心满意足去寻东西了。  。


    李道玄一目十行阅得极快,然而看完了沈情找寻的所有案牍,都未曾捉到有用信息。


    彼时沈情靠在书案旁,正将香囊里的汁水往脖子上抹擦,那清爽的凉意,暂且驱散了炎炎热意,好比在极度热渴之时,有人献上了一碗冰凉苏爽的酥山般惬意,不由得令她喟叹。


    沈情问他:“这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做的?”


    李道玄下意识接道:“约莫有蕃荷菜、兜娄婆香,”想了想,他又道,“还有——”说话的动作突然一顿,李道玄微微阖眼,看向她。


    沈情见他不说话,心头一阵失落,看来问是问不出来了。


    果真,下一瞬听他道:“这可是独家秘方,不可外传。”


    沈情妄图与他周旋:“我也算做外人么?你我便是相繇也共同对付过,地宫也闯了,何况都想对付白水煞,怎么说也算同一阵营的人了,殿下何苦这般小气。”


    李道玄:“骊山纯属意外,至于我为何会找到沈娘子,你心知肚明。”话语间他点了点腰间缀着的双鱼玉佩,“至于那地宫……若非你拿琉璃心为引,来要挟我,我何至于要去那地方走一遭,以至于回去便受了寒,现在都还未痊愈。”


    那寒,自然指的是地宫内独有的阴寒之气。


    沈情道:“不见兔子不撒鹰的道理您也是懂得的,我外祖母千辛万苦给我留来养身体的东西,殿下若想拿去,不给出点行动,我怎会舍得?更甚毒你也给我下了,还怕我不给不成?”


    他上下逡巡她一番,点点头,“确实害怕。”


    “呵,你也知道害怕,这么说来如今我也……”


    见二人有愈吵愈烈之势,李道玄率先止住话题:“够了。”


    沈情抿了抿唇,还有些意犹未尽。这么一拌嘴,心底积攒许久的怨气倒是散了些许。


    她扬了扬脖子问:“说了那么多,不就是要我拿要求换么,说罢,你要怎么才肯告诉我这香囊里的是什么东西?”


    李道玄:“与我合作。”


    “什么?”沈情一愣。


    “想来不久前那白水煞已来找过你罢。”


    沈情蹙眉道:“你怎么知道?”


    李道玄抬手,手中又多了个香囊,这香囊通体浑白,布料表面暗暗泛着光泽,手感顺滑,李道玄指尖轻轻一挑,那囊口绳结就被他挑开来,登时一缕被压弯了已久的墨发绷直了弹出。


    他举着这缕墨发在她眼前转了转,“这上面的阴煞之气,与那日白水煞身上的气味像极了,本王大老远就闻到了。你说我怎么知道的?”


    沈情惊诧于他那异于常人的感知力,下意识伸手想去抢夺自己的东西,李道玄后退一步将手高高举起,沈情瞬间够不到那东西。


    “从别人身上偷东西你无耻!还给我!”


    李道玄一把摁住她的脑袋,叫她前进不得,也跳不得,沈情顿时气红了脸。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桃子。


    “虽然不知那东西何时找上的你,你又是如何摆脱他并拿到这缕头发的,但是我想你的目标很明确,想顺着白水煞这条线揪出这想要谋害你的幕后之人罢。”


    沈情震惊地瞪大了眼,一时连东西也忘了抢回。


    他继续有条不紊拆析道:“虽然那日我没来,但当日发生的事我已大致清晰。”


    “有个丫头推张侍郎爱女下水,并言:‘你是狗贼的女儿,狗贼一家将死。’送丢了魂的刘娘子回厢房时,你拿符纸一阵捣鼓,随后又当场吐血。我想应当是你设下的结界被人破坏,因此才吐血。”


    一般道家子弟在人头攒动之地发现妖邪,率先要做的事便是设结界护住无辜之人,一旦结界被破,当事人会立刻遭反噬,因而受不同程度的内伤,吐血有之,昏迷亦有之。


    “所以有人故意破坏你设的结界,并设计将你扔进那白水煞的地宫,想叫外人觉得是妖邪作乱,将你捉了去。奈何他算错了一步,白水煞恰好不在家,因此你才捡回一条命。”


    “我想,当知道你没有死成,背后之人绝不会坐以待毙,定还在寻找机会准备对你下手。”


    “沈情啊沈情,前有暗敌后有白水煞,你目前当真是前有虎狼后有豺豹,腹背受敌,真可怜。”他嘴里吐出的是同情,可眼底却一片凉意。


    沈情:“所以你半天说这么些话是为了什么?看我笑话?讥讽我?”


    李道玄晃晃指尖,“不。”他侧过身,附着在她耳畔道,“本王说了,要与你……合作。”


    见他说得真心实意,沈情掀起眼帘,目光定定与他对视:“怎么合作?”


    李道玄垂下眼,眼前是一片凝白的肌肤,肌肤因炎热而泛着红,上头淌着几颗晶莹的汗珠,许是被这抹白晃了眼,他复又移开眼,道:“我知你想调查这白水煞,或许想查的还有更多。”


    “这些我都不在乎,也不会去细究你自己的私事。你只需要好好配合我,引出这白水煞,至于其他你想做的,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不是伤天害理之事,我都允你。”


    “要知如今这世道比之前朝,虽要开明得多,可大多数情况下,要以女子之身护己利益,或是成就一番事业,仍是举步维艰。”


    “如今我既与你有此约定,定会信守承诺。你且放宽心,我并非那等食言而肥之人,你我携手,共同应对这白水煞之危,事成之后,各得其所,岂不快哉?”


