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第 81 章
◎此子狼子野心。◎
==第八十一章==
刑部, 督察院,大理寺隶属于三法司,卢敏行一案由三法司督查, 是以, 沈敬尘一入大理寺,颜云鹤就得了消息。
颜云鹤若有所思,直接转向朝大理寺走去。
瞧见了人,他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 大咧咧地问:“沈敬尘是怎么回事?”
这个紧要时刻,顾屿时领着人把沈敬尘抓来了,颜云鹤只能想到沈敬尘和卢敏行有关。
颜云鹤没觉得太过意外, 毕竟,他早就觉得沈敬尘出现的时日过于巧合了。
顾屿时头都没抬:
“这里是大理寺,非是刑部,颜大人走错地了。”
颜云鹤没指望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拿人归案都会有个罪名, 他早在来找顾屿时前, 就得知沈敬尘入狱的罪名,他想问的是沈敬尘和卢敏行的关联, 但这只是他的目的之一罢了。
颜云鹤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腰间佩戴的玉佩, 视线随意地落在某处,忽然出声:
“她退婚了。”
封温玉退婚后, 去庄子散心一事, 他也是知情的。
也是因此, 他才能至今没去找过封温玉, 她需要一些时间处理情绪。
但他没有想到, 所谓散心从一开始就是个幌子。
顾屿时和封温玉之间, 不知何时又多了他不知情的秘密。
颜云鹤的声音发冷:“顾大人这又是在做什么,难道是后悔退婚了?”
顾屿时笔下一顿,他终于抬头看向颜云鹤,彼此视线相接的一瞬间,顾屿时声音淡淡:
“后悔了,又如何?”
颜云鹤眸色微冷,他听见顾屿时说:“我和她之间的事,不需要向你解释。”
而且——
顾屿时话音一转,轻描淡写:
“要是被谢祝璟知道,你在孟巧静一事中做的手脚,他未必会放过你。”
闻言,颜云鹤蓦然眯了眯眼眸,他深深地看向顾屿时:“顾大人消息好生灵通。”
顾屿时唇角闪过一抹讽刺。
消息灵通?
不过是他早就知道,颜云鹤非是什么好人。
当初他和封温玉定亲,颜云鹤对他的各种施压和算计,若非是后来事情闹得太大,惹得圣上亲自过问此事,颜云鹤或许根本不会收手。
又怎么可能任由谢祝璟和封温玉定亲,而什么都不做?
而谢祝璟和他不同,谢祝璟乃是封家门生,颜云鹤敢刻意针对谢祝璟,就是和封家作对。
颜云鹤再是目中无人,也不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
意识到孟巧静入京的时间不对后,他立刻派人前往了林州城。
颜云鹤说:“我可没做什么,只不过给孟姑娘行个方便,叫她得以顺利入京罢了。”
对此,顾屿时不可置否:
“逼得她在林州城待不下去的人,不是你?”
孟家只是个商户,颜云鹤稍稍施压,再派人出言怂恿几句,就足够让孟巧静在林州城没有容身之处,此时再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谢祝璟,她来京城投奔谢祝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孟家瓜分了孟巧静父亲留下的资产,纵是为了名声,也不可能不给孟巧静一个落脚之处。
前世,孟巧静是因孟家逼婚一事,不肯做人妾室,才忍无可忍地逃来了京城。
颜云鹤眸中一冷:“孟家人贪得无厌,留在孟家,迟早没有她的活路,我不过是让她提前见识到孟家人的嘴脸罢了。”
顾屿时不在意:
“这些话,颜大人来日去和谢祝璟解释就是。”
颜云鹤见人油盐不进,冷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
封温玉和谢祝璟退婚一事,除了谢祝璟,最接受不了的人其实是孟巧静。
在得知这个消息时,孟巧静整个人都懵了,她脸上的血色在一刹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再不懂局势,也懂得封家这门亲事对于表哥来说的好处。
但是,就因为她的到来,一切都毁了。
孟巧静忍不住眼泪:“是我的错,是我害了表哥。”
这一刻,夫家和孟家人的那些话蓦然将她包围,叫她骨子里都发冷,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再也站不稳地瘫倒在地:
“我就是……扫把星,走到哪儿祸害到哪儿。”
谢祝璟打断了她的自怨自艾:“这些自轻自贱的话,日后不必再说。”
谢祝璟闭了闭眼,他没什么心情安慰孟巧静,但也不想听这些荒诞无稽的自轻之语。
孟巧静怔住了一下,她抬起眼眸,泪眼朦胧地看向谢祝璟。
自夫君病死,她听过太多的诋毁之言,听得久了,她自己都快要相信,或许她真的是扫把星转世。
可现在有人叫她不要自轻自贱。
孟巧静鼻腔忍不住地发酸,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谢祝璟不曾看她,大步地朝外走。
侍郎府。
出了沈敬尘一事,封温舟当然不可能让封温玉继续在庄子待下去,当日就带着封温玉一起回了京城。
最近京城众家都接到了请帖。
不止是侍郎府,谢家、顾家,包括国公府都接到了。
江家和孔家要成亲了。
孔怀瑾最近有点头疼,之前,他请了顾屿时和谢祝璟同他一起接亲,二人都是答应了,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中间会生出变故,谢祝璟和封姑娘居然退婚了。
这两个人当时在翰林院时,再是针锋相对,但起码还有个交流。
可是如今二人是连话都不说了。
婚期将近,孔怀瑾整个人都在发愁,有人给他出瞎主意:“这二人如今闹得如此难堪,不然孔兄择一而选之?”
孔怀瑾觑了那人一眼,脸色都要不好了。
说得轻松,选谁?舍谁?
他要是真的这么做了,未必能交好某一人,但必定会交恶其中一个。
最终,孔怀瑾决定不管了。
他迟疑地想,这二人起码有分寸,不会在他成亲之日闹起来吧?
封温玉也忙起来了,她作为江知兰的闺中好友,江知兰成亲,她当然是要添妆的,她到了江家时,时辰其实还尚早,但江知兰已经洗漱完成了。
婚由昏字化用而来,正经拜堂的时间是要在黄昏后的。
封温玉瞧见了江知兰的婚服,绿色的婚服无一处不精致,凤冠霞帔被小心地木架上,四周有屏风围挡住,众人只能远观,不能凑近触碰。
孔怀瑾如今是六品官,这霞帔上绣着牡丹、云纹,六品文官补子,凤冠上宝石种类不加限制,凤钗衔珠,华光璀璨,极其华丽富贵。
江夫人特意派了下人和嬷嬷看护着,唯恐出错。
江夫人看见她,朝她招手:“阿玉来了,阿兰念叨你好久了。”
江知兰听见她的名字,下意识地要转头,被嬷嬷忙忙阻止:“哎呦,姑娘可不能乱动,这妆容若是出错了,又得重新来上一遍。”
封温玉快步走过来,只见江知兰坐在铜镜前,二人从铜镜中对视,替她高兴之余,封温玉后知后觉地生出些许酸涩。
成亲后,再不如在闺阁时自在轻松。
中馈,夫君,子嗣,妯娌,交际,这些事情将她们的时间一一占满,生活的重心一点点偏移,待到最后,两人纵是见面可能也会变得再没有话题。
心底情绪万分,而封温玉能说出来的话都化成一句:
“江姐姐今日真好看。”
江知兰没忍住赧然地笑出声,她嗔瞪了封温玉一眼:“你这妮子,莫要打趣我了。”
室内宗妇不少,姑娘媳妇们都围着江知兰,闻言,众人都不由得掩唇笑出声,没人会在今日找不痛快,说的话也都是讨巧。
有人在称赞江知兰,便也有人在借机相看封温玉,旁敲侧击地打听,拐弯抹角地说着好话:
“若是我家那小子能娶得像江姑娘和封姑娘这般好的姑娘,我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江知兰听见这话,依然谦逊,但她瞧了一眼说话的宗妇,眸中的笑意却是浅淡了下来。
这人夸着两位姑娘,眼神却是试探地看向封温玉。
江知兰心底有片刻的无语。
的确是做梦。
就她家那败家子,给阿玉提裙子都不配,也妄想攀高枝?
封温玉和江知兰对视一眼,二人都有点无奈,但也都心知肚明,只要封温玉的婚事一日未定下来,就总有人会打主意。
这深闺之处还称得上其乐融融,孔怀瑾却仿佛落入水深火热之境。
倒不是顾屿时和谢祝璟互相摆脸色,但就是那种气场,惹得孔怀瑾心惊肉跳的。
迎亲的队伍距离江家还有一条街,众人就瞧见了街上高高立起的红绸门楼,江家子弟都在门楼前探头等着。
这阵仗,孔怀瑾瞬间就懂了,想娶走新娘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才到门楼前,就有人递上了弓箭,笑声从前头传来:
“新郎官,这一关可不难过,你可要对准门楼前的绣球!”
谢祝璟对骑射一艺,是在拜了宋作梁为师后才接触的,自是了解不深,而且这一关得由孔怀瑾亲自去闯,他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后了一步。
然后,他就和顾屿时站在了一起。
二人都觉得晦气。
是顾屿时先踏出了一步,扫了拿弓箭一眼,抬头提声道:“怎在这上头耍滑。”
孔怀瑾一听,当即意识到什么,好笑道:
“你这小子,快些换个好弓来!”
谢祝璟平静地抬头,顾屿时的背影落入他眼中,他眸中情绪莫名。
他这些时日一直在想,小小姐执意退婚的原因是什么。
他直觉问题出现在孟巧静身上,但谢祝璟也看得分明,小小姐分明不介意孟巧静留在京城。
找不到原因。
但不妨碍他讨厌起顾屿时。
此子狼子野心,在他退婚后,越发不做掩饰,惹人厌烦。
【作者有话说】
小谢:就你跳得最欢。
小顾: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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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第 82 章
◎“夫人,我……找不到家了。”◎
==第八十二章==
前头新郎官等人一来, 就有消息传到深闺来了,时间尚早,一群人都不急, 知道前头还要闹一阵子呢。
快到下午时, 众人才轮换着吃了午膳。
封温玉不是头一遭遇到这种情况了,当年她长姐嫁人时,也是这般热闹,不过时间越来越晚, 封温玉瞧见江知兰脸上轻松写意的笑没了,逐渐变得紧张起来。
外头有江家的人一道道往里面递话:
“来了,来了!”
“姑爷念催妆诗了!”
一道道声音起此彼伏, 深闺中的人也瞬间动起来了,给江知兰梳头,替江知兰更衣。
江知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内心陡然涌入忐忑和不安, 纵是准备得再多, 临到关头, 她却没办法保持平静。
她要嫁人了。
日后,他会待她好吗?
有太多的问题了, 叫她生出仿徨, 她下意识地转头找江夫人,声音微微发颤:“娘……”
江夫人眼眶发红, 上前抱住了她:
“没事, 我的好阿兰, 你永远是娘的女儿。”
封温玉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往事逐渐浮上心头, 她想起了她和顾屿时成亲的那一日, 她好像也很紧张,她娘难得失态地在众人面前落泪,二哥背着她一步步朝外走时,她内心的酸涩瞬间击垮了她。
她至今记得当时二哥对她说的话:
“阿妹,委屈了就回家。”
委屈了,就回家。
可后来,二哥离开了京城,封家也不是她的家了。
外头的催妆诗已经念了不知多少遍,等吉时的敲钟响起,外头众人都是精神一振,复又上前,再一次念起催妆诗,念一首,就往前走一步。
江知兰盖着盖头看不见,而封温玉的视线没有受阻,她转头朝外看去,此时,外头红霞已经烧起来了,轻斜着落在大地上,给世间万物都披上一层红光。
蓦然,她和顾屿时的视线对上。
此情此景过于熟悉,叫二人都有些许的恍惚。
封温玉的视线匆匆偏移,她看向了孔怀瑾,忍不住地掩住唇偷笑。
他真的很紧张,往日从容不迫的人现在脸都是涨红的,拿着红绸缎时,双手都有些细微的颤抖。
封温玉不免又好奇起当日顾屿时的姿态了。
他往日惯来沉稳,也会这般失态吗?
顾屿时视线轻轻,又长久地落在封温玉身上,他大婚之日失态吗?
