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 51 章
◎“小心弄巧成拙。”◎
==第五十一章==
谢祝璟觉得今日的小小姐有点粘人, 重点表现于她的视线今日过于专注地落在他身上了。
这种感觉很微妙。
就像是一直想要的东西得到了,却是侥幸偷来的一样。
谢祝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导致了小小姐的变化, 但作为利益既得者, 谢祝璟乐见其成。
他向来是个在乎结果比过程更多的人。
那盘橘子不多,顶多八个左右,但封温玉看了很久,曾经也有一人这样眼巴巴地对她, 不论得到什么好东西,想到的第一人总是她。
谢祝璟去牵她,最终, 只拉住了她的一点手腕,将她带到了凉亭处。
橘子被剥好,连同白丝都被一点点去掉,最后被人送到她眼前, 封温玉接过, 一点点咽下, 酸甜味在口中泛起,这是特意呈给圣上的, 甜味自然是要超过酸味的, 她又抬起头看他。
有点乖得过头了。
谢祝璟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在她疑惑之前, 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率先问她:“还吃吗?”
封温玉本来想点头, 但她嗓子有点哑, 橘子刺激得她喉咙有点疼, 她忍不住停顿了一下。
见状, 谢祝璟收起了盘子,都推给了封温玉:
“明日再吃也是无妨。”
今日雨势很大,噼里啪啦地下了很久,有人望着这一幕不由得发呆。
颜云鹤就是这个时候来侍郎府的。
他一得知沈敬尘的消息,就猜到封温玉心底肯定不平静,马不停蹄地匆匆赶来,却没想到会撞见这么碍眼的一幕。
有人比他先赶到一步。
颜云鹤脸黑了一瞬,然后毫不犹豫地挤入了凉亭:
“外面都闹翻天了,你倒好,在这里偷闲。”
他直接忽视了谢祝璟,当其不存在,只和封温玉说话,瞧见石桌上有茶水,一点也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下一息,他坐在了封温玉的另一侧。
一共四个位置,只剩下距离封温玉最远的那个位置空着。
颜云鹤坐下后,一扫眼就看见了那盘橘子,也看得出那橘子是谁带来的,他是一点也不客气,也好像就是故意的,直接拿起一个橘子,三两下剥好,扔进口中,啧啧道:
“嘶,有点酸啊。”
面对不速之客,谢祝璟眉眼的笑意也寡淡了些许,他淡淡地看了颜云鹤一眼,看向石桌上的橘子皮,眸色更是冷了一些。
“本就不给你吃的,强扭的瓜自是不甜。”
他像是在说橘子,又像是在意有所指。
颜云鹤唇角的幅度不易察觉地抹平了些许。
封温玉的注意停留在他的前一句话:“闹翻天?”
颜云鹤不意外她不知情,有关沈家一事,所有人都有默契地瞒着她,但颜云鹤一向觉得堵不如疏,他甩了甩玉佩上的穗子,简短地说了两个字:
“沈家。”
封温玉脸色微变,她想起了被谢祝璟的到来打断的事情。
谢祝璟也微微眯了眼,想起今日朝堂上的争执,眼中闪过若有所思,封温玉和沈家有什么关系?
封温玉刚欲有动作,一只手直接按在了她肩膀上,颜云鹤笑眯眯的,但话音却是不和缓:
“我都来了,你觉得我会让你去教坊司?”
他不做隐瞒,教坊司三个字也是大咧咧地出现在他口中,话落,他不着痕迹地觑了一眼谢祝璟,心底自有一番算计。
他是真心排挤谢祝璟的,不留痕迹地想将人挤出局。
世人都是接受不了女子频繁出入教坊司这等地方的。
谢祝璟最好是和李峰宇一样,也接受不了,然后早点放弃。
封温玉被按得死死的,她抬起头望向颜云鹤,又有一点恍惚。
梦中,她和顾屿时成亲后,颜云鹤就一直待在边关,余后十二年,她只见过颜云鹤三次。
她不傻,那十二年足够她琢磨透颜云鹤对她的心思。
封温玉快速低头,忍住了眼中的酸涩,她堪声:
“你能拦我一日,难道能拦我一辈子?”
颜云鹤要被这小白眼狼气笑了,狠狠地揉了揉她的头:“我拦不了你,还治不了他?”
他才不管什么恩情不恩情的,沈敬尘敢让封温玉名声有损,他就敢让沈敬尘明日暴毙在教坊司。
颜云鹤薄凉地想,早就该死的人,就不要活着出来添乱了。
封温玉心脏狠狠一缩,她深知颜云鹤的话不是在开玩笑,酸涩的情绪一下子淡去,她皱眉提声:
“颜云鹤!”
颜云鹤瞬间收手,讨饶道:“好好好,你不去找他,我就绝不会动他。”
顾屿时也就罢了,二人彼时有婚约在身,沈敬尘算什么东西,也配叫他和封温玉生分?
沈敬尘从一开始就对阿玉图谋不轨,若非那一次的相救之恩,沈敬尘凭什么叫阿玉瞧得见他?
郑洵一事,封家和乔家没少在其中打点,才彻底隐去沈敬尘失手杀人的真相。
要他说,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文德太子对沈家的算计,否则,文德太子的人怎么会赶到得那么及时?
封温玉因此事对沈敬尘有愧,但真相究竟是谁牵累谁,还说不定呢!
颜云鹤从不吝啬以最大恶意揣测旁人。
况且,沈敬尘出现的时机太巧了,高党一倒,沈敬尘就冒了出来,颜云鹤心底冷笑,这是打量别人都是傻子呢!
若说谁最不希望文德太子一派的势力死灰复燃,绝对是二皇子和四皇子。
但如今,高党倒下,二皇子势力大损,四皇子也被边城一事打击得自顾不暇,双方都没人腾得出手来管沈敬尘。
文德太子是死了,但他还留下了一位子嗣。
正因为他死了,文元帝对他的憎恶尽褪,只记得他往日的好,于是,对他留下的血脉也是善待有加。
封温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不满意他的回答,一双黛眉微微皱起。
颜云鹤叹气:“可别皱眉了,沈敬尘一事有人去管,你就别插手了。”
谢祝璟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不知内情,此时没有选择掺和进去。
但一贯和颜云鹤针锋相对的人此时没有出言和颜云鹤作对,就可见他对颜云鹤说法的默认,不论二人之前是否有故,现在这般情景,都不适合封温玉出面和沈敬尘接触。
封温玉被拦得已经有点麻木,也微微有些迷惘。
主要是现实和梦境的差别太大,梦中,她和沈敬尘接触时,从未遇到过这么多的阻力。
封温玉隐约意识到些许不对劲,就好像梦中她相识的人,根本不知道她和沈敬尘有接触一样。
但怎么可能?
不等封温玉细想,有下人匆匆跑来:
“姑娘,外头乔姑娘来了,说是想见您一面。”
封温玉的思绪被打断,乔安虞来找她,让她有些意外,但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颜云鹤有不耐:“告诉她,不见!”
这个时候来找封温玉,想也知道乔安虞的目的。
封温玉没想到他会自作主张,拦下传话的人:“把人领去会客厅。”
封温玉起身,她歉疚地看了眼谢祝璟,谢祝璟颔首示意无碍:“小小姐有事先忙,我改日再来。”
封温玉松了一口气,然后警告地看向颜云鹤:
“你不许跟来!”
颜云鹤一口气堵在了胸口,险些憋死他。
等人走了,他才讥讽地看向谢祝璟:“人都拦不住,要你何用。”
谢祝璟唇角也浮现冷意:
“颜世子不是也没拦住?”
颜云鹤被堵回来,他懒得口舌之争,片刻,他眼底闪过一抹狠意。
谢祝璟没再看颜云鹤,而是转头看向封温玉离去的背影,许久,他淡淡道:
“小心弄巧成拙。”
他不会阻止颜云鹤对沈敬尘出手,只要颜云鹤别没弄死沈敬尘,最终反而让小小姐对沈敬尘越发愧疚就好。
颜云鹤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眉眼有些嘲讽:“道貌岸然。”
都是心狠手辣之辈,这一身青衫不知染了多人的血,偏他要在阿玉面前装个出尘不染。
会客厅。
乔安虞端坐在客座上,她手中端着杯盏,却是有点失魂落魄的模样。
封温玉踏进来,见到她这幅模样,不由得有点哑声。
梦中的乔安虞也是如此,在随夫家离京城的前一日找到她。
惯来心高气傲的人,却是对她低下头:
“当年一事,你我都对他有愧,眼下我要离京,日后山高水远,再没办法护住他。”
“如今顾大人身居高位,只要你想,就完全能够护住他。”
她失态地拉住她的手:“封温玉,你帮帮他!”
“就当是我求你。”
梦中的她被乔安虞打了个措手不及,那时她才知道原来沈敬尘还活着,来不及震惊,就被乔安虞的请求打懵,往日的贵公子沦落到被人随意折辱的地步,封温玉难得失声,也根本没法拒绝乔安虞。
不论是梦中,还是现实,乔安虞都只会为了一个目的而找她。
果不其然,她刚坐下,乔安虞就按捺不住地开口:
“你昨日也去了。”
封温玉没否认。
乔安虞捧着杯盏的手都在抖,她熬了一夜,双眼通红,今日好不容易摆脱看守她的人来找封温玉,她已经走投无路了,声音发颤地问:“所有人都不敢帮他,你也要冷眼旁观吗?”
乔家是绝不会再允许她和沈敬尘有牵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只有封温玉了。
望着乔安虞的模样,封温玉心中堵得难受:
“你想要我怎么做?”
乔安虞被问住了。
要封温玉怎么做?时常派人去教坊司照顾沈敬尘?那封温玉的名声怎么办?
乔安虞忽然闭眼,眼泪狼狈地掉下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小谢:强扭的瓜不甜。
小颜:甜不甜的,不吃怎么知道?
【小乔也是挺难的,她和女鹅一样被救过,而且她对小沈还是一直有爱慕之心,只会比女鹅更为难。】
【下一章应该能写到小顾破防?应该吧。】
【49章的评论红包已经发啦!】
52| 第 52 章
◎沈敬尘不见了!◎
==第五十二章==
送走乔安虞后, 封温玉心底也很不是滋味。
她失神地坐在位置上,直到颜云鹤来了时,她依旧提不起精神头, 她只能勉强朝颜云鹤身后扫了一眼:“他呢。”
颜云鹤看得心底闷得慌, 故意逗她:
“谢大人自是回去了,他可不像我一般不务正业。”
封温玉笑不出来。
颜云鹤看不得她这幅模样,一屁股坐下,他直接问:“就这么放不下?”
封温玉也说不清, 她对沈敬尘有感激有愧疚,加之那番梦境,叫她对沈敬尘的情绪复杂, 至少,她是做不到放任沈敬尘在教坊司不管不顾的。
但——
她闷声说:“娘说,会替他赎身。”
颜云鹤笑了,浅淡的一层, 不达眼底:
“阿玉是觉得不够?”
替沈敬尘赎身, 还不能偿还沈敬尘对她的恩情?
封温玉的额头在隐隐作疼, 她说:“我不知道。”
得。
颜云鹤也不逼她了,觉得愧疚, 那就加码补偿沈敬尘就是, 没必要叫她为难,他没有犹豫地就做好了安排:
“替他赎身, 给他银钱, 让他远离京城安置。”
赎身可以, 留在京城碍眼不行。
不等封温玉蹙眉, 颜云鹤就直接道:“留在京城, 也只会烦心, 索性远离故土,找个没人相识的地方重新开始,不是吗?”
他说得一副为沈敬尘好的做派,好像全然没有一点私心。
封温玉哑声,她也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
但是,她小声嘀咕:“说得轻巧。”
颜云鹤没听清,让她再说一遍,封温玉的声音大了一点:
“我说,在教坊司替人赎身,岂是那么容易的!”
