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湜彧方从御书房出来,就在裕华门前撞上了不速之客。
三皇子梁茂一身藏青色的锦缎蝠纹长袍,白色的滚边儿上绣着浅粉色的并蒂莲。
狭路相逢,眼瞧着来人他顿时双眼放光,停顿于门槛后止步不前。
阎湜彧略微皱眉,同他颔首后仍不得其路,只能后退一步对着他问安。
“三殿下。”
梁茂颇有些许激动,将自己的手在长袍上擦了几下,双手交握对着他行了个鞠躬礼。
在阎湜彧莫名其妙的神情下,笑意更深地开口说:“阎世子,真是不巧。小王这些日领了圣上的活儿,有些庶务不懂,本想叨扰阁下一二,不想进宫面圣竟叫我俩碰面。不如事后在酒楼详谈?”
阎湜彧对这个名声在外的皇子有几分别扭在,原因无他,他也算自小生长在皇宫,被圣上时时刻刻带在身边,自然同众皇子们少不了打交道。
只是眼前人总是格外殷勤,人说笑面虎,又道殷勤无好事。
少时总免不了一块儿,可如今皇子们都已长成,东宫储君只此一位,如此敏感时机他又怎会不省得引火烧身的道理?
故而再三推脱,谦卑有度地拱手说:“想来辜负好意,臣奉天子令,不日就要远行。这些时日正要交托公务,无论如何也叉不开时间同殿下把酒言欢了。望殿下明见,不要责怪臣下的轻慢。”
梁茂到底拗不过他,只是临别时又不能释怀般,对着他嘱咐说:“既然如此,小王又怎敢贻误公事?我俩只得来日相会了。阎世子……你多加珍重,多添衣食。”
阎湜彧骑在马背上时,犹不能想通他的用意。只觉得胃里反感,一度不舒坦地冷着脸蹦地生硬。
饭桌上,连有容神情恹恹地夹着芙蓉什锦菜,勉强用了碗小胡柴汤药解解风寒,对着身边伺候的称心吩咐说:“你下去看看,清点清点咱们买进来的花草。千万不要再混进些不好的,叫孩子们碰了。”
称心连忙称是,采买清点花草自来是肥差,故而带着笑脸儿就要走。
阎湜彧看在眼里,心下又想起当年那荨麻的事儿,对着要离去的称心又说:“那些稍有毒性的花草一律不要,叫花匠们多翻草皮,不要遗落。我们南苑尤其紧要,南塘里那些锦鲤要多放些,也好解闷儿。”
阎宜晴眼睛转得飞快,在桌下踹了自家哥哥一脚。
她早就用完了饭,已经抱着她那长毛猫儿在一旁梳毛。
对着投来目光的阎湜彧说:“你从早到晚都不在家门儿,还看什么锦鲤?亏你说得出来?这水里养鱼,一贯是臭烘烘又腥气着呢。我每次去一经过桥边就觉得恶臭难忍!”
连有容当下便听进去,对着称心说:“那就听宜晴的,今年就不要鱼了。塘里多种些清香的花草,我看水芙蓉就很不错啊。”
阎鸻敬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用饭,听着他们你来我往的话,端着蹄花汤吹了几口热气,笑呵呵地说:“你们啊,家里就这么大,每年春中夏近了就要买花、栽花的。家里那些花草不过一季就拔了去,未免有些奢侈了吧。”
连有容不以为意,喝完药就加了口温蜜水,用帕子擦擦嘴说:“孩子们喜欢,自然就欣欣向荣。一成不变的,外头人说出去,是我这个当家主母有失了身份。”
“你啊,不当家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这京里有名有姓的人家,那个不是这般过?怎么就咱们家干这等丢份儿的事儿?”
“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清贵,怪不得外面传,说什么作博陆侯时,阎崇皑就是个乡野匹夫,他们阎家尚公主、乍富贵,如今怎么也算一国公了,竟也学不得百年世家的体统!”
阎湜彧放下筷子,手指在桌上轻轻一搭,用着有些无奈的语气对着母亲说:“这些无头狗话若是凑到跟前,一棍子打出去就好。何必听这些刻薄话?”
