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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第 33 章

作者:一年春天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北朝宇文皇室,血脉中流淌着象征尊贵的紫色。


    发色愈深紫近黑,眸色愈纯粹如紫晶,便被视为血统愈纯正高贵。当年宇文尚的皇兄,先帝,发色偏浅,紫意稀薄,眸色也偏淡,这便成了某些宗室攻讦他血统不纯、难承大统的把柄。讽刺的是,先帝生母乃世家贵女、尊为贵妃,而他宇文尚的生母,不过是个婢女。血统论?宇文尚心中嗤之以鼻,那不过是权力倾轧的遮羞布。他从不以此自矜,也厌恶别人以此评判。


    可如今,却在那双清澈的紫眸撞入心扉的瞬间,其背后象征的血统意义第一次被宇文尚如此重视。


    那孩子戴着严严实实的皮帽,遮住了发色,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


    宇文尚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如同哄诱一只警惕的小兽,“你是谁家的小孩?这么冷的天还帮大人干活,真懂事。”


    褚昭正用小水瓢舀水,被这突然的询问吓了一跳,水瓢差点脱手。他抬头,警惕地看着这个高大却脸色苍白的男人,紫水晶般的眼睛里带着好奇。


    “不是帮阿爹干活,是给我的小马饮水。”他小声回答,指了指不远处拴在树下的一匹小马驹。


    “哦?那是你的马?”宇文尚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它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提到心爱的小马,褚昭的戒备心稍稍放下,“它叫‘追风’,三岁了!跑得可快了!” 语气里带着孩子气的骄傲。


    “追风……好名字。”宇文尚赞许地点点头,又看似随意地问了几个关于马匹习性和喂养的问题。


    褚昭一一回答,小脸上渐渐有了神采,甚至主动比划着追风奔跑的样子。宇文尚耐心地听着,目光始终胶着在那双独一无二的紫眸上,心中的猜测如同野火燎原,几乎要冲破胸膛。


    待孩子明显放松下来,宇文尚才状似不经意地切入核心,“你是云泽部的孩子吧?你的父母……也在堡中吗?他们叫什么?”


    这问题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刚刚建立起来的轻松氛围。褚昭脸上的笑容僵住,猛地想起阿爹严厉的叮嘱,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他抱着小水桶后退一步,眼神躲闪,“我……我得走了!不能再说了!” 说完转身就要跑。


    “等等!”宇文尚连忙叫住他,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期待,“明天你还来饮马么?朕……我有一匹叫‘乌云踏雪’的大马,跑起来像风一样。明天牵来给你看看,好不好?”


    乌云踏雪!光是这名字就让褚昭心驰神往。他渴望地看了看宇文尚,又想起阿爹的禁令,小脸上满是挣扎。


    最终,对那匹神奇骏马的好奇压倒了一切,他用力点了点头。


    宇文尚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不自觉笑起来,“好,那我们明天还在这里见。”


    看着孩子抱着水桶跑开的小小背影,他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知道我是谁吗?”


    褚昭回头,脆生生地回答,“知道!你是北朝的皇帝!”


    宇文尚微怔,“你不怕我?”


    褚昭歪着头,一脸天真不解,“为什么要怕你?你还没我阿爹吓人呢!”


    他说完,似乎意识到自己又说漏了嘴,小脸一白,再不敢停留,拎起小水桶撒腿就跑,水都洒了一半在地上,溅湿了他的皮靴。


    宇文尚站在原地,望着那小小的背影消失在营帐间,心潮如同沸水般翻涌不息。


    那双紫眸,那声“阿爹”……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巨大的喜悦冲击着他,几乎让他虚弱的身体站立不稳。