旁人也就罢了,沈敬尘可是罪臣之后。
梦中顾屿时已经入了内阁,深得圣上倚重,而她借着顾屿时和封家的名号都没能替沈敬尘赎身,赎身一事,哪有他们说得那么轻巧。
她倒是没怀疑什么,一来她之前从未接触过教坊司那等地方,二来没瞧乔安虞也一直没能替沈敬尘赎身吗。
她全然不知,乔安虞不替沈敬尘赎身,是因为乔家不许她有这个心思。
颜云鹤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封温玉不明所以地躲开,颜云鹤轻啧了声:
“也没烧傻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难?有什么难的。
教坊司那地方只看钱,替一个伶人赎身,只要没人刻意压着,便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封温玉的一双黛眉绞在一起,压根不信颜云鹤的话。
颜云鹤也不和她争执。
等出了侍郎府,颜云鹤不打算等封家来办这件事,毕竟封家替沈敬尘赎身,他担心会有人将此事和封温玉牵扯到一起。
封温玉压根不知道颜云鹤准备做什么。
而教坊司内,也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沈敬尘的房间内,他的手已经被包扎好了,李峰宇不止是想毁了他的手,他唇角也有一片青紫,唯独那双眸子还算清亮,他微微沉眉地看着来人。
来人一袭绀宇色长袍,他好像长久身居上位,仅仅是站在那里,眸色晦暗地投来视线,就让人生出压力,有些喘不过气来。
沈敬尘其实认得来人。
他刚被送到教坊司的时候,骨头硬,又自恃清高,被狠狠地磨了一番性子,好些时日,他总觉得,还不如当初和沈家一起死在刑场上。
这个念头只要升起,他就会想起他被死囚掉包时,母亲好像察觉到什么而看过来的眼神。
昏暗的牢房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她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拼命地告诉他——活下去。
活下去。
在三个字面前,什么傲骨,什么清高,都不值一提。
在教坊司的那些年,他不是没听说过封温玉的消息,随着封阁老的升迁,封家也水涨船高,封家小孙女和新科状元的亲事在京城被传得沸沸扬扬。
教坊司内当然也有风声。
在顾屿时不知道的时候,他像是阴沟中的老鼠,偷窥过他和封温玉无数次。
嫉妒?酸涩?
其实都没有。
他比想象中的要平静,沈家的一百二十二条性命足够叫他清醒,身处教坊司,他早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雅间内很安静,外间有人守着,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说话。
顾屿时眸光极其晦涩,封阁老的话不断徘徊在他脑海——沈敬尘救过封温玉。
他忽然想起,为什么前世他一直放任沈敬尘不管不问,分明只要他一句话,处置沈敬尘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因为他不想重蹈覆辙。
当初因为颜云鹤对他所做之事,封温玉和颜云鹤有了隔阂,随着他和封温玉成亲,他甚至不需要对颜云鹤做什么,只需要在颜云鹤出现的时候适当地沉默,封温玉便不可能做到毫无芥蒂地和颜云鹤相处。
颜云鹤也看出了这一点,出现得越来越少,最后远离京城不再回来。
前车之鉴摆在眼前,他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所以,他前世对沈敬尘再厌恶,也不曾对沈敬尘出手。
仅是一点情谊,就能让他对沈敬尘投鼠忌器,现在得知沈敬尘对封温玉有过相救之恩,他又能对沈敬尘做什么?
顾屿时终于出声,声音有点冷沉:
“我记得沈家祖籍在齐鲁之地。”
他语气仿若平静,又夹杂了些许让人不易察觉的厌恶。
沈敬尘倏然抬头,沈家是他心底的一根刺,触之生疼,顾屿时这个时候提起沈家,让他不得不警惕:“顾大人何意。”
一声顾大人,顾屿时眸子瞬间沉了下来。
仅仅是一个照面,顾屿时就意识到了一点——沈敬尘认识他,而这个认识,是基于封温玉的。
换而言之,前世在沈敬尘和封温玉有所接触的十年前,他就对封温玉有所关注。
颜云鹤能想到的事情,顾屿时自然也能想得到。
他对沈敬尘的厌恶之情经常蒙蔽他的理智,但如今他强迫自己冷静,立时察觉到不对劲。
沈敬尘暴露的时机太巧了。
按理说,封温玉本不该和沈敬尘有接触,前世让沈敬尘暴露在封温玉面前的契机是乔安虞。
而这一世也是同样的道理。
有封家拦截,有关沈敬尘的消息根本传不到封温玉耳中。
若非李峰宇那么巧地在她们聚会那一日闹事,封温玉不可能会前往教坊司看热闹。
顾屿时望向沈敬尘的视线中不易察觉地掺入了一丝审视。
他骤然想起,前世封温玉和沈敬尘接触时,正是他初入内阁的时候,彼时他忙碌公务,连续三五日归家的时间有点晚,待处理完事情,他特意早早地回府,准备给封温玉赔罪。
结果回到家时,迎接他的只有空落落的府邸。
从下人口中得到支支吾吾的回答时,顾屿时沉了眉,但也没多想,让人备了马车准备亲自前往教坊司接人。
直到在坊市中撞见了封温玉和沈敬尘相处甚欢的一幕。
顾屿时太过熟悉男子看向女子时的眼神,不论是他,还是颜云鹤,都流露过那样的眼神。
顾屿时下意识地喊她:“夫人。”
很刻意的一声宣誓主权的称呼,但或许是人群阻隔,她没听见,男人低头说了一声什么,二人相伴转身离去。
顾屿时至今记得他当时的情绪,像是胸口被堵了一团东西,憋得喘不过气。
马车在人群中不抵步行来得快,等顾屿时追去的时候,早找不到二人的背影了。
他记得那一日,他回府等了很久,没等到封温玉归家,反而在傍晚时分等来了御前的召唤。
男子的身份,封温玉知不知道他对她的心思,两人为何走得那么近,诸多疑问藏在他心底,叫他在面圣时也心烦意乱得厉害。
他在封温玉的事上很容易分寸大乱,封阁老在世时不止一次说他过于极端。
等他回到家时,早就夜色浓郁,封温玉也早早睡下,一肚子的疑问也被迫咽下。
一夜睡得不安稳,天未亮,他又要起身上朝,等再回来时,府中又是空荡荡地没人,待傍晚她回来时,见到他时又冷着一张脸,顾屿时心底也堵得厉害。
“大忙人也知道回家?”
他想到那个小白脸也烦,声音也冷:“你不是也没在家。”
她错愕地瞪大了眼,像是不敢置信听到他的话,又像是觉得他倒打一耙,又气又恼地撵他滚。
两人莫名其妙地冷战。
顾屿时受不了这个,连续数日早早地回府等她,结果等得他心底拔凉,她回家后,也冷着一张脸不肯和他说话。
想问什么,又担心她觉得是在质问,提起别的话题,她又不肯搭理,夜间也不许他碰,越憋越难受。
再一次撞见她和那人在一起时,他也恼了,那日回府后,她好像找他有事,但他心底憋着气,只道公务繁忙,直接宿在了书房。
那是他头一次宿在书房,冷冰冰的一点人气也没有,他一夜都没睡着。
他不停地看向书房门口,盼着某人来找他。
但他期盼落空,一夜空等到天明,他沉着脸去上朝,数日气压阴沉,圣上都察觉到了不对,隐晦地提醒他注意私人情绪。
数日时间,足够他收拾好情绪,他想找封温玉把一切说清,但等他回到府中时,迎接他的是更空荡荡的府邸。
——封温玉回封家了。
成亲十二载,封温玉从未闹过回娘家,这是头一次。
为什么?
因为那个小白脸?
顾屿时孤身站在原地,怔愣了好久,心底像是破个洞,冷风不断地往里灌。
……
顾屿时闭眼,他不忍回想那时的兵荒马乱,他没忘记今日来找沈敬尘的目的:
“我会替你赎身,安排人手送你回齐鲁。”
沈敬尘没有一点放松,眼中依旧警惕:“顾大人的目的是什么。”
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帮他。
顾屿时对他的警惕视若无睹,回忆让他越发厌烦沈敬尘,尤其是他出现的时间段,让他忍不住怀疑,是否是沈敬尘故意而为。
顾屿时的声音越发冷了下来:
“我只有一个要求,立刻离开京城,永远不要回来。”
沈敬尘皱眉,他敏锐地察觉出顾屿时对他的厌恶,他不知道这情绪是从何而来。
而对顾屿时的要求,沈敬尘只是轻扯了一下唇角,他垂下眼睑,反问:“我有选择的余地?”
顾屿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毕竟他和沈敬尘对答案都心知肚明,他冷然地转身离开。
门被关上。
沈敬尘抬头,看向空荡荡的雅间,忽而唇角溢出些许嘲讽。
等颜云鹤派人来替沈敬尘赎身的时候,教坊司已经没了沈敬尘这个人。
颜云鹤皱了皱眉,想不出是谁截胡,只能先将消息递给了封温玉。
沈敬尘不见了。
封温玉得知这件事时,愕然地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说】
小顾:什么叫不见了?
女鹅:找不到,不就是不见了?
【失算,没写到小顾破防。】
【不知道你们能不能从小顾的视角看出来两个人的阴差阳错。[闭嘴]】
53| 第 53 章
◎“当时救你的只有他吗?”◎
==第五十三章==
封温玉得知颜云鹤送来的消息后, 第一个念头就是不敢置信。
“我去晚了一步,教坊司的说沈敬尘已经离开了。”颜云鹤耸肩,话落, 他还微微皱眉, “不是伯母派人去的?”
颜云鹤也纳闷,圣上对沈家的态度明显,除了她们,还有谁会掺和沈家一事?
乔安虞?
脑海中刚升起这个念头, 颜云鹤就立即否认了这个答案。
有四皇子一事在先,再有李家弹劾乔家一事在后,乔家自身难保, 不可能再去替沈敬尘赎身,如果乔家真的愿意掺和这趟浑水,乔安虞就不至于来找封温玉那一趟了。
封温玉的脑子很乱,前世教坊司口口声声说沈敬尘不能赎身, 怎么现在这么轻易地松口了?
她很清楚, 绝对不可能是娘亲派人替沈敬尘赎的身。
否则, 娘亲早来告诉她这件事,让她不要再在沈敬尘花费心思了。
见封温玉摇头, 颜云鹤不由得挑了下眉:“那还能有谁。”
封温玉一颗心微微下沉, 其实她心中还有一个答案,自那段记忆恢复后, 她身边人对沈敬尘截然不同的态度, 让她不得不意识到一件事——梦中的顾屿时根本不像她想象中的那般不在乎她和沈敬尘接触。
这个念头一起, 封温玉几乎毫不犹豫地确定了, 梦中的她没办法替沈敬尘赎身一定是顾屿时搞的鬼。
尤其是顾屿时看见沈敬尘时, 对其的嫌恶根本不作掩饰。
那么这一世, 顾屿时凭什么替沈敬尘赎身?
但除了顾屿时,封温玉再想不到了其余人选。
封温玉坐不住了。
她急匆匆地站起来,下令:“来人,备马车。”
颜云鹤一头雾水,眯了眯眼眸:
“你这是要去哪儿?”
封温玉没时间和他解释,快步朝外走,颜云鹤也一路跟着她,自然听见她上了马车后的那一声:“去顾家。”
颜云鹤脚步骤然一停。
顾屿时?
这件事,他甚至怀疑了是谢祝璟先他一步对沈敬尘下手,都没怀疑到顾屿时身上。
按理说,顾屿时应当不知道当年沈家一事的来龙去脉,也不该知道封温玉和沈敬尘的过往。
封温玉是怎么锁定顾屿时的?
他颇有点烦躁地想,怎么哪里都有顾屿时!
******
马车一路到了顾宅。
封温玉下了马车,立即有人上前去敲门,门被打开,里头的小厮探出头来,在看见封温玉的时候也是惊愕:
“封姑娘?”
封温玉抬眸看向这座宅子,眸中有些许的恍惚。
梦中,她和顾屿时就是在这里成亲,她也在这座宅院中生活了整整五年,直到顾屿时因高党一事被圣上贬去贵州,后来新帝登基,召顾屿时回京,她们才搬入后来的顾府。
封温玉压下眸中的情绪波动,她道明来意:“我要见顾屿时。”
下人有点为难:“封姑娘,咱们大人还没下值,不如小的去通知老夫人,您进来稍等片刻?”
封温玉一顿,瞬间觉得自己真是傻了,完全没想过顾屿时会不在府上。
她皱了皱眉,转身之际,后边府宅中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封姐姐!”
封温玉回头去看,就见顾屿辞匆忙地跑来,他停下脚步,微有些气喘吁吁,封温玉下意识地出声:
“你急什么,你身子不好,难道不知道吗?”
此话一出,见顾屿辞诧异地抬头看来时,封温玉不由得脸色微僵地移开视线。
她在和顾屿时大婚前,和顾屿辞的交集其实很少。
这很正常,顾屿辞身体不好,常年被困府中,不得外出,而她纵然和顾屿时相约,也不会经常来往男方家中。
但后来她和顾屿时大婚,和顾屿辞见面的次数不由得变多,或许是经历和身体问题,生怕被当个累赘,他待她的态度甚至有点小心翼翼。
小叔子态度好,她也不会做个恶长嫂。
但谁也没有想到会有意外发生。
彼时她刚有孕满三月,婆母要带她前往青宁寺还愿,认为她有孕是之前的烧香拜佛许愿成功,而当时的顾屿时正轮值刑部,忙得脚不沾地,也不愿她受这个奔波之苦。
但婆母坚持,又道若不还愿,恐后面会生乱,封温玉被念得心底发慌,念及腹中孩子,她还是赞同了去还愿一事。
总归只是半日的行程。
她没让顾屿时换休,觉得没必要闹得沸沸扬扬,她提议让顾屿辞一同作陪,也是心疼顾屿辞常年被闷在府中。
婆母抱着青宁寺灵验,想替顾屿辞也求个平安的想法,只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
去时很顺利。
回来的时候,她怀着身孕,全家都待她很是小心,担忧她吹了冷风,早早就让她上了马车,婆母刚踩上小木梯,谁也没想到变故横生,那匹马不知为何忽然受惊,婆母直接被甩落跌地,她顾不得喊疼,目眦欲裂地喊:
“快把夫人救下来!”