何止是失态。
一向克制的人,被一众人灌酒灌得险些不省人事,入新房前,特意去洗脸清醒,又是喝醒酒汤,又是漱口,生怕有一丝丝异味,会叫她嫌弃。
临到紧要时刻,婚前看的避火图被忘得一干二净,两个新人折腾了好半晌,急出一身汗,才寻着真正的入口。
她又羞又恼,又困得厉害,久久不得趣,犹豫了好久,才小声问他:
“你……到底会不会啊……”
二人离得那么近,她呼吸都喷洒在他身上,他脸皮子都在发烫,浑身胀热,心尖处软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可这问题又让他窘迫得不敢抬头看她,只能憋出一句:“会!”
即便是现在,再回想那日情景,顾屿时也会觉得滑稽。
谢祝璟也瞧见了这二人的对视,这二人仿佛有一种别人插不进去的默契,衣袖中的指尖在逐渐收紧,他平静地望着这一幕。
插不进去吗?
可不见得。
有一道视线隐约落在她身上,封温玉堪堪转头,就看见了谢祝璟。
场面实在是有些尴尬,令人不自在。
是谢祝璟先朝她颔首,打破这种气氛,仿佛事情都过去了一样,他脸色平静和缓,封温玉心底松了口气,也冲他轻微地点了点头。
迎亲的人的要跟着新郎官再回去的,两人都没有和封温玉说话的机会。
待今日结束,封温玉回到府上时,时间已经将近夜色。
侍郎府不止她一人前去观礼了,一堆人一起回来,周玥瑜最近看她看得紧,都快要不许她出门了,显然被沈敬尘一事给吓到了。
一同交代后,封温玉才被放回了院子。
才从游廊上转弯,正要进屋,蓦然,从院墙外落了一颗石子下来,顺着槐树落下,最终摇摇晃晃地停在了院子中。
封温玉望着那颗石子许久,沉默了一下。
须臾,又一颗石子落下。
锦书和书瑶对视一眼,都是轻咳了一声,锦书福了福身:“奴婢去让人烧些热水来。”
书瑶也忙忙道:
“奴婢也去!”
一瞬间,院子中就空落落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梯子被摆在院墙边,封温玉看了一眼,但她没有动,直到第三颗石子落下,她才咬了咬唇,爬上了木梯,头探出院墙的一瞬间,她就瞧见了小巷子中的人。
他还是白日时那一身迎亲的衣裳。
藏蓝色四合云纹暗花缎的广袖袍,腰间垂着琥珀玉坠,他应当是喝了些酒,面上有些薄红,整个人倚靠在墙上,衣襟处微敞,胸膛不甚明显地起伏,他微微仰起头,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他蓦然笑了笑,本就昳丽的脸庞在这一刻越发声色惊艳。
浅淡的月色也洒落在他身上,像是独独偏爱于他。
他微微动了动嘴唇,几乎未曾出声,但封温玉莫名地好像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在低声喊:“夫人……”
呼吸陡然一紧,本就安静的夜色愈发静谧了些许,夜色有些深,她借着月色看他,朦胧中藏着些许难以察觉的情愫。
封温玉一点点攥住了梯子,她抿唇问:
“你怎么在这里。”
她听见了他的声音,含着些许醉意,不似往日冷沉,清冽如玉石,他像是被弄湿了毛发的大狗,有些迟钝,声音迟缓地说:
“我好像迷路了。”
封温玉本是没当回事,觉得他又是故技重施,直到听见他郁闷地说:“……家中怎么住了别人……”
封温玉蓦然抬起了头,愕然地看向小巷子中的人。
他也仰头和她对视,双眼中有些迷惘,他说:
“夫人,我……找不到家了。”
封温玉终于慢半拍地意识到,他说的不是顾家,而是顾府,曾经她和他住了好多年的家。
心脏陡然收紧,各种情绪瞬间汹涌而来,铺天盖地地快要将她淹没,一丝酸意从心底蔓延上鼻尖,好久好久,她才找回声音,微哑:
“顾大人,你走错路了。”
顾屿时皱眉,不满于这个答案:“不可能。”
那条路,他来来回回走了好些年,怎么可能会走错呢。
他宁愿相信:
“我们又搬家了?”
这话中的质疑声太浓,叫封温玉都有些气笑了,她不想和一个醉鬼纠缠,根本说不清。
她问他:“沐凡呢?”
他不回答,眉头皱在了一起,些许不满:
“为什么找他?”
顾屿时仍在看她,仿佛在思考她找沐凡做什么,然后,眼都不眨一下就说瞎话:“他回家了。”
封温玉气笑了。
前世沐凡后来的确成亲了,会回家情有可原,但如今的沐凡压根就没成亲,平日中都是住在顾家,和他形影不离。
沐凡能回什么家?
封温玉不由得想起前世的一些事情,有时争执后,她不想和他说话,一些府中的事情,她更想找沐凡当个传话筒。
但常是被顾屿时一句“他回家了”给挡回来。
封温玉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忽然,她下了木梯。
顾屿时看不见人了,下意识地站直身子,想要追上去,结果下一刻,院墙上又冒出人头,她瞪了他一眼:
“别乱动。”
于是,他乖乖地站在原地不动了。
而等封温玉从木梯上下来,锦书和书瑶才又重新出现在院子,封温玉叫来锦书,抿了抿唇:
“派两个人,去把外头那个醉鬼给送回去。”
锦书连忙应声。
封温玉依旧站在院子中没动,外头响起一阵声音后,逐渐安静下来,月色从云中探出来,封温玉忍不住地抬了抬头。
她安静地想,今晚的月色其实很好。
与此同时,沐凡找大人几乎要找疯了,自家大人参加个婚宴,怎么把人给弄丢了?
人人都从孔家出来了,孔家的下人也说自家大人离开了。
结果他绕着孔家和顾家的那条路找了十来遍,愣是把周围都跑遍了,也没找到自家大人。
他要急死了。
大人喝了酒,可别是掉到护城河了!
胡思乱想着,沐凡正要让人再到护城河周围找找,结果,就听说有人送大人回来了。
沐凡心下一个咯噔,被人送回来的?不会真出事了吧?!
沐凡忙忙赶过去,待发现送大人回来的人是侍郎府的人后,他松了一口气之余,也不由得朝大人看了一眼。
沐凡的神情颇有点一言难尽。
喝醉了,都不忘去找封姑娘,那您一开始矫情个什么劲?!
沐凡一边扶着人回前院,口中嘀嘀咕咕的:
“您都记得侍郎府的路,怎么不记得回家的路。”
沐凡以为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忽然出声:“我记得。”
沐凡压根不信,好笑道:
“行行行,您记得,您记得最清楚。”
顾屿时皱眉,他不满沐凡这般敷衍哄骗的语气,他分明记得很清楚。
他回头去看。
沐凡纳闷:“大人在看什么?”
顾屿时视线一直放在身后,不肯收回来,他问:“夫人回来了吗?”
沐凡忍不住地汗颜,他呐呐地说:
“您都没成亲呢,哪里来的夫人。”
没成亲。
这简单的三个字,像是叫顾屿时清醒了一点,他怔了好久,抬头看向四周,他轻声呢喃:
“……怎么还在做梦……”
沐凡没听清:“大人说了什么?”
他沉默了好久:
“没什么。”
【作者有话说】
小顾:怎么还没醒。
【对小顾来说,没和女鹅成亲的这辈子才像是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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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第 83 章
◎“阿兄,这次不会丢下我了吗?”◎
==第八十三章==
大理寺, 牢狱,这里常年不见天日,昏暗潮湿, 空气都仿佛是浑浊的, 味道十分古怪,温润的月光照在这里时也变成了惨白而冰冷的幽光。
靠里的一间牢房中,沈敬尘靠在墙壁上,脸色惨白, 本就单薄的身子越发消瘦,背影薄得仿若一张纸。
牢房内静谧无声,时而有衙役走过巡逻, 但也没有和罪人搭话的意思,脚步声渐去渐远后,四周又归于平静。
对沈敬尘来说,这里很陌生, 又夹杂着那么一些熟悉。
这不是他的第一次牢狱之灾, 那一次, 他的祖父、父母,乃至沈家所有的旁支皆数丧命。
忽然, 牢房被打开, 两个衙役走进来,不客气地冲他喊道:
“喂, 大人要见你, 快起来!”
人进来的时候, 灰尘骤然被带起, 衙役一脸晦气地挥了挥空气, 沈敬尘猝不及防下被呛到, 一声声压抑的咳嗽迸发而出。
见他半晌不动弹,衙役咒骂了一声,但也不敢耽误上头交代下来的差事,嘀咕了一声麻烦,两人架着人拖了出去。
沈敬尘被带到审讯室,他抬了抬头,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坐在案桌前的顾屿时。
衙役把他放下来,冲顾屿时恭敬地拱了拱手:
“大人,人带来了。”
顾屿时应了声,让他们退下去,才抬头看向沈敬尘,眸中冷意蔓延夹杂着些许厌恶。
这种眼神……
沈敬尘闷笑了一声。
他是认得顾屿时的。
不是顾屿时替他赎身的那一次,而是在京城传出顾屿时和封温玉两情相悦之时,他就有偷偷地去看过他。
他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会叫封温玉青睐。
对于沈敬尘而言,封温玉代表什么呢?少年慕艾,情窦初开时满心欢喜都付诸这么一个人。
她是和颜云鹤一起玩闹时闯入了他的视线。
或许是那抹颜色过于浓郁和鲜活,叫他一眼就看见了她。
曾经的记忆因为沈家的败落而蒙上一层灰烬,唯独她依旧鲜活明艳得厉害,在一片晦暗荒凉的记忆中熠熠生辉。
但封温玉对他没有一点男女之情。
沈敬尘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
他也知晓原因。
乔安虞。
在封温玉看来,他是乔安虞喜欢的人,这个认知一旦落定,她就再没办法对他改变一丝印象。
他的靠近和接触,对她而言就是一种避之不及的麻烦。
沈敬尘承认,他一度是厌烦乔安虞的,若非是乔安虞,封温玉或许根本不会对他那般疏远,以至于到最后,在她眼中,他连个朋友都不算。
后来有了相救一事,封温玉才对他慢慢转变了态度,那般态度也只是针对救命恩人。
反而是乔安虞对他越发上心。
她好像油盐不进,感动和感情永远不会混为一谈,叫人挫败。
颜云鹤和他互相看不顺眼。
而封温玉也不喜欢颜云鹤,这叫沈敬尘稍稍安心,起码他还要一争之力。
但沈敬尘怎么也没有想到后来会变成这样。
因他救了二人一事,沈家被迫上了前太子的船,他未必不知道这其中有前太子的算计,沈家落得今日这种地步,前太子功不可没。
但是没办法。
——成王败寇。
只要不是前太子一脉登上那个位置,沈家就注定永远背负着谋反的罪名。
他祖父一生不喜欢争权夺势,却因为他,而卷入朝堂旋涡,最终落得这么一个叫世人辱骂的名声。
所以,在卢敏行找上他时,沈敬尘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沈敬尘很确认,教坊司那一次是他和顾屿时第一次双方见面,二人从前不相识,顾屿时对他的厌恶从何而来?
沈敬尘觉得不解,也觉得奇怪。
好像第一次见面时,顾屿时对他的恶意就不加掩饰,这种情绪浓烈得仿佛是渗入了骨血。
顾屿时没管他在想什么,其实沈敬尘落得这种下场不会叫他心底畅快或者欢喜,他不喜沈敬尘是在于沈敬尘分走了封温玉的注意。
尤其是在知道沈敬尘不怀好意时,这种厌恶就达到了顶峰。
若是封温玉不曾注意到他,沈敬尘再有心思,顾屿时也不可能对他投入更多关注。
顾屿时冷冷地瞥了一眼沈敬尘,语气暗沉:
“考虑好了吗?”
沈敬尘被关入大理寺也快一个月了,但这段时日,他什么都不肯说。
顾屿时没对他滥用私刑,他很清楚这种人,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根本不是皮肉之苦就能打动的。
沈敬尘依旧没有说话,他低垂着头,除了呼吸外,就像是一个死人。
顾屿时冷眼望着这一幕,他声音平静地传出来:
“卢敏行注定要死,谋害皇子,结党营私,意欲谋反,这些罪名足够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即便你什么都不说,结果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何必固执?”