    褚昭抱着洒了一半水的小桶,气喘吁吁地跑回褚良的帐篷。


    “阿爹!”他放下水桶,小脸上还带着奔跑后的红晕,眼神有些闪烁。


    褚良正在用一块柔软的羔羊皮和一截皮绳,仔细地给褚昭缝制一顶新的、能将耳朵都护住的严实皮帽。


    他抬头,看了看儿子红扑扑的小脸,问,“跑哪去了?这么久?” 同时注意到桶里只剩小半桶水。


    褚昭心里一慌,小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低下头不敢看褚良的眼睛。


    “我……我去溪边打水了……路上……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洒了……”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对阿爹撒谎,小脸憋得通红,心脏怦怦直跳。他既害怕阿爹生气,又隐隐觉得那个皇帝叔叔不是坏人,反而让他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可阿爹那么讨厌皇帝……他不敢说实话。


    褚良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针线,走到褚昭面前,蹲下身检查他。


    “摔哪了?让阿爹看看。” 他的大手在褚昭胳膊腿上按了按。


    “没……没事,不疼!”褚昭连忙摇头,转移话题,指着褚良手里的新帽子,“阿爹,新帽子做好了?”


    “嗯。”褚良拿起那顶几乎能遮住大半张脸的皮帽,仔细地给褚昭戴上,调整着系带,“以后出去,都戴着这个。头发要藏好,眼睛……也要注意,别总盯着人看。” 他的动作很轻柔,语气却严肃。


    褚昭摸着厚厚的皮帽边缘,瓮声瓮气地问,“阿爹,那……那到了夏天怎么办?也戴帽子吗?好热的。” 小家伙已经开始担忧了。


    褚良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他轻轻抚了抚帽顶,声音低沉,“也许……不用等到夏天,我们已经离开这里了。” 这话像是对褚昭说,也像是对他自己。


    褚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有点小小的失落。


    离开了,是不是就看不到那个有乌云踏雪的皇帝叔叔了?


    宇文尚没有去给褚良送药。他魂不守舍的回到中军大帐。


    王德全始终跟在他身边,可自进入大帐,两人都是一言未发,帐内一片死寂,只有宇文尚粗重而紊乱的呼吸声。


    他坐在榻边,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指尖冰凉。


    “陛下……”王德全察觉到他身体的异样,抖着声音开了嗓。


    宇文尚抬起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只是指了指旁边矮几上的一个青瓷小瓶。王德全会意,那是陈锋特意留下的,叮嘱过皇帝体内余毒未清,情绪万不可过度激动,若心悸发作,便服下此药。


    颤抖着服下药丸,一股清凉苦涩的气息在口中蔓延。宇文尚闭着眼,靠在软枕上,强迫自己平复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心跳。许久,那剧烈的悸动才缓缓平息。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一直垂首侍立、大气不敢出的王德全身上。


    “王伴伴,”宇文尚的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沙哑和疲惫,“你十一岁便来到朕身边,那时朕尚在襁褓。算起来,你是看着朕长大的。”


    王德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地,“老奴惶恐!能伺候陛下,是老奴天大的福分!”


    宇文尚没有看他,目光放空,仿佛穿透了帐顶,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你看那溪边的孩子……”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他……长得与朕幼时,有几分相似?”


    这句话如同千斤巨石砸在王德全心上!他浑身一颤,趴伏在地上的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老泪瞬间涌出,浸湿了面前的地毯,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宇文尚猛地一拍矮几,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的威压和……急切,


    “朕要听实话!”


    王德全被这声厉喝吓得魂飞魄散,哆嗦着,声音破碎不堪:“回……回陛下……那孩子的眉眼轮廓……九分像陛下您……还有一分……”他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


    “还有一分像谁?!”宇文尚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王德全心一横,闭着眼,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几个字,“那孩子言语间的……神态像……像君后。”


    “咳!咳咳咳——!”宇文尚猛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脸色瞬间涨红,随即又变得惨白。剧烈的震动牵动了胸口的伤处,剧痛袭来,但他此刻的心神,却完全被王德全的话攫住了!


    九分像他!一分神态像良儿!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巧合?!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几乎将他淹没,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沉的恐慌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那孩子……那孩子难道真的是……他和良儿的孩子?!