    他一番话说进了沈情心坎。


    单只这白水煞一线,背后很有可能会卷进朝堂之事,她区区一女子之身,要想护住沈家,何其艰难。


    边境蛮夷如荒原野草,怎么也烧不尽,今日又传来消息,边境躁动,阿耶承了旨意,不久后又要去戍边,光是为了蛮夷一事阿耶已是焦头烂额,不到半百的年纪就已鬓边花白,更显沧桑。


    她不忍阿耶阿娘为了她而更添许多烦恼。


    况且阿耶那边的一举一动指不定都被人时时刻刻盯梢着,一旦阿耶作出半点调查之举,说不准打草惊蛇之际他们会在边境就对阿耶下手。


    只有找到足够的证据,能够令人信服的证据,再除去红白煞这两只对沈家有威胁的东西,彼时再将收集到的证据呈给阿耶,她才会真正的放下心来。


    李道玄看着陷入沉思的少女,静待她回应。


    片刻之后,沈情说:“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李道玄:“你讲。”


    “合作之事,是殿下临时起意,还是深思熟虑之后的打算。”


    “自然是认真思索后才提出来的。”


    “为什么?”沈情抬头问他。


    “什么?”


    “为什么要找上我。”沈情问,“我除却阵法上有所小成,身法本事却练得一团乱。我也不够聪明,只能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尽我最大努力能做到之事,以谋求一个安稳的日子。”


    “明知我是个不聪明、脾气大、还挑三拣四之人,为何还要找我合作?就不怕我拖累你?”


    第48章


    李道玄细细咂了一番沈情的一席话,悠然道:“聪不聪明先暂且不提,但你脾气大、挑三拣四倒是真的,哦对了,还不止。”他摇了摇头,“你还睚眦必报、满腹黑水、成日里逮着别人算计……”


    说到后面,看见沈情越来越黑的脸色,李道玄指着她脸道:“你瞧你瞧,可不是脾气大么。”


    “呵呵。”


    李道玄适可而止,正了神色道:“沈娘子说的这些都不重要,我也不在乎。重要的是,你能在白水煞眼皮子底下脱身之余并取得他一缕发,这便足矣。”


    他细细观摩了那墨发上一截明显被灼过的痕迹,“虽不知你使了什么法子脱身,但我想你应当是将他惹怒了,或许不久后他就会来找你。”


    李道玄完全猜对了。


    沈情也彻底明白他提出合作的用意,他不需要自己有多聪明的头脑、多厉害的身手,说到底,他要的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对他而言尚有作用的“诱饵”。


    他要的是引出白水煞的诱饵,无关诱饵身份,头脑,所以才会说出不在乎这句话。


    沈情不禁道:“殿下有这好使的脑子,不入大理寺当真是可惜了。”


    李道玄:“你当真以为本王入东山寺就是在玩?长安有多少桩大妖灭门案是本王侦破的,我想沈娘子还不清楚罢。”


    沈情闻言不由得抬头觑他,“还真不知道。”她确实不知道,印象里他就是个前期离经叛道,后期黑化灭天毁地的主。


    李道玄微微垂眸,目光与沈情相撞。这一眼,却让沈情思绪逐渐游离。


    前世沈情对李道玄的印象少得可怜,记忆中要么是主角团遇险,狼狈逃窜时他抱剑观戏的作壁上观之态,余下便只剩他提剑斩妖杀人时那满脸的血色,以及一双掩藏在血色之下的凶眸。


    虽说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可他杀人时的那般决绝狠戾,就好似那行至末路的穷凶极恶之徒,他眼角堆砌的煞气与杀意至今仍烙在沈情心底,让她心底微颤。


    只是不知怎的,与如今的他相处多了,前世那冷情狠戾的李道玄的身影反倒似一抹淡淡的云烟,在她脑海中愈发模糊。


    他杀人斫妖的那些画面在今生渐渐如同被岁月尘封的旧梦,偶尔在思绪的角落泛起涟漪。


    沈情看着眼前的李道玄,试图从他的眼眸中寻找前世的影子,却只看到一片深邃的神秘,如同望不见底的幽潭。


    他不再是那个提剑斩妖、满脸戾色的冷酷之人,而是多了几分沉稳与内敛。


    中途发生了什么,让一向沉稳的人变成了一个情绪不稳的疯子?


    沈情惊觉,前世的李道玄前期也是同如今这样情绪稳定,只是后来他才成一个疯子的。


    为什么她会下意识以为李道玄一直是个疯子?


    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他性情大变?绝对不是她寻回琉璃心的原因,她记得李道玄性情大变是在中期,可那时发生了什么?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沈情心跳急遽加快,脑中突然剧痛无比。


    “抛开其余不谈,沈娘子可想好了,愿意答应否?”李道玄说。


    “我……”眼前猛然一黑,沈情忽的往一旁歪倒,手下意识攥上书案。


    沈情不知道的是,此刻她的脸色白得惊人,李道玄见状蹙眉,问她:“你怎么了?”


