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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第 27 章

作者:一年春天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鹰喙崖顶的寒风,在医药和食物的暖意抵达后,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刺骨了。


    北朝士兵沉默地将成捆的干粮、御寒的毛毡,以及珍贵的药包堆放在营地边缘,随即迅速退去,没有一句多余的言语,只有对首领“乌其乐”方向恭敬的行礼。


    这份毫无附加条件的援助,在云泽部幸存族人的心中掀起了一阵波澜。


    老人们抚摸着厚实的毛毡,眼中噙着浑浊的泪水,伤员的呻吟在敷上药膏后渐渐平息,孩子们捧着热腾腾的肉饼,小脸上终于有了劫后余生的光彩。


    窃窃私语声在族人中蔓延开来,


    “朝廷……真的送来了……”


    “那皇帝亲自带兵来救咱们,还送来这些……”


    “首领,北朝皇帝说话算话,咱们……咱们是不是可以不用再躲了?”


    “是啊,首领,黑石堡……听说那里很安全,有城墙,有吃的……”


    族人们投向褚良的目光充满了热切的期盼和无声的恳求。这期盼像无形的巨石,沉沉压在褚良的心头。


    他站在崖边,背对着族人的目光,眺望着山下北军连绵的营火。食物和药物的气味萦绕在鼻端,本该让人感觉到温暖和希望,却只让他心底的寒意更甚。


    他太了解宇文尚了。冷酷、多疑、掌控欲极强。此刻的慷慨,不过是帝王权衡利弊后的精准投资。云泽部提供了关键情报,又在断魂峡救了他一命,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宇文尚需要他们继续作为北境的一枚棋子,一枚能刺探狄戎、安抚草原的棋子。一旦价值耗尽,或者稍有忤逆……


    思及此,褚良蹙紧了眉头。他仿佛又看到了死牢冰冷的石壁,还有……宇文尚不堪的折辱。


    信任?那是他们之间早已被烧成灰烬的东西。


    他唯一所求的,是族人能熬过这个严冬,然后……远走高飞,彻底远离宇文尚的视线!至于合作?不过是权宜之计下的虚与委蛇。


    “锋哥。”


    褚良的声音低沉而凝重,“明日我带十人去风息坪。你留下,看好营地,尤其……”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不远处被族人抱在怀里、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小脸的褚昭,孩子因为用了药,烧退了些,正沉沉睡去。


    “……尤其看好昭昭。他的头发,绝不能让任何人看见!更不能让宇文尚和他的人知道昭昭的存在!如果有人问起,就说……他是你远方亲戚的孩子,父母都死在狄戎手里了。”


    陈锋看着褚良眼中深深的戒备和隐约的痛苦,心口像被堵住一般。他用力点头,将褚昭抱入自己怀中,“放心,阿良。有我在,昭昭一根头发丝都不会让他看见。你自己……千万小心。”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说道,“他……毕竟是皇帝。”


    褚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毫无温度的笑意,“我知道。所以我只谈交易。”


    翌日辰时,风息坪。


    这片位于鹰喙崖下、相对开阔的谷地,确实风停云静,是个神奇的所在。此刻它正被北朝士兵肃立守卫着。场地中央,一座宽敞厚实的牛皮大帐已然搭起,帐帘低垂,隔绝了外界的风声,草声。


    大帐门口侍立着几名甲胄鲜明、神情肃穆的御前侍卫。


    帐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宇文尚端坐主位,一身玄黑常服,衬得他面如冠玉,只是眉宇间积压的疲惫和眼角细密的纹路,无声地诉说着八年光阴与帝业的重担。


    他比当年更加深沉内敛,那份摄人的威仪已融入骨血,无需刻意彰显,便让人敬畏的不敢直视。


    然而此刻,这份帝王的沉稳却被巨大的焦灼和期待所取代。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那支刻有云纹的断箭,目光死死盯着紧闭的帐门。


    “陛下,”兵部尚书赵崇低声劝道,


    “那乌其乐首领箭术通神,性情难测。射冠之举,虽未伤人,却已显狂悖。为陛下安危计,还是由臣等先迎他入帐,陛下再……”


    “不必多言。”宇文尚的声音略微沙哑,打断道。


    他的目光未曾离开帐门分毫,“朕就在这里等他。”


    他需要第一时间看到那双眼睛,确认那个身影。每一秒的等待与他而言,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清晰的通传声,“云泽部首领,乌其乐到!”