她脸色煞白地护住肚子。
马夫传来慌乱的声音:“夫人,前头是湖泊!”
天地旋转间,封温玉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几乎才落入水中,就被人拉了上来,然而下一刻,婆母的哭喊声让她回神:“快把人救上来啊!”
封温玉呆愣地看向湖中的少年,他跌落水中,脸色憋得通红,又被冻得有些青紫,下人很快将人救上来。
他呛咳了几声,整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然而还在一直看着她,嘴皮子都冷得发颤:
“……嫂、嫂怎么样?”
封温玉已经不记得她回答了他什么。
只记得那一日,回家后,整个顾家都是兵荒马乱,或许于寻常人而言落水顶多是发热一遭,但他身子骨太差了,当晚便高热不退。
大夫来了又走,药熬了一碗又一碗,天未亮,她派人传信给祖父,让人请了太医,但他仍是数日缠绵于病榻,整个人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消瘦下去,最终还是没熬过去。
顾家挂起了白幡。
婆母痛失幼子,对她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迁怒?算不上。
但终归到底是对她冷淡了些许。
或许是在怪她提议让顾屿辞一同前往去还愿。
封温玉看在眼底,却无处排解,谁让顾屿辞的确是为了救她才落水,没人能要求一个痛失亲人的人理智。
后来顾家爆发了一次争吵,不是她和婆母,而是顾屿时和婆母。
她赶到的时候,争执已经结束了,婆母伏案落泪,顾屿时沉默了片刻,拉着她就走,不待她询问,顾屿时就冷静出声:
“你和她是因我才会结识成为一家人,本身就是互不相欠。”
封温玉能听出这番话的言下之意,这是让她没必要低婆母一头。
但她忍让的原因并非是世俗的婆母关系。
顾屿时仿佛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一针见血道:“阿辞救你,追根究底是因为你是他大嫂,也因为你有孕。”
他在救他大嫂,在救顾家的血脉,和封温玉这个人本身没什么关系。这是顾屿时在告诉封温玉的信息。
“即便是有亏欠,也是我欠他。”
封温玉哑声:“哪有这么算的,他到底是救了我。”
论迹不论心。
许久,顾屿时只是说了一句话:“当时救你的只有他吗?”
当然不是。
她落水后,最先下水救她的是一众下人,换而言之,即便没有顾屿辞,她也会被人救上来。
顾屿时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说:“他自小体弱,母亲将他看护得比眼珠子都重要,他自身根本不会凫水。”
没有自知之明的帮忙,是救人,还是添乱?
顾屿时不想去问救了封温玉的人究竟是不是顾屿辞,既然母亲让他承这个恩,他就承下。
毕竟顾屿辞终究是不顾自身安危下了水。
但同意顾屿辞一起前往还愿,是一家子一起做的决定,凭什么要怪在封温玉一人身上?
封温玉期间同样饱受惊吓,也同样落水,她本就是受害者之一,如今又要平白承担一条人命在身上?
他的态度过于鲜明,府中人不敢有一丝怠慢,他让她好好休养身体,隔绝了她和婆母相见的机会,等她再和婆母见面时,婆母又变得和以往一样,仿若二人之间从未有过芥蒂。
思绪回拢,封温玉望着眼前人,情绪不由得有些复杂。
而顾屿辞也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封姐姐,我大哥应该很快就回来了,你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
封温玉看得心中闷闷的,各种情绪拉扯着她的心脏,她轻呼出一口气:
“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是默许了他的安排。
顾屿辞眼睛一亮,亲自给她带路,脸上都是笑:“很快!大哥得消息,肯定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封温玉对此不置可否。
此时的顾屿时正在皇宫,他在替沈敬尘赎身后,没有一刻耽误地安排了人将沈敬尘送回齐鲁。
两地相距近千里,沈敬尘被送走后,如果没有意外或者小人作祟,他和封温玉此生都该再不复相见。
他才出了皇宫,直接看向沐凡:
“事情查得如何?”
沐凡挠了挠头,语气中透着点敬佩和不解:“大人料事如神,那日的确有人刻意地在李公子面前提起了乔姑娘和教坊司,才让李公子一时冲动地去找了麻烦。”
他偷看了一眼大人,大人怎么猜到是有人故意怂恿李公子去找教坊司麻烦的?
顾屿时眸色越发深了点:“是谁?”
“卢家的一个小辈。”
卢家?
顾屿时瞬间想起了一个人,卢敏行,衢州城的总都尉。
和高谦明曾是同窗好友,高党倒下的时候,他早就抽身而出,甚至高谦明的一些罪证都是他提供的,偏他又不像旁人那般落井下石,也就没让文元帝对其心生厌恶。
顾屿时沉了眸。
卢敏行此人就是个疯子。
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仿佛根本不在乎后果一般。
【作者有话说】
女鹅:忽然觉得你才是最薄情的那一个。
小顾:我没有。
【还记得卢敏行嘛?提示:女鹅和小颜回京城时,寺庙,土匪。】
54| 第 54 章
◎有人喊她:“封温玉。”【加更】◎
==第五十四章==
不论前世今生, 这个人都很疯,行事毫无顾忌。
这厮为人谨慎,很少在外留下把柄, 有时候连顾屿时都看不透他的目的, 老实说,顾屿时很不愿意和这样一个人对上,他宁愿对上的人是像封阁老这样的心思缜密者,因为心思缜密, 就代表了有迹可循。
可是疯子不讲道理,也不讲逻辑,无法用常理推测。
偏偏这样的一个人和沈敬尘扯上了关系, 沈敬尘在这件事中承担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接近封温玉又是否别有用心?
不等顾屿时想明白,他的思绪被匆忙而来的人打断:
“大人,封姑娘在府中等您!二公子请您早点回去!”
顾屿时整个人都怔了一下,慢了半拍, 他才卡壳一般地说:“你说谁?”
来人以为自己没说清, 忙忙道:“侍郎府的二姑娘!”
顾屿时没再说一句废话, 径直转身上了马车,声音仿若寻常又夹杂了些隐晦的急促:“回府!”
顾家。
封温玉已经喝完了一杯茶水, 而顾屿辞在绞尽脑汁地找话题, 顾母也来了,毕竟封温玉是女客, 顾屿时没回来, 顾母不可能让顾屿辞一人招待封温玉。
担忧封温玉觉得自家在怠慢她, 顾母来得甚至有点匆忙, 人坐在位置上, 还有点拘谨, 话过三旬,她有点隐晦地询问:
“封姑娘来找阿时是有什么事?”
眼前人很熟悉,又有一点陌生,梦中的顾母在顾屿辞去世后大病了一场,身子骨也差了下来,两年后也与世长辞,即便是梦中,她也已经有数年没见过顾母了。
遑论她曾亲耳听见顾母临终前逼顾屿时纳妾延续血脉的话。
她对顾母的感观很复杂,平心而论,顾母不算一个很刁钻刻薄的婆母,成亲十二载,顾母在世的那几年,即便焦急于子嗣,也没有给过她难堪,于婆母的立场上,顾母能做到这一步好像已经足够了。
但于封温玉而言,她小产失子,还坏了身子,在此后,婆母明里暗里地催促她的夫君纳妾生子,心底的苦闷难与人言。
若非顾屿时在这方面一点也不妥协,或许她和顾屿时根本走不到婚后的第十二年。
如果她像长姐一样嫁入世家联姻,也许她会不在乎对方纳妾,但顾屿时不行,二人成亲时,他许诺过她绝不纳妾,那么顾屿时一步雷池都不能越过!
封温玉早就意识到她在顾屿时身上的自私,她很清楚,就算顾屿时一生无后,她也不会允许顾屿时纳妾!
一旦他有纳妾的想法,二人的婚姻就会瞬间破裂。
顾屿时比她还要清楚这一点,所以,即便顾母临终前提出这个要求,顾屿时也没有一点妥协的迹象。
在顾母哭着说是顾家对不起她,逼着顾屿时纳妾的时候,顾屿时是如何回答的?
他沉默了很久,才平静到近乎漠然地说:“母亲既然知道此事对不起她,就不该提起。”
房间内的哭诉声戛然而止,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顾屿辞早逝,顾屿时无后,顾母念念不忘的子嗣血脉,临死都没有看见。
封温玉不止一次地想,如果顾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一定会后悔替顾屿时求娶她吧?
封温玉思绪混乱时,听见了顾母的问话,她垂眸掩住眸中的情绪:
“我找他问件事。”
她说得不清不楚,但顾母见好就收,没有继续打听下去。
顾母不自在地看着封温玉,心底暗骂自家那个逆子非要退婚,弄得她现在面对封家人都觉得臊得慌。
她连灌了两杯茶水,但心底也生出了一点想法,封温玉还肯踏足顾家,是不是代表二人之间还有回旋之地?
怀着这样的想法,在顾屿时归家的时候,顾母连忙起身,还顺便把顾屿辞也领走了,给二人腾出了空间。
看得出顾屿时有点行色匆匆,站定时,额头还有些许的细汗,他垂眸望她,一副如常的平静神情,低声问:
“你来找我。”
他是想问她是不是有事找他的,但出口时就变成了这四个字。
封温玉最讨厌的就是他这幅平静的模样,仿佛什么事都不能叫他有所动容,前世的记忆不断回荡在她脑海,封温玉的心情不可抑制地恶劣了一点。
她抿紧了唇,在顾屿时变得有些狐疑的视线中,她终于开口,懒得和他弯弯绕绕,直接开门见山:
“沈敬尘在哪里?”
她的语气微微有点生硬。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正常交流过了,她都快忘了和他温馨谈话的场景。
顾屿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立在原地很久,才问她:“你来找我问沈敬尘?”
这语气很莫名,封温玉没听懂,但落在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如同有实质一般,她微微皱了皱眉:
“你别装听不懂,除了你,还有谁会带走他?”
封温玉觉得顾屿时在装模作样,她已经笃定了顾屿时带走了沈敬尘,她有点慌乱,他这个时候还在否认,难道真对沈敬尘下手了?
封温玉毫不怀疑顾屿时对沈敬尘的厌恶。
忽然,有人喊了她一声:“封温玉。”
封温玉下意识地抬头,却在对上他视线的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她呼吸有一瞬间地停滞。
她几乎是一刹间得到了答案。
——他认出她了。
封温玉心脏都忍不住地轻颤了一下,在清醒后从记忆中得到顾屿时上门退婚时,她就很清楚地意识到了顾屿时也有那些记忆。
二人已经退婚了,封温玉也不想再和顾屿时有纠缠。
所以,她恢复记忆后,就没打算让顾屿时也知道她有那些记忆。
相识十五载,没人能比她更了解顾屿时。
不论顾屿时对她如今是什么感情,只要她一日没有前世的记忆,顾屿时就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他不会允许自己在她们二人的关系上找替身,即便这个替身是她自己。
但封温玉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仅仅是一个照面,顾屿时就认出她了。
封温玉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然而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禁锢住了她的行动,他急迫地望着她,眸子暗沉沉得像是坠入寒潭,又仿佛是溺水者抓到了最后一根浮木,让封温玉心脏有一瞬间地收紧。
她忍不住地出声:“放手!”
顾屿时没放,还在问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番场景太像二人曾经争吵的时候,封温玉应激一般,提高了声音:“与你何干!”
确认了她的确有前世的记忆,这个认知瓦解了顾屿时的心底防线,像是有一把火将理智烧得一干二净,情绪在心底汹涌不断,又被他死死地压住,顾屿时的胸膛不断起伏着:
“如果不是为了沈敬尘,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秋日冷凉,但今日暖阳很盛,透过门窗落在会客厅内,也落在二人身上,却是烈得让人有些刺疼。
封温玉被逼问得退后了两步,手腕被他紧紧攥住,有点疼,而这疼意也让封温玉陡然冷静了下来,她抬起头和顾屿时对视:“那又如何?”