抱着猫儿的阎宜晴,听着猫儿舒服的呼噜声,撅了噘嘴说:“咱们阎家是天潢贵胄,凭他们宣、姚、楼、张、谢,哪个敢在我面前称孤道寡的?”
阎湜彧无奈纠正说:“称孤道寡是这么用吗?这是何等不敬的话,你小心嘴巴。”
阎宜晴懊恼地挤眼,让称心去办事,转头就对着自己父亲说:“爹,你把哥哥给弄出去吧!女儿每日看着哥哥都觉得难受,总是欺负我。”
听了这话,阎鸻敬擦擦嘴,开口说出今日的事,“那你算是如愿了,你哥哥的确要出去给陛下做事了。”
“怎么回事?去哪里?要做什么?危险不危险?”
连有容一接话,赶忙扭身问自家儿子。
阎湜彧笑着安抚母亲,说道:“远是有一些,不过是轻松的差事。”
“陛下怎么会叫儿子以身涉险呢?儿子可是圣上眼前的红人。”
阎鸻敬哈哈大笑,捋捋自己的美髯,看着犹不能安心仍在蹙眉的妻子,不由起身到她身边儿。
抚着她的背开解道:“这算什么大事?近来南省遭了天灾,却不过是些水患。就去几日的事不打紧。”
“只不过南省天高皇帝远,其中官员利益往来的杂乱。总之,还算是个历练的活儿。”
连有容生了气,抚着自己的胸口就低声说:“放着京城里好好的闲散活儿不做,非要去那什么南省!”
她重重给了丈夫一巴掌,拍在了他的手背。
“你们只当是我是一介妇人,以为我闭目塞听、昏聩胡涂,竟全然诓骗我这些话?我能不知道南省是什么去处?你说,是不是又是皇后从中作梗!”
听着自己母亲的逼问,阎湜彧只能和父亲对视一眼,点了头说:“是娘娘拿定的主意,不过……也的确是儿子长缨请命。”
他说着话,便拿起一旁的枇杷为自己母亲剥好,送到她嘴边哄道,“这也算是好事,儿子总不能一直在庇佑里活着。往后建功立业、成婚生子,没有这些功劳傍身,怎么能叫成人?又如何服众?”
阎鸻敬听了话,罕见地夸赞儿子,“伯熠的话的确不错。有容啊,为人父母的确实要适当放手,总要叫这小子到外面去闯吧!总不能像女儿,如何都能一辈子养在身边儿看顾,就是不嫁人也放心。”
“就是就是!娘就叫他去,去了没准儿回来,哥哥就给娘领会个媳妇儿什么的!多好的事啊!听说南边的姑娘个个水灵,他一直不找,没准是京里的看腻了!”
“找打是不是!”
阎宜晴对着自家哥哥吐舌头,故意放自家的猫儿咬他,“小桐花,咬他!叫他总是欺负我!”
连有容简直是头疼,看着自家丈夫被猫儿吸引,和孩子们在一块玩耍,自己只能叹着气独自消化着近来的不顺心。
果真是犯了小人太岁!近来那人命官司搅得她睡不好觉,不是半夜惊醒就是恶鬼索命。
这家里,该走的人又回来了,她哪还有半丝的顺心可言?
上辈子果真是讨命鬼托生,一个个地都来向她索命来了!
该走的人此时正在风铃居里,安稳地跟珈蓝一起用着饭。
“小姐,你说的话可是真的?我一醒来咱们就回来了?感觉那几天像是牢子里放风,一溜烟儿就没了。”
珈蓝喋喋不休地向她讨个答案,瞿幼璇是半夹苦涩、半是违心地点头,说:“好事儿是苏华有消息了!”
珈蓝顿时来了精神,方才还觉得这糙米饭不够香甜,顿时也不觉得了,撂下筷子就赶忙问道:“真的?那她还好吗?小华姐姐好不好?”