    帐内瞬间落针可闻。


    宇文尚几乎是瞬间从座椅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他完全无视了将领们惊愕的目光,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帐门口,自己伸手,猛地掀开了厚厚的皮帘!


    刺目的天光涌入,勾勒出一个挺拔如松的身影。


    那人逆光而立,身量颀长,穿着草原部族游牧民族常见的、便于行动的皮袍,却掩不住那份历经风霜磨砺出的力量感。


    八年的草原生涯,褪去了记忆中的青涩与温顺,雕琢出一张轮廓深刻、俊朗沉静的面容。


    他的肤色是草原风沙与阳光共同染就的小麦色,双眉如墨,斜飞入鬓,鼻梁挺直,唇线紧抿,下颌的线条透着顽强和坚毅。


    最令人心颤的是那双眼睛——深邃、沉静,如同鹰隼俯瞰大地,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却又冰封着万年不化的寒意,看不到丝毫波澜。


    他站在那里,像一柄收入古朴刀鞘的绝世名刃,周身散发着作为部落首领的沉凝气度与拒人千里的疏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宇文尚的紫眸骤然收缩,巨大的冲击让他脑中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狂跳得几乎要破膛而出!是他!真的是他!那眉眼,那轮廓,那刻入骨髓的身形……纵使风霜侵染,纵使气质大变,但那灵魂深处的烙印,宇文尚绝不会认错!


    所有的理智、帝王的矜持、事先的告诫,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一个名字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和深入骨髓的思念,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


    “良儿——!”


    这一声呼唤,饱含了太多复杂难言的情感,嘶哑而颤抖,在寂静的帐前显得格外突兀。


    褚良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精准地落在宇文尚脸上。他看到了宇文尚眼中那瞬间爆发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狂喜、激动,甚至……水光?看到了那张依旧俊美无俦却明显染上岁月风霜和深沉疲惫的脸,看到了他鬓角间刺眼的灰白。


    恨意在胸腔里翻腾,几乎要冲破喉咙。


    八年!这八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拜谁所赐?!


    褚良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冰冷、充满嘲讽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平稳,带着刺骨的寒意,如同冰锥狠狠扎向宇文尚,


    “宇文皇帝。”


    他刻意加重了“皇帝”二字,字字如刀,“在下云泽部首领,乌其乐。‘良儿’?呵,陛下莫不是国事繁忙,神思恍惚,认错了人?”


    他的目光扫过宇文尚身后那些面露惊疑的北朝将领,语气更加冰冷,“在下虽出身草莽,却也知礼数。陛下如此称呼,未免太过无礼,折辱于人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在宇文尚心上。那冰冷的眼神,那刻意的否认,那毫不掩饰的讥讽和疏离,瞬间将宇文尚从狂喜的云端打入冰冷的深渊。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微张,喉结滚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巨大的失落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害怕,害怕褚良眼中那彻骨的恨意,害怕他再次转身离去,消失在茫茫草原,让他永世不得相见!