    他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剧烈的咳嗽,声音凌厉的命令道,“今日之事,你给朕烂在肚子里!绝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尤其是……褚良!若有半点风声泄露……”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那冰寒刺骨的眼神,让王德全遍体生寒,连连磕头应诺,“老奴明白!老奴明白!老奴就是死,也绝不敢泄露半个字!”


    他深知,此事关乎皇嗣,更关乎陛下与君后之间那如履薄冰的关系。陛下这是怕了,怕贸然捅破,会彻底失去那仅存的一线可能。


    自那日起,宇文尚的精神如同枯木逢春,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


    他每日雷打不动地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处理军政要务,甚至亲自去伤兵营巡视,鼓舞士气。更令人侧目的是,他竟在王德全的陪同下,亲自去探望了仍在养伤的老哈森。


    简陋的营帐里,哈森见到皇帝亲临,激动得就要挣扎下床行礼,被宇文尚温和地按住了。


    “老丈安心养伤。”宇文尚的声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平和,“朕此番能捡回一条命,也多亏了老丈那日的祈福。”他命王德全送上薄礼——上好的伤药、滋补的药品和皮子布料。


    “这些,算是朕谢你一片诚心,也给你压压惊。”


    哈森老泪纵横,只会用狄戎语不住地感谢长生天和皇帝陛下的恩德。


    宇文尚这看似寻常的举动,落在褚良耳中,让他不禁再次自问——宇文尚真的变了么?


    而宇文尚,则将更多的精力,投向了那个溪边的秘密约定。


    他果然如约,第二天牵着他那匹神骏非凡、四蹄踏雪的“乌云”来到了溪边。褚昭早已等在那里,看到那匹通体漆黑、唯有四蹄雪白的高头大马,眼睛瞬间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好马!”小家伙忍不住赞叹,围着乌云踏雪转圈,想摸又不敢。


    宇文尚心中软得一塌糊涂,脸上却保持着温和的笑意,蹲下身,耐心地解答褚昭关于马匹的各种天真问题。待孩子彻底放松,玩得小脸红扑扑时,他才状似无意地问,“你的阿爹是谁?他也会骑马射箭?”


    褚昭玩得正高兴,听到这个问题,脸上的笑容一僵,猛地想起阿爹严厉的叮嘱——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身世,尤其是关于眼睛!他像只受惊的小鹿,眼神躲闪,后退一步,“我……我得走了!不能再说了!”说着就要跑。


    “等等!”宇文尚连忙叫住他,声音放得更柔,“明天……还想来看乌云踏雪吗?朕……我还可以教你一点骑马的窍门。”


    褚昭的脚步顿住了,大眼睛里充满了渴望,犹豫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


    溪边的秘密会面,成了宇文尚治愈身心的良药。


    “想试试吗?”宇文尚笑着问已经连续和乌云踏雪相处过三天的褚昭。


    褚昭眼睛亮得惊人,马上跳下石头,“试试!”。


    宇文尚忍着伤处的隐痛,先是将褚昭抱上马背,让他感受了一下高度,接着自己也翻身上马,坐在褚昭身后,将他小小的身体护在怀里。他一手控缰,一手稳稳地揽住褚昭。


    “坐稳了,追风小骑手!”宇文尚轻笑一声,轻轻一夹马腹。乌云踏雪极通人性,迈开稳健的步伐,在溪边平坦的草地上小跑起来。


    风掠过耳畔,视野陡然开阔,褚昭先是紧张地抓住了宇文尚的手臂,随即被这新奇刺激的感觉征服,发出了兴奋的欢呼,“哇——!好快!像飞一样!” 他小小的身体随着马儿的步伐轻轻起伏,紫眸里盛满了纯粹的快乐。


    宇文尚感受着怀中孩子真实的喜悦和依赖,胸口的闷痛似乎都减轻了许多。他小心地控制着速度和方向,唯恐颠簸到孩子。跑了几圈,他勒住马,抱着褚昭下来,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有些发白,但眼中却满是笑意。


    “陛下,你累了吗?”褚昭敏锐地察觉到了,伸出小手想给他擦汗。


    宇文尚心中一暖,抓住他的小手,“朕没事。好玩吗?”