“顾大人是不是忘了,你我二人已经退亲了。”
她仰着脸,望着他,然后一字一句清楚地说:“你我二人现在毫无瓜葛,顾大人越界了。”
她说他越界了。
顾屿时浑身僵硬,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泼下,他没有冷静,而是在这一刻如坠冰窟,浑身发凉。
早在这之前,他的心脏就仿佛坠了一块石头,丝丝缕缕地勒着他,他无视这种感觉,自觉走在正确的道路上选择退婚,直到这一刻,封温玉的话狠狠砸在他头上,那番疼意越发清晰,彻底具象化,近乎渗入骨血,叫他的身体也变得沉重。
他根本接受不了二人再没关系。
否则前世他不会宁愿二人彼此折磨,也不肯如她所愿地写下和离书。
重新回来的第一个月,他一直避开封温玉,是在考虑二人的日后,也是不敢去见她,直到在乔家看见了她,那一刻,他清楚地听见冷风灌入他的世界的声音。
——她果然不是她。
他必须得接受,他日后的生活中,再也没有了那个人的存在。
退婚成了艰难,却又不那么艰难的决定。
可现在,她也回来了。
女子冷脸站在那里,强硬地挣脱开他的手,扯唇嘲讽地说:“如果我没记错,上门退婚的人是顾大人自己,现在又何必做出这番模样。”
况且,不说今生,前世,他也写下了和离书。
所以,不论前世今生,二人都已经是陌路人。
封温玉握住自己的手腕,没有忘记自己来找顾屿时的目的,她垂着眼眸,重复自己的问题:
“沈敬尘身在何处?”
她拒人千里地站在他眼前,为了另外一个男人来质问他。
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凝结,顾屿时对沈敬尘的厌恶几乎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他声音沙哑:
“他救过你。”
他又答非所问。
封温玉是真的很烦他这个样子,她皱眉,烦躁地说:“那又如何。”
顾屿时的心脏处不可抑制地涌上一股汹涌的酸涩和疼意,喉咙处有血腥味在蔓延,他问她:
“为什么一直不说。”
封温玉唇角闪过些许嘲讽和自嘲,又很快消失。
她是没想过提起沈敬尘吗?是顾屿时没给她机会。
再后来,她和顾屿时的关系和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也没有区别,还有提起的必要吗。
她忽然觉得很没意思,她说:
“都结束了。”
所以,她有没有想过提起沈敬尘,就如同顾屿时后来究竟为何那般对她,都不重要了。
她早不执着于答案了。
她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女鹅:这就掉马了?
小顾:很好认。
【是呢,毕竟年轻时的女鹅没有这么讨厌你~
小顾:破防,裂开。】
55| 第 55 章
◎“值得吗?”◎
==第五十五章==
封温玉出了顾家, 外间暖阳落在她身上,有些刺目,许久, 她迎着暖阳,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锦书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姑娘,事情解决了吗?”
封温玉浑身一僵,脸上闪过些许懊恼,她没等到顾屿时说出答案, 就出来了。
可是让她再回去,她是一百个不愿意的。
封温玉的声音有点堵:“他不肯说,回去让人查。”
封温玉有点泄气地想, 他又不是十二年后的那个权高位重的内阁首辅,封家想查出现在被他藏起的人,应当不是一件难事。
锦书也不敢细问,扶着她上了马车, 只是转头看向顾宅的时候, 忍不住地有点可惜。
当初圣上赏赐顾大人, 是有几处宅子可以挑选的,那时他和姑娘还未退婚, 这座宅子还是姑娘亲自挑选的, 里头的布局也是由着姑娘的喜好布置的,那个时候谁能想到姑娘和顾大人会走到这种地步。
一路回到侍郎府, 颜云鹤还没走, 等人回来, 他立即纠缠上来:
“如何?真的是他?”
封温玉脸有郁气, 没肯说话, 也是默认。
颜云鹤心底暗骂了一声, 然后若无其事地问:“那人呢?”
封温玉终于出声了,有点堵,有点闷,也有点不易察觉的怨:“不知道。”
颜云鹤诧异地挑眉,顾屿时会替沈敬尘赎身的理由只有一个,那便是和他一样,都是抱着替封温玉报恩的心情去了,省得封温玉后续再和其有牵扯。
在这种前提下,顾屿时居然会隐瞒沈敬尘的去向?
颜云鹤琢磨不透顾屿时的用意,索性不想了,然而眼前人却忽然请求他:
“能帮我查一下吗?”
颜云鹤未经思考,直接道:“当然行。”
颜云鹤话音如常,暗中却是险些咬碎了牙,一个沈敬尘值得她这么在意吗。
亲眼见着人回了府,颜云鹤才转身离开,在封温玉看不见的地方,他脸上的情绪凉了下来。
林栋细细地打量他神情,迟疑道:
“世子在不高兴?”
颜云鹤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我应该高兴?”
林栋讪笑了一声,封姑娘这心思不是顾大人身上,就是在沈公子身上,中间还掺和着一个谢祝璟,自家世子对其有心思,自然是高兴不起来。
他摸了摸鼻子:“那咱们还查不查?”
颜云鹤唇角掀起一个幅度,他漫不经心地说:
“查啊,为什么不查。”
最好是能查出一个死无全尸的结果。
林栋听出了世子的言下之意,有点犹豫道:“封姑娘对那位本就有愧,如果这个时候沈敬尘出事,姑娘会不会越发自责?”
颜云鹤语气凉凉:
“和我有什么关系,毕竟安排沈敬尘去向的人是顾屿时,不对吗?”
这二人在封温玉心底分量不轻,如果能在除去沈敬尘的同时让封温玉对顾屿时生出恶感,是最好不过。
至于封温玉会自责这一点,时间会治愈一切,封温玉再重情谊,也不是一个将旁人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的人。
快刀斩乱麻。
再说,难道沈敬尘活着,阿玉就不会自责愧疚了吗。
颜云鹤快速决定好了一切,林栋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恭敬低头:“属下知道了。”
主仆二人都没将一个伶人放在眼中,也不觉得除掉一个伶人有什么困难。
顾屿时不知道颜云鹤的打算,但事实上也没轮到颜云鹤动手。
送沈敬尘回齐鲁的马车才离京不久,就出事了。
沐凡来禀告消息时,顾屿时竟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在得知沈敬尘或许和卢敏行有关系时,他就意识到沈敬尘不可能安稳地回到齐鲁。
就是不知,沈敬尘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还是也是知情者。
他已经枯坐了一日,阳光很盛,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沐凡心惊肉跳地看着大人:“大人,咱们的人说沈敬尘在混乱中不见了,咱们要找吗?”
顾屿时抬起头,他眼底灰蒙蒙地暗沉一片,他说:
“不必找了。”
沐凡讶然。
不等他问,就听大人的声音:“他会自己回来的。”
沉沉凛然的声音,仿佛是从这些信息中察觉到了什么,嘲讽又自嘲的陈述语气。
沐凡听得胆战心惊,却是不敢再问。
******
那日封温玉回府后,却是迎面撞上了封温舟。
因着封温玉不肯和他走,加之封阁老的寿辰在即,封温舟被耽误了行程,至今还没能开始他的游学之路。
封温玉在看见封温舟的一瞬间,眼睛蓦然红了起来,整个人失态地扑入封温舟怀中,她哽咽地喊:
“二哥!”
封温舟眉头狠狠一皱,他脸色毫无预兆地冷了下来:“谁欺负你了?”
封温玉在他怀中哭着摇头。
没人欺负她。
她只是在看见二哥的一刹间,忽然想起了梦中二哥的下场。
在她小产后,不止是顾屿时一个人对高党赶尽杀绝,发疯的人同样有二哥,谁也没能想到平日中不吭不响的二哥会和顾屿时一起暗谋,整个高家包括其余党最终都是落得非死即伤的下场。
祖父看出了什么,几次告诫二人收敛,但见效甚微。
彼时二人都已经在朝中有了官职,顾屿时更是身处三法司之一的刑部,没人拦得住他们,一桩桩的罪证摆在文元帝面前,逼得文元帝不得不处置高党。
直到祖父找上她,她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回过神,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顾屿时和二哥被贬。
顾屿时由刑部侍郎南下任职贵州知府,同样都是四品官,看似未曾贬官,但从京城这个权力中心退出,而且还是三法司这等地方退出去,不亚于贬官。
况且,同是知府,也得看什么地方。
若是江南一带,自然是好,但偏偏是贵州,远在西南,地形复杂,多是深山老林,交通不便,民风彪悍,又文风不盛,历朝历代都被官员视作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只说最简单的长途颠簸,水土不服,就能要了一个人的半条命。
若是再郁郁不得志,很可能整个人丧命于当地。
她最初得知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是快要呼吸不上来,她怔怔地望着顾屿时安排人收拾东西,鼻子发堵地问他:
“值得吗,为了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你的前途、抱负都不要了吗?”
顾屿时打断她的话,他说:“不是抱负!”
入朝为官,是为了撑起顾家门楣,从来都不是抱负,而是他被迫承担起的责任。
可现在,他唯一的亲人只剩下封温玉,那便再也没什么比她还重要。
他话音平静,让封温玉分不清真假,听不出这是否只是不让她心里有压力的说辞,但她依旧鼻头发酸,心脏也堵得厉害。
他问她:“还恨吗?”
恨吗?
封温玉很想说不恨,但那日雪地中殷红依旧刺痛着她的双眼,她百般期待的孩子命丧那日,她说不出不恨两个字。
她闭上眼:“恨。”
她怎么能不恨?
“那就值得。”
后来,他艰难地开口问她:“阿玉,你要不要留在京城。”
贵州之路难行,也远不如京城富庶,那是顾屿时唯一一次放手的迹象,她却是蓦然睁开眼,哽咽着问他:“你不要我了吗?”
他骤生慌乱,再不曾提过让她留在京城的话。
而二哥当时才入翰林院不久,本是该在京城六部任职,有封家在,他完全能够安安稳稳地步入内阁,但他被外放了。
封家百般周旋,封温舟最终被外放到杭州一带,称得上富庶,可还是从权力中心退出来了,祖父因此事郁结在心,本就年龄大了,也很快撒手人寰。
祖父临终前,父亲勉强步入内阁,但终究不如祖父在时强盛。
后来新帝登基,顾屿时被召回京城,新帝对其委以重任,但顾屿时和封家牵扯太甚,为平衡之道,二哥一直远在地方为官,纵然最后做到一州巡抚,也数年不得回京。
直到梦境结束,封温玉也没有再见过二哥一面。
她清醒后,高党一派已经落寞,她不需要猜也知道是谁出的手。
或许她该对顾屿时有感激的,如今高党已经不再,二哥不会再落得那种被困于外的地步。
封温玉越哭越凶。
她莫名想起梦境的最后,顾屿时说的那句他不会同意和离,封家也不会。
那时她怨恨他拿封家威胁她。
但其实不是威胁,他只是在阐述一件事实。
没有二哥的封家,她本就只是一个外嫁女,父亲和大哥再疼爱她,但终究有顾虑,大哥有妻有子,父亲要顾忌整个封家,他们不会为了她而和当时的顾屿时决断。
甚至,父亲和大哥可能根本不理解她的决定。
她其实比谁都清楚,如果封家得知她要和离,恐怕整个封家的人都会轮流上阵劝说她回心转意。
可是……如果二哥在,他绝不会让她受那些委屈。
或许早在她第一次和顾屿时有争执时,二哥就会上门带她回家。
泪水浸湿衣襟,封温舟从冷脸逐渐变得不知所措,他转头看向锦书,锦书也只能迷惘地摇头。
他声音无措起来:“阿妹,到底怎么了?”
封温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说:
“二哥,你不要走,好不好?”
封温舟懵了,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能将这话联想到他游学一事,他没有犹豫,直接应下来:“好,我答应你,不走了。”
游学又非是必要,封家倾斜的资源,足够让他足不出户也能了解天下局势。
他拘谨地轻拍着阿妹后背,无措地安慰着人,然而抬眸间,他眼底却是涌上森然的凉意。
【作者有话说】
女鹅:呜哇,二哥不要走!
二哥:好好好,不走。
【某种程度上,小顾和二哥才是一种人。[闭嘴]】
【应该很快就能写到修罗场了叭[摊手]】
【推荐一下基友墨子的新文,也是追妻火葬场,姐们们可以收藏看一下!】
《世子妃今天和离了吗》by墨子哲
简介:
安国公府世子爷傅煊才华八斗,风光霁月,是不少贵女的白月光,偏偏被小门小户的陆晩捡了便宜。
众人只觉她爱惨了傅煊,婆母刁难,小姑子难缠,她眉头都不皱一下。
一个病秧子,为了在国公府站稳脚殚精竭虑,难怪三天两头累倒在床。
傅煊也这么以为,看在她辛苦操持家业的份上,也不是不能给她一个孩子。小妻子哪儿都好,就是太娇弱,他一直不敢下手。
结果行宫遇刺那日,他那药丸不离手的病弱妻子,反手拧断刺客脖子时,溅在脸颊的血珠都没擦。
傅煊:……?
傅煊顺藤摸瓜,查出了她的身份,哪是什么小门小户,搞不好,整个国公府都要被她牵连。
想找她算账时,却听到有人为她打抱不平,“妹妹整日面对个冰块,还要劳心劳力掌管中馈,也太憋屈了。”
她浑不在意,“无妨,总归是要和离的,就差他签个字。”
当晚傅煊的胳膊突然受了伤,据太医所说半年之内都动不了笔。
和离?呵。
全京城都在赌——
赌陆晚哪天被休,赌傅煊何时纳妾,直到某日,她将新写的和离书又递给了他,“世子拖得够久了,和离书,签不签?”