沈敬尘抬眸,淡淡道:“大人不必恐吓我,如果你真的证据确凿,也不会如此在意我的指认。”
卢敏行是个疯子,下手狠辣,绝不会给自己了留下后患。
闻言,顾屿时的眸色晦暗了些许,他忽然问:
“身后之名就这么重要?重要到你舍得牺牲你如今唯一的血脉亲人?”
沈敬尘神色终于有了波动,然而,下一刻,他又闭上了眼,声音漠然地传来:
“人各有命。”
隐姓埋名,苟活的这些年本就是偷来的时光。
早在他搭上卢敏行的这条船时,他和阿妹就都该知晓,此行乃是不成功便成仁!
“是么。”
顾屿时这么问。
他转过头,看向了门外:“陆姑娘也这么觉得?”
顾屿时停顿了一下,才语气莫名道:
“或许我该称呼一声沈姑娘?”
沈敬尘蓦然睁开眼,大门被打开,在门后站在一个身子消瘦的女子,她穿着一件单薄的春裙,病色叫她脸色常年都是苍白,只是如今她脸上挂了泪痕。
陆斐然,或者该说是沈斐然,她就这么怔怔地望着沈敬尘。
她的兄长,曾被众人赞誉不加的兄长,如今一身狼狈地被架在刑架上,他身上没什么伤,但和沈斐然印象中那个兄长完全不一样。
难过?心疼?
其实都不尽然。
沈斐然更多的情绪是恍惚和酸意。
她其实不意外沈敬尘的选择,从她有记忆以来,她和沈敬尘一共就见过三面。
她出生时体弱,一直被放在江南的外祖家养身体,沈家时常派人送信或者寄东西给她,但山高路险,又仕途繁忙,她十余年只见过沈家人寥寥数面。
一次是年少时,母亲带着沈敬尘回外祖家省亲,她站在一群表兄妹中,仰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这位亲兄长。
听闻他是被祖父亲自带在身边教养的,一到外祖家,就被长辈各种称赞。
外祖母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他跟前,笑着对她说:“阿然,快来,这是你亲兄长,可莫要生疏了。”
再一次,是沈敬尘游学期间,经过江南时去了外祖家一趟,给她们一种表兄妹都带了礼物,她多了一份。
他对她说:“我不知你喜欢什么,我瞧堂妹她们都很喜欢这款首饰时,便给你也带了一套。”
他知道她和别的表兄妹其实不同,但数年不见,亲情其实很浅淡,于是这番交谈礼节有余,亲近不足。
最后一次是外祖家被沈家牵连,她也被连夜送到京城,然后在浓郁夜色中看见了他,他不复往日光鲜亮丽,浑身伤痕未愈,对她说:
“从今往后,你不再姓沈,你叫陆斐然。”
她那时不过十二岁,一路的担惊受怕叫她眼泪都仿佛哭干了,她甚至都不知该对沈敬尘抱有什么情绪。
但他是她仅存的唯一亲人了。
她恐慌地哭着问:“我不能和你一起吗?”
她更想说的是,别丢下她。
她害怕。
沈敬尘沉默了好久,在她临走前,也只交代了她一句话:
“好好活着。”
于是,在陆家的这些年,她牢牢记着他的交代,好好活下去。
她的身体不好,要喝很多药,陆夫人不知道她的来历,只当她是陆大人在外的风流债,她在陆家遭受很多白眼,但起码她还活着,她默默地承受一切,陆家肯冒着风险收留她,已经是恩情。
她不能有抱怨。
反正,她早就习惯于寄人篱下了。
从小到大,她的生死来去,从来都不由她做主,也没人问过她的意见。
曾经沈家觉得外祖家适合她养病,于是,她要留在外祖家。
后来沈敬尘觉得陆家更适合她,于是,她只能改姓陆,去了陆家。
如今,沈敬尘觉得沈家的名声比她重要,她便也只能去死。
意外么?不意外。
难过么?她说不清。
沈斐然只是习惯了如此,她的想法和意见从来都不重要。
如今,有人问她:“沈姑娘觉得呢?”
他也不是在问她的意见,他只是希望通过她让沈敬尘改变主意。
沈斐然一步步走到了沈敬尘跟前,她蹲了下来,仔细地看了看沈敬尘,他变得好狼狈。
心酸瞬间蔓延上来,她眸中有泪,悄无声息地滑落,她也没有抱怨,只是轻声问:
“阿兄,这次不会丢下我了吗?”
轻轻柔柔的一句话,半点重量都没有,却是让沈敬尘心神剧烈动荡,如同平静的湖面掀起一股浪潮,久久不能平息,沈敬尘骤然抬起头,怔怔地看向他这个唯一的妹妹。
他像祖父,而她像外祖母。
两人要站在一起,外人才能艰难地看出两人有一丁点地相似之处。
她很安静。
和封温玉截然不同。
他见过封温玉在她二哥前的模样,任性骄矜,因为被爱,所以底气富余。
可他的阿妹如今却在问他——是不是不会丢下她了。
她好像问过无数次这个问题,但只有这一次,被人听见了。
在被她的亲兄长要送她去死前。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没有女鹅。】
【啊啊啊,我一直觉得昨天是周六,准备今天再补那一章加更的,结果今天一看手机,居然已经周一了!】
【天呐,今天一定要把加更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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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第 84 章
◎“真是个疯子!”【加更】◎
==第八十四章==
顾屿时也从沈斐然的态度中看出了什么, 他没觉得有什么动容。
他对沈敬尘没有好感,只有恶感。
这种厌烦不会迁怒到沈斐然身上,但他也的的确确是不喜沈斐然的。
生恩和养恩都是这世间最难偿还的债。
一生寄人篱下, 未曾享受过沈家的爱护和亲情, 养育她的外祖家还受到了沈家的牵连,如今自己也要因为沈家的身后名声而枉送性命。
沈斐然可怜吗?
或许吧。
但顾屿时不在意,他不是造成沈斐然可怜的罪魁祸首。
除去与生俱来的顾家的责任,他只需要对一个人的安危悲欢负责。
一旦沈敬尘的目的得逞, 沈斐然会不会是受益者?
答案不言而喻。
沈斐然的身份注定了她和沈敬尘是天生的阵营,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沈敬尘都将算计打到封温玉身上, 顾屿时绝不可能放任沈敬尘活着。
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
沈斐然没再说话,默默地接受了沈敬尘给她安排的前路。
她只是问了顾屿时一声:
“陆家……会受牵连吗?”
顾屿时觉得她在明知故问,掀起眼皮子:“难道陆家是因为同情你, 才收留了你?”
顾屿时的语气过于平静, 以至于有些讥讽, 叫人不由得沉默:
“人都该对自己的选择而负责。”
陆家收留了沈斐然,也许的确有几分为了报答当年沈祭酒的栽培之情, 但顾屿时不信陆家不知道卢敏行的目的, 陆家的想法不过是富贵险中求。
拿整个族人的身家性命去搏一个可能。
那么陆家就该清楚计划败露后,他们需要承担的后果。
沈斐然离开后, 顾屿时也不打算在沈敬尘身上浪费时间, 他刚要转身, 沈敬尘忽然叫住了他, 他声音暗哑:
“我要怎么信你们。”
顾屿时脚步一顿, 他转头看向沈敬尘。
沈敬尘抬头和他对视, 他说:“我要怎么信你们不会言而无信。”
沈斐然和他流着同样的血,封温舟当初的威胁之言对他来说有效果,但也仅此而已罢了。
他一旦画押,必定会牵扯出陆家,沈斐然最后的平静之处也不复存在。
而且,谁能保证顾屿时和封家不会为了确保没有后顾之忧,而决定对沈斐然斩草除根?
顾屿时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没有辩解和承诺,只问他:
“你想要什么。”
四周静籁,沈敬尘衣袖上还残余着泪痕,夜色一渗,变得冰凉一片。
沈敬尘沉默了很久,才说:“送她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叫她重新开始生活,成亲生子。”
“她十余年未曾回沈家,对沈家未必有亲情,她不会威胁到你们,待她成亲生子后,她也会被子嗣牵绊,更不可能再冒险做出什么。”
顾屿时眯了眯眼眸。
他当然听得出,这个所谓的成亲生子是沈敬尘提出的解决方案,沈斐然有了软肋,越发没了报复封家和顾屿时的可能,如此一来,沈斐然才会更加安全。
月色照不进这间审讯室,沈敬尘低垂下头颅,他说:
“……放过她。”
顾屿时朝沐凡看了一眼。
沐凡立即退出去,须臾,他带着衙役进来,手中拿着白纸和墨水,还有一盒印泥,都被放到了沈敬尘面前。
顾屿时平静的声音传来:“如你所愿。”
好久,沈敬尘终是拿起了笔。
沈斐然能从当年那场祸端中活下来,只是因为卢敏行需要一个拿捏他的软肋。
她是亲人,是负担,也是卢敏行信任他的媒介。
他在意她,仅仅是因为她是沈家人,和沈家相比,又没那么在意她。
他本该没有一丝动容的,毕竟只是一个没见过数面的阿妹罢了。
可他想起,当年祖父是为了他,才选择了支持前太子。
他的命是命。
阿妹的命也应该是命。
她不应该只是沈家人,也是和他血浓于水的亲兄妹。
沈敬尘质问自己,他当真要送她去死吗?
落笔的一瞬间,数年谋划毁于一旦。
沈敬尘闭上眼,自嘲地想,真是荒唐啊。
沈斐然,陆斐然……
不论姓甚名谁,好好活下去吧。
这是他作为兄长,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
沈敬尘的供词一呈上去,整个朝堂都是哗然一片,当年文德太子只是被圈禁,是他自己选择了自刎,不过,文德太子居然留下了血脉?
众人这才知道卢敏行为何敢犯下谋害皇子这滔天大错。
原是当年圣上南巡时,文德太子和卢敏行的小女有过一段露水之情,本是回京后是要抬人入府的,但后来发生了文德太子谋反一事,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而那时,卢敏行的小女儿已经身怀六甲了。
本来是照顾家中女眷的名声,这件事被瞒得严实,出了文德太子一事后,卢敏行更是将知情人都一一解决。
如今那位皇孙就在卢家本家。
怪不得卢敏行处心积虑地想要谋害各位皇子,甚至挑起各种皇子之间的祸端。
若是文元帝的皇子都废了,这个时候再冒出一个文德太子的血脉,文元帝最后定然是会选择这个皇孙上位的。
众人被这份供词惊得不敢说话,都是面面相觑,他们从未想过,居然有人敢这么大胆。
私藏皇室血脉?
而且,卢敏行这等行为,究竟是想要他外孙上位,还是想要树立一个傀儡皇帝?
文元帝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份供词,许久,他忽然笑了起来,仿佛是话家常一般:
“看来觊觎朕这个位置的人远不止朕的那些逆子。”
他的话音听不出喜怒:“真是朕的好爱卿。”
此言一出,不论是皇子还是朝臣都满心惊惧,毛骨悚然,一个接一个地无声跪倒在地:“臣不敢!”
顾屿时作为亲自呈上这份供词的人,如今就跪在大殿中间,堪堪俯首,等着文元帝的命令。
许久,文元帝冷笑了一声,寂静的殿内若似响起一声惊雷:
“大理寺少卿顾屿时,接旨。”
毫无疑问,这绝对是近两年内最大的大事了,饶是高党结党营私都不如此事来得严重。
满殿官员俱是本能地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唯恐被迁怒,也有人不着痕迹地将视线投向了殿内中间跪着的那个人。
顾屿时起身,上前了一步,微微地垂眸看向文元帝,等待下一步指令。
这一年,文元帝病了一次,或许他也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情况,身上威压一日盛过一日,涵养功夫也越发纯火炉青,如今文元帝脸上没有愤怒,也有喜悦,他的脸上,谁都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众人皆知,文元帝此时越是平静,越是让人胆战心惊。
只见文元帝持起笔,只在顾屿时呈上的奏折上写一个字,毛笔被文元帝随后一丢,下一刻,奏折被扔到顾屿时面前。
顾屿时低头,看见了文元帝写的那个字——杀!
杀字的最后一撇被拖得极长,足可见文元帝心底的杀意,他声音森森传来:
“着大理寺少卿顾屿时彻查此事,凡与此案有牵连者,诛九族,如有顽抗者,朕特赦你,先斩后奏!”
