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堡的晨曦,带着硝烟未散的苦涩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微凉。
宇文尚是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彻底清醒的。
肺腑间火烧火燎的痛楚如此真实,让他混沌的意识瞬间被拉回躯壳。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帐顶部熟悉的、略显陈旧的牛皮毡顶,然后是王德全那张被狂喜淹没、涕泪横流的老脸。
“陛下!陛下!您醒了!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王德全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扑到榻边,小心翼翼地扶着宇文尚的肩膀,
“您感觉如何?可要喝水?陈医官!快请陈医官!”
宇文尚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微微动了动手指。王德全立刻会意,用温热的布巾沾了水,小心翼翼地润湿他干裂的嘴唇。一股清流滑入喉咙,稍稍缓解了灼烧感。
意识如同退潮后显露的礁石,逐渐清晰。
昏迷前的记忆碎片疯狂涌入脑海——狄戎的箭雨、推开哈森时肩胛处传来的剧痛、坠马时天旋地转的黑暗……还有,最后那声撕心裂肺的“宇文尚”!
那不是梦!是良儿的声音!
宇文尚的心脏猛地一缩,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王德全死死按住。
“陛下!使不得!伤口刚有起色,万万不可用力啊!”
他喘了几口气,积聚起一丝力气,声音嘶哑地问,
“褚良呢?”同时,目光急切地在帐内搜寻。
可王帐之内,除了王德全和闻讯匆匆赶来的陈锋,再无他人。
王德全抹着泪,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陛下放心!君后……乌其乐首领他无事!只是……只是连日操劳,又守着陛下数日未曾合眼,得知陛下醒转,心神一松,这才被陈医官强劝去歇息了。”
王德全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由衷的感激和一丝后怕,接着道,“陛下有所不知,那解毒草药中最关键的一味‘狼吻草’,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极其难寻!是乌其乐首领不顾自身安危,穿过战场,亲自攀上断崖采来的!为此,他还被狄戎人的弯刀割伤了大腿,回来时满手都是被山石荆棘划破的口子!若非乌其乐首领冒险取药,陈医官纵有回春妙手,也难解这霸道之毒啊!”
这番话,如同平地骤起惊雷,让宇文尚神魂俱荡!他灰败的脸上瞬间涌起一抹血色,黯淡的紫眸里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其中混杂着巨大的震撼、心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
昏迷时,他仿佛置身于无边黑暗中,唯有良儿的声音如同灯塔般指引他挣脱束缚、走向光明,此刻听闻他为了自己亲身涉险,心内滋味简直无法言说。
宇文尚喃喃道,“他……为朕……亲自采药?还受了伤……”
王德全用力点头,将这几日的情况快速禀报,“不止如此,陛下昏迷这三日,狄戎趁势猛攻,军心大乱!是君后果断站出,以雷霆手段号令全军,指挥若定,才击退了铎冽的猛攻,保住了黑石堡!若非君后,后果不堪设想啊!”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敬畏,“君后的身份……已然被众将士所知。如今军中上下,对君后……无不尊崇有加。”
宇文尚听着,心潮翻涌。三次了!良儿已经出手救过他三次。他们相识就是因为射虎解围,前几日,又帮他射偏狄戎人埋伏的暗箭;如今,更是从阎王手里将他硬生生夺了回来,还助他稳定军心,回护社稷……每一次,都是褚良!这沉重的恩与债,早已超越了简单的爱恨纠葛,变成刻入骨髓的宿命羁绊!
“君后的身份,他……认可了?”宇文尚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希冀。
王德全苦笑着摇头,“陛下,君后他……似乎并不愿接受这个称呼。当时军情如火,老奴情急之下喊出‘君后’,只为稳定军心。事后……君后虽未当场发作,但神色……甚是冰冷。”
宇文尚眼中的亮光黯淡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深的执念覆盖。他挣扎着要起身,“扶朕起来……朕要见他!”
他必须立刻见到褚良,亲眼确认他的伤势,亲口……尽管那些话在八年的亏欠和救命恩情面前,会显得苍白无力。
“陛下!您刚醒,还需静养……”王德全和陈锋都急急劝阻。
“静养?朕睡了三天,外面天塌了都是他扛着!朕躺不住!”