他咬牙丢掉了和离书,“夫人查案难道不需要帮手?
56| 第 56 章
◎“她嗓子疼,不宜说话。”◎
==第五十六章==
会试的结果还没有出来, 封家就先迎来了封阁老的寿辰,这是他当上首辅后的第一个生辰,注定了没办法低调。
封家老宅。
封温玉今日一大早就被扒拉起来, 梳妆打扮后, 和周玥瑜一起到了老宅,二叔不在京城,寿宴上的一应事情都要由她们这一脉接手操办。
封温玉也得去接待女眷。
封温玉有点不舒服,昨夜里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她一夜没怎么睡好,今日起来时,明显觉得喉咙有点不对劲, 艰涩得生疼,不免整个人都有点恹恹地。
封温舟试了试她的额头,皱眉正要说话,就被封温玉及时打断, 她拉住了他的衣袖, 低声说:“今日是祖父寿辰, 我忍忍就过去了。”
难得的一次寿宴,来的全是朝中的达官显贵,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扫兴。
她声音有点哑, 封温舟的脸色越发不好了。
封温玉捧着杯盏,硬生生地喝了两三杯水, 才觉得嗓子好受了些。
封温舟见她执意如此, 起身去找了周玥瑜, 低声讲了什么, 周玥瑜也一脸惊色地看过来, 快步走过来, 压低了声音道:
“你这孩子,不舒服了怎么也不说。”
封温玉立即找到了告状的罪魁祸首,一双姣好的眸子恼瞪向封温舟。
封温玉忍住嗓子的异样,闷声说:“我真没事。”
再如何勉强,她声音也不如往日清透,周玥瑜立即察觉到了这一点,外头的宾客也不能扔在一边,她只好连声嘱咐道:
“你别管客人了,找个地方休息去。”
周玥瑜一锤定音,不给封温玉反驳的机会。
能偷懒,封温玉自然不会强求,她闷闷地应了声“哦”,才领着锦书和书瑶离开。
她对老宅很是熟悉,很快找到了一个隐蔽安静的地方。
四周没了外人,她一下子就蔫吧地趴在了石桌上,锦书吓得一跳,慌忙让人去备一壶清茶,才低声叫她:“姑娘?”
封温玉嗓子疼,不想说话,她觉得脑海也有点昏沉沉的,特想睡一觉。
对锦书的喊声,她也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有脚步声传来,锦书只是下人送清茶来了,正要转头让来人脚步轻一点,但在视线落到来人的脸上时,她忙忙低头:“谢公子?”
谢祝璟是和宋作梁夫妇一起来的,见外头只有周夫人在招待客人,四处没见到女子,没忍住地问了一声,才得知她有点不舒服。
宋作梁夫妇来了后,不需要他们这些小辈招待宾客,谢祝璟也才能寻到空档来找她。
他对着锦书颔首,微微拧眉,视线落在恹恹的女子身上,声音也放轻:“她怎么了?”
封温玉也听见了谢祝璟的声音,从臂弯中稍稍抬起头,一双眸子因难受而有点泪津津的,泛着些许绯红,她含糊地问:
“你怎么来了?”
她不是故意含糊出声,而是好像喉咙肿了,只有这么说话才会好受一点。
谢祝璟不由自主地被那双眸子吸引,等听出她声音的不对劲时,他立即收敛,忍不住地上前了一步,抬手也试上她的额头,有点微热,不是滚烫的灼热,他眉头依旧未松:“请大夫了吗?”
封温玉摇了摇头,她脸上泛了一抹绯红,仿佛是特意晕开的浅淡脂粉,她的声音不稳:
“没那么难受。”
她说得是真的,她自觉这是能接受的程度,才会不想在祖父寿宴上惹眼。
谢祝璟也知道她的顾虑,拧着的眉头未松,恰好这时下人送来了清茶,他拎起茶壶给她倒了杯热水,无声地推给她。
封温玉撑起了一点身子,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也没人催她。
等嗓子舒服点,她就看向谢祝璟,眼眸中有一点迷惘:“你不去忙吗?”
今日这种场合,应该是结交人脉的好时机。
话音甫落,封温玉仿佛听见他叹了口气:“难道小小姐要我把你一人扔在这里。”
封温玉忍不住地咬了下唇肉。
她知道谢祝璟为什么叹气,二人是就差一步就能定亲的关系,是她当初亲自点头愿意和他接触,如今他明知她难受,她却让他去忙,未免有点太不近人情了。
说得直白点,他察觉到她对他其实未曾有依赖和亲近之意,所以才会叹气。
她又闷声说:“抱歉。”
那杯茶水又被推到了她手边,有人摸了摸她的头:
“小小姐为何道歉?”
封温玉咬住唇,说不出话了,然而谢祝璟也没有要她解释的意思,他说:“如果这都要道歉,那么没能让小小姐对我倾心,是不是我不够努力,我好像也该道歉?”
封温玉听得越发愧疚了。
然后她听见谢祝璟说:“我在这里陪着小小姐,可好?”
分明是担心她才要留下陪她,在他口中却变成了一个需要她点头的请求。
封温玉指尖一点点地握紧了杯盏,根本没办法拒绝。
但二人空间没能维持多久,很快有人闯了进来,颜云鹤见到二人单独待在一起的一幕,瞬间眯起了眼眸,不待人察觉,就恢复自然,他挑眉道:
“找了你半日,结果是在这里偷闲。”
谢祝璟早就知道了颜云鹤是块狗皮膏药,一点也不意外他会找来,叫谢祝璟意外的是另一个人。
他看向落后颜云鹤一步的顾屿时,眉眼余梢不着痕迹浮现些许冷淡。
和颜云鹤不同。
颜云鹤的身份,对封家来说是把双刃剑,在有更好的人选前提下,封家根本不会考虑和国公府联姻。
而他早就察觉到封温玉对封家的在意,也因此,即便封温玉察觉到颜云鹤的情谊,颜云鹤也不会有什么机会。
他虽厌烦颜云鹤在封温玉面前找存在感,但其实并未有过什么危机。
但顾屿时不一样。
他亲眼见过封温玉对顾屿时的不同,也知晓,当初二人的婚事盖因二人情投意合才会促成,即便是现在,封温玉也没有全然放下顾屿时。
更何况,他和顾屿时同处翰林院,自然也能察觉到顾屿时对封温玉的念念不忘。
圣上倚重顾屿时,有意让他成为储君的班底,这一点,凡是明眼人都有所察觉。
所以,纵然两家退婚,封家对顾屿时的态度依旧没有一点轻慢和抵触。
换而言之,如果顾屿时再次追求封温玉,而封温玉也有意重续缘分,那么封家对此只会乐见其成。
他和封温玉自然也是一段好婚事。
但他本就是封家门生,和封家的关系至死不休,如果有更好的人选,自然要放封温玉出去成亲,为封家助力。
莫要说联姻就是牺牲,享受了封家带来的权力和好处,该是付出的时候就要推三阻四,这世间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遑论封家已经尽量选择了合适的人选,任谁都挑不出错。
如果他对封温玉没有生出那点隐秘的心思,他也会觉得这是最妥善的安排。
可偏偏他生了心思,便不甘心退居一步。
谢祝璟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你们两个倒是难得凑在一起。”
整个京城谁人不知顾屿时和颜云鹤之间的龃龉,断腿之仇,也能握手言和?
提起这个,颜云鹤脸色就不是很好。
得知封温玉在后头休息,他便有意寻找封温玉,可他对封家老宅不熟悉,结果顾屿时却仿佛知道了封温玉在何处一样,没有一点犹豫地找到了这里。
他语气也有点莫名:“顾大人对这里的布局很熟悉?”
颜云鹤觉得不应该,纵然顾屿时之前和封温玉有婚约,但熟悉侍郎府也就罢了,怎么可能熟悉封家老宅?
封温玉从二人对话中听出了什么,她当然知道顾屿时为何对封家老宅这么熟悉。
前世二人成亲后,封阁老看重他,自然会允许他经常进出封家老宅。
顾屿时没搭理颜云鹤,他一眼就看出封温玉的不对劲,沉下眸:
“你不舒服?”
是疑问,却又是确定的语气。
他下意识地上前,却被谢祝璟拦住了,顾屿时沉眸和谢祝璟对视,谢祝璟唇角的幅度都没有一点变化:“顾侍读,注意分寸。”
颜云鹤才不管二人交锋,一屁股坐在了封温玉的另一边,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还难受吗?”
封温玉还没有回答,谢祝璟忽然敲了下杯盏,她被吸引注意,低头看去,就见谢祝璟不知何时给她添满了茶水,将杯盏推给她,低声道:
“再喝点。”
封温玉下意识地端起了杯盏。
顾屿时和颜云鹤看得都是眸色微沉。
而这还不够,谢祝璟抬起头,淡淡地出声:“她嗓子疼,不宜说话,有什么话,二人不如日后再说。”
平静而隐晦地宣誓主权。
颜云鹤笑不出来了。
顾屿时也彻底冷下了脸。
颜云鹤皮笑肉不笑:“谢大人这个师兄当得可真是尽职。”
他咬重了师兄二字。
言下之意,你和阿玉还没定亲呢,连个正儿八经的身份都没捞着,你谢遇之摆什么谱?
封温玉很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微妙。
顾屿时不知何时走到了封温玉跟前,他是下意识地抬手扶正了她头顶的发簪,在封温玉皱眉看向他时,他下颌紧绷:
“歪了。”
她刚才趴在石桌上,没注意弄歪了玉簪。
她被这气氛搞得不敢出声,但对于顾屿时,她还是没忍住:“那也和你无关。”
若说谢祝璟的动作让顾屿时心中堵闷,封温玉这一声才是真正地扎入他心脏,他呼吸都停了一刹。
颜云鹤气笑了:“顾大人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顾屿时瞥了眼他和封温玉近在咫尺的距离,面无表情:
“颜世子不如先问问自己。”
颜云鹤抬起头,似笑非笑:
“我和阿玉自幼如此,早就习惯了。”
【作者有话说】
小颜:有没有边界?
小顾:管好你自己!
小谢:呵呵。
女鹅:……
【都不许吓到我女鹅!】
57| 第 57 章
◎“阿妹,你永远有试错的机会。”◎
==第五十七章==
颜云鹤很成功地用一句话膈应了另外两人。
毕竟, 不论他们再怎么争,都不能掩盖颜云鹤和封温玉是青梅竹马的事实。
一刹间,三个人没一个心情好的。
封温玉觉得头越发疼了, 她仿佛鹌鹑一样埋头在臂弯中, 好像这样就能什么都听不见。
顾屿时满心苦涩。
她对谢祝璟和颜云鹤二人起码还有个好脸色,对他全然是一点也不想搭理。
他像石雕一样,脚步被钉在了原处。
封温玉垂着眼眸,她能明显感受到身后人的存在,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她捻着杯盏的指尖有些泛白。
最后解救封温玉的人是封温舟,他见一群人围着封温玉, 而封温玉被逼得不敢抬头时,声音都泛着凉意:
“我假设你们都知道她不舒服。”
他咬重了假设两个字,话音中的讥讽都快要溢出来。
话落,他没管三个不知所谓的男的, 拉着封温玉就走:“祖父找你。”
封温玉忙不迭地起身和他离开, 一次也没回头。
她走后, 这一处彻底冷场,三人都没有说话的兴致, 颜云鹤斜眸扫过二人, 率先甩袖离开。
谢祝璟重新掀开了两个杯盏,他抬手做邀:
“顾侍读, 请坐。”
二人视线在空中对撞了一下, 许久, 顾屿时才坐下, 谢祝璟拎起茶壶, 给两个人都倒了一杯茶。
仿佛闲聊一样, 谢祝璟淡淡道:“顾侍读今日出现在此,莫非是后悔了?”
他语气好像一如往常的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话中藏着的试探。
正如他所说,相较于颜云鹤,顾屿时才是他真正忌惮的那个人。
顾屿时蓦然想起封阁老给他起的字,少悔。
他平生几乎从未做过令自己后悔的事情,可他过于自大,在二人关系上的处理让他追悔莫及。
顾屿时掀眸,他直视谢祝璟,声音又沉又哑,像是许久未曾好好说过话:
“后悔了,又如何?”
谢祝璟唇角的幅度寡淡了些许,那杯茶水在他手中轻晃,最终一口也没喝,他冷淡地说:“顾侍读应该知道,小小姐非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清清冷冷的声音,好像没什么情绪,却是直直地扎入顾屿时心头。
他当然听得出谢祝璟话中的言下之意,他想退婚就退婚,想后悔就后悔,把封温玉当什么了?