    “叮,检测宿主身体异常,开启保护模式。”冰冷的电子音霎时传来。


    沈情眼前突然恢复清明,下意识答:“嗯?”她抚上自己的额,“噢,我也是阴寒入体,眼下寒病还未完全祛除,有些晕罢了。”


    李道玄见她一副摇摇欲坠的病容,道:“沈娘子这身残志坚的毅力,令本王佩服。”


    沈情皮笑肉不笑,“殿下过誉。”今日在这里一无所获,且耗费的时日不少,她不欲再多呆,便道:“殿下说的话我会好好考虑。”


    她要想办法让李道玄正视自己,不止将她看作一个简单的“诱饵”,而是有价值的、能够站在同等立场的合作伙伴。


    如此,李道玄口中所画的“大饼”才极有可能真正实现。


    她想了想道:“还有,昨日为刘娘子招魂之时我确实有所发现,那白水煞,也是冲刘娘子的爽灵来的。”


    这一线索令李道玄蹙起了眉,他终于肯正眼看向沈情,然而沈情在适当放出诱惑后,接道:“下次见面,我会给你答复。”


    她吊足了李道玄的胃口,却又在他极度好奇之时及时抽身离去。  。


    李道玄特意将门口的人支走,以至于沈情得以顺利走出案牍库。


    她简单找了几处地方晃悠一会儿,收集到所需的煞气后,回了刘母那方。


    刘母绞着手帕,焦急等候着沈情,等了许久,终于见到熟悉的人影,她匆匆上前道:“沈娘子,您可算回来了,我儿可有救了!”


    沈情道:“煞气收集到了,没什么问题我便随您去替令爱镇魂。”


    沈情没有撒谎,人的部分魂魄离体确实需要煞气来镇住身躯,防止余下魂魄被阴差勾走,可她却在另外方面撒了谎,魂魄离体最大期限是十五日,而她却向刘母说是三日。


    只因她想快些从刘母口中翘出有关喜丧妖的蛛丝马迹。


    那喜丧妖与刘家究竟是何干系,她迫不及待想知道。


    刘娘子一事暂毕,可还有一人沈情始终都没忘。


    那日推张妙音下水的丫头。


    沈情唇边挂着淡笑对刘母道:“不过幼安还有个不情之请。”


    刘母:“沈娘子且说!”


    “昨日我家两个家奴为了替我买胡饼,无意冲撞了巡街武侯,听闻他们如今被押到了大理寺诏狱内。”


    她一双眉头紧皱,满脸愧色道:“那两位是跟了我阿耶大半辈子的忠仆,自幼便疼我,也是听了我病时说想吃胡饼的胡话,这才在情急之下与武侯闹了矛盾。两位忠仆性子较烈,只怕对于羁押一事不甚服气,我想着去见见他们,叫他们莫要为我过于忧虑。”


    刘母犹豫道:“原来是沈家忠仆,这也是一个误会。不过沈娘子放心,过后我会多多嘱咐阿郎,他手下的人定善待那二位,不日就能归家。我观沈娘子病容,恐进了那血气冲天的诏狱,身体会吃不消。”


    沈情叹了口气,“莫说诏狱,早些年跟着师兄济世除妖时,便是灭门惨案也见过,开膛破肚的尸体也摸过。连累了他们令我心下难安,不能见到两位忠仆安抚他们,只怕执念愈深,反而会影响了我的心境。”


    一听会影响心境,沈母当即变了脸色,换作平时,她本该对沈情这般重情重义的性子感到欣赏、敬佩,可事关女儿安危,她不由得对此感到些许怨怼,只觉这情谊出现得不是时候。


    她道:“诏狱一事还请沈娘子稍加等待,等阿郎送走了贵人,我再让他想想办法。”


    沈情谙知这贵人指的是谁,只怕送走了这尊神,师青澜也会回诏狱罢,届时便由不得她方便了。


    “夫人安心,不必劳烦刘寺卿,我自有法子。”  。


    诏狱门口,狱卒无精打采靠在褪了皮的墙上,过于燥热的空气催发着他们的睡意,二人昏昏沉沉,眼皮子似坠了千斤顶,止不住的下落。


    一声清咳瞬间惊醒了他们,抬眼一瞧,原来是刘寺卿的夫人。


    怕冲撞了夫人,二人慌忙将随身佩剑藏到身后,手忙脚乱道:“夫人怎会来此,此地关押的非乃常人,还请夫人移步,莫要受惊!”


    刘母神色凝重冲二人招手,“你们且随我来片刻,阿郎有事托我叮嘱。他在招待贵人,脱不开身,便托我来此告知。”


    大理寺里小狱卒多得是,有何事需得夫人亲来一趟?二人脑海里不约而同闪过这一疑问。


    可旋即一想,莫不真是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才能让夫人亲自来送话?


    这么一想,两人当即正了脸色随刘母离去。


    与此同时,沈情也跟着入了诏狱。


    狱中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混杂着腐朽、绝望的气息。潮湿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苔,唯一的通光口便只有高高的顶上那一户脑袋大小的窗口。


    昏暗的烛光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那血腥味如影随形,刺激着人的嗅觉神经,让人不寒而栗。


    在这压抑的空间里,伴随囚犯的痛吟、锁链的哗哗声,狱中每一处阴影都在催生着人内心深处的绝望。


    沈情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以衣袖虚掩口鼻,继续往里处走,途中不忘扫寻熟悉的身影。


    终于,两个看似文弱,不高不矮,面容平凡的中年男子入了眼。


    他们衣冠整洁,所在的牢狱也是铺满新鲜的禾秆,身上未曾施加铁链。


    沈情一见二人,快速上前,低声道:“王伯,宋伯!”


    原本闭眼靠墙小憩的两个中年男子听见熟悉的惊呼,立刻睁眼,起身大步走到沈情跟前,隔了厚厚的木栏道:“娘子!您怎亲自来此腌臜地!快快离去,莫要被这里污了眼!”