宇文尚的脾气上来了,帝王的威严不容置疑,更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焦。王德全无奈,只得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起,为他披上外袍。
宇文尚靠在软枕上,喘息片刻,强行压下眩晕感,命王德全搀扶着他,一步步挪向褚良暂歇的营帐——那是王德全特意安排、离中军帐不远的一处僻静军帐。
帐帘掀开一角,里面的情景却让宇文尚瞬间如坠冰窟,心焦瞬间化为更大的恐慌。
褚良确实在帐中,但他根本没有休息。他背对着门口,左腿的皮裤露出了一截被白色布带仔细包扎的伤处,布带上还隐隐透着淡红。
他正将几件随身衣物和皮质水囊利落地塞进一个行军背囊里,动作干脆,没有丝毫留恋。他身旁的矮几上,放着从不离身的硬弓,弓身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在昏暗的帐内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在收拾行装,他要走!
“良儿!”宇文尚失声喊道,声音因急切、虚弱而显得更加破碎,“你的腿……”
褚良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浓重的倦意刻在眉宇间,眼神是拒人千里的疏离和冰冷。他看到了宇文尚惨白的脸和盯着他伤腿的目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伸手遮住了伤处,语气平淡无波,“小伤,不劳陛下挂心。”
“王德全告诉朕了!是你亲自去采的‘狼吻草’!为了朕……”宇文尚急切地向前一步,巨大的感激和恐慌交织,让他语无伦次,“良儿,朕……朕欠你的,实在是……太多了!朕……”
褚良打断了他,声音冷硬地强调,“陛下不必道谢。你舍命救下我云泽部的老哈森,我救你,一命换一命,天经地义,仅此而已。”
他将“仅此而已”四个字咬得极重,像一道冰冷的闸门,截断了宇文尚试图涌出的任何情感。
宇文尚被他堵得胸口一窒,那股巨大的失落和被再次遗弃的恐惧攫住了他。
“你……还是要走?你又要走?朕……朕才刚醒!”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翻涌的气血,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坦诚和一丝卑微的哀求,
“良儿,这次鬼门关走了一遭,朕……什么都看开了。江山万里,权柄滔天,都是空的!朕昏迷时,唯一记挂的,只有你!只要你还活着,哪怕你恨朕入骨,厌恶朕至深,朕都认了!只要你活着,朕……不再强求什么,更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伤害你!”
他喘了口气,看着褚良依旧冰冷无波的脸,并没有停下的收拾行囊的动作,心不禁沉了下去,却仍不肯放弃,话锋转圜,说道,“良儿,你看看外面!狄戎虎视眈眈,黑石堡危在旦夕!将士们刚刚经历一场血战,人心惶惶!朕这副样子……短时间如何能掌控全局?你走了,能去哪里?云泽部也在黑石堡!你在这里,你的箭术,你的威望,在军中无人能及!将士们信服你!黑石堡需要你,北境的安危需要你!朕……朕不是以私情求你留下,是以北朝江山、以这堡内数万将士和云泽部老弱的性命求你留下!不仅仅是朕离不开你,是这岌岌可危的时局,离不开你!”
这一番话,宇文尚说得情真意切,甚至带着从未有过的低姿态。他死死盯着褚良,捕捉着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褚良沉默着。
宇文尚的话,很难不让人心生触动。
他厌恶宇文尚以情动人,但对方最后几句却精准地戳中了他最无法回避的责任——对族人的责任,对这片土地上无辜生命的责任。他紧抿着唇,收拾行囊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冷硬依旧,却不再提离开。
“宇文尚,我留下,只为战事,只为我的族人。我不是你的君后,以前不是,以后更不会是。你我之间,只有暂时的合作与交易,别无其他。”
接着,他目光锐利地转向王德全,“王公公,你为稳定军心,情急之言,我念你一片忠心,不予追究。但‘君后’二字,若再让我听到一次,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休怪我翻脸无情,不念当年王府旧情!”
“王府旧情”四个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了宇文尚。他黯淡的紫眸猛地亮起一簇希望的火苗!