一个杀字,一声先斩后奏,惹得众人惊惧。
顾屿时声音冷冽,没有一丝迟疑:“臣接旨!”
以京城为中心,这件事的影响极快地蔓延到四周城池。
众人心底隐隐意识到——顾屿时的动作或许会彻底改变朝堂的局势。
顾屿时是谁?
自他入仕后,就极受文元帝的重视和信赖,他是文元帝手中的一把刀。
凡是他所行之事,必有文元帝的授意。
封阁老走出了皇宫,他抬头望了望天,乌云蔽日,可不止是要起风了。
封榕臾和他一道而行,封榕臾一路上都没敢说话,如今出了皇宫,才敢低声询问:
“父亲,您说皇上他——”
话音未尽,但眼底的担忧却是快要藏不住了。
仅仅一句话的功夫,天色越发阴沉下来,变大的风中隐隐带了水汽,似乎是要下雨了。
封阁老的声音也被隐在了这风中:
“咱们陛下也要立储君了……”
唏嘘。
文元帝在位三十二年,知人善用,轻徭薄赋,民富国强,也叫四海来朝,纵是晚年因权势交接也闹出过差错,可和他的功绩相比,他仍称得上一位英明之君。
可如今,他们的陛下也老了,他已经在无声地替继任者铺路了。
封阁老无声地叹息。
于臣子而言,纵是再有才能,不遇明君,也是枉生于世。
顾屿时踏出御书房的那一刻,他也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
明君贤臣。
前世,他过分打压高党,把高党逼到死境,惹恼了文元帝,可到最后,文元帝终是惜才,恼怒之下也只将他外放贬值。
新帝一登基,他就被召回京城,其中文元帝费的心思不知几许。
不论前世今生,给了他机会在朝堂大刀阔斧的人都是文元帝,若非文元帝,不会有后来位高权重的顾屿时。
一朝天子一朝臣。
即便新帝登基数年,他深得新帝信赖,最后更是到了一人之下的的地步,可在顾屿时眼中,他仍是文元帝一朝的臣子。
里头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声。
顾屿时沉默地俯首,一步步地后退,再到最后转身离开。
肃清朝野,辅佐新帝。
陛下,臣会记得您的嘱托,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封温玉听说卢敏行一案尘埃落定时,京城内已经是腥风血雨,家家都是闻风丧胆,百姓也感知到什么,坊市内都是不同寻常的安静。
涉案之人诛九族。
大理寺审查,刑部执行。
颜云鹤看了几日的人头落地,实在是忍不住地骂道:
“真是个疯子!”
【作者有话说】
小颜:你疯了啊!
小顾:?
【这一章又没有女鹅,下一章是感情戏!我要走感情戏啊,不能再写剧情了,正文内沈敬尘是没有多少戏份的,因为小顾和二哥解决得很快,番外会写前世的。】
【这一章是那天请假的补偿更新】
85| 第 85 章
◎切记要平安。◎
==第八十五章==
颜云鹤从刑场下来, 这些时日一直处于刑场,血腥味浓郁,他都觉得自己身上被腌入味了。
整个京城内人心惶惶, 顾屿时仗着手持圣旨, 一点情面不留,朝臣都生怕哪一日,他带着禁军就闯入了自家府邸,简直就是个刽子手!
经此一事, 颜云鹤也不禁对其生出一丝忌惮。
没人是孑然一身的,谁都有点在意的东西或者人,遇到这种不管不顾的疯子, 谁能不惊惧三分?
封温玉也听说了些许风声,她轻微地皱了皱眉。
封温舟不懂她为何皱眉:
“他有分寸。”
闻言,封温玉翻了个白眼,分寸什么分寸, 这二人要是真有分寸, 前世二哥和他也不会把自己搞到贬官外放的处境!
封温玉和封温舟才有过交谈, 转日她就见到了顾屿时。
“沈敬尘想见你一面。”
一来就抛了个消息,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封温玉脸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什么时候这么好性子, 居然肯替沈敬尘传话了?
“听闻昨日你还带人去了陆家,今日怎么有空?”
顾屿时一顿, 有空?
圣旨一下, 他立即忙得团团转, 连带着六部和三法司都跟着他连轴转, 卢家本家在江南, 消息传到那边还有需一段时日, 株连九族,就算是抄家都得耗费许久。
但难得有借口来找她。
他倒是也实话实说:“没时间。”
封温玉纳闷:“那你还亲自来替他传话?”
“嗯。”
顾屿时停顿了一下,才垂眸,闷声说:“来见你。”
封温玉被他的直白弄得一懵。
顾屿时曾也不是这么沉闷的人,他会解释,会追求,会力所能及地做些讨她欢心的事情,少年青涩,吞吞吐吐得吐露情谊,但后来年长,情话变得越发难说出口。
不止他不好意思说,封温玉听见时,也会臊得慌。
如今重来一次,倒是又变了。
封温玉胡思乱想着,然后就听顾屿时的问话:
“你要去见他吗?”
他居然还能问第二遍。
封温玉是真震惊了:“你居然会替他传话。”
差不多的问题,截然不同的意思。
在她看来,顾屿时对沈敬尘的不喜是溢于言表的。
她忍不住地小声嘀咕:“你转性了?”
顾屿时些许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声音低得让人快要听不见:
“反正你又不会去。”
沈敬尘给她下药,欲对她动手,她又不是什么菩萨心肠,不可能经过此事后,对沈敬尘没有一点隔阂。
明知道答案的问题,顾屿时当然不介意借这个借口走一趟。
封温玉给了他一记白眼。
她转身就走,懒得搭理顾屿时,但瞧她走的方向,也知道她是不可能去见沈敬尘的。
顾屿时无声地跟上。
二人安静地走了一段路,气氛难得和谐,竟叫顾屿时有些恍惚,他衣袖中的手指不着痕迹地一动,情不自禁地转头看了封温玉一眼,又看了一眼。
封温玉在想着事情,倒是没注意到他的眼神。
片刻,封温玉出声了:“你……”
顾屿时下意识地应声:
“我在。”
封温玉顿了顿,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才抿唇说:
“朝堂上的事情,你比我懂。”
她声音低了下来,有些飘忽:“你明明有更稳妥的路能走。”
做文元帝手中的刀,把朝臣得罪了一片,日后只能死死地绑在新帝船上,一旦有任何闪失,恐怕别人都会迫不及待地拉下他。
于朝堂中,即使圣上是最高掌权者,但底下人总有自己的小心思,有时候圣上也得受人桎梏。
这条路,他走过一次了。
这一次,他分明有更稳妥的办法,却偏偏还是选择了这一条路。
顾屿时知道她在说什么,眸色微亮,他问:“你在担心我。”
封温玉无语了,她没好气地恼瞪了他一眼:
“你脑子里整日在想些什么。”
亏她之前还觉得自己满脑子情爱,有些矫情,现在看来,也不止她一个人如此。
她和他说正事呢,也能被他拐到儿女情长上。
顾屿时唇角幅度提了些许,勉强压了下去,他才低声道:
“这是最快的路。”
封温玉皱眉,他今年才二十有三,于朝臣当中,他年轻得吓人,就算是干熬,也能把一众政敌给熬死了!
他急什么?
顾屿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这两年,局势必然动荡,我必须最快速度地抓住话语权。”
没有话语权,就代表要任人宰割。
到那个时候,什么只想要安宁,那都是痴人说梦。
淡泊名利?
沈家当年倒是淡泊名利,但是手中无权,当被人算计时,除了被迫认命外,能有什么办法?
封温玉心下猛然咯噔了一声。
这两年?
文元帝的身体依旧落败到这种地步了么。
顾屿时对她说:“让二哥莫要再出京城了。”
话落,顾屿时有些可惜:
“去年,二哥应当参加殿试的。”
圣上要给储君组建班底了,必然是要从现有官员中挑选的,封温舟还未入仕,倒是没了他的份。
左一声二哥,右一声二哥,封温玉心惊胆战之余,也有点一言难尽。
封温玉倒是没觉得可惜,她是不关心朝政,但也不是一点敏感度都没有:
“就算二哥去年参加了,也不会得到好成绩。”
二哥还未及冠。
只这一点,便会有朝臣拿他年龄说事,觉得他不堪大任,其次,封温玉也心知肚明,封家不可能再比现在鼎盛了。
即便二哥入仕了,圣上在组建储君班底时也不会考虑二哥。
无他,祖父已经是一朝首辅了。
再将封家绑在未来新帝的船上,封家到底是想要显赫几代?日后会不会出现个封半朝?
这些都会是圣上考虑的因素,所以,封家不能再往前进了,甚至需要一些政敌。
与其这个时候冒进,还不如等新帝登基,百废待兴时,再搏个机会。
顾屿时眸光微亮地看着她,叫封温玉莫名其妙:
“你看我做什么。”
顾屿时好像笑了声,他说:“没什么。”
他夸道:
“阿玉聪慧。”
封温玉被说得不好意思,她嘀咕道:“少奉承我。”
封温玉不想理他了,步子越来越快,眼见要进后院了,顾屿时也停下了脚步,一道月洞门,将二人隔开。
倏然,封温玉停下了脚步,她回头,说:
“顾屿时,不论你做什么,切记——”
顾屿时几乎和她一同出声:“要平安。”
四周静了一瞬,二人四目相视。
他眸光灼热得叫封温玉有些不敢看,她陡然想起,那年,顾屿时被贬在外,不论是剿匪或是平衡局势,总免不了危险,她没办法帮他,只能每每提心吊胆地对他说,切记要平安。
封温玉抿唇,有些失神地想,他怎么还记得。
******
待五月初,卢敏行一事引起的轩然大波才渐渐平息。
封温玉得知陆斐然被送走了,而那位皇孙也被接了回来,接回来是接回来了,但被圈禁在了前太子的府邸,前太子被贬,这位皇孙如今也不过一介庶人。
很显然,文元帝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不会允许局势再有波澜。
封温玉确认事态过去了,是因为一封请帖。
寿王妃派人送来的请帖,宴请京城的女眷一聚,封温玉瞧着请帖中的意思,是要办一场蹴鞠宴,好洗一洗京城近来的晦气。
谁不懂寿王的炙手可热?
寿王妃亲自设宴,没人敢拒绝。
封温玉也不会拒绝,她得了请帖后,就找了周玥瑜,周玥瑜瞧了一眼,了然:
“便是请你们这些未出阁的姑娘家玩闹。”
这些年轻的儿郎和女郎,年轻气盛,又意气风发,最是能热起场子。
周玥瑜也没怠慢,叫绣娘来给封温玉量了身段,要赶在蹴鞠宴前做出两套骑装。
蹴鞠宴的地点是寿王府的马场。
封温玉到时,才发觉马场各处已经布置好了,她也看见了江知兰,一身妇人打扮,娴雅温柔,冲她招手。
封温玉快步走过去,她今日一身骑装,靓丽明艳:
“姐姐怎么穿这身?”
江知兰白了她一眼:“我已经嫁人了,当然不能再和你们一样胡闹。”
封温玉一顿,忍不住地抿了抿唇。
大婚是一道坎,男子大婚后,在外人眼中便是成人,可堪大任。
女子也同样如此,大婚之后,便不再是家中小辈,尤其是高门的当家主母,最在意体面二字,这种蹴鞠宴,是不可能亲自下场的,万一失态,传出去,就是笑话。
江知兰小声地告诉她:
“听闻寿王妃还备了礼品,记得拿个好名次。”
如今是寿王妃,日后便是一国之母,这些高门世家心底都有数,出门前,想必都教诲了一遍自家子女。
封温玉只能和江知兰分道扬镳。
她有点苦恼,江知兰不下场,那她和谁组队?
才走到一处,看见了两个相熟的人,才准备叫住人,就听见几声议论。
“……她都退婚两次了,怎么还好意思出门的。”
“要给我,早就没脸见人了。”
封温玉脸上的笑意没了,锦书和书瑶也听见这话,当即气得不行,书瑶更是气道:“我撕了她们的嘴!”
不是所有人都是瞎子,当即有人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离说话的两个人远了些。
与此同时,封温玉也淡淡出声:
“邱姑娘对我的事很好奇?”
