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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第 13 章

作者:执笔汇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夜躁动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百姓听闻万俟暄意外离世唏嘘不已,哪怕在接连几日的安宁后也不敢再踏入神祠祈愿。


    当然,这也方便了方泽将怜生神祠更名易主。


    方泽神的信徒承了神旨来到此处,接替了怜生的神祠,重启庇佑,于是京师百姓含泪告别怜生昔日承愿,自发地为其制作纪念物。


    万俟怜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在万俟家的客房,连丛安都有了专门的暖和的窝子。


    他闻着房内点燃的熏香,是正常的安神香,随后从窗外人们的攀谈声中知晓了后续。


    万俟家在旁系中选了一个年纪尚幼的不过十岁的孩童当了家主。


    令人哑然的是,这个孩童在当选家主后,也成了跛脚。


    按理来说旁系之人当选家主,理当不会继承诅咒才对。要不就是此孩童是私生子,要不就是万俟家本家家主尚有人存活于世。


    自万俟伶死后,万俟家再无人成神成仙的消息,理当是前者才对。


    万俟怜沉了沉心,息了熏香,自房中走出,天光一片明媚。


    骤然身侧有下人惊呼,忙不迭跑去请了现在的万俟家掌事人来,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一众高位者齐刷刷朝万俟怜行了礼。


    这一场面吓得丛安扑腾一下窜上万俟怜的头顶,抓乱了他的头发。


    万俟怜抬手摸摸丛安的脑袋以表安抚,随后淡淡地扫过这群人,问:“诸位可是有事?”


    他杀了万俟暄,怎么着也得饱受非议才是。


    谁知有一人一拍脑袋,同身边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叽叽喳喳吵闹不停。


    大概意思是,他们知道万俟怜乃是神明降世,专门为万俟家除了祸害,未来万俟家还能行得更远飞得更高,死了个万俟暄那是他的福报!要说还得是万俟怜功劳卓著,哪怕是退居隐世也一直为他们考虑,还替他们寻了新一任神官承担庇护大事。


    万俟怜一阵无语。


    他们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神仙可需要帮助,是否需要万俟家备上车马,或许给予一些必备的衣物和吃食……这语气这话术,真是跟万俟暄一模一样。


    他谢绝了这群人的示好,捎上丛安踏出万俟家。


    雪罢冰复开,春潭千丈绿。今年的冬天来得猛去得也快,寒气被春阳驱散,冰雪消融,绿枝吐新芽,偶有燕雀来。


    他握了握拳,嘴角浮出淡淡的笑意,低声骂道:“老妈子。”起码现在能随心所欲用些法术了。


    雪化了,是春天。


    京师的百姓正张罗着庆祝花朝节的准备,有道是百花盛放百花开,百人辞别百人回。一为开春,二为念故。


    行至某处人流密集之地时,万俟怜听见有人大声吆喝。


    “怜生神去矣,他守护京师数百载,耐心聆听了无数信徒的祈愿,一一回应。”


    “我们,为怜生神献上祭品,以念怜生神昔日恩情!”


    “愿怜生神在天有灵,能看见我们的虔诚!”


    万俟怜无声笑笑:看见了,一五一十地都看见了。


    当他透过重重人群瞧见百姓准备的祭品时,脚步顿了一下。


    各类花束,五颜六色;各类美酒,五花八门;各类泥像,千奇百怪。


    万俟怜:“……”会捏,比丛安最开始捏的还丑。


    说来恰是各类花束花酒上好的时日,万俟怜记得万俟伶尤其喜欢梅花酥和山茶酒,说是一口梅花酥含了半边冬,一口山茶酒抿了半边春,若是两者一同下肚,一年四季便都品到了。


    彼时他试着学万俟伶的模样,一口酥饼一口酒,琢磨半晌,也只琢磨出个——


    梅花酥甜甜的,山茶酒暖暖的。


    他托着丛安行至卖梅花酥的小贩跟前,微微俯身,抬手取了十钱梅花酥,鼓鼓囊囊两大包。然后又顶着丛安踱至卖山茶酒的店铺内,寻着味道选了两坛最好闻的山茶酒,拎起麻绳稳稳当当地走了。


    丛安早就馋得流出了口水,却动不得。


    它时刻铭记师父此行的目的:念故。


    万俟家墓地。


    除了万俟家和万俟怜,无人知晓真正的万俟伶早已死去,因而当时万俟伶的葬礼低调而默默无名,甚至连墓碑都藏在最深处,名字也不敢刻上。


    一生桀骜的少年,一抔骨灰不远万里送至故乡,安眠于此。


    万俟怜将丛安放下,带着它来到墓碑跟前,静默伫立。


    墓碑上落了许多灰尘,已经许久无人打扫了,连贡品的残渣也见不到多少。


    它的身边是光鲜亮丽的万俟仃的墓碑,上面用大方的篆金体刻着“万俟家第十二任家主万俟仃之墓”,贡品无数,鲜花无数。


    此处无风,却传来了由远及近的呢喃和轻诵。


    “我叫万俟伶,你叫什么?”


    “九尾狐妖,阿九,喜欢吗?”


    “你看,烟火人间。”


    ……


    他搁置下捎来的梅花酥和山茶酒,用衣袍擦拭掉墓碑上的厚厚灰尘,一丝不苟,一点不落,最后抬起手来,隔空撰写下一行字。


    “挚友万俟伶之墓。”


    万俟伶不是家主,不是神明,他只能用“挚友”二字当前缀。


    可惜这字只能写给自己看。


    万俟怜带着丛安倚坐在墓碑旁侧,拆开包裹梅花酥的油纸,轻言:“烟火人间,我回来了,伶,你近日如何?”