    沈情:“我马上就走!”她抬眼看向身后那道牢狱,里头歇着一个通体血污,狼狈不堪的人,观其面容,似是一年龄不大的女孩。


    “有情况否?”


    名唤宋伯的胡须男子压低了声音道:“暂无异动。”


    沈情颔首,叮嘱道:“这期间你们把人盯紧了,一定要护住她的命,别叫人神不知鬼不觉送她见了阎罗。倘若一个月后结了案,想办法将人给我带回来,我要亲自审问她。”


    直觉告诉沈情,幕后之人不会坐以待毙,只怕这唯一知道线索的丫头会在牢内被人灭口,于是沈情想法子派了家中两个“影子”专门来看着她。


    所谓沈府的“影子”便是指死士一类,他们是沈将军亲自选出来的,并经过精心培训下的人,不仅个个武功高强,且忠心护主。


    沈情如今有十个“影子”,影子除了沈情的命令,以外谁的话都不听,包括沈父。他们在上一世全都被喜丧妖结果了生命,他们甚至至死都在守卫沈府,保护沈情。


    沈情吐出一口气,道:“必要时自己的安危要紧,若打不过对方,立刻回家,不许恋战。”


    “是,娘子。”


    沈情想下手主谋既然想过陷害张妙音落水,就一定会处理干净手脚。太子责令一个月内结案,恐最终案子会以“私心嫉妒”结案,最终不了了之。


    等过了这阵风头,她要想办法留住人,亲自撬开她的口。


    刘母拖了好一阵时间,她额头已然冒出了细汗,等听见一声猫叫,她终于松了口气,道:“要记住,那是沈家娘子,未来苍王妃的忠仆,尔等切勿得罪!”


    狱卒道:“是!”


    沈情走远了,刘母也打发了二人。


    顺利离开大理寺,替刘婉秀镇了魂,沈情也告辞回自家府上。


    一路上她都在思忖,回想在刘婉秀界内看到的东西。


    今日案牍库内并没有关于白水煞身世的记载,只能说明有心人暗中操作,在案牍库内抹去了他的存在。


    这条线索就此断掉。


    可柳暗花明,她在刘婉秀的界内找到了有关喜丧妖的线索。


    刘婉秀极有可能是喜丧妖的妹妹,但是长安城内皆知刘寺卿与刘母老来得子,并且对这位独女视如珍宝,宠上了天,从未听闻她有个姊姊。


    如今刘婉秀的爽灵被白水煞捉走,强行将她唤醒也只能见到一个期期艾艾的痴傻之人。而沈情对刘母提起“阿姐”时,刘母却是一脸茫然之色,看起来不像是知道有这么个人一样。


    如今唯一的线索只有元春楼那处带有蓬船的池畔。


    她得抽空去元春楼一趟。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沈情蓦然顿足。


    在沈家灭门前几日,还发生了一件事,那便是元春楼内,出了一起惊世骇俗的案子。


    元春楼陆陆续续有十几人被剥了皮,扔进了后院的华春池内。


    等众人发现尸体时,却见尸体已经被赤鲤啃食得七七八八,尸体依稀可见白骨。


    原本应该轰动长安的案子,却被几日后沈家灭门的消息给压了下去。


    她差点忘了这件事!


    第49章


    元春楼前,朱红色的大门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鲜艳夺目,门上镶嵌着金色的门钉,闪耀着金属的光泽。


    因是白日,楼内娼客寥寥,妓子们无精打采立于门口,甩着帕子揽客。


    正值几人睡眼惺忪之际,门口径直走来一白净精致的小郎君,她们霎时亮了眼,可当“小郎君”开了口说话,她们眼底那抹亮又倏地暗了下去。


    只见“小郎君”身着一袭材质不俗的水青胡袍,长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双剑眉描得斜飞入鬓,眉下眼眸明亮如星。


    “这位公子~可是来听曲儿,还是来找哪位姑娘呢!”尚在门口的假母一双慧眼精准锁定了沈情。


    见她生得细皮嫩肉,通体气质不俗,就连袍子也是精贵材质所裁,假母当即看出她是个金玉堆砌成的富家子,忙换上一张笑脸迎了上去。


    沈情面对热情洋溢的假母,问:“听曲儿,你这楼里可有会《胡笳十八拍》的小娘子?”


    走近一瞧,假母才发现沈情身上的玄机。


    虽说远远望去,她倒真像个十四五岁的小郎君,可观其喉结处一片平坦,嗓音细润清脆。假母纵身楼内多年,历经世事沧桑,一双慧眼如炬,顷刻间识破了沈情那藏在胡袍底下的女儿身。


    她脸上当即有些挂不住,便压低了嗓音道:“小贵人呐,这可不是你胡闹的地方,快快归家罢!”万一其耶娘是长安城中哪个得罪不起的,又恰巧知道自家女儿跑来她这元春楼胡闹,还不得掀了她这楼才是。


    沈情言笑晏晏道:“假母且安心,家父家母有事下了幽州,我一人宅家着实无聊,不禁想念早些年耶娘请来府上的讴者唱的那首《胡茄十八拍》,如今前来,不过是想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会唱这首曲子的娘子。”


    说罢,她勾了勾手指,一串金珠被她从腕上脱了下来,塞进假母手中。


    阿耶早些年来屡立战功,圣人赏赐更是如流水般堆入家中库房,耶娘向来不喜奢张,这么些年下来,库房内的金银财宝堆积如山,沈情随意在库房内寻了些能花又不显眼的小物件带出门,如今这么一“挥霍”,倒也不是很心疼。


    假母捧着那金珠,只见每颗珠子通体圆润,表面刻有无比精致的细细纹路,她立刻看出这是个价值不菲好东西,就算不卖不出,便是自己随身带着,也着实是个养眼玩意儿。


    鲜少有客一来便如此慷慨,假母又对这金珠极为喜爱,心下倏地左右动摇,“这……”


    她顺势走进元春楼,假母无奈只得收了金珠,跟着她入内。


    “你且放心说就是,如今我来就是想包个厢房,听听曲儿,若我高兴了,好处必少不得你的。”


    她又是塞了一袋东西在假母手中,假母捧着那锦囊,觉察那甸甸的手感不对,她微微瞪大了眼,将囊口解开,只见一叠叠银饼在内,光泽晃人眼。


    有人赶着上来解囊,又是挥金又是撒银,还好伺候,不过听个曲儿罢了,又有何不可?