说话的二人浑身一僵,好半晌,才转过头,待看见她时,脸上血色一刹间褪得一干二净。
背后议论人被抓到,本就是叫人难堪。
如今这人还是自家得罪不起的,邱姑娘吓得两条腿都有些发软,她声音都在发抖:
“封、封姑娘……”
【作者有话说】
女鹅:哼!
【今天闹钟没叫醒我,傻眼了。】
【我的感情线呢,我要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感觉还是阴湿小狗好写一点,小顾终究是不够阴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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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第 86 章
◎圣旨赐婚◎
==第八十六章==
两次退婚, 封温玉当然知道背后会有人议论纷纷,但今日这种场合,居然有人敢将这件事搬到明面上说, 也足够说明对方没有脑子。
邱海棠有几分把握这番话不会传到她耳中?
封温玉冷声:
“邱姑娘这么好奇, 日后不如亲自来问我。”
顶着四周的视线,邱海棠心底一边觉得自己说的没错,又觉得封温玉咄咄逼人,但更多的还是后悔, 她连声道:
“不、不是!我不好奇,是我失言,封姑娘莫怪。”
“莫怪?”
顾屿时一到这里, 就听见邱海棠的话,他先看向了封温玉,见她冷脸,便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声。
众人转头看见他时, 不由得面面相觑, 前些日子顾屿时在京城闹出的动静不小, 城内至今都仿佛还有血腥味未散,胆子小的人下意识地离他远了些。
他一来, 邱海棠的脸色越发白了。
顾屿时走到了封温玉跟前, 低声问她:“怎么了?”
封温玉偏过脸去,没有理他, 是书瑶忿忿不平地说:“这人背后议论我家姑娘, 被我家姑娘撞了个正着。”
顾屿时心下一沉, 议论?封温玉身上有什么可议论的点?
无外乎是退婚一事。
他皱眉, 直接道:“退婚是我的问题, 邱姑娘这么好奇, 不如让邱大人亲自来问我。”
邱姑娘脸色发白,这些时日家中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招惹这个煞星,今日一事要是被传入父亲耳中,她在府中指定没好日子过。
她也顾不得什么面子,忙不迭地道歉道:
“今日是我的错,我给封姑娘道歉。”
她都快哭出来了:“封姑娘,你原谅我一次,我日后绝不再犯。”
封温玉看着这一场闹剧,皱了皱眉,懒得再待下去,直接转身离开。
顾屿时下意识地就要追上去,被封温玉一声“别跟着我”拦住,他沉默地停在了原地。
众人看着这一幕,倒是相信了顾屿时的那番话,要是问题出现在封姑娘的身上,顾大人怎么可能是这一番作态。
经此一事,封温玉也没什么心情参加蹴鞠赛了,周玥瑜见她回来,低声询问:
“怎么了?”
封温玉摇了摇头,不想在外谈论这些事情,只含糊地说:“有点不舒服。”
周玥瑜皱了皱眉,知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但四周都是外人,她没有再询问,只道:
“那便陪娘坐一会儿。”
直到回了侍郎府,封温玉还是有点闷闷不乐的,她心底清楚,议论这件事的人不止邱海棠一个,不过是只有这么一个舞到了她面前罢了。
周玥瑜也听说了这件事,脸色极其难看:
“好一个邱家!”
平日宴会上,邱夫人对她一贯殷勤,没想到私底下还有两套不同的面孔。
封温玉有点意外,她是知道娘亲最近一直有在索罗京城青年才俊的消息,她还以为出了这件事,娘亲会顺势提出此事。
她一抬头,周玥瑜就猜到她在想什么,周玥瑜白了她一眼:
“谢祝璟的事情出现一次就够了。”
别再来一次退婚了,她年龄大了,受不了这个。
封温玉轻咳了一声,她有心辩解什么,但真正原因又说不出来,只好放弃。
今日一事影响到的不止是封温玉一人。
御书房内,文元帝见顾屿时心不在焉的模样,有点好笑:
“出去一趟,心神怎么也跟着丢了?”
顾屿时垂眸:“是臣失态。”
文元帝摆了摆手,知晓自己时日不多,文元帝心态反而平静下来了,也乐得见这些年轻人为情所困,倒似自己也年轻了一样。
文元帝放下了笔,闲话家常一般道:
“朕记得谢遇之和她的婚事已经退了,既然放不下,为何不上门提亲?”
封阁老是个老狐狸,定对朝中局势有所察觉,只要顾屿时上门提亲,封家定然不会拒绝。
顾屿时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
“男婚女嫁,是臣和她之间的事。”
封家的确会同意他的求娶,但封温玉呢?她会不会心中有怨?
只要想到她可能会对他生怨,顾屿时就不敢再往前一步。
文元帝摇了摇头,等人走后,文元帝呵笑一声,没好气地骂道:
“这小子怎么不懂得变通。”
刘公公也笑道:“皇上心疼顾大人呢。”
文元帝对此不置可否,心疼吗?他只知道他时日不多了,也没时间留给顾屿时再去纠缠这些儿女情长。
文元帝淡声道:“传封阁老觐见。”
刘公公眉梢动了动,意识到圣上要做什么,他不敢有耽误,立即派人去封府传人。
封阁老来得很快。
他到时,文元帝也未曾处理政务,只朝着封阁老招手:“来,和朕下盘棋。”
封阁老意外,但也没有二话,顺势坐了下来。
你来我往地落了几颗棋子后,文元帝才终于出声:
“你怎么看待少悔这个人。”
封阁老捻着棋子的手一顿,他注意到文元帝对顾屿时的称呼,说实话,有些亲近,于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便也只有一种。
封阁老笑了笑:
“为官者,手段狠辣者不少,但有分寸的却不多。”
人人都说顾屿时这次是疯了,连抄数个家族,惹得朝臣提心吊胆,不少人对其生出忌惮和不满,甚至有人弹劾他狼子野心、借机揽权。
但是,顾屿时当真有这么疯吗?
不。
封阁老反而觉得顾屿时太冷静了。
顾屿时如今的权力来自于谁?他在交一份答卷,一份可能让众人不满,但会叫文元帝满意的答卷。
人人憎恶惧怕他,他才能更好地成为文元帝手中的一把刀。
封阁老摇头,惋惜道:“要是我族中子弟能出个这样的人,臣也能安享晚年了。”
闻言,文元帝不由得心底笑骂道,这个老货!
他说:“既然如此,朕赐你封家一段姻缘,如何?”
封阁老有些惊讶,他以为文元帝不会允许顾屿时和封家有牵扯的。
文元帝的种种作态,封阁老一度觉得问文元帝会让顾屿时成为一个孤臣。
看出了封阁老的心思,文元帝心底摇了摇头,他站得高,于是看得也分明,顾屿时没有野心,又是个念旧情的,这样的人清醒又冷静,逼他去做一个孤臣,很可能会适得其反。
这种人,只适合施恩。
短短一瞬间,封阁老已经回神,他起身拱手:“天赐姻缘,臣岂能不接?”
赐婚。
圣旨传到侍郎府时,封温玉都被砸懵了。
怎么就赐婚了?
不止是封温玉,顾屿时也没有想到圣上这么雷厉风行。
得了圣旨,顾屿时来不及生出欣喜,就生出一阵恐慌,他下意识地夺门而出,直奔侍郎府。
有圣旨赐婚在前,侍郎府没人拦她,于是,顾屿时很顺利得以见到封温玉。
封温玉见这人气都没喘匀,就急忙解释道:
“不是我求的圣旨赐婚。”
封温玉狐疑地看着他,顾屿时哑声,许久,他说:“你还没有原谅我,求圣旨赐婚,只会叫你更厌烦我。”
求旨赐婚,和逼迫她答应嫁给他没什么区别。
的确能将二人捆绑在一起,但封温玉不会觉得高兴,或许两人会闹得比前世更加难堪。
顾屿时不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
闻言,封温玉眸中的怀疑渐消,但她还是心底堵闷得慌。
抵触?也不尽然。
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充斥在心底,让她没办法正常地面对顾屿时。
许是看出她的情绪,顾屿时抿平唇线,他低声说:
“我去求皇上收回成意。”
封温玉吓得一跳,什么情绪都散了,忙忙拉住了他,脱口而出道:“你疯了?!”
圣旨都下来了,岂有收回的可能?
他这一去,和抗旨有什么区别?
顾屿时眸色沉闷地看向她:“可你不愿意。”
他不想勉强她。
封温玉停顿了一刹,许久,她才闷声嘀咕:“你勉强我的时候,还少么。”
前世她要和离时,他哪一次没有勉强她?
顾屿时被说得哑声,他呐呐地替自己辩解:
“……这不一样。”
而且——
“人不能一错再错。”
正是前世做错了,这一次才要悔改。
封温玉被他弄得没脾气了,但拉着他衣袖的手还未松,顾屿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小心翼翼地迟疑问:
“所以,你是答应了?”
封温玉白了他一眼:“圣旨都下来了,事已至此,除了答应,我还能有别的选择?”
他想说有,但莫名的直觉让他闭嘴。
他就这么看着封温玉,封温玉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一下子松了手,二人穿的都是宽袖,衣袖分开时,似乎纠缠了一瞬间。
顾屿时没忍住,他低头,唇角不着痕迹地勾起了一下。
傍晚,谢家。
孟巧静站在门口,时不时地探头看一眼府外,她心底忍不住地生出担忧:
“表哥怎么还没有回来。”
又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孟巧静才看见一辆马车转过拐角过来,瞧见了檀木,孟巧静松了一口气,就听见檀林喊道:
“快来搭把手。”
帘子一掀,孟巧静终于看见了表哥,她愣在原地。
自小相识,孟巧静印象中的表哥一向是进退有度,甭管骨子中如何,表面上永远都是温和得体,她从未见过像这样喝得烂醉如泥的表哥。
是因为封姑娘被圣旨赐婚了吗?
孟巧静下意识地上前扶人,被檀林忙忙拦住:
“哎呦,表姑娘这可使不得,让下人来就行了!”
檀林一个头两个大,表哥表妹同住一个屋檐下,本就不好听,再来点肢体接触,被人传出去,那可真是有嘴说不清了!
【作者有话说】
女鹅:赐婚?
小顾:是圣上自作主张。
【我居然又迟到了,最近卡文,感觉总是不准时,不然我改一下更新时间吧,我思考一下,啊啊啊!】
【对了,明天请一下假,明天有事情,估计只能晚上更新了,头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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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第 87 章
◎“……我能不能不嫁人。”◎
==第八十七章==
听出檀林隐晦的言下之意, 孟巧静脸色微白,抬起的手僵硬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难以言说的尴尬和窘迫将她包围, 孟巧静无措地站在原地, 不敢再上前。
檀林顾不得她,和几个下人一起把谢祝璟扶到了正院,孟巧静咬唇看着这一幕,虽然她如今也是这个家中的一个主子, 但她就是感觉格格不入。
望着这般失态的表哥,孟巧静莫名有点心酸。
她有些失神地想,封姑娘定然是个很好的人, 才会叫表哥这么念念不忘。
谢家内一片灯火通明,正院中,孟巧静不得入室内,只能站在游廊上翘首以盼, 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和焦虑, 她吩咐着:
“快让厨房备上醒酒汤。”
忙忙有下人去办。
谢祝璟是醉了, 却并非一点没有意识,孟巧静的声声嘱咐透着楹窗清楚地传到室内, 檀林都忍不住地转头看了一眼。
他下意识地嘀咕:
“家中有个女主子到底是不一样的。”
说不出是何处不一样, 但就是好像没那么空落落的了,不似以往, 大人一回来就是黑灯瞎火, 自表姑娘来了之后, 不论大人回来得再晚, 都总有一盏灯等着, 厨房也总备着热水和热食。
谢祝璟眸色陡然一冽, 他气息不匀地呵斥:“闭嘴。”
檀林吓得一跳,不明所以地问:
“大人?”
谢祝璟的声音充斥在冷清的室内:“这种话,日后不要再让我听见。”
檀林一顿,他听出了什么,立即噤声。
外头孟巧静的嘱咐声还在继续,谢祝璟耷拉着眼皮子,被掩住的眸中没有一丝动容,他深知孟巧静是个再温顺不过的性子,这辈子恐怕做过最大胆的事情,就是入京投奔谢祝璟。
或许是寄人篱下,或许是单纯担心,谢祝璟不是看不出孟巧静的拘谨和细微之处流露出来的讨好。
谢祝璟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如果他的妻子是孟巧静,孟巧静定然会事事以他为先,纵是受了委屈恐怕也不会流露出来。
更甚者,她或许都不会觉得那些是委屈,而是觉得理所当然。
就像是他娘亲当初一样。
纵是他爹那样的烂人,在他娘眼中也会是——已经很好了。
他爹曾高中过秀才,于寻常百姓眼中,至少是在他娘眼中,秀才老爷的手是拿笔写字,怎么能干粗活?