瞿幼璇展开那封信递给她,很是耐心地说:“还是不错的。老天保佑,她这一去煌北郡不光是路途遥远,而且还劫难丛生。不过,至少刚到第二日,那鳏夫就死在了新婚夜前。她也不必忍受这等折磨了。”
珈蓝看信,虽然有些字还没认全,却还是大致了解了些细节,抬头说:“小华姐姐成了孀妇,可男人留下来的子女不少,这可怎么好?为人续弦、做人后母,可是人生艰难事,她可好一起赶上了。”
瞿幼璇勾唇一笑,竹筷夹了块辣春笋干,放入嘴里嚼了嚼,说:“也还好,这些子女多少都长成了,最小的孩子也只有六岁,至少不用洗尿布。”
“也是,这寒冬腊月里洗尿布、奶孩子可是遭罪事。不过她那最大的孩子竟然只比她小上四五岁……作孽啊!”
听着珈蓝连连叹气,她拿过信妥帖放好,就又说:“至少这继子很是能干,不光将这没落的家重新扛起,而且还帮着苏华在边疆百姓里竖起了威严,是好事,她也不算太受苦。如此我便放心了。”
巷子口,墨叔徊腋下夹着一兜自市集里买来的干贝,腰间的黄铜钥匙因着行走不多时相撞,主人家已升腾起袅袅炊烟来。
他心下大致已知来人,故而加快脚步推门而入,冲着里面小厨房里忙碌的白衣身影,蛮不好意思地说:“来了?”
里面的人不多时就走了出来,冲着墨叔徊就是一笑,拍打拍打自己身上沾染的柴灰,兴致甚高地对他招手,“是啊,闲着也是闲着,等着开榜还有些时日,我无事可干一身轻松,自然想着到兄长这里蹭吃蹭喝。”
墨母也走了出来,她拄着拐杖今日精神气倒是足些,笑呵呵着就叫他们赶快进来,“开饭,开饭!别在外面打转了。小褚这孩子忙了半天了,也该坐下来歇歇了。”
丰盛的饭菜摆满饭桌,墨叔徊心下有事,颇觉有些对不住这个小兄弟,故而端着酒杯一一饮尽,直到褚靖徽出手阻拦,将他的杯子拿到一旁。
“兄长不是不好饮酒?今日纵然高兴,也不好多喝啊。”
听着褚靖徽的劝言,墨叔徊挠挠头,还是勉强打起精神,厚着脸皮说:“灵运啊,你那同僚……哎呀,今日的话我是非说不可了,我憋在心里已经多日了。”
他干脆按住褚靖徽的手,很是歉意地再度开口,“你是一片好心托我给宋宏指条门路,我呢也是尽人事。可是……可是这厮很是不安分啊,这榜还没有开,一切都是未知数,竟然同人家的女眷不清不楚……”
这话无论怎么委婉言语,事实就是很龌龊,褚靖徽一脸平静,耐心听他说完才端起酒杯给他告罪。
“今日来时,他便把自己惹出的事端告知了我。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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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也委实不知他竟抱有此等心思。兄长,我实在是对你不起,叫你连带着受了气。我与宋宏同是云州人,一路共同赴京赶考,我只知道他奋发图强,却不知其不择手段……是我之过错,不该轻托于人。”
褚靖徽的话并不藏虚,反而真切致歉,听得墨叔徊也是老脸一红,强颜欢笑说:“你不过是这中间牵线搭桥之人,事呢也是我自己应下的,只是所托非人啊。他宋宏未免也太过急攻进切,一点读书人的风骨也没有。原先以为同你为伍,也该是蓬生麻中不扶自直……唉!为兄的脸面已然丢尽了。”
褚靖徽默然,白净匀长的手沿着酒杯的杯沿儿扫过,平直圆润的短甲在瓷器釉面的厮磨中更显光泽。
“兄长,这件事必然不能轻轻揭过去的。你放心吧,宋宏有错必然会付出自己的代价。你的名声无论如何,灵运也会帮着讨回。接下来就是静待佳音,守株待兔了。”
墨叔徊点点头,又转念一想说:“你怎么样?有没有信心一举夺魁?”
褚靖徽轻笑着,半带玩笑意味地启唇,用公筷夹了块鱼肉送进他的碗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灵运自信,不负这寒窗苦读和尊师的教诲。”
闻言如此,墨叔徊不由激动起来,对着墨母说:“娘啊,您多看他几眼吧,没准儿啊咱们今生今世也就只能看这员进士及第一眼了!”