    “……是……是朕失言了。”宇文尚的声音艰涩无比,带着明显的颤抖。他强迫自己收敛起所有的情绪,踉跄地后退一步,让开道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甚至带上了一丝卑微,


    “乌其乐首领……请入帐详谈。”


    他努力想维持帝王的威仪,但那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微微发颤的手,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帐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褚良带着十名云泽部勇士落座。他坐得笔直,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对面坐着的只是一个需要谈判的陌生君主,而非那个与他有过刻骨纠缠、毁了他前半生的男人。


    宇文尚坐回主位,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绪。他看着褚良冷硬的侧脸,心中痛楚难当,却不得不强迫自己进入“皇帝”的角色。


    “断魂峡救命之恩,朕……铭记于心。乌其乐首领箭术通神,救朕于危难,此恩,朕必重报。”


    宇文尚开口,声音低沉,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诚恳而郑重。


    褚良的反应平淡得近乎冷漠,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恰逢其会,举手之劳。若狄戎奸计得逞,必祸乱北境,我部不过是力求自保,此等顺水人情,当不得陛下‘恩情’二字。”


    他将动机完全归于自身,彻底撇清了与宇文尚个人的任何关联,将宇文尚试图建立的情感联系一刀斩断。


    宇文尚的心像是又被狠狠捅了一刀。他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握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首领过谦了。无论动机如何,朕都欠你一条命。”


    宇文尚坚持道,随即话锋一转,试图进入正题,“狄戎之患未除,铎冽凶残狡诈。云泽部久居草原,深谙狄情,更兼首领勇谋兼备。朕欲与云泽部结盟,共御强敌。朝廷承诺,册封首领为‘镇北王’,世袭罔替,统辖漠北归附各部;划鹰回涧方圆三百里为云泽部永居之地,永不驻军征税……”


    他将之前信件中的条件再次清晰列出,目光灼灼地看着褚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然而,褚良的回答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陛下厚爱,乌其乐愧不敢当。云泽部人丁单薄,皆为老弱妇孺,经此大难,元气大伤,实在无力襄助朝廷大军。此番承蒙陛下援手,送来粮药,解我燃眉之急,乌其乐感激不尽。待族人稍作休整,我等自会另寻安身之地,绝不敢再烦扰陛下分毫,还请朝廷收回成命吧。”


    他姿态放得虽低,话语却异常决绝,只想尽快切割。


    “不行!”


    宇文尚几乎是下意识地断然拒绝,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了几分,带着帝王惯有的强硬霸道。这熟悉的、命令式的口吻瞬间刺痛了褚良敏感的神经。


    褚良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直直刺向宇文尚,唇边那抹讥讽的笑意更深,“哦?不行?陛下这是要强留我云泽部不成?难道朝廷所谓的‘结盟’,便是如此强人所难?” 他的话语如刀,毫不留情。


    宇文尚被褚良眼中的冰冷和讥讽刺得心头剧震,瞬间意识到自己又犯了致命的错误!他猛地收声,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懊悔,强行将那股焦躁压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放缓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的意味。


    “乌其乐首领不要误会!是朕……失态了。”他罕见地承认了错误,目光扫向一旁肃立的赵崇和蒙毅。


    赵崇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拱手沉声道,“乌其乐首领,陛下绝非强留之意。实乃狄戎凶顽,北境安危系于朝廷与各部同心协力。云泽部虽经磨难,然首领神勇,部众坚韧,更兼熟悉狄情地利,实乃朝廷不可或缺的臂助!朝廷诚意结盟,绝无‘以大欺小’之意!此乃互利互惠,共御外侮之举!若云泽部能助朝廷平定狄患,则草原可安,贵部永居之地才能真正无忧啊!届时,首领便是名副其实的镇北之王,庇护一方,岂不胜过颠沛流离?”


    蒙毅也瓮声瓮气地帮腔,语气诚恳,“是啊,首领!黑石堡城墙坚固,粮草充足。贵部族人伤病交加,急需休养。你部族人入堡暂避风寒,有医官诊治,岂不胜过在这荒山野岭苦熬?朝廷承诺的条件,陛下金口玉言,绝不更改!末将蒙毅,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朝廷诚意!”