于是,家中的粗活只能落在娘身上。
他每每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时,也会被阻拦,被他娘一句“咱们阿璟日后是要读书,不需要操心这些琐事”堵回来,如果不听,他娘便会愧疚自责地落泪。
后来他爹又备考数年,都不曾中举,人没了心气神,整日醉得不省人事。
娘告诉他:“你爹也有难处。”
她学会了一个词,叫做郁郁不得志,于是,他爹再是烂醉如泥,也只会叫她心疼。
因为一点欢喜和被刻入骨子的相夫教子,便比田地中的老黄牛还要任劳任怨。
谢祝璟无数次地想,谁说文人清高了?
谁会比文人再会算计。
他爹也是其中一员。
一首情诗骗得他娘芳心暗许,一声备考叫老丈家倒贴十年,一纸婚姻买来终身奴隶,洗衣做饭,孕育子嗣,没有一点怨言。
谢祝璟回神,眼底浮现微微嘲讽和自嘲。
其实他骨子中也流着他爹的血,纵他再厌恶他爹,但轮到他时,他发现,他也没比他爹高尚多少。
扪心自问,如果没有小小姐一事,他会不会选择孟巧静。
谢祝璟心底有答案。
会。
肯定会。
他懒得浪费心思在后宅,这么一个来投奔他的表妹太合适了,既成全了他的名声,不会叫外人觉得他薄情寡义,又满足了他的需求。
她也许没那么聪慧,但她足够听话。
听话这一点,就足够掩盖她所有的瑕疵。
但也仅仅如此罢了。
她会是他的妻子,也只会是他的妻子。
后宅生活会变得仿若一潭死水,半点波澜都没有,但这样的状态于他而言却是最好,他的志向从不在男女私情上,安静的后宅才不会给他添麻烦。
但是没有如果。
二皇子求娶一事,把他和小小姐牵扯到了一起。
他很清楚他对小小姐的心思,不论是否纯粹,都绝不清白,只这一点就不会让他再看向孟巧静。
她来晚了一步,时间不对,便什么都不对。
谢祝璟闭上眼,声音平静得近乎漠然:
“让她回去。”
檀林不敢出声,秉着呼吸退了出去,须臾,外头孟巧静的声音戛然而止。
孟巧静下意识地转头朝室内看去,怔愣了很久,才勉强回神,她问:
“表哥醒了?”
檀林没回答这个问题,委婉劝道:“时辰不早了,表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孟巧静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变得十分安静,许久,她轻声说:
“那你让表哥好好休息,我就回去了。”
她抬头又望了那扇门,但室内什么声音都没有,就仿佛里头根本没有人一样。
一阵阵心酸蔓延,孟巧静甚至都不知道她为何心酸。
分明在踏入京城的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了,她和表哥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他是朝中新贵,她是人人口中的扫把星,若是叫人知晓她的心思,定然会觉得她痴心妄想。
早在表哥中举的那一刻,父亲就和她坦白过这一点。
她是再自知之明不过的姑娘。
她不敢妄想的。
但为何还是会觉得难受呢?
孟巧静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仿佛只有这样,她和那人的距离才不会那么快地变远,但院子只要那么大,她走得再慢,也是要踏出院门的。
门在她背后被关上。
孟巧静低下头,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从脸上滑落,又落入夜色中不见踪影。
翌日。
孟巧静醒的很早,她根本睡不安稳,她担心表哥会宿醉难受,早早就吩咐了厨房备好清淡的膳食。
她不敢去前院,便流连于游廊上,她很安静,站在游廊上,也很容易被人忽视。
没让她等多久,谢祝璟就出现了。
他一身青衫,玉冠束发,半点没有昨日的狼狈和失态,宋家待他很好,从不吝啬地教导他,于是,他浑身也透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矜贵一般,高高在上,令人不敢攀折。
孟巧静只看了一眼,就不由自主地生了怯意。
在谢祝璟靠近的一刹间,她居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谢祝璟偏头看了她一眼,表达疑惑。
孟巧静觉得糟糕透了,心底又是酸涩又是欣喜,仅仅为了他这一瞥,她便忍不住地出声:
“表哥好些了吗?”
谢祝璟应了声,忽然,他站住了。
孟巧静也立刻跟着站住。
然后,孟巧静就听见了表哥的声音,和往日一般看似温和实则冷淡,仿若玉石般冷冽,分明是叫她平日中欢喜的声音,却在这一刻让她如坠冰窖。
“你对男方有什么要求。”
很简短的一句话,没人能听错这话中的含义。
谢祝璟说得很平静,就像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个话题。
孟巧静脸色有些发白,她找回自己的声音,格外艰涩:
“表哥、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谢祝璟终于又看向了她:“杨妹夫已经去了有一段时日,你还年轻,不要耽误了自己。”
孟巧静想说不耽误,但谢祝璟仿若早有察觉,他淡淡道:
“而且,你我孤男寡女同处一个屋檐下,时间久了,难免惹人闲话。”
孟巧静的声音瞬间消失。
她怔怔地想,表哥口中的不要耽误,是不是也有让她不要耽误他的意思?
谢祝璟说:“我会让檀林去打听,你慢慢挑。”
他让她慢慢挑,但没有给她拒绝的选择。
孟巧静很想点头,像往日一样乖巧听话,但心底的酸涩叫她忍不住地眼眶泛红,她仰头去看他。
她好像一直都需要仰头去看他。
他逆着晨光,颀长的身姿被光影笼罩,二人分明离得那么近,孟巧静却有一刻居然看不清他的眉眼,一阵心慌和失神让她下意识地出声:
“表哥!”
有人看向了她,眉眼清隽,端的是郎艳独绝,孟巧静鼓足了勇气,她上前迈了一步,她问他:
“……我能不能不嫁人。”
这对于孟巧静来说,已经是再大胆不过的话,她几乎把心意摆在了明面上,她秉着呼吸,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在等着一个答案。
然后,她清清楚楚地看见表哥眉眼冷淡下来,他很平静地喊了一声:
“表妹。”
他什么都没说,却让人感觉到了明确的拒绝之意。
孟巧静猛然一个剧烈颤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嘴皮子都在抖,整个人几乎摇摇欲坠,她忍不住地掉下泪来,艰难地问了一声:
“为、为什么……”
二人称得上青梅竹马,她陪着他走过年少时最艰难的一段时光,可是为何,他的视线一刻也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过。
谢祝璟情绪有些寡淡,他不想解释什么。
上位者的温柔谦逊,下位者的不卑不亢,都能叫人另眼相待,或是生出别样的情绪。
他对封温玉的情愫从何时而起?
非是定亲的一刹间。
而是在她垂眸看见顾屿时的那一刻,她不倨傲,也不勉强,就那么欢喜地站在顾屿时身边时,引得四周人都不由自主地投去视线,暗藏着对顾屿时的嫉羡。
这世间或许和小小姐一般的女子还有很多,但只有这么一人闯入了他的视线,于是,后来者再是耀眼也都变成了尔尔。
他分明只差一步,就能让明月独照他。
人对求而不得之物总有执念。
他亦然。
【作者有话说】
小谢:就差一步!
小顾:不止一步。
【这一章没有女鹅啊,写了一下小谢的剧情,昨天有在作话请过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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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第 88 章
◎人和东西,都是一样。◎
==第八十八章==
御书房内, 文元帝召见了顾屿时,这对于朝中百官而言,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日。
谁也没有想到大津朝的天会在这一日突变。
文元帝又一次问顾屿时:“你看朕这几个儿子中, 谁最当得太子之位?”
话音甫落, 顾屿时就掀开长袍,径直跪了下来:
“臣是犯了什么杀头大错?”
太子之位什么时候轮到他来定夺了?所谓太子,日后的圣上,便是他的君主, 他一个做臣子的,还能挑君主?
殿内沉默了一刹,文元帝直接拿过手边的糕点砸他:
“起来, 朕让你说,你就说。”
顾屿时站了起来,还是不肯说话,固执得像颗茅坑里的臭石头, 文元帝快要被他气笑了:“你要抗旨?”
文元帝不是不知道他的顾虑是什么, 稍顿, 文元帝才冷哼了一声:
“今日之事,只你和朕二人知晓, 恕你无罪。”
话落, 文元帝又觉得有点气难平,伸手指了指顾屿时:“即便是几位阁老都没这个福气, 你得了便宜莫要卖乖。”
顾屿时有点一言难尽。
便宜?
他不信圣上会一点偏向都没有, 如此一来, 他凡是揣摩错了圣意, 都很难收场。
今日就算是封阁老, 在面对圣上这个问题时, 也不可能坦率直言。
顾屿时未先答,而是先问了一声:
“圣上是决定立储了?”
文元帝沉默了一下,许久,才应了一声,沧桑的声音蔓延殿内,他说:“朕老了,总得想想,这番家业究竟要传给谁。”
顾屿时无奈,文元帝有时很无赖,他说是家业,也是暗示他放宽心,大胆地讲。
“储君一位,历来都是立长立嫡。”
文元帝板起了脸。
他的长子和嫡子都是一人,就是文德太子,但文德太子已经死了。
三皇子不堪大用,压根不需要提起。
二皇子和四皇子也被贬为庶人,再往下排,便是五皇子和六皇子,这两位,恕顾屿时直言,其实他没觉得谁更胜上一筹。
但这话,他不能这么直白地说:“如今圣上膝下无嫡,便只能以贤名而论。”
他压根没提长子了,文元帝也知晓原因。
说难听点,就凭文元帝这般给太子建立班底,未来的这位皇帝只要能是个守成之君,那么五皇子和六皇子,立谁都没有差别。
只论贤名,六皇子勉强比五皇子更胜一筹。
顾屿时揣摩着圣上的心思,应当是对这几个不成器的儿子都有点看不上眼。
不然的话,早在六皇子被接回来时,圣上就会下旨立储了。
或许,在圣上心底,这几个儿子终究是比不过那位文德太子出类拔萃,可惜,一对父子走到今日这种结局。
文元帝有些失神。
顾屿时瞟了一眼,不知道文元帝是不是在后悔,也许当年逼得不那么紧,文德太子也不会走到那种地步,但是,权力之争从不止是在君臣、兄弟之中,父子之间亦然。
许久,文元帝叹息了一声,他说:
“罢了。”
文元三十二年,秋,持续许久的储君之正终于落下帷幕:
立六皇子为太子,六皇子妃为太子妃,以礼部尚书程远泽为太子詹事,顾屿时为少詹事,府丞等官员若干。
此消息一出,满朝震惊,但又在意料之中。
有人不禁望向了顾屿时,圣上册储之前,只召见了顾屿时,一时间,众人心思都是不明。
储君么。
圣上若非是身体不好了,朝臣其实并不急着册立储君,毕竟六皇子今年也二十有六,但凡圣上能再撑久一点,所谓储君谁知道会不会是下一个文德太子?
不论心底怎么想,太子一派算是水涨船高,朝臣对其也是恭敬有加,但亲近不足。
大权终归是掌握在文元帝手中,后宫嫔妃将近一半出身不高,外戚势微,于太子没什么助力,加之内阁和翰林院只听圣上一人言,朝臣也都是心底有谋算的,便是册封了太子,想叫朝堂百官认可支持,又谈何容易。
顾屿时在收到太子请帖时,第一个念头就是——太子有些飘飘然了。
忽然得势,难免会叫一个冷静的人失去头脑,对此,顾屿时没有任何表示,他是太子少詹事,可以说,已经和太子彻底绑在了一起。
但他还是压下了请帖,未曾赴宴。
“圣上交代之事未曾办妥,朝务缠身不得闲,殿下恕罪。”
一句简单的传话,太子陡然清醒过来,一阵后怕在心底蔓延,他和太子妃摇头道:“是我失了分寸。”
他刚被册封为太子,父皇会不会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太子?