    假母一张脸上笑开了花,连带着眼角细纹都变得顺眼起来,“有!当然有!只是这《胡茄十八拍》都是十几年前的老曲儿了,会唱的姑娘未免也大了些,公子何不听听别的曲儿?”


    说难听点,《胡茄十八拍》早已是过去的旧曲,过了风头,如今的姑娘不肯废心思学些过气的东西,而当初那群会唱这曲儿的头牌女郎早已年老色衰,比不得如今新进的一批姑娘嫩,就连价钱也不尽人意。


    今夕好不容易来了个出手大方的“傻公子”,何不将那些年轻水灵、价格不菲的姑娘往前送?


    沈情显然看破了假母眼底下的算计,只是浅笑着道:“二八佳人也好,徐娘半老也罢,我是来听曲儿,又不做别的,你只管将会唱《胡茄十八拍》的娘子都给我排上来罢,我倒想听听,哪位唱得更得我心。”


    末了,顾不得假母一脸惊诧的神色,她挥挥手,补充道:“只盼那年龄越大越好,毕竟唱起曲儿来,更熟练,更有韵味。”


    听曲儿是假,打探消息是真。刘婉秀今年十六,界内的那段回忆里,刘婉秀不过五岁左右,而那时还不知喜丧妖是活是死,可观其那疯癫模样,以及那话中话,沈情猜测,她便是没死,也离得不远了。


    如今只管往十年前的事儿打听便是。


    她豪爽地包下了一间上等房,默默坐等假母将人送上来。


    等待中,沈情有些无趣地推开窗,当放远目光,她才惊觉,这间屋子的朝向竟是临水一方,楼下便是华春池水。


    湖中荷叶浑圆,菡萏葳蕤绽放,清风一拂,绿叶粉荷摇摇晃晃的湖面竟真应了那“风荷举”之势。


    其中不乏夹杂着已然熟透的莲蓬,让沈情想起每岁盛夏临秋时阿娘剥的一盏盏莲子。


    剥开的莲子肉一颗颗圆润饱满,光滑细腻,宛如羊脂白玉雕琢而成。轻轻咬上一口,口感亦是软糯中带着丝丝清甜,恨不得香掉舌头。


    这么一想,沈情顿时馋了。


    她想,等过了这几日,趁采莲女还未采莲之际,她定要泛舟湖上,好好体会一次摘莲蓬的乐趣。以前都是耶娘不辞辛苦给她剥莲子,今年,她要亲自给耶娘剥莲子吃。


    念想刚落,两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女子鱼贯而入,以假母为首,二人在屋内列作一列,朝窗边的沈情敛衽行礼道:“奴见过公子。”声音一贯的清丽婉转,听得人心里直酥。


    假母笑道:“公子呐,人给您送来了,您且好好享受,倘若哪个丫头您不满意,尽管告诉奴家,奴家定要好好收拾她!”


    沈情有些疑惑道:“怎的只有两位姑娘?”


    假母一脸难色道:“公子有所不知,这楼里会唱《胡茄十八拍》的姑娘本就稀少,这么些年过去了,以前的姑娘赎身的赎身,生病的生病,林林总总算下来,会唱、且能唱得好的姑娘就这么两个了。”


    “也罢,你出去吧。”沈情有些失望地挥挥手。


    “唉好!”假母退了出去,还一脸贴心为她合上了门。


    沈情饮了口茶,不动声色观察着眼前二人。


    二人生得各有姿色韵味,虽不及楼里那十几岁的女郎灵动,但也不太老,不过三十左右的岁龄。


    许是假母事先有过吩咐,她们倒也收敛,规规矩矩立在一旁,未曾做些什么出格的事。


    为首的紫衣女子率先抱琴行礼:“奴家山茶,见过公子。”


    其次是绿衣女子:“奴家海棠,见过公子。”


    二人依次报了名讳,沈情有些新鲜道:“你们的名字都是以花命名的?”


    名唤山茶的女子在二人当中显然更有话语权,她抱着琴走出一步,柔声道:“正是。”


    “可楼里姑娘这么多,人比花多,届时花用完了,你们又该如何?”