    他甚至还拍了拍自己粗壮的脖子。


    帐内其他几位北朝将领也纷纷附和,言辞恳切,分析利害。


    跟随褚良前来的十名云泽部勇士,听着北朝重臣们诚恳的分析和诱人的承诺,看着帐外肃立但并无恶意的士兵,再想到崖顶的族人们,眼神都变得热切起来。他们互相交换着眼色,最终,一位年长的族人代表忍不住低声对褚良道,


    “首领……朝廷说得在理啊。黑石堡总比鹰喙崖强,娃娃们都快撑不住了……为了部族……要不先答应下来?”


    族人们低声的劝说,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在了褚良紧绷的心弦上。他闭上眼,仿佛能看到褚昭烧红的小脸,看到族人疲惫绝望的眼神。他可以不在乎宇文尚,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感受,但他不能不顾这上百口族人的死活。


    再睁开眼时,他眼中的挣扎已被一片冰冷的决然取代。他看向宇文尚,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在念一段冰冷的契约。“好。结盟,我应了。但有几条,须事先言明。”


    宇文尚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强忍着激动,“首领请讲!”


    “其一,云泽部入驻黑石堡,仅为休整、疗伤、补充给养,暂避狄戎锋芒,非臣服依附。其二,朝廷需划出独立区域供我部驻扎,未经允许,朝廷官员兵卒不得擅自闯入我部营地,干涉我部内务。其三,互市、医匠、供给等事,按盟约履行,朝廷不得借此挟制。其四,”


    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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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锁住宇文尚,“待狄戎之患平息,北境稍安,我部去留,由我们自行决断,朝廷不得阻拦。若陛下应允,我部即刻下山。若有一条不应……”


    他顿了顿,语气森然,“云泽部宁可在草原上流尽最后一滴血,也绝不踏入黑石堡半步!”


    宇文尚听着褚良条理分明、处处划清界限的条件,心中苦涩难言。


    这哪里是结盟?分明是划下了一道道冰冷的天堑鸿沟!


    但他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好!朕答应你!所有条件,皆依首领所言!朕以天子之名立誓,若有违背,天地不容!此诺,亦可为证!”


    他说着,竟一把摘下头上那顶象征帝王至尊、刚刚被飞星箭擦过的九龙金冠,“砰”地一声重重放在面前的案几上!碎裂的东珠在烛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这举动震惊了帐内所有人!


    北朝将领们倒吸一口凉气,云泽部勇士们也目瞪口呆。


    褚良看着那顶金冠,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冰封般的平静。他不再看宇文尚,站起身,“既如此,乌其乐告退,回山准备迁移事宜。”


    说完,带着族人,毫不留恋地转身出帐,背影决绝。


    宇文尚僵坐在那里,目光追随着那个消失在帐帘后的身影,久久无法收回。巨大的喜悦被褚良那拒人千里的冰冷浇得只剩下满心苦涩。


    他的良儿,就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回到崖顶,褚良将谈判结果告知陈锋,一同前往谈判的族人则七嘴八舌的在旁笑说着新鲜见闻,其中不乏对北朝皇帝的描述。


    陈锋默默听着,点点头,脸上露出一抹复杂难言的苦笑。


    八年啊……整整八年!


    他日夜相伴,倾尽全力辅佐,像兄长又像影子般守护着褚良和褚昭,试图用时间和真心抚平褚良心头的伤痕。他以为自己多少能走进褚良冰封的心,哪怕只有一丝缝隙……


    可宇文尚,仅仅出现了月余,只用了几车粮草、一个承诺,甚至不需要多说什么,就让褚良在族人的期盼和生存的压力下,亲手推开了那扇紧闭了八年的的门。


    尽管褚良表现得如此抗拒,划清了如此多的界限,但这“同意”本身,就已是巨大的让步。


    陈锋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他知道,自己八年的朝夕相处,终究敌不过那个男人在褚良生命里刻下的、爱恨交织的深刻烙印。