谢祝璟在让顾屿时知难而退。
顾屿时脸色微白,心口仿佛破了洞,但他望向谢祝璟的视线依旧没有变化和退缩:
“且不说你和她未曾定亲,即便你二人定了亲,我和她的事,你也插不了手。”
固执得像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顾屿时站起了身,他眸色沉沉地看了谢祝璟一眼:“谢侍讲会单独留下我谈话,可见你对和她的亲事也不是全然有把握。”
前世顾屿时从未想过会和谢祝璟话不投机,但现实就是如此,他不仅和谢祝璟话不投机,还看谢祝璟怎么都不顺眼。
顾屿时走了。
谢祝璟望着他的背影,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身后有人走近,低声:“大人。”
谢祝璟稍偏头:“嗯?”
檀林看了眼四周,才压低声:
“咱们的人在京城外碰见了沈敬尘。”
谢祝璟蓦然抬起头。
*******
今日的封家很热闹,只有书房重地依旧肃静无声。
封温玉被封温舟一路拉到书房时,还有点懵,她脚步都下意识地放轻了,悄声问:
“祖父找我什么事?”
特意挑在今日,还要到书房来谈,这么郑重么。
封温舟看了她一眼,没回答她,而是说:“你马上就知道了。”
封温舟没说谎,封温玉的确很快得知了答案,书房内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祖父,一个是她父亲,封温玉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噤声。
封阁老抬了抬手,指向唯一的空位:“坐。”
他是看着封温玉说的,很明显,是让封温玉坐,然后,封阁老觑了眼封温舟,撵人的意味十足。
封榕臾也轻咳了一声,不停地给封温舟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出去。
封温玉有点坐立不安,她朝二哥看了一眼。
封温舟便仿佛没看出祖父和父亲的暗示,直接出声:“少了个位置。”
封榕臾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佯装骂道:
“你这混小子,你祖父找你阿妹有事,你留下来做什么!”
骂归骂,却刻意提起封温玉是封温舟阿妹这件事。
封阁老没好气地抬起眼,懒得搭理装模作样的长子:“给小公子搬个凳子。”
封温舟坐下了,就坐在封温玉旁边,摆明了立场。
封温玉也不得不承认,封温舟坐下后,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一点。
封阁老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心底微叹,封温玉对封温舟的依赖之情是众人肉眼可见的,若有朝一日,封家和封温舟摆在天平两边,封温玉会选谁?
答案好像不言而喻。
也怪不得这臭小子会唯独对她不同。
封榕臾将糕点塞到自己闺女手边,才开启话题:“爹,你找玉丫头做什么?”
封阁老无视封榕臾的动作,他这一辈就两个儿子,纵然还有两个弟子,但终究是不同的,弟子毕竟不姓封。
眼不见心不烦地忽视封榕臾后,封阁老才看向封温玉,有些苍老的声音在书房内响起:
“你和谢祝璟也接触了一段时日,觉得他如何?”
封温玉心下一紧,虽然她在踏入书房是就隐隐猜到祖父找她的目的,但真的被问到这个问题时,她仍是忍不住地屏住了呼吸。
本就有些疼的脑子越发乱哄哄的,她埋下头,声音微哑不稳,话音也变得有点含糊:
“他……挺好的。”
这个答案——
封阁老意外,也又不那么意外,他声音没有起伏:“如果让你和他定亲,你觉得如何。”
封温玉陡然沉默下来。
其实她该知足的,相较于别人姑娘,她的处境已经很好了,她不想嫁皇子,家中就推出家中门生替她挡掉婚事,结亲对象也让她提前接触,纵是定亲也会问过她的意见。
哪怕仅仅是过问。
封温玉攥紧了手帕,嗓子好像越发疼了,封温舟看出了什么,在她给出答案前,忽然出声:“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凭心意而言。”
封阁老看了他一眼,但也什么都没说,等着封温玉的答案。
封温玉扯唇想笑,但她笑不出来,她还是说出了那个答案:“阿玉没有意见。”
没有想,或是不想,她只是没有意见。
封温舟微微皱眉。
封温玉以为这件事到此就该结束了,然而,祖父的下一句话却是仿佛一道闷锤砸在了她头上。
“那顾屿时呢。”
简短的几个字,让封温玉浑身僵住,她抬头,声音艰涩:“祖父是何意?”
封阁老那双眸子仿佛看透了她的内心,让封温玉不自觉地避开他的视线,封阁老只是平静地问:
“放得下吗?”
封温玉的嘴唇都有点发白。
“遇之那孩子敏锐,又最是心眼小,短时间也就罢了,他能因各种原因而包容忽视这一点,但时日一长,你还是放不下顾屿时,二人必然会生出隔阂。”
封温玉浑身僵硬,她再不情愿,也必须得承认祖父说得没错。
谢祝璟和顾屿时不同,纵她和顾屿时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顾屿时也会给她体面,整个顾家的中馈和资产也都由她掌控,府中下人的卖身契也都放在她手中。
这也是即便十二载后顾屿时身居高位,她仍旧敢和顾屿时发脾气的原因。
但她不了解谢祝璟。
一个男人想要磋磨一个后院女子,有太多的办法了。
他只需要纳妾,再对她冷淡一点,就能让府中下人见风使舵,她的日子也会立刻变得艰难。
封温玉像是在说给封阁老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能放下。”
封阁老不置可否,他没说的是,男子薄幸,即便封温玉后面真的放下了,可一旦谢祝璟变心,她之前和顾屿时的婚事依旧能成为谢祝璟抓住的错处。
他问她:“想好了?”
封阁老又一次发问,封温玉忍不住地捻住了手帕,下意识地重新思考答案。
封温舟烦了,对封阁老说话也不客气:“你看重顾屿时直说就是,吓唬她做什么。”
什么错处?什么隔阂?阿妹就算一辈子都忘不了顾屿时又如何?只要封家一日压在谢祝璟头上,谢祝璟就一辈子不敢对阿妹有所怠慢。
封温舟才不信什么男人真心。
只有阿妹背后的倚仗足够大,大到谢祝璟需要看阿妹脸色生活,那阿妹自然不会受委屈!
想到这里,封温舟不由得抬起眼:“祖父走到如今这个位置,为的不就是庇护家中小辈,若是连自家人都庇护不了,要这高位又何用?”
封榕臾立即训斥:“怎么对你祖父说话呢!”
封阁老凉凉地看了眼封榕臾,真心训斥,何必等封温舟把话说完?
封温玉惊疑不定地看了眼二哥,终于意识到原来今日祖父谈起她婚事的目的不是为了谢祝璟,而是为了顾屿时?
封阁老看了眼这书房中的父子三人,最终摆了摆手,叹息了一声:
“罢了。”
等封温玉出了书房,还有点没回过神来,她失神地想,祖父最后的话是在说她和谢祝璟的亲事定下来了吗?
封温舟看出她的状态不似欣喜,他皱眉:“你要是不愿,我亲自和祖父说。”
话落,他就要转身回书房,封温玉立即拉住了他:
“二哥不要!我……不是……”
她却说不出不是什么。
封温舟看出了什么,他忽然说:
“这世上从来都不公平,有人生来就能肆意妄为,不必考虑后果。”
封温玉怔怔地抬起头,就听见她二哥说:
“阿妹,你就是其中一员。”
“所以,你只需要考虑,你想不想嫁给他,愿不愿意嫁给他。”
谢祝璟是否会不满,又是否会失望,都不应该出现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她也不需要考虑会不会有麻烦。
自然会有人替她摆平一切。
封温玉哑声,她许久没能说出话来,见状,封温舟换了个方式问她:“你对谢祝璟排斥吗?”
封温玉沉默了一下,不论有没有恢复记忆,她对谢祝璟都是不排斥的,否则也不会答应和谢祝璟接触。
她的想法很简单,她总要嫁人的,而谢祝璟是由封家推选上来的人选,自是要好过其余人选。
她讨厌低头,也不想回头。
谢祝璟是最好的人选。封温玉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
封温舟了然:“那就够了。”
封温玉失声,许久,她才堪堪垂头,低声:“如果……我会后悔呢?”
有人声音平静到一种理所当然的地步,他告诉她:
“阿妹,你永远有试错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女鹅:万一我后悔怎么办?
二哥:离呗,反正养得起。
【啊啊啊,二哥就是女鹅的底气啊![摊手][摊手]】
【我的设定上,封家没那么好,但也没那么坏,就是很正常的世家(自觉正常的世家[闭嘴])】
58| 第 58 章
◎“阿玉,离他远点。”◎
==第五十八章==
寿宴才结束, 封温玉就被拦住了,她看向拦住她的人,怔了一下, 才掩住眸中情绪, 问:
“你要干什么。”
封温玉现在对顾屿时的情绪很复杂,爱?恨?早不是这些单一的情绪。
尤其是经过在书房和祖父谈话后,她清楚地意识到,她和顾屿时是真的要错过了。
或许是前尘尽散, 她对顾屿时的爱和恨也都没了意义,她忽然能很和平地对待顾屿时了。
顾屿时敏锐地察觉到封温玉的态度变化,分明是好转的现象, 但他心底却是忍不住地有些发慌,他下意识地出声:
“我有事和你说,我们谈谈,行吗?”
他的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她身上, 不安地等待着她的审判。
封温玉轻呼了一口气, 她说:“好。”
顾屿时愕然抬头, 他呆愣了一刻,才反应过来, 封温玉是答应了他。
两人都不由得沉默了一下。
封温玉转头看了一眼锦书, 锦书和书瑶对视一眼,恭敬地福身退下, 很快, 这里只剩下了封温玉和顾屿时二人。
封温玉已经整理好了情绪, 她无意识地捻紧了手帕, 看向顾屿时:“你要说什么。”
顾屿时:“是我替沈敬尘赎的身。”
封温玉:……
她觉得她高估自己了, 她根本没法对顾屿时心平气和。
这一点, 她早在去找他时,就已经心知肚明,还需要他特意跑来告诉她?
不对。
封温玉脸色微变,如果没出现什么变故,顾屿时怎么会特意通知她这件事?
封温玉脸色有点不好:“他人呢?”
顾屿时亲眼看着她因沈敬尘而起的情绪变化,心底堵得难受,他让自己保持冷静:
“前些日子,我差人送他回齐鲁,途中遭遇变故,他不见了。”
顾屿时没等她再发问,而是问了她一个问题:“阿玉,你知道沈敬尘和卢敏行有关系吗?”
封温玉气急败坏的情绪戛然而止,她被问得一懵,脑海中乱哄哄的,主要还是因为卢敏行这个名字。
沈敬尘和卢敏行?
她呼吸有些不稳,近乎是脱口而出:
“不可能!”
顾屿时眸色微变,他察觉到了什么,语气笃定:“你认识卢敏行。”
但这不应该。
封家不会故意瞒着封温玉有关朝堂的事情,但也不会特意去和她说起外任官员。
她对这些向来不敢兴趣,前世他们刚成婚,她偶尔会问上两句,但很快就会听得乏味,他清楚她有时候只是一时兴起,所以对朝堂的事向来浅尝辄止,只在出现重大变故,或者她社交时候需要注意的时候,才会刻意提醒她。
今生卢敏行一直在外为官,前世的时候,也是在最后两年,卢敏行才得以调任回京城,彼时二人交流甚少,她不应该对卢敏行记忆这么深刻。
深刻到他现在一提起,她就立即变了神情。
封温玉咬住唇,想说顾屿时是在刻意污蔑,但她心底又格外清楚,顾屿时不会在这方面和她说谎,若非是确定了答案,他或许根本不会提及此事。
能在官场走到位极人臣的地步,顾屿时自然不算是个好人,即便对沈敬尘再厌恶,他也只会拿既定事实在她面前打压沈敬尘,而非是给沈敬尘捏造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顾屿时握住了她的手腕,眉眼一沉:“发生过什么?”
他确认,就算最后的那两年,封温玉的行踪也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甚至知道她每一次前往教坊司的动态,否则,也不能及时地掩盖她的行踪。
在那两年内,她和卢敏行绝对没有过交集。
封温玉的唇肉被咬得生疼,这也让她稳住了心神,许久,她才说:
“在我从扬州回京城的途中,他曾派人截杀过我。”
话音甫落,顾屿时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怖,这让封温玉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截杀二字对二人来说都是阴影,她下意识地拉住了顾屿时:“我没事!”