能立,也就能废。
当年大皇兄那么得宠,满朝文武称赞,最终不还是不得善终?
封家,老宅。
书房内,封家留京的二代弟子齐聚,一道旨意让书房沉默了好久,宋作梁数着棋盘上的棋子,垂着眼皮一直未语。
封阁老一口一口喝着茶。
是封榕臾率先开口:“居然是程远泽。”
这次圣上册立太子,几乎和封党没什么关系,首辅势大,即便程远泽同是内阁成员,但官大一级压死人,在封阁老面前,依旧要恭恭敬敬。
然而,这道旨意一出,程党和封党全然可以分庭抗争了。
兜兜转转,封家隐隐势力的趋势又被平衡下来。
可以说,太子册立一事中,除了一个顾屿时,封党只占了几个微不足道的位置。
封温舟也在书房内,他事不关己地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棋子,他又没入仕,甭管朝中发生了什么,的确和他关系不大。
许久,封阁老才出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少詹事,正四品。”
简短的六个字,叫书房又是一阵安静。
封党如今入仕的第三代弟子中,最出众的莫过于谢祝璟,然而如此,谢祝璟能力出众,又有封党运作,如今也才是正五品的官员。
五品好似是一个坎。
五品及其以下,努力和资历或许可得,而五品往上,却是难以迈过去,有时不止需要人才能出众,还需要天时地利。
而且,顾屿时才多大?不过二十有三。
封榕臾也失声了片刻,他是将近四十才坐上了吏部侍郎的位置,也是正四品官。
年轻还不是最可怕的。
叫人忌惮的是,顾屿时深得圣心,如今又被绑在储君的船上,注定了是未来新帝的心腹,只要他自己不出差错,他未来的官途会是一片坦途。
封温舟听得有点烦了,圣上这次旨意已经很明了了。
给太子铺路,不许一家独大,这个封家安安分分地低调下来,才是稳妥之策。
文元帝还没死呢,急着绑定储君作甚?
说得难听点,太子登基后,难得能弃内阁不用?
如今要发愁的不是褚家,而是太子,该如何让封党为他所用,他需要锋芒毕露,让百官信服认可他。
自古以来,主弱臣强的局势从不少见。
封温舟头也不抬道:“你费尽心思让阿妹和他牵扯到一起,为的不就是这一日。”
顾屿时是封家的女婿,谁能说他不是半个封党?
封榕臾轻咳了一声,封温舟也不在意,他没再搭话,要了一堆策论,有点不耐烦地走了。
宋作梁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轻微挑眉:
“小公子真性情。”
挺好的。
毕竟,日后的新帝如今还未到三十,或许他会倚重沉稳的大臣,但这样的年轻人,总是会更欣赏意气风发的同类。
封榕臾摇了摇头:“这般性子……”
说到一半,封榕臾看了一眼老爷子,不肯再说了。
他要怎么说?说是老爷子惯出来的?
宋作梁笑了笑:
“师弟要求过高了,有时候什么都好,才是不好。”
封阁老什么都没说,封榕臾却是一顿,他若有所思,立即领悟了这番话的含义。
没人再提起太子一事,而封温舟压根没在老宅久待,回了侍郎府,把策论都送到了铭心轩。
封温玉惊讶道:“回来得这么早?”
封温舟言简意赅:
“左右不过那点事。”
封温玉翻了翻那些策论,是她没看过的,她有点疑惑:“这些都是师伯给你的吗。”
她是认得宋作梁的字迹的。
封温舟皱眉,宋作梁作为一朝重臣,整日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写什么策论,封温舟翻了翻那些策论,许久,扯了扯唇:
“或许是某些人故意效仿。”
他常去老宅拿,几乎老宅那边都知道他这个习惯,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他来这些东西的目的。
有些人想要投其所好。
封温玉也听出来了,按住纸张的手指微微一顿,她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
她看策论是打发时间,看不太懂,反而越需要投入心神,待回过神,时间就过去了,当年她靠这一点来磨平性子。
但她喜欢看吗?
其实不尽然。
她更喜欢看些话本,但后来只要一想起话本游记,就会让她难免想起闺阁时的往事,仿佛是赌气一般,她再没有碰过那类东西。
而现在……
封温玉的视线偏移,案桌上放着两本话本,上头的字迹一笔一划格外规整,仿佛能透过字迹看见那人认真苦思落笔的模样。
手底下的策论变得有些烫手,她堪堪道:
“日后二哥不必再替我去拿策论了。”
封温舟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他话音不明地问了一声:“又喜欢上话本了?”
封温玉一时居然有点分不清二哥是不是意有所指。
而封温舟只是不以为然道:
“左右是打发时间的东西,喜欢什么就看什么。”
人和东西,都是一样。
封温玉捂脸。
她确定了,二哥就是话中有话。
【作者有话说】
二哥:人和话本都一样,打发时间而已。
女鹅:你是我亲哥。
二哥:废话。
小顾:……
【我也不知道是流感感冒,还是扁桃体发炎,嗓子疼了好几天了,难受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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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第 89 章
◎——替她也求了一枚平安符。◎
==第八十九章==
八月, 将近中秋,顾屿时也难得有了几日沐休。
一回到顾家,就有人传话, 老夫人让他过去一趟, 顾屿时皱了皱眉,才转身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顾老夫人忙得不可开交,见人来了,她停顿了一下, 才说:
“中秋送礼,封家那边,你自己做主。”
自那日两人不欢而散后, 顾老夫人才知道,原来她这长子心中对她是有怨的,或许也不尽然,只是不似她想象中那般母子情深。
这个家里越发安静了, 除了夜里回来休息, 他时常不归家, 仿佛这里只是他的一个落脚之处罢了。
圣旨赐婚后,他难得在家停留得久了一点, 却是在修建府中的院落, 这是个三进三出的宅子,两个院子被打通, 连成了一个, 原本的门被堵上, 成了一道墙。
这一道墙也仿佛将整个顾家一分为二。
只有一个小门连通两边, 和分家了没什么区别。
顾老夫人心知肚明, 那个被打通的院落是给谁准备的, 也隐约看懂了顾屿时这番操作的隐晦用意,她有那么一刻是又气又难过,但想起那日顾屿时自嘲的话,她又沉默下来。
她也看明白了。
这人对封姑娘看得极重。
万一她送礼送得轻了,或许他还觉得委屈了人家封姑娘。
这个念头一起,顾老夫人有点无语,她懒得管了,也省得惹人嫌。
见人领了礼单,转身就要走,顾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她憋着气叫住了人,分明是想低头的,但又说不出软和话:
“明日就是中秋,你弟弟念叨了你许久,明日记得回来一起用膳。”
闻言,顾屿时的脚步一顿,他正要说什么,又被顾老夫人打断:“中秋佳节,就算是朝臣也要有假期,你别拿什么朝政繁忙来搪塞我。”
顾屿时的确没拿这个借口搪塞她,他平静道:
“明日有宫宴,五品以上官员都要赴宴。”
简短的一句话让顾老夫人彻底失去了声音,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这室内很快安静下来,有些寂寥。
但很快,这份寂寥被打破,有人兴冲冲地跑进来,顾老夫人打起了精神,心神都被吸引过去,见人满头大汗,不由得焦心叮嘱:
“你身子刚好,下次不要跑得这么快。”
顾屿辞忙不迭地应下,他身体大好后,顾屿时给他找了学堂夫子,如今也要早出晚归,但有了事情做,不再闷在府中,他的精神头一日比一日足。
他坐在顾老夫人跟前,提起了学堂的事,声音时不时地抬高,顾老夫人无奈地听着,又心疼他的嗓子,让人给他备茶:
“娘听着呢,你慢点说。”
顾屿时折回的脚步停在了外头,他抬头,透过珠帘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许久,他就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
翌日中秋,宫中设宴,封榕臾和封温序都要到宫中赴宴,但和封温玉没什么关系。
她一觉睡到了辰时,若非顾屿时上门送礼,估计她还能睡得再晚些。
她慢吞吞地挪到会客厅时,会客厅内只剩下顾屿时在等她了,封温玉的脚步一顿。
她朝顾屿时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某人今日应是特意打扮了一番,肤色冷白无暇,五官昳丽深邃,红色内搭外套了一件墨绿色江南烟雨提花闪缎,踏雪寻梅的纹样,沉稳又不失意气,还戴着一顶珍珠冠。
人本就生得好看,如今刻意打扮一番,越叫人移不开视线。
此时人坐在位置上,脊背如松,宛若一块冷玉,清淡寒凉,和谢祝璟不同,谢祝璟的冷能套着一层温和的外衣,他却是多了一层压人的凛冽,闷闷地沉淀在那双眸子中。
但或许是两个人过于熟悉了。
封温玉冒上来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惊艳,而是不着痕迹地轻挑了下眉梢,她见惯了他压抑性子装作沉稳的模样,还是头一次见他装嫩。
忍住心底莫名生出来的笑意,封温玉左右看了看:“娘呢?”
顾屿时放松了一些,脊背有些汗意,他低声道:“去老宅了。”
封温玉得了答案,下意识地点头,点到一半,才发觉不对劲。
今日中秋,娘去老宅,怎么不叫她?
抬头视线落在顾屿时身上时,封温玉又觉得她找到了答案,她瘪唇:“娘这是把你扔给我了?”
周玥瑜一贯是个乐意撮合小辈的人,心底就算对顾屿时还有意见,在事成定局的情况下,她就绝不会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以防叫封温玉夹在中间两难。
江知兰成亲后,封温玉也懒得出门应酬,人一旦闲下来,便也沉迷于顾屿时送来的那些话本。
昨晚熬了半夜,今日醒来时还有点困恹恹地,她才坐下来,一杯茶水就被送到她手边。
主客颠倒,偏自家姑娘一点没有察觉不对。
锦书默默扶额,觉得有点没眼看。
顾屿时没否认那个扔字,今日的衣襟好像有点勒,叫他声音都有点发紧:“今晚城内会放孔明灯,你要不要去看。”
封温玉没有第一时间给答案,而是问:
“孔明灯要等到晚上,你现在就来了?”
她眯起了眼眸,一错不错地望向他,像是在说他居心不良。
顾屿时其实没想那么多,被问了这么一句,才意识到他好像的确来早了,早到周玥瑜不得不把封温玉留下来招待他。
顾屿时失声了一刹间,才闷声提出补偿:
“那你现在要去老宅吗?”
封温玉相信,要是她这个时候点头,顾屿时肯定会把她送去老宅的。
但是,她对去老宅的想法不是很强烈,今日老宅那边必然是家宴,估计大师伯一家子也会去,她这个时候要是遇见谢祝璟也会不自在,估计娘亲会把她留下也有这个原因在。
封温玉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晚上不需要参加宫宴吗?”
顾屿时眼都没眨一下,直接回答:
“可以不去。”
沐凡都忍不住看了大人一眼,心底腹诽,昨日大人和老夫人说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封温玉也觉得有些好笑,她站了起来。
顾屿时也下意识地跟着站了起来。
被封温玉白了一眼:“你起来做什么?”
顾屿时问她:
“你去哪儿?”
封温玉抬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嘀咕道:“你穿得人模人样,难道叫我就这么跟着你一起出门?”
她穿着一身轻便简单襦裙,知晓来的是他,便没有浪费时间打扮,如今赫赫然是未施粉黛的状态。
话音甫落,封温玉就感觉某人的视线落在了她脸上,她也不知道为何,脑子一抽,转身的动作下意识地快了些,门帘“唰”的一下就被她掀开了,秋日的冷意一起涌进来,叫人不由自主地脑海清明了些。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封温玉瞬间觉得一股热意从脖颈涌上来。
来时,也没觉得不梳妆有什么不妥,二人也说了这么久的话,该看见的早就看见了,她有什么好藏的。
一出了院子,封温玉抬手摸了摸脸,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问向锦书:
“我今日瞧着如何?”