褚靖徽当下便阻了他的轻言,“兄长这是作甚?真是折煞灵运了。认识以来灵运几次三番地叨扰,难道这些时日相处,兄长还不明白灵运的心吗?”
墨母掀开眼皮,一改之前的沉默,出言讥讽儿子说:“你看你说的话,小褚可是个好孩子,你娘我可是甚为喜欢这个俊后生的!”
墨叔徊这才赶忙自打嘴巴,讨饶说:“为兄知错了!灵运啊,不要放在心里,等你高中之日,为兄必然请小主人帮你相看姻缘,小主人自来京中交往,认识的女眷也是众多。”
墨母摇着头,嘴里嘟囔这什么,随手拿起块饼子就直往自己儿子嘴里塞,她眯着眼看着褚靖徽怅然若失的神色,笑眯眯地安抚说:“这姻缘啊,天注定。今生今世一切因果,不可说啊!小褚啊,你的福气在后面呢,你可要争气啊!”
褚靖徽若有所思,最终也没有应承这句话,只是对着墨母恭敬地颔首,将这杯里的杜康一饮而尽……
天色将晚,褚靖徽告别了墨家,沿着小路闲散地吹着风散酒气。
路过那转角羊汤铺子,远远地就看到了仍在辛勤谋生的母女俩,他不由上前去帮着抬桌椅。
陶妹还在因为今日又被客人拖欠饭钱而烦恼,咬着牙费劲地搬着四方桌,不想忽然觉得手上一轻,一抬头便瞧见了自己的先生。
“小褚先生!你怎么来了?吃过饭了吗?没吃锅里还有热的羊汤呢!”
说着陶妹就要冲进去,告知母亲一直教自己识字写字的小褚先生来了。
“陶妹,你母亲累了,就不要打搅她了。天色已晚,我俩赶快把这些搬进去吧。”
褚靖徽先她一步,一边搬着东西一边阻止她吵醒,累瘫在灶台前的谭梦姑。
等一切已定,陶妹心疼地给自己母亲披上件外衣,低声对褚靖徽说:“先生今日来教我学什么?”
褚靖徽和煦地从怀里掏出,给她准备的礼物,看着她害怕自己身上的油污弄脏,跑去洗了很久,擦干净手才慢吞吞地打开。
只见那油皮纸内,包裹着两支湖笔和一块松墨。
陶妹当下就抬头,泪眼婆娑地问他:“小褚先生,你怎么知道……”
褚靖徽抬手摸摸她枯黄的发顶,温和地安抚她平复她内心隐隐作痛的卑微,“一支笔和一块墨能用多久,从前我也是从这般走来的,自然知道。我算着时日,你大概也快要用了。”
陶妹抹着眼泪,抱着礼物还是忍不住冲进他宽阔的怀里,低声抽泣着卑微人生的千万种不得意。
褚靖徽神情不变,依旧像个兄长般照拂她的情绪,看着渐渐苏醒的谭梦姑,低声说:“好了陶妹,擦干眼泪,不要叫你母亲担心。”
陶妹这才匆匆抬着袖口擦净,略微哽咽着就将东西收好,此时谭梦姑正抬着头,迷迷糊糊看到了褚靖徽。
“……公子?您怎么来了?哎呀,真是……我竟然睡着了。”
谭梦姑笑着将身上披着的衣服收起来,看着他耐心地教着陶妹,听到她说话才抬头,对着她和善说:“陶妹学得很快,也很聪明。白日里没有闲暇时候,晚上多少学些也是好的。以后你家账目她也可以帮着管,为你省去不少烦忧。”
谭梦姑忍下心头的酸涩,将锅里热的鸡蛋掏出来,看着陶妹吃得有些狼吞虎咽地,她忧愁的面色随之消去,“我们母女俩个,也不知前世修的什么缘分,竟叫璇娘和小褚先生这般善待……我……我真的不知如何报答你们……”
听着她的倾诉,褚靖徽示意陶妹安抚她,又说:“我不过是恰有闲时,倒是瞿小姐真是为你们母女筹谋。”
“璇娘是我们母女的救命恩人,小褚先生是再造陶妹的贵人,我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