这一举动,让二人都是怔愣。
封温玉仓促地收回了手,她蹙起黛眉,语气生硬地又说了一遍:
“我没事。”
她不敢去看顾屿时的神情,只偏头,继续分析道:“卢敏行派人截杀我,是高党的缘故。”
顾屿时还未回神,但听见这话,依旧斩钉截铁地回答:
“不是。”
顾屿时将卢敏行弹劾高党一事告诉她,然后说:“他既然能收集到高谦明的罪证,说明他从一开始对高党就别有居心。”
封温玉被堵了一下,她抿唇,又说:“你会不会弄错了,沈敬尘……从未提起过卢敏行,而且,我也从未见过他和卢敏行有过会面。”
被她含糊掉的语句是指前世那两年中。
顾屿时没有反驳她,只是将证据摆在她眼前:
“那日引李峰宇前去找沈敬尘麻烦的人是卢家小辈。”
封温玉心下狠狠一沉。
纵是前世,她也不是整日跟在沈敬尘身边,有时甚至一两个月都不会见一面,便是见面,也是她倾诉烦心事的时候颇多。
封温玉忽然有点迷惘了。
她真的了解沈敬尘吗?
她好像从未听沈敬尘提起过他为何会沦落到教坊司那个地方,她曾经以为这是沈敬尘的痛处,不忍心提起。
可现在想想,这件事本就是疑点重重。
高党,卢敏行,沈敬尘。
卢敏行如果不是因为高党而截杀她,那原因又能是什么?
而沈敬尘和卢敏行扯上了关系,他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封温玉捻着手帕的指尖都在发白,她抬头看向顾屿时,直接问他的目的:“你想说什么。”
“沈敬尘肯定会再出现,阿玉,离他远点。”
封温玉沉默下来。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会愧疚,会心软,也会对人生出感激,她有优点,便也有缺点,但不论是优点还是缺点,在某些时候都是能被利用之处。
可一旦她知道对方是抱有目的而来,不论沈敬尘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是主动还是被动,尤其在这个目的可能危及她和她在意的人时,她的那点愧疚能支撑她对沈敬尘的目的视而不见吗?
她其实很清楚答案。
*******
封温玉看向眼前人,忍不住地沉默下来。
今日是会试成绩下来的时间,京城众人早都涌去了贡院,而这一条路是封温玉前往贡院的必经地。
但沈敬尘恰好出现在此。
自那日她和顾屿时交谈后,回去后,她一直心神不宁,等现在看见沈敬尘时,她竟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她想替沈敬尘辩解都没有余地。
因为有人堵住了路,马车只能被迫停下,所以,封温玉一探出头就看见这一幕。
他一身狼狈,怔然地站在原地,抬头望着院墙。
封温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认出了这是往日沈家的府邸,沈家被满门抄斩后,这处府邸也被查封,沈敬尘被赎身后,唯一的落脚地没有了,他会狼狈地出现在此,好像也是情理之中。
如果没有和顾屿时的那番谈话,封温玉根本不会怀疑什么,沈敬尘无处可去的时候,会出现在这里是再正常不过,不是吗?
这是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
他的衣袖下隐隐能看出伤痕包扎的痕迹,他应该是受了伤,封温玉想起了顾屿时说的遭遇变故,所谓变故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锦书压根没认出沈敬尘,只是见姑娘好像怔住了,出声提醒道:“姑娘,贡院快要放榜了。”
沈敬尘也听见了声音,转头看过来,二人四目相视时,四周都仿佛安静了一刹间,但他很快回神,下意识地偏过头,似乎是不想让她认出他。
封温玉将他的举止看在眼中,竟然有一种荒诞的冷静。
像是抽离了肉身,于是,一切变得毫无遁形。
她蓦然想起,前世顾屿时也曾受过伤,但她是事后很久才发现,那时的疤痕已经浅到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地步,她气得掉眼泪,顾屿时无措地替她擦着眼泪,然后无奈地说:
“我就是怕你会哭。”
因为怕她担心,所以会瞒着,而他也的确瞒得很好,若非那次贪欢露了馅,或许她从头至尾都不会发现他受过伤。
那时她埋怨顾屿时不够坦诚。
可现在看着沈敬尘,她却生出一股荒谬的想法——如果沈敬尘真的不想让她发现他受了伤,他真的做不到藏好吗?
他分明是那么细致又谨慎的人。
前世最后一幕又浮现在脑海,若非是沈敬尘突然出现在顾府,她根本不会知道沈敬尘受过伤。
沈敬尘一次次受人折辱,于是,她不得不将心神越发放在他身上。
内阁夫人的名头也震慑不到那些作祟的小人。
可是,真的震慑不到吗?那些伤痕,真是被人折辱而来的吗?
在他要转身离去时,封温玉忽然喊住了他:“沈敬尘。”
他像被这个三个字钉在了原处,浑身僵硬,但也未曾转身。
封温玉下了马车,走到沈敬尘跟前,脚步有点焦急,语气也透着一股迷茫和慌乱:
“真是你。”
这一声语气莫名,然后她才蹙起了黛眉,呐声道:“那日,我看见你了。”
沈敬尘沉默了一下,才喊她:
“封姑娘。”
语气拒人千里,低垂着眼睑,不和她对视。
封温玉像是没有看出来,她咬了下唇,才低声道:“我后来有请娘亲去替你赎身,可你不在了。”
沈敬尘听见这话,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很快,被他掩住,他偏过头说:
“谢过封姑娘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不必了,我现在很好。”
他说他很好,但他的浑身状态和他的话截然相反。
封温玉隐约察觉到他的抵触,她抿了抿唇,问:
“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沈敬尘不肯回答,是封温玉故作威胁道:“你不说,我也能查到!”
他被逼得报了一个地址,是城北的一处小巷子,封温玉隐约记得那处人群鱼目混杂,租住的百姓却是不少,因为那处可以说是整个京城房价最便宜的地方。
封温玉得了答案,才肯放他走。
锦书一直跟在她身后,有点担心地问:“姑娘,他既然已经从教坊司那种地方出来了,现在生活也归于平静,咱们要是前去打扰,会不会叫沈公子陷入不便?”
毕竟人和人是不同的,姑娘这般的人物常常出没寻常百姓的家中,很容易引起四周邻居的好奇和纳闷。
锦书一心打消姑娘和沈敬尘再联系的想法,甭管沈敬尘是否从教坊司出来了,但总归当过伶人,她担心和沈敬尘接触会坏了姑娘的名声。
封温玉掩住眸中晦涩的情绪,她说:“我知道。”
她只是想看看沈敬尘,或者说卢敏行有什么目的。
于她而言,如今沈敬尘是摆在明面上的阳谋,一旦她不接招,谁知道下一次算计是在何处。
【作者有话说】
【啊,我这两天好倒霉啊,昨天还蹭到别人车了,幸亏没什么事,交警来了后,那个车主还问我是不是感觉错了,然后让我走了。
但是意外不止这一件,啊啊啊,去舅妈家一趟,我又把自己的车头撞到了,虽然不严重,但真是流年不利,好烦啊[爆哭]】
59| 第 59 章
◎谢家上门提亲。◎
==第五十九章==
遇见沈敬尘, 让封温玉到贡院后,连看榜都变得有点消极,她坐在茶楼的雅间内, 心不在焉地垂着眸。
下头挤着一群人, 有周叔也在人群中,江知兰从窗户探出头,眼巴巴地盯着榜单。
须臾,外间传来很大的喧闹声, 江知兰听清外面在说什么后,忍不住地叹了口气,封温玉才蓦然回过神来, 她迷惘地问:
“怎么了?”
江知兰坐回了位置,恹恹道:“榜首出来了。”
见她这样,就知道榜首不是孔怀瑾了。
江知兰没失望多久,她的婢女很快冲进来, 兴冲冲道:“上了!上了!姑娘, 姑爷上榜了!姑爷在榜上第三位!”
第三!
江知兰瞬间站起来, 她双眸都亮了,笑意都掩不住, 连说了两声好:
“好, 好!”
封温玉很能理解江知兰的心情,会试前三, 在殿试上很可能拼一把三鼎甲, 三鼎甲的含金量不言而喻。
而三鼎甲最低也会是七品官, 若是得圣上青睐, 江知兰和孔怀瑾一成亲可能就是六品命妇。
六品命妇听着不高的, 但江知兰才是什么年龄, 等日后,三品命妇、甚至一品命妇也不是不可想。
封温玉也好奇起周迟柏的成绩了,周叔来得很快,带来了消息:
“表公子榜上第十。”
这个成绩在封家的预料之中,周迟柏才学不错,但在这一批会试学生中不算拔尖,三鼎甲有点艰难,不过二甲进士应当能有一席。
这些都是封家自个儿的猜测,而会试和殿试的不确定因素也很多,谁也不能保证最后结果。
往日会试第一名在殿试时跌到十名开外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
“会元是谁?”
她下意识地朝皇榜上看去,但离得太远,她根本看不清字,恰好外头又传来恭贺声:“恭喜裴兄高中会元!裴兄可一定要请客吃酒才是!”
周叔也在此时低声回她:
“会元是出自江都府的裴砚。”
封温玉怔愣了一下。
裴砚,又是出自江都府,看来这位会元还是一个熟人。
封温玉心底藏着事,没在茶楼久留,封家的马车已经停在了楼下,她快步离开,没有发现有一个人在看见她时,视线就怔怔地落在了她身上。
******
侍郎府。
封温玉刚回来,就被周玥瑜叫去了,周玥瑜推开手边的账本,让封温玉坐下。
封温玉有些纳闷:
“娘找我什么事?”
周玥瑜脸上有些笑意:“我得了消息,谢家已经派人请了官媒,想来,这几日就会托官媒上门提亲了,你可莫要再整日往外跑了,免得官媒上门时,撞上你不在家的时候。”
自家闺女的婚姻大事眼见有了着落,她自然是高兴的。
她不知道老宅那边的打算,之前谢家一直拖着不请官媒上门,她险些都要有意见了。
封温玉停顿了一下,半晌,她好像才听清周玥瑜说了什么,她垂眸,轻轻地应了一声:
“好,我知道了。”
周玥瑜拍着她的手:“你及笄也快有两年了,这婚事一定下来,顶多一年半载就要成亲,幸好自你出生起,娘就给你一直攒着嫁妆,倒也不会仓促。”
主要的还是嫁衣,自家闺女所嫁不是白身,嫁衣上能佩戴的东西和绣纹也各有不同。
谢祝璟接下来可能官职还会有变动,嫁衣上的绣纹也要跟着变动,所以,嫁衣不能着急做,但等谢祝璟的职位调动下来,又怕到时候来不及。
周玥瑜扶额,显然是已经操心起以后的时候,她嘀咕着:
“看来不能让你亲自准备嫁衣了,还是得多找几位手艺精湛的绣娘。”
封温玉当然听得懂娘亲在说什么,前世顾屿时官入翰林没多久,两人就成亲了,短时间内顾屿时的官职不会有变动,所以,她的嫁衣大半都是由着她亲自做的,可以佩戴玉带、绣牡丹、也可绣五品文官补子,时间也来得及。
直到回了铭心轩,封温玉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不论是遇见沈敬尘,还是谢祝璟很快上门提亲一事,都打乱了她的心神。
周玥瑜口中的快,是真的很快,几乎是才和封温玉提及提亲一事,翌日,谢祝璟就领着官媒上门了。
谢祝璟无父无母,替他来提亲的人是宋作梁的夫人,也就是他的师母杨夫人。
人还没到前,封温玉就被周玥瑜亲自叫起来了,叮嘱着她梳妆打扮,见她穿的衣裳,立即摇头:
“这衣裳寻常穿也就罢了,今日是素了点,前儿不是才做了一套蜀锦的裙子?那套底色雅致,纹绣和织法都好,拿那套来给姑娘换上。”
封温玉欲言又止,她坐在铜镜前,从铜镜中看向娘亲:“我和他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何至于?”
周玥瑜白了她一眼:
“怎么不至于?这可是个重要日子,非得叫他好好看看咱们家的姑娘是如何矜贵的人物,才叫他不敢怠慢你。”
“况且,你打扮越盛重,就代表了对他越重视,但凡他是个明眼人,心底就该记你一分好。”
封温玉咬住唇,说不过她,便选择了住嘴。
前头来了人催周玥瑜,说是人到了,周玥瑜连忙站起身,对着锦书和书瑶交代:“莫要疏忽,待收拾好了,就让姑娘到前厅来。”
杨夫人和周玥瑜相识将近二十年,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两人一见面就是止不住地笑,封温玉也被叫来了会客厅,她一眼就看见了谢祝璟。
他今日穿了一身崭新的雨过天晴色的苏锦箭袖长袍,同色发带束了发,较往日要多了几分少年意气,叫封温玉忍不住地多看了两眼。
往日谢祝璟多是稳重得体,他原来还有这么一面吗?