    “太好玩了!”褚昭用力点头,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就是……就是比我的追风快太多了。”


    宇文尚被他逗笑了,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一个小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宫中御厨特制的、软糯香甜的奶糕点心。“给,跑马消耗力气,吃点甜的补补。” 这是他特意让王德全准备的。


    褚昭眼睛一亮,接过点心,小口小口珍惜地吃起来,吃得嘴角都沾上了碎屑,还不忘含糊地说,“谢谢陛下!真好吃!” 那满足的小模样,看得宇文尚心都要化了。


    和褚昭日复一日的相处下来,愈发让宇文尚笃定内心的那个猜测,毕竟,他和孩子之间那种莫名的亲近,好感,相互濡慕,是天然的,无须修饰和伪装的自然流露,除了血亲,他想不到别的可能。


    尽管孩子不肯告诉他任何身世,甚至连真名都不肯吐露,但王德全已经探得了消息,那孩子每晚,都会去褚良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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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篷里待上一刻钟,然后再回陈锋的帐篷里休息。


    宇文尚的手紧紧攥住了玄色袍服的下摆。


    那应该就是良儿的孩子,而那孩子又是紫眸,一切昭然若揭……


    他急迫的想知道答案,却又不敢贸然相认,既然褚良让孩子戴上皮帽,让孩子住进陈锋的帐篷,显然就是在有意隐瞒,此时忤逆他的意思,以良儿的脾气……


    宇文尚一时欢喜,一时忧虑,总觉得此事比狄戎战况更加令他劳心费神。


    他开始借着商议军务、探望伤势、甚至只是“路过”的名义,频繁地出现在褚良周围。


    他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扫过褚良劲瘦的腰身,试图寻找生育过的痕迹,或是隐晦地询问,


    “良……褚首领初来草原时,想必吃了不少苦?是如何安顿下来的?”


    “北疆风霜酷烈,比不得中原,这些年……可还习惯?”


    褚良的回应总是冰冷而警惕,有时是毫不客气的逐客令,


    “陛下若无要事,请回吧。”


    有时是毫不留情的驳斥,“陛下是来探听我云泽部的底细吗?”


    有时干脆懒得搭理,只当他是空气。


    然而,宇文尚却毫不在意。每一次被冷待、被驱赶,他非但不恼,心中反而升起一种诡异的满足和愉悦。


    因为他们之间不再只有鸿沟,还有孩子这个纽带。那鲜活的存在,像一道最温暖的光,照亮了宇文尚所有的绝望和悔恨。他甚至觉得,褚良那些冰冷的眼神和话语里,都因为孩子的存在,而染上了一丝他不敢深究的暖意。


    希望,如同野草,在他心底疯狂滋长。


    数日后,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


    将领们再次聚集,商讨如何彻底击溃狄戎王铎冽的主力。战报纷沓,争论不休。就在众人焦头烂额之际,一份来自南方的八百里加急军报被呈了上来。


    宇文尚拆开火漆封缄的信筒,展开军报。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望着皇帝。


    宇文尚的目光扫过军报,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凝重,渐渐变得复杂难辨。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南边……大捷。南朝伪廷,覆灭了。”


    帐内先是一静,随即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和低低的议论。这是他们多年征伐的目标,本该是普天同庆的消息,可气氛却莫名地沉重。


    宇文尚继续道,“伪帝……朕的侄儿宇文钰,与其残部乘船欲遁逃海外……途中遭遇海上风暴,舟覆人亡……尸骨无存。”