    那烙印太深,太痛,却也……太重要。


    但他很快将这丝苦涩压了下去,眼神重新变得温和而坚定。他拍了拍褚良的肩膀,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可靠,“知道了,阿良。你放心,我会安排好迁移的事。昭昭……我会一直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绝不会让他出现在宇文尚视线里。”


    他看向不远处正被云珠逗着、小脸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好了些的褚昭,眼神中充满了纯粹的守护之意。


    褚良看着陈锋眼中的理解和毫无保留的支持,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低声道,“锋哥,辛苦你了。”


    这句简单的感谢,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情感。


    是夜。


    云泽残部在北朝士兵的护卫下,缓缓进入了黑石堡坚固的城门。朝廷果然信守承诺,在堡内西南角划出了一片独立的区域,用简易的木栅隔开,里面已提前搭好了不少厚实的帐篷,燃起了温暖的炭盆。


    安置好惊魂未定的族人,看着他们终于能在相对安全温暖的地方躺下休息,褚良独自站在自己帐篷的阴影里,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主帅府邸方向,眼神复杂难明。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


    主帅府邸的后门悄然打开一道缝隙。


    宇文尚在王德全无声的陪同下,悄然步出府邸,来到了云泽部营地外围的木栅边。


    他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地凝望着褚良帐篷的方向。那里还亮着微弱的烛光,一个模糊而熟悉的身影映在帐篷上。仅仅是这样远远地看着那个剪影,宇文尚就觉得胸腔里被一种巨大的、酸楚的满足感填满,几乎要溢出来。


    他的良儿,就在那顶帐篷里,他还活着,真真切切地活着!


    王德全看着主子近乎贪婪的目光,心中叹息,低声道,“陛下,夜深露重,龙体要紧,还是……”


    宇文尚恍若未闻,只是喃喃低语,“王伴伴……朕今日,便是即刻死了……也无憾了。”


    王德全一惊,“陛下!何出此言!您…”


    宇文尚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目光依旧胶着在帐篷上,声音轻得像叹息,“他活着…他就在里面…这就够了…”


    就在这时,几个捧着食盒和包裹的侍卫走近了褚良的帐篷。他们将东西轻轻放在帐篷门口,便迅速退开。


    借着微弱的月光,可以看到食盒里装着几样精致的、还冒着热气的点心——那是当年褚良在王府时最喜欢的小吃。


    包裹里,赫然是几本褚良曾经翻看过的兵书杂记,还有……那把曾经伴随褚良立下战功、在明懿宫供奉了八年的飞星弓!


    宇文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又期待地看着帐篷的方向。


    帐篷内。


    褚良早已察觉到外面的动静。当看到那些被放在门口的东西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屈辱感瞬间冲上头顶!小吃?兵书?飞星弓?宇文尚以为用这些旧物,就能唤醒什么,就能弥补什么,就能让他忘记死牢的冰冷和折磨?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他胸中气血翻涌,猛地抓起身旁的强弓,搭上一支羽箭,甚至没有刻意瞄准,只是凭着胸中那股无处发泄的怒火,朝着宇文尚和王德全所在的大致方向,狠狠拉动了弓弦!


    “嗡——!”


    弓弦震响!


    “嗖——!”


    一道凌厉的黑影撕裂夜色!


    “笃!”


    一声闷响,箭矢深深钉在宇文尚脚前不到半步的土地上!箭尾剧烈颤动,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


    巨大的惊骇让王德全瞬间僵在原地,冷汗“唰”地浸透了后背!


    紧接着,褚良帐篷里那唯一的一点微弱烛光,竟熄灭了。


    整个云泽部营地,彻底陷入一片黑暗的死寂。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这里不欢迎你,一丝光亮,也不会给你。


    宇文尚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那片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的黑暗,脚边是那支冰冷警告的箭矢。方才那句“死而无憾”的满足感瞬间被巨大的失落和寒意取代。


    夜风吹过他散落的灰紫色鬓发,带来深入骨髓的冷。


    咫尺之距,却如隔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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