    山茶抿唇道:“公子有所不知,楼中女郎们起名并不只按花来起。景亦有,物亦有。只是恰好奴家几人赶上了那个时候,因此才有幸讨个满意的名讳。”


    沈情浅浅颔首,眼带笑意道:“那就从海棠开始,好好唱唱这《胡茄十八拍》,唱好了,有赏。”


    被点到名的海棠一愣,原以为沈情与山茶聊得开,会先叫她开始唱,却不料起这个头的竟是自己。


    海棠蹙黛垂眉,立马置琴于案,信手低弹,转瞬便是两个婉转的音泻出,随着调子渐渐多了起来,她也开口唱出了声。


    音色如潺潺流水,清脆而灵动,口中旋律时而如微风轻拂,时而如骤雨初歇,带着些许惆怅与忧伤。


    只是本就悲调的曲子配上一副过于清脆的嗓音,即使唱得再动听,也难免差了点韵味。


    沈情招招手,将为首的,也是年龄瞧着最大的山茶唤了过来。


    山茶款步而来,“公子。”


    沈情眉眼弯弯道:“姐姐也不必与我客气,我们只当寻常阁内姊妹般聊聊天就是。”


    山茶闻言抬头,眼中难免有震惊。


    许是惊讶沈情就这么在自己面前毫无忌讳暴露了她为女儿家的身份。虽说她的身份楼内混过些年的女郎大多都能一眼挑明,却也极少见这简明了当跟一个妓子戳破自己身份的人,当真是一性情坦率和蔼的人物。


    沈情又极为客气地揽着她手肘,将她带着坐下,“这琴抱着重,姐姐还是放下吧。”


    此言一出,山茶心底对她的印象不由得好了几分。


    眼前人仿佛真是哪家被养得天真矜贵的小娘子,只是出于好奇才来到这传闻中的元春楼内。


    山茶语气不由得又柔和了几分,她低眉道:“多谢公子。”


    沈情捧着脸,眼中闪烁着灵动的光,她道:“不知姐姐芳龄几许,我竟瞧着好生亲切,活似十年前阿耶寻来府上唱曲儿的那位讴者。”


    她又道:“犹记得十年前我病中不起,日日里只能闷在屋内,伴着苦涩药汤,床也下不得。阿耶心疼我,便请了个讴者来府上唱曲儿解闷。那位亦是个性情如水的好姐姐,见我日里无趣,耶娘又忙,就陪了我几日,日日给我唱曲儿。”


    “后来过于正气的曲儿听闷了,那姐姐就偷偷给我唱了个《胡笳十八拍》,随后又将她阿娘求的护身符塞给了我,还给我带小玩意儿,带零嘴,当真待我好极了。后来我的病当真好了,可却再也找不到那姐姐了,只从耶娘口中听闻那是元春楼请来的讴者。”


    第50章


    “如今耶娘外出,我想着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当初那位姐姐。”


    山茶听后,眼中无比动容,她道:“难为你到如今都还记得那位讴者,换做是我,知道有这么个人惦记着我,我当真会感到欣喜。”


    “公子不妨告诉我,你说的那位讴者有什么体貌特征,或许我会认识她。”


    沈情眼中惊喜做不得假,“真的吗!当真是谢过好姐姐了!”旋即她垂眸做思索状,“那位姐姐,我记得她喜爱着红衣,生得极美,还有……”


    听见红衣二字,山茶眼底倏地闪过一抹不自在。


    沈情精准捉住她眼底的情绪,不动声色道:“还有,她眉间有一粒朱砂痣,那位姐姐还喜爱赤鲤,常常去我后院的水池里喂赤鲤。”


    “而且,她不用鱼饲喂,反而……”沈情刻意停顿片刻,果真见对方一张惨白的脸。


    见沈情突然不说了,她猛地抬头问:“反而什么?”眼底是怎么也掩藏不住的仓皇失措。


    沈情淡淡笑道:“反而爱用粗粮喂,令我没想到的是,那些赤鲤倒还真吃粗粮。”


    山茶紧紧攥着桌角的手蓦然松开,她勉强笑道:“公子说的这人我倒是没见过,不过赤鲤食五谷杂粮倒是常有的,只是没什么人去试罢了。”


    沈情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失落,“是这样么,那我改日问问别的姐姐。”


    “不用了!”


    “嗯?”沈情疑惑抬眸。


    许是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山茶不自在理了理额发,道:“自十岁起我便入了元春楼,我在楼内混了二十年,林林总总算下来,多数姑娘也都认识,倘若真有这喜爱穿红衣、额间有个朱砂痣又貌美的娘子,我又怎会不知?”


    “公子说的这位姑娘,楼里确实没有。”


    沈情失望道:“这样么……”


    山茶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温和神色,“我想应是日子久了,公子那时又过于年幼,记错了吧。”


    “既然姐姐说没就是没了,改日我再去别的楼探探。”沈情像是放弃了打探,托着下巴专注听曲儿。


    她心下此刻确认,喜丧妖曾经与这元春楼有不小渊源,只是不知出于何缘故,叫楼里人对与她有关的事缄口不言。


    见口风探得差不多,她拿了珠宝将人打发,又趁人不备入了元春楼后。庭,也是刘婉秀回忆里的地方。


    只见院里丫头杂役已然开始忙碌,有的在湖畔浣洗楼中娘子的衣服,杂役有的挑着一担担沐浴水,有的背着柴火,各自穿梭忙碌。


    所有人眼中尽数是麻木,仿佛是一群为了生存而被迫行动的傀儡。


    无人在意沈情这个多出来的“人”。


    沈情顺着记忆来到甲板处,这里只有两个浣洗衣服的婆子。


    曾经的蓬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的一条栓在岸处不大不小的无蓬船,容纳两人有余,三人则拥挤。


    沈情刚来到无蓬船前,就被其中一婆子拦住了。


    她将沈情拦在甲板处,一双细纹密布的老眼使劲瞪大了,才见是一位衣着精致气质不俗小郎君,便知是某个误入此地的贵人,她熟练的将手中水渍往衣裙上抹,后道:“腌臜地儿脏,贵人就莫要来此处了,老奴带您回去。”


    沈情道:“我特来此地,只为借用此船一用。”


    婆子喃喃道:“明知舟无桨,又怎前行?”