    “抱歉,我怕是要实现不了约定了,所以我带了我的小尾巴来看看你,倘若以后小尾巴喊你了,你去应了便是。”


    “小尾巴叫丛安,我起的名,好不好听?”


    无人回应。


    他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迟缓而慷慨地淋着墓碑倒下,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山茶香清冽,尽数融入温热的酒里,暖心沁脾。


    适时丛安学着他的模样,好不容易倒了半杯,却不慎砸碎了半坛,哗啦啦洒了满地。


    万俟怜默了一下,继而道:“知道你喜欢山茶酒,也不能这么贪啊。”


    “对不起师父,对不起伶……”丛安唯唯诺诺地道歉。


    “没人怪你啊。”万俟怜摸摸丛安的毛发,揩去沾染的水珠,旋即取了枚尚且热乎的梅花酥,递到丛安嘴边,“伶以前可喜欢这么喂人了,听话,吃了就原谅你。”


    丛安嘎巴嘎巴嚼了咽下。


    酥酥软软,一抿即化,确实很好吃。


    伶真有品味。


    “其实我在一场梦里看见你了,我想着你成为神之后的光鲜亮丽的模样,但是我想象不出来你的神名。“


    万俟怜托着腮,望向更远处的墓园方向,那里安葬着所有为国捐躯的英灵,其中也包括那年东海一战故去的战友。


    他说:“我常在想若是你还在,万俟家如何,京师如何,神界如何……我又如何。但是妖族想象力还是比不过人类,想不出话本这样有趣的玩意。”


    “丛安可喜欢了,在梦里,他总缠着你给它念话本,你还教它招式,教它捏雪人。”


    ……


    一坛酒不知不觉饮尽了,万俟怜脸色微微泛红,寒意趋尽。


    都说借酒助兴借酒消愁,可万俟怜越喝越惆怅,他不大会喝酒,素来是浅尝辄止,今日一时犯了浑,将在万俟家的所有委屈都吐了出来,神情还是那么淡漠。


    “我不知道该怎么看待万俟家,那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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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毁了我的地方。”


    继而万俟怜喃喃道:“我把我所有的情感都舍弃了,现在是真的成了块木头了。伶,倘若你见了我们,应当会更喜欢活泼跳脱的小狐吧?”


    丛安错愕地仰起头来。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用人类的话怎么说来着……啊对,荒谬绝伦!


    丛安摇着脑袋,双爪抵在万俟怜身上,急着叫道:“可是师父我喜欢你呀!师父这么厉害,这么好心,这么……呃,反正师父天下第一好!”


    万俟怜被它这么摇着,酒意清醒了几分。


    “可是师父好像做错了很多事。”他垂眸,干巴巴地嚼着梅花酥,声音沙哑,“很多人都回不来了。”


    丛安不认同这句话,一本正经道:“可是师父,说书夫子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他们既然已经逝去了,那就别总幻想着存活的可能呀,这不是师父的错,师父不是还把他们带回家了吗!”


    “没有师父,谁能带他们回家,魂归故里!”


    万俟怜梅花酥捏在半空,忽地一个激灵,抖落在地。


    “要是没有师父,他们的家人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们,更别说念故了……”


    一团扭曲的缠成乱麻的心结稍稍松动。


    万俟怜怔愣许久,低低地笑了两下:“小傻瓜,那个应该是‘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以后听书别老想着吃东西,听岔了别叫人笑话。”


    “可是师父,我不是瓜,我是狐狸。”


    “嗯嗯,小傻狐。”


    万俟怜的心情在叙旧中逐渐转好,他坐了许久,清扫了所有的秽污,还万俟伶一个干净而安宁的安眠环境。


    最后的最后,他说:“老朋友,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我拜托了方泽,将我原有的神祠收入他名下,京师的是第一座。”


    “我的时间所剩无几,余生心愿有三。”


    “一愿安世,二愿归乡。”


    三愿并没有说出口,他想找到这个造出庄生蝶的人,亲自审问,此等功效究竟从何而来,这绝不是普通世间熏香能做到的。


    丛安学着万俟怜的模样,嗷嗷叫道。


    “谢——伶师父教导——”


    真要算起的话,其实在幻梦里教丛安的,也是万俟怜,毕竟他的一身枪术都学自万俟伶,在军中没少挨打。


    那时万俟伶总会长枪插地,自己腾空压在长枪杆上,笑言:“愿赌服输,阿九,说好的输了你就拜我为师,跟我好生学学枪法。”


    师父二字叫不出口,招式倒是实打实地学了。


    阿九问:“我有狐火傍身,身为妖王,理当无需再学近身的招式才对,为何你总要缠着我学?”


    万俟伶双手插在脑后,大步一转身:“为什么呢?人类有句老话,以备不时之需。”


    他扯下脑后发带,大漠落日中,少年的头发散落下来,他便捧着这发带递交给阿九,笑言:“万俟家证明,见此发带如见万俟家族人。”


    不时之需备得着实太多,阿九少说收了十几条发带,全都规规整整地安置在神界的府内,除了一条自始至终束在头发上。


    万俟怜在回忆里回过神来,抬手取下那根被洗得发白的发带,折叠,再折叠,一丝不苟地放在万俟伶墓碑前。


    “伶,还你。”


    阿九、万俟怜,与万俟家,此后再无瓜葛。


    他踏步离去,稍一弓身,有一只狐狸欣然奔跑着跃上他的背脊。日薄西山,晚霞漫天,花香十里翩然攀附上他的衣袖。


    万俟怜心想:去集市上再买个发簪吧,狐狸状的。


    而后万俟家墓地长风起,发带乘风飘扬,送别一场故人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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