锦书没夸,只掩住唇,轻声道:“刚才顾大人一直在看姑娘,一眼都没有挪开。”
封温玉耳垂子发热,也不知道听见这个答案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总归脚步越发快了。
一到铭心轩,她忍不住照了照铜镜,青丝微微垂落一缕在脸侧,她早上只敷衍地用一支玉簪挽起了发髻,未施粉黛,但脸颊白净,没什么失态之处。
封温玉莫名地松了口气。
一顿,她告诉自己说,是顾屿时太郑重其事了,她总不能太过敷衍。
封温玉和做贼一样,声音很小:
“让书瑶把前些日子做的那套鸳鸯锦缎裙拿来。”
锦书没敢笑出声,她提醒姑娘:“早上夫人让人送来一箱东西,说是顾大人送来的。”
封温玉坐在铜镜前,挑拣着首饰,随口应声:
“拿来给我看看。”
她一直都挺习惯顾屿时给她送礼的,纵是前世闹得再狠时,前院是也是一批又一批的首饰、摆件或者宫里头赏的绫罗绸缎送到正院,每个季节从未断过,她的妆奁中也从未空过。
封温玉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府中只有她一个女眷,不给她,给谁?
不论前世今生,嫁人前还是嫁人后,她从未在饮食用度上短缺过。
便是顾屿时外放的那一段时期,顾屿时都是竭力给她最好的,从未让她动用过嫁妆的一厘一分。
也正是体验过太浓郁的爱意,她才没办法接受二人居然走到那种地步。
也是如此,外人才不理解她为何不知足。
封温玉想起这些,如今没了酸涩,反而添了几分不忿和恼意。
能不恼吗?
人人都偏着他呢!
封温玉胡思乱想的时候,锦书也将那箱东西都拆开了,封温玉的视线忽然一顿。
这些东西有一部分让封温玉很眼熟。
正是二人退婚时,被她退还给顾屿时的那箱子东西,这里头还有她的及笄礼,那支红梅玉簪。
他又给她送回来了,还添两样。
锦书“咦”了一声,忍不住地转头看了一眼自家姑娘。
没办法,这两样东西一个是玉镯,一个平安符。
有点眼熟。
自家姑娘曾给谢大人送过平安符。
谢大人也给姑娘送过一支玉镯。
封温玉看得好气又好笑,许久,她发觉那个平安符有点旧了时,蓦然一怔。
她知晓为何是两样。
她和他退婚之后,过了两次生辰。
这是他送她的生辰礼。
有人在得知她给别人送了平安符,自己也去了一趟青宁寺。
——替她也求了一枚平安符。
【作者有话说】
女鹅:什么时候求的平安福?
小顾:很早的时候。
【如果女鹅没有恢复记忆的话,小顾是不会让女鹅知道这个平安符的。】
【今天去挂水了,早上起来都说不出话了,又咳嗽得厉害,泪目[爆哭]】
【这段时间的更新时间会晚一点,等我彻底好了,再恢复时间,我在公告上也改了[托腮]】
90| 第 90 章
◎喜欢月亮,就不该让月亮黯淡。◎
==第九十章==
顾屿时等了一刻钟左右, 才等到人。
胭脂色鸳鸯锦缎裙,衬得她双颊越发白净,施了淡淡的脂粉, 柳眉杏眸, 灿若芙蕖,秋日的风已经有些凉意,锦书还特意给她披了件披风,暖阳洒落在她身上, 叫她仅仅站在门口,就是一道风景。
然而,顾屿时却是没顾不得在意这些, 他的视线紧紧地落在女子的发髻上。
她戴了一套头饰,其中有一支红梅玉簪叫人格外眼熟,垂下的玉坠被风吹得轻轻晃动,晃得顾屿时眼底蓦然有些发酸。
他好久没见到她戴这支玉簪了。
重来许久, 顾屿时第一次觉得庆幸。
她也有些不自在, 左右胡乱地看, 就是不看他,她喊他:
“快点啊。”
顾屿时三步做两步快速地追了上去, 等到了她跟前, 才放慢了脚步,和她并肩而行, 二人的背影被暖阳照得影影绰绰。
顾屿时很有分寸, 他没有去碰她, 偶尔走动时, 衣袖会互相擦过, 像是彼此纠缠在一起。
等上了马车, 封温玉才问顾屿时:
“去哪儿?”
顾屿时来时,是没有想到会有意外之喜的,但他很了解小姑娘喜欢什么:“先去吃饭,再去梨园看戏,等晚上热闹起来,再去放孔明灯。”
封温玉对这个安排没有异议。
只是这个时候,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人同处于一辆马车中,这马车的空间好像也变得有些逼仄起来,呼吸都有些不流畅。
半晌,封温玉忽然捂住脸,她咬声恼道:“你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了。”
顾屿时有时坦诚得让人受不了,他说:
“我不是故意的。”
他很久没和她单独相处了,还是这么好的气氛,叫他忍不住抓紧时间看向她,生怕这是一场梦。
封温玉忍不住地腹诽,这个回答更叫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好么。
马车在颂雅楼停了下来,封温玉怎么也没有想到今日还会在遇见熟人。
迎面相撞。
对面的人也意外,他停了下来,抬手作揖,和初见时似乎没什么区别,他依旧内敛青涩:“封姑娘。”
封温玉也回了个礼:“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碰见裴公子。”
稍顿,封温玉又轻笑:
“如今该改口叫你一声裴大人了。”
新科状元,得入翰林院,三鼎甲的含金量已经不需多言,但在裴知府被贬官的情况下,裴砚还能走到状元的位置,一是能力出众,二也定然是背后有其助力。
谁都知道三鼎甲的重要性,上头在放榜前都是斟酌得不能再斟酌。
除非裴砚的能力的确出众得让人望尘莫及,否则,绝对不会成为新科状元,说得难听点,三鼎甲一共就三个位置,各个党派还不够瓜分的呢。
当年顾屿时也是三元及第,名声大噪,后来又出颜云鹤一事,让他在圣上眼前挂了名,再加之,最终他和封温玉定亲一事,让不少人把他归于封党,没人敢给他使绊子,才叫安安稳稳地坐上状元的位置。
裴砚忍不住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下意识地出声:
“封姑娘客气,我表字石泓,封姑娘可直接唤我名字。”
顾屿时冷不丁地上前了一步:“裴大人,好巧。”
裴砚这下子才注意到一直站在封温玉身后的顾屿时,他安静了一刹,才喊道:
“顾大人。”
顾屿时心底冷笑,这个时候,怎么不说他的表字叫石泓了。
顾屿时面无表情:“麻烦让让。”
他说得客气,但要是细听,就能察觉到他声音已经泛着冷意了。
早在扬州时,顾屿时就知道裴砚对封温玉心怀不轨,但没想到,如今他和封温玉都有了圣旨赐婚,这人还是贼心不死。
此时的顾屿时全然忘了自己在封温玉和谢祝璟订婚期间的作态。
裴砚侧身相让。
封温玉对其点了点头,态度友善平和,但全程没提起他的字,和顾屿时一起并肩走进了颂雅楼,没再朝他看一眼。
就像是过客一样。
裴砚眸色不着痕迹地黯淡了下来。
直到进了雅间,封温玉才狐疑不定地问:
“若我记得没错,当初裴家和高党……”
她没说完,但这些足够让顾屿时听懂她的言下之意了。
当初也是这个原因,裴夫人对她态度还颇有点一拒千里的意思。
顾屿时点头,没有否认她的猜想:
“高党倒台得太快,裴家和高党牵扯也不深,才叫裴家顺利脱身。”
而且,裴知府的确是个实干派,在政期间也是有过功绩的,直接废了未免有点可惜。
凡是有官位在身的,谁能保证自己是干干净净的?
水至清则无鱼。
文元帝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
有过罚,有功赏,所以,裴知府如今还是四品官位,官职没什么变化,只是任职的地方变了,从繁华之地贬到了贫瘠之处。
封温玉也懂这个道理,她好奇道:
“那他如今是?”
顾屿时唇线抿平,他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一个问题:“阿玉对他很好奇?”
封温玉一顿,她忍不住地瞪大了眼。
这又是在吃什么飞醋?
顾屿时直勾勾地望着她,把封温玉望得没脾气了,她指尖捻了一下杯盏,郁闷道:
“是挺好奇的。”
封温玉很坦诚:“就是觉得他还挺厉害的。”
裴家被贬的情况下,还能给自己找到一条出路,的确是很有能耐。
对此,顾屿时不置可否,他言简意赅:
“不及我。”
顾屿时年少成名,未参加殿试时,就得过当今大儒和文元帝的称赞,他自是也有傲气的。
封温玉好久没听他说这么自大的话了。
顾屿时年轻时意气风发,在外人面前也是肆意,说得直白一点,他一直都挺傲的,当年颜云鹤贵为国公府世子,都没有被他看在眼底,直到后来入了官场后,才渐渐收敛了傲气,变得越发内敛沉稳,性子也闷了下来。
封温玉嘀咕了一声:
“人年轻了,性子也跟着年轻了?”
这句话,也不知道怎么触及顾屿时敏感的心思了,他闷声说:“我后来很老吗?”
顾屿时问这话时,有点迷惘和不安。
三十五岁,位居一品,已经是再年轻不过的年龄了,难道是他过于操劳,叫面相变得疲惫了?
二人闹得难堪时,他也不是没有自省过。
但论起年轻,沈敬尘比他还大了数岁,封温玉不可能是嫌弃他老了。
可现在,顾屿时再听封温玉这番话时,他又不敢保证了。
封温玉没懂话题是怎么跨度这么大的,但她还是下意识地顺着顾屿时的话思考了。
她和顾屿时相差四岁。
权势养人,他后来位居一人之下的位置,让人只记得他一身气度,威压过重,便是朝中大臣都不敢直视他,那张脸年轻时生得昳丽,后来依旧声色惊艳,冷意在眉眼形成一层冰霜,仿佛雪覆红梅。
扪心自问,封温玉其实一直都很喜欢顾屿时的脸。
年少时像是海棠花,灼艳其华,十二载没在他脸上落下什么岁月的痕迹,只叫他越发成熟了些,她也日渐年长,眼光一日一日变化,他的长相总是最贴她心的那一个。
封温玉从不否认,她对顾屿时也是见色起意。
于是,封温玉实话实说:
“不老。”
一句话,叫某人唇角忍不住地上翘。
顾屿时轻咳了一声,没忘记给封温玉解惑:“他在国子监,拜入宋祭酒门下。”
封温玉眸中闪过一抹了然。
宋祭酒在文人中的地位斐然,如果裴砚拜于宋祭酒门下,倒是没什么人会为难他,甚至一些文人还会给他大开方便之门。
解了疑惑,封温玉就没再提起裴砚,对她而言,这是一个插曲罢了。
用过膳,二人就去了梨园,顾屿时一贯知道她的喜好,点了一场昆曲,期间,封温玉还遇见了那位邱姑娘,不过,那位邱姑娘一看见她,就像是老鼠见到猫一样,瞬间转身就走。
封温玉轻挑了下眉:
“她这是怎么了?”
顾屿时回答得很简短:“七月底吏部送上来的官员评级,邱大人不在其中。”
封家不是泥捏的,自家闺女在外被欺负了,岂会一点表示都没有?
顾屿时没提自己在其中做的手脚,总归这段时日,邱大人在朝堂不是很顺利。
于她们这些人而言,在外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到家中,分明得罪不起,还要逞一时口舌之快,那么当真得罪了人时,自然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封温玉听过就罢,没放在心上。
封家对她虽不如对二位兄长那么看重,但相较一些卖女求荣的世家而言,封家已经不错。
而且她出生在封家日渐兴盛之时,又有龙凤胎祥瑞的名声背在身上,父母疼爱,兄长爱护,姐妹和睦,谁人不道她一声命好?
有种人就是命好到不需要在乎身外之物,因为唾手可得。
她只需要专注于自己的感受,有一点不如意,就已经算是苦楚了。
顾屿时也不觉得封温玉的态度有什么不对。
给封温玉写话本前,顾屿时曾看过很多当下的话本。
见多了官家千金穷秀才的话本,甚至其中还有私奔的行为,顾屿时一度觉得很荒唐。
如果真的爱,岂会舍得叫对方背负私奔的骂名?
只凭一腔真心爱意,就要将人从富贵檐拉下泥潭?未免过于可憎。
爱应该是托举,而非是拖着人堕落。
顾屿时一直都有一个很清楚地认知,封温玉是天上月,也是富贵花,生来就要花团锦簇。
喜欢月亮,就不该让月亮黯淡。
【作者有话说】
小顾:她说我变年轻了,是觉得我之前老了嘛?
女鹅:?
【那咋啦,那你就好好保养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