    沈情闻言左右巡睃一番,蓦地笑开了眼,“既无桨,在周围找出一个便是。”


    婆子愣住了。


    只见沈情从一处角落寻来两根长长的木板,木板宽两掌,不厚亦不薄,是她能接受的重量。


    这原是灶房杂役准备砍了作柴火用的长木板,不虞还没砍成几截,被眼尖的沈情瞧见了,恰好能作桨用。


    婆子像是透过沈情看见了某位故人,一双眼里忽然闪烁着泪光。


    沈情好奇道:“阿婆为何突然哭了。”


    婆子摇摇头,默默从旁抽出两条陈旧的白布,替她将两条木板尖端包裹好,“木材粗糙,莫要刺伤了贵人的手。”


    沈情看着婆子熟练的动作,问道:“这船瞧着倒是较新,原本就是这样的么,可有主人?如果我今日用了,主人家会不会不高兴?”


    婆子望着船怔怔出了神,“原本不是,原是条蓬船,只是脏了,蓬船被他们砸来烧了,这船是我的,贵人想用就用。”


    “我在此谢过阿婆了。”


    沈情瞧着华春池内有不少熟了的的莲蓬,于是采莲计划今日提了前。往后几日等喜丧妖冒了头,说不定她还没有机会采摘莲蓬了。


    她抱着包好的“桨”,在婆子的搀扶下小心翼翼踏上船。


    另一个埋头苦干的婆子这时突然抬起头,一见同伴已经将贵人送上了船,眼珠子都瞪了出来,“阿四你做什么!哎呦胡闹!”她急得拍手团团转。


    “贵人快下来!莫要落了水!”那婆子急忙上前推开阿四婆子,就要将沈情拉上来。


    本来沈情已经稳住了身形,被她这么一拉,身形倒是不稳了,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落水。


    好在危机时刻她一把推开那碍事的婆子,在船中坐稳了,再抬眼时眉眼间已染上愠怒。


    方才这么一闹腾,船不知不觉驶出了一段距离,那婆子登时更慌了,“公子快回来!这疯婆子的话信不得!湖里危险呐!”


    沈情怒道:“你倒说说,本公子不过想泛个舟采莲,怎么就危险了?”


    婆子一急之下便辞措不清,她说:“湖里的鱼要吃人!这船是死人船,不是那疯婆子的船,使不得!快回来啊!”


    沈情顿时来了精神,她杏眼微阖,扬声道:“我观这湖里只有赤鲤,赤鲤怎么会吃人呢?还有你说这船是死人船,又是怎么说?莫不是你拐弯抹角在骂我是死人?”


    婆子慌忙打了自己两巴掌,“呸!呸!非也,非也!老奴是指,这船上死过人!死的就是船主人,那些赤鲤是货真价实要吃人的东西,您快上来呀!”


    比之婆子的火急火燎,沈情反倒气定神闲极了,她斜倚在船缘,撑着下巴问:“你倒是说说,这船主人是谁?”


    婆子道:“只知这船是三年前楼内一位娘子买的,具体是谁就不得知。自买了这船,却不见主人出面过一次,直到后来主人突然在船上死了,船就被这疯婆子据为己有了。”


    “每当有人想靠近这船,那阿四就会将人轰走,不肯让一个人坐这船,怎料今日……”怎料今日她同中了邪一样,突然就肯了,因此老婆子抬头见贵人上船时才一副魂飞天外的神情。


    “三年前啊……”沈情心下一阵失落。


    很快她又打起了精神,“那你说这赤鲤吃人是怎么回事?”


    婆子亦是摇头,“婆子我是五年前来这楼的,那时楼里早就说这里的赤鲤会吃人。”


    “原本婆子我是不信,可一日洗衣时不慎搓破了手指,血滴入华春池内,那湖里顿时沸腾不已,细细一瞧才见是密密麻麻的赤鲤在水底游。它还会跳!若非我躲得快,恐怕手指早就不保。”说到这,她心有余悸叹了口气。


    随即又苦口婆心劝道:“您就赶紧上来罢!”


    沈情冷哼一声,“我今日偏要摘到莲蓬,你不许再吵了,否则我叫假母将你剜了双眼挖了舌给赶出去,聒噪。”


    一番恐吓之语着实有效,那婆子一听,双手又是捂嘴又是遮眼,最终只能苦着脸眼见沈情将船划入莲叶深处。


    “哎呦!”婆子一脸责怪指着名唤阿四的婆子,“都怪你,平日里发疯也就罢了,偏生今日也发疯,还闯了这般祸事,你只盼那小贵人没事才好!否则,三条命都不够你花!”


    在这后。庭里的杂役奴仆皆是贱籍,被假母花便宜价钱买来的,他们终其一生都只能耗在小小的一方庭院内,每日在数不清的杂活累活中度过。


    有时他们都不算人,甚至连楼内娘子的一只爱宠都比不得,所谓命比草贱便是如此。


    然而发丝枯燥,双眼无神的阿四婆子定定的望着沈情失踪的方向,傻笑一声,道:“阿丑啊,早些回来,阿婆给你炖莲子汤。”


    婆子一瞧,便知是她又犯了疯病,自叹倒霉跺跺脚,认命回去洗衣裳,目光时不时往莲丛深处望去,生怕人出了事。


    阿四婆子依旧站在甲板处,傻笑着道:“阿丑啊,快些回来,阿婆给你炖莲子汤……”  。


    沈情有些吃力地划着木桨,很快便来到宽阔处,周围传来阵阵清香,是莲花与荷叶上独有的味道,沁人心脾。


    沈情抬手折了一朵大大的莲蓬送到船内,剥开一个莲子,顿时露出白嫩的莲子肉,她将莲肉送进嘴里,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


    随后也不忘了正事,她将怀中藏着的油纸取出,剥开层层油纸,露出内里鲜红的猪肝,只消往湖内一丢,果真见无数赤鲤在水里翻滚着,只为争夺那一口肉。


    眼下场景与她们口中所描述的景致一模一样,所以,究竟是什么根源导致了这些赤鲤只食生肉的癖好呢?