褚良竟主动提起了王府,那是不是意味着,那段被他亲手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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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过往,在褚良心底深处,并未完全化为灰烬?
“好……好……”宇文尚几乎是贪婪地咀嚼着这四个字,强压下心头的激动,连连点头,“朕明白!都依你!只要你留下,怎么都行!”
只要人在,就还有希望!
褚良不再看他,转身拿起弓,挎在肩上,明显是送客的姿态,“陛下既已醒转,军政要务,还请陛下自行定夺。我只负责协防布阵,别的事务,恕不参与。” 说完,他抬步就要往外走,但因腿伤,步履迟滞很多。
宇文尚发现他步态异常,更是心内一紧,不敢再作停留惹他烦厌。
“朕……这就走,这就走。”他连忙说道,甚至因为动作有些急,牵动了伤口,踉跄了一下,幸而被王德全眼疾手快地扶住。
他稳住身形,目光却忍不住又落在褚良的腿上,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你……腿上有伤,万勿乱动,好生休养,莫要再劳损了。”
说完,不敢再看褚良的反应,在王德全的搀扶下,有些仓促地转身离开了营帐。
褚良望着那有些狼狈的身影消失在帐帘后,冷硬的表情有瞬间的凝滞,随即又恢复了漠然,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腿上的伤处。
傍晚,夕阳的余晖将黑石堡染上一层疲惫的金红。
宇文尚强撑着精神处理了几件紧急军务,召见了赵崇、蒙毅等将领,了解战况和布防。他的身体依旧虚弱,但帝王的意志力支撑着他,他的思路依旧清晰,指令明确,让惶惶不安的将领们终于有了主心骨。
只是精神高度集中后,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王伴伴,”
宇文尚靠在榻上,声音透着浓浓的倦意,“让膳房炖一盅温补气血、安神助眠的汤药,药性要温和些的。”他顿了顿,补充道,“乌其乐首领腿上有伤,需要滋补。”
王德全应道,“老奴这就去办。”
汤药很快熬好,用精致的瓷盅盛着,放在托盘里。
宇文尚看着那袅袅升腾的热气,挣扎着下了榻,“朕……亲自送去。”
“陛下!您还一直未歇息呢……”王德全忙劝道。
“无妨,走几步路死不了。”宇文尚固执地挥开王德全的手,自己端起了托盘。药盅有些烫手,但他却觉得这温度能暖到心里去。
拒绝了王德全的搀扶,只让他在身后远远跟着,宇文尚自己端着托盘,慢慢走向营区边缘一条用于取水的小溪。
褚良的营帐就在溪流上游不远处。
夕阳的光线斜斜穿过稀疏的林木,在溪水上洒下粼粼碎金。溪水潺潺,带着沁人凉意,冲刷着岸边的鹅卵石。
宇文尚正低头看着脚下崎岖的小路,生怕洒了汤药。忽然,一阵孩童清脆的嬉水声传入耳中。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清澈的溪水边,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那里。那孩子约莫七八岁年纪,穿着草原孩子常见的皮袄,衣袖卷得高高的,露出白嫩的小胳膊。他正用小瓢往桶中汲水,一双小手冻得通红,可嘴里却哼着草原小曲,似乎毫不在意,还十分开心。
宇文尚的目光本是随意一扫,然而,当那孩子听到脚步声,好奇地抬起头望过来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夕阳的金辉,正正落在那孩子抬起的脸上,照亮了一双如同最上等紫水晶般剔透、纯净的眼眸!
那眼眸的颜色……
宇文尚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死死地盯着那双眼睛,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致的震惊、狂喜,近乎灭顶的眩晕感猛地袭向他!
“哐当——!”
一声刺耳的脆响打破了溪边的宁静。
宇文尚手中的托盘连同那盅温热的汤药,直直地摔落在溪边的碎石地上。瓷盅四分五裂,深褐色的药汁溅得四处都是,迅速渗入泥土,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污迹和刺鼻的药味。
他整个人僵立在原地,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剧烈地颤抖着,那双此刻正倒映着夕阳和他失魂落魄身影的紫罗兰色眼眸,成了他视野中唯一清晰的存在。
这孩子……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