    他念出“尸骨无存”四个字时,声音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帐内彻底陷入了静寂。众将领面面相觑,心情复杂难言。那是陛下的亲侄儿,是曾经的南帝。虽然是对手,是叛逆,但如此年轻就葬身鱼腹,总归令人唏嘘。更微妙的是,小皇帝一死,南朝最后的正统旗帜彻底倒下,北朝一统天下再无阻碍,可这胜利的代价……


    宇文尚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战事再议,容后再报。”


    将领们无声地行礼告退。宇文尚独自坐在案后,手中捏着那份冰冷的军报,望着帐顶,久久未动。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沉沉的暮霭。


    傍晚,溪边。


    褚昭敏锐地察觉到了宇文尚的低落情绪。他放下手里正在给乌云踏雪刷毛的小刷子,凑到坐在石头上的宇文尚身边,仰着小脸问,“陛下,你不开心吗?”


    宇文尚看着孩子清澈担忧的紫眸,心中郁结的块垒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他伸手将褚昭揽到身边,沉默了一会儿,用一种讲述故事般的、极其缓慢而低沉的声音开口,


    “从前……有一只很强壮也很孤独的大兔子。它有一个小兔子侄儿,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大兔子虽然不喜欢小兔子的父亲,但看着那么小、那么可怜的小兔子,还是把它带回了自己的窝,细心照顾。”


    褚昭依偎在宇文尚怀里,安静地听着。


    “小兔子一开始很乖,很依赖大兔子。大兔子教它觅食,教它躲避危险,把它保护得很好。大兔子虽然平时很凶,但对着这只小兔子,却总是很温和。它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宇文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可是……渐渐地,森林里开始有流言蜚语。有些坏心眼的狐狸和豺狼,总是偷偷告诉小兔子,说大兔子其实很坏,害死了它的父母,现在养着它,也是为了将来吃掉它。小兔子一开始不信,可听得多了……就开始害怕大兔子,疏远大兔子,甚至……还偷偷在大兔子的食物里下毒草,或者故意把大兔子引到危险的陷阱旁边……”


    褚昭的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宇文尚的衣襟,小脸上满是紧张和不解,“小兔子为什么要这样?大兔子对它那么好!”


    宇文尚轻轻拍了拍褚昭的背,继续道,“是啊,大兔子也很伤心,很困惑。它一次次原谅了小兔子,希望它能明白过来。可是,小兔子被那些坏家伙蛊惑得太深了,它觉得森林里所有动物都在嘲笑它被仇人养大,它越来越偏激,做出来的事情也越来越危险,甚至差点害得整个兔群都遭殃。大兔子没有办法,为了保护其他兔子,只能狠下心,把小兔子赶出了自己的领地……”


    褚昭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汽,“那……那小兔子后来呢?”


    宇文尚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深重的疲惫和悲伤,“后来……大兔子听说,小兔子在离开森林,想渡过一条很宽很急的大河时……遇到了可怕的风暴……小船翻了……小兔子……再也没有回来……” 他闭上了眼睛,仿佛能听到那夜海上凄厉的风声。


    褚昭感受到宇文尚身上散发出的巨大悲伤,他伸出小手,笨拙地摸了摸宇文尚的脸颊,用稚嫩却无比认真的声音说,“陛下,别难过。小兔子……它去长生天那里了。长生天会照顾它的。大兔子……大兔子保护了其他的兔子,它做得对!它没有错!”


    孩子纯真的安慰,像一股暖流,稍稍融化了宇文尚心头的寒冰。他睁开眼,看着褚昭写满关切的小脸,正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褚昭脸上的表情骤然僵住,大眼睛里充满了惊吓,猛地从宇文尚怀里跳了下来,看向他身后,小脸煞白地喊了一声:


    “阿爹!”


    宇文尚心头剧震,猛地回头!


    只见褚良不知何时已站在几步之外的一棵老树下。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挺拔而冰冷的身影,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淬了寒冰的箭矢,直直地射向宇文尚,那目光里蕴含的寒意和审视,足以让溪水冻结!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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