    沈情躺在船内,双手枕着头,闭眼思索着。


    喜丧妖知道这些赤鲤喜爱食血肉,并且带着五岁的刘婉秀来到元春楼,带她看了那一番景致。


    或许寻常孩童见了生人割腕放血,会被吓着,可刘婉秀却是一眼看出了喜丧妖在哭,并没有害怕,还表现出对这些赤鲤很气愤。


    这说明二人关系很是亲密,至少刘婉秀单方面对她很是信任。


    喜丧妖亦没有对年幼的她下手,将她完完整整送回了刘家,因而刘婉秀才能相安无事长到十五岁。


    提起姊姊时,刘母那日疑惑的神情做不得假,要么意味着她当真不知有喜丧妖这么个东西,要么就是……她演技太好,将自己也瞒了去。


    生食血肉的赤鲤、山茶奇怪的反应、被人拆了烧毁的蓬船、刘婉秀的姊姊……


    直觉告诉沈情,喜丧妖与刘家与元春楼都有偌大的关联,只是碍于缺了一条能将几环串联的线,这才让她一头雾水,云里雾里。


    楼里至少有人认识生前的喜丧妖,只是不知为何三缄其口,只能等待刘母的反馈了……只要刘母能拿出那位“姊姊”的东西,沈情就能确认,刘母一定有所隐瞒。


    她悠悠吐出一口气,甫一睁眼,但见元春楼飞翘的檐上立了一红袍郎,青丝高束,银腰银肘,利落干练,若仔细一瞧,还能窥见他手上黑黢黢的一团,那是他手上的玄皮露指手套。


    这是他外出办事时惯爱的一身装扮。


    今天真是撞了鬼了,会梦见这厮。沈情淡淡地想。


    嗯,许是回见了沈情,那厮自屋檐一跃,朝自己这方飞来,眼看小小的红点越来越大,离自己越来越近。


    不对。


    沈情猛地在船中扎坐起身,瞪大了眼,“他祖宗的,不是梦!”她惊呼出声。


    李道玄一跃上了船,一来就听见她口中念叨祖宗,蹙眉道:“你在说什么祖宗?”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回府上养病了吗?!”沈情不敢置信道。


    李道玄唇角一勾,眄她一眼,眼中尽是神秘,他道:“你不是聪明么,自己猜。”


    沈情想也不想就猜到他怎么来的:“除了派人跟踪我你还能怎么来?!不要脸!”


    “脸为何物?本王不知。”他这句话等同于默认了自己的行径。转而他又道,“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


    说罢,只见他一脚将船上作桨的木板踢入水中。


    沈情急忙伸手去抓,却被他擒住细细的手腕,怎么也挣脱不得。


    她一时气得后仰,自己到底还是高估了他的脸皮,气急之下沈情推了李道玄一把,“滚!”


    船身被这一击弄得晃动不已,然而李道玄身形稳定极了,反倒是沈情身子不稳朝他身上扑去,李道玄看着怀中人,刹那正了神色。


    “沈娘子想必不知道吧,你前脚刚离了房,后脚就有人发现屋内被剥了皮的山茶、海棠二人的尸体。”


    沈情一瞬只觉浑身血气往脑上涌,“你说什么?”


    “还不懂么,你如今成了大理寺的嫌疑人,只有我能帮你。”李道玄俯身在她耳侧轻声道。


    “不妨说说看,你今日特地来元春楼是为了什么,单独将海棠、山茶两个歌姬叫入房内又是为了什么,《胡笳十八拍》不过是首过气的旧曲,何故为了听此曲,而特意来元春楼一趟。”


    李道玄问的一席话沈情通通听不进去,满脑子只有她前脚刚走,后脚海棠与山茶就被剥了皮惨死。


    她不由得去想,是否从入元春楼开始,喜丧妖就已盯上了她,在房内时,她以一种蛰伏姿态躲在屋内某处,嬉笑着看自己不自量力的妄图从二人口中查找她的讯息。


    等自己一走,喜丧妖立刻笑嘻嘻杀了二人,当作是给自己的一个下马威。


    竟是这么早,她就注意到自己了么?


    “沈娘子还在想什么,不妨乖乖答应与我合作,将你口中所知道的讯息与我交换,我也告诉你我查到的东西。”


    “你又是何时知晓出世的大妖不止白水煞一只的呢?是那日在梁上见白水煞抱着佛像深情款款的一通话语,还是更早时,在墙壁上见到的那几幅画?今日你来元春楼,想必就是为了这只大妖的吧?”


    李道玄也是在闻元春楼剥皮案而来时,才惊觉出这两者关联。


    他那日特地留了东西在白水煞家门口,一旦白水煞外出,他能立刻感知到。


    楼内死人时,白水煞可安安分分地呆在家中,他赶到元春楼时,却见天降异象,楼中阴气冲天,分明是还有一只大妖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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