谢祝璟也在看她,她穿着一袭蜀锦百花裙,蜀锦的色彩似乎自带一种厚重感,这种厚重感不会显得老气,反而是撑起了一份气场,在暖阳下,它折射出的光泽十分闪亮,又若隐若现,蜀锦难得,于她身上,又格外矜贵。
她轻抬眸看过来,下颌尖细,双颊却是饱满,略施粉黛,如同宣纸上晕开的浅淡脂粉,她总是很淡的妆,仿佛是出水芙蓉一般,越淡,越叫人觉得惊艳。
最叫谢祝璟在意的,还是她的那一双眸子,透彻又复杂,矛盾得让人忍不住地细究。
她身份高贵,温柔从容,又生着这般一副绝色样貌,当她认真地看向一个人时,不喜欢她会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也正因为她过分从容随和,会让人生出一种她很容易把你放在心上的错觉,实际上,她的在意的确很容易,但这份在意太浅,清风拂过便要散了。
让人忍不住地生出贪念,想要这份在意再浓厚一点,她的视线停留得再久一点。
杨夫人握住封温玉的手,盛赞道:
“瞧瞧你养的好孩子,这般标志的模样,又有这般气度,可是便宜了我家这小子。”
花花轿子人人抬。
周玥瑜也少不得夸赞谢祝璟一番:“遇之这孩子少年成名,又才思敏捷,实乃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二人你来我往的,倒是叫被夸的两个人都有点不自在。
封温玉偏头看了一眼谢祝璟,见他眼中也有无奈之色,忽然意识到两人同病相怜,瞬间那点尴尬消失不少,她放松了些许。
谢祝璟见状,眸中的无奈之色消失,自他拜入宋作梁门下,又得那一届的状元名头,便听惯夸奖之词,自不会觉得什么赧然不好意思,只是他看出了女子的不自在。
有一个和她同处境的人会叫她放松了一点,那他便能做这个人。
周玥瑜和杨夫人将这一幕看在眼底,两人对视一眼,是周玥瑜先开口:
“阿玉,你带着遇之出去转转,我和你伯母说会儿话。”
封温玉要叫宋作梁一声师伯,杨夫人自然也是她的伯母,也算是自小看她长大的人。
封温玉知道她们要谈什么,抿了抿唇,她站起来:“好。”
她和谢祝璟出去了。
杨夫人也忍不住地笑了声:“这二人也算是投缘。”
知女莫若母,周玥瑜未必看不出自家女儿还是有点心结在,但这种事情就不需要大肆宣扬了。
而且杨夫人说得也没错,谢祝璟足够主动,阿玉又不抵触谢祝璟,时日一长,未必不会是一个好结果。
周玥瑜摇了摇头:
“我瞧遇之在阿玉面前,倒是有点放不开。”
她可是听说过谢祝璟的行事作风,可不似在阿玉面前这般淡泊清高。
杨夫人挑眉:“这是好事。”
由爱生怖,不论如何,谢祝璟会下意识地在封温玉面前扮演一个好人,就说明了他的在意。
周玥瑜笑了,显然也是认同这一点。
二人对视一眼,心底都清楚,这一遭只是走个过场,有了老宅那边的首肯,这门亲事便算是定下了。
后院中,封温玉领着谢祝璟顺着水池旁走,她时不时地觑一眼谢祝璟。
忽然,谢祝璟拉住了她,失笑:
“再往前走,要掉下去了。”
封温玉呐呐,脸色有点窘迫地赧然,她不好意思地要挣脱谢祝璟的手,结果,谢祝璟握得越发紧了点,他含笑问她:
“喜欢这一身?”
封温玉闭嘴,怎么也不肯说话。
谢祝璟放软了声音:“你我日后要成为夫妻,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是我换身衣裳能叫你欢喜些,我自是肯去做的。”
“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只有同我说了,我才会知道该如何去做。”
“否则,猜错你的心思,岂不是要惹你不高兴,时日一久,你我恐要生隙。”
他声音很平稳,他说:“我不想这样。”
封温玉怔了一下,许久,她垂下眼眸,掩住了眸中的情绪,声音很轻很轻:
“……喜欢。”
谢祝璟听清了,他眸中瞬间闪过笑意,唇角也微微勾起。
【作者有话说】
小谢:名分,这不就有了。
小顾:去死。
小颜:你也去。
【小谢啊,你要小心小顾背地里扎小人。】
【我这两天真的水逆,昨天手机又被车门夹坏了[裂开][裂开]下面几天,我要是出门,座驾就是小电驴了!果然,小电驴才是我的归宿!主要是太热太晒了[爆哭]】
60| 第 60 章
◎“她是选了谢祝璟,还是没选我?”◎
==第六十章==
杨夫人和谢祝璟走后, 封温玉回到铭心轩很久没有说话,眼神无意识地停留在某处,像是在发呆。
锦书不明所以:“姑娘怎么了?”
封温玉垂敛着眼睑, 她说:
“没有。”
只是和谢祝璟的对话让她想起了顾屿时, 那番话在她和顾屿时成亲前,顾屿时也曾对她说过,不论是谢祝璟还是顾屿时,她相信他们在说那番话时都是真心的, 但时过境迁,人总是会变的。
府外,杨夫人和谢祝璟一行。
送走了官媒, 杨夫人笑呵呵地看向谢祝璟,有些摇头无奈:
“你啊,老爷子那边既然已经点头了你们的婚事,这件事便是铁板钉钉的, 何必赶得这么紧。”
谢祝璟不置可否, 只是略微低头:“劳烦师母了。”
至于他为何这么着急?很简单, 迟则生变。
于封家而言,他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于小小姐而言, 他也不是最被喜欢的那一个,两人婚事怎么可能会是铁板钉钉上的事情。
只有像现在这样, 有了名分, 过了名帖, 他才能放心。
杨夫人恼了他一眼:“你喊我一声师母, 这些便都是我该做的, 何来劳烦一说。”
谢祝璟无父无母, 到了宋家,便和她们亲子也没什么不同,他身后无倚仗,不仅是成亲时要替他张罗,待后面,也是要该分给他家产的,不敢说和亲子一模一样,但总不会少了的。
换而言之,若非她们膝下还有个亲子,日后谢祝璟也是要给她们养老的。
师徒二字意义重大,和父子也相差无几了。
谢祝璟不由得沉默了一刻,他掩住心中情绪,扶住杨夫人的手腕,声音越发温和了:“是遇之说错话了,谢过师母。”
封家小女定亲,这也不算是一件小事,至少对于翰林院来说,不是一件小事。
有人下意识地朝顾屿时的位置看去。
顾屿时手持狼毫笔,在白纸上滴落了一团墨水,但他没在意,定定地望着邬平安,一双冷凛的眸子泛着寒意,声音沉闷又紧绷:“……掌事大人刚刚说什么?”
邬平安被看得一顿,慢了半拍,才重复了刚才的话:
“我是说,谢侍讲或许好事将近……”
他说得很含糊,说完,视线就不自在地左顾右盼,最终落到张沢陵身上:“张沢陵,昨日那份卷宗整理好了吗?”
一边说着话,他一边借着公务的借口快速地朝张沢陵走去,看背影有点落荒而逃的痕迹。
邬平安背着顾屿时,抬手擦了擦额头莫须有的冷汗,这顾侍读一冷下脸,他竟是恍惚有种对上封阁老的感觉,他隐隐有点懊悔,怎么就一时口快了呢!
谢祝璟要告假,肯定是要说明原因,提亲这等关于个人终身大事的事,邬平安当然会同意他告假。
也因此,邬平安会比别人早得到谢祝璟和封家小女定亲的消息。
顾屿时没管邬平安,他视线落在卷宗上,但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四周的声音或是安静都仿佛和他隔了一层,让他整个人好像空荡荡地飘浮在空中,一个不慎就会坠落。
心脏依旧砰砰地跳着,却又仿佛一下又一下地撞在胸腔肋骨上,传来又闷又钝的疼意。
邬平安盯着张沢陵办公,张沢陵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有点哀怨地看向邬平安,邬平安只当没看见,蓦然,身后传来一声响,惊得二人都偏头看去。
是顾屿时忽然站了起来往外走,不慎碰到了案桌上的砚台,砚台砸在地上发出巨大又沉闷的响声。
邬平安不敢再当没事人了,忙忙喊道:
“顾侍读?顾侍读,你去哪儿啊!”
然而那人好像根本听不见邬平安的声音,身影彻底消失在翰林院内,邬平安傻眼了。
张沢陵不由得轻啧了一声:“这下可热闹了!”
邬平安没忍住一巴掌拍在了他脑门上,没好气道:
“热闹?你是想看谁的热闹?”
一个御前新贵,一个封家孙女婿,他们看得起谁的热闹?
他胆子大,想死就自己死,别拉着整个翰林院。
张沢陵捂着头,疼得抽了口气,不敢得罪上司,只好小声嘀咕:“又不是我招惹来的。”
他好像还想再发表点高见,被邬平安及时打断,他烦躁地说:
“闭嘴吧,真惹了那两人,可没人保得住你!”
即便是他背后的张家,也不一定愿意为了他而得罪封家。
张沢陵闭嘴,又张开,邬平安不耐烦:“你又想说什么。”
张沢陵:“我是想说,待会御前找人怎么办?”
一位侍讲学士告假,一位侍读学士也不知所踪,谁当值?
邬平安斜眼看向他,轻哼:“你不是挺能耐吗,待会就你去御前当值。”
或许是担心什么就来什么,一刻钟后,御前的小李公公过来了,视线扫了一圈,纳闷地“咦”了一声:“顾侍读呢?”
邬平安推了一把张沢陵,笑道:
“顾侍读有事出去了,今儿由张编修当值。”
小李公公也没说什么,领着张沢陵就走了,但到了御书房,文元帝一扫到他,就挑了下眉:
“少悔呢?”
他可记得今日是顾屿时当值。
张沢陵讪笑了一声,含糊不清地说:“谢侍讲今日告假,顾侍读得了消息,就出去了。”
谢祝璟和顾屿时的那点事,文元帝早就知道了。
他一听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他冷笑了一声,骂道:
“这臭小子,为了个女人晕头转向!”
张沢陵眸色微闪,这骂归骂,但不见圣上有一点责怪之意,他心底也不由得轻叹。
文元帝怪顾屿时吗?
的确是不怪的。
这人啊,若是没有一个弱点,那也不好,上位者也轻易不敢用他,如今顾屿时把弱点明目张胆地摆出来,文元帝反而越发敢重用他了。
文元帝听了两本奏折,冷不丁地来了声:
“等他回来,让他来觐见。”
张沢陵恭敬地低头没说话,他心知肚明,这话不是在嘱咐他。
果然,小李公公笑着应声:“奴才记下了。”
顾屿时可不知道文元帝在等他,他才出了皇宫,就骑马直奔侍郎府而去,但半路上,被人拦了下来。
是封阁老的人。
来人躬身:“顾大人,阁老请您过去一趟。”
顾屿时脸色铁寒,他眸色晦涩难辨地盯着来人许久,才肯跟着他一同离开。
今日封阁老沐休,但他的消息来得一点也不慢,顾屿时到的时候,封阁老正在书房内捯饬着棋子,见人来了,朝对面一指:
“坐。”
顾屿时一眼就看见他手边放着的茶水,茶水呈褐色,他没坐,只说:“今日阁老休沐,何苦喝这么浓的茶。”
封阁老觑了眼茶水,喃喃道:
“是有点浓了。”
立即有人将茶杯端下去,很快换了一杯清淡的茶水来。
封阁老见顾屿时还站着,摇了摇头:“这是着急走,连一盘棋都不肯和我下?”
顾屿时语塞,最终还是坐下了。
墨玉匣子中摆着棋子,封阁老捏着棋子先落子,声音很淡也很轻:
“亲事是她自己选的。”
顾屿时捻着棋子的手格外用力,他冷声说:“阁老给了她几个选项。”
封阁老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不知是笑了还是没笑:
“重要吗?”
顾屿时几乎是瞬息回答:“重要。”
封阁老眯起了眼眸。
“您若一个选项都没给她,也就罢了,若是给了她选项,她便一定会选一人。”
最简单的心理暗示。
顾屿时听见自己问:“所以,阁老给了她几个选项。”
封阁老望了他很久,忽轻声道:
“两个。”
顾屿时心中一凉,猜到了答案。
“你和遇之。”
心中传来仿佛针扎一般的疼意,但他还在固执地问:“她选了谢祝璟,还是没选我?”
这是两个答案。
封阁老摇了摇头:
“你明知道答案。”
天平的另一端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当顾屿时也被摆在天平上时,封温玉一定会选另一端。
他手上不稳,白棋掉落在棋盘上,砸到黑子上,位置都被挪动,棋局瞬间毁于一旦。
封阁老没再要求下棋,只是问他:“还要去找她吗?”
顾屿时转身就走。
他走后,封阁老把棋子扔在了墨玉匣子中,宋作梁从屏风后头走出来,他低头看了眼棋盘,白子压根就是乱下,一点章法都没有,可见顾屿时此时的心情。
宋作梁皱眉:“值当吗?”
为了拉拢一个顾屿时,值当吗?
不论是第二代还是第三代,都有出众之辈,家中男儿已经担得起责任,何苦需要靠女子联姻来巩固朝中地位。
封阁老闭上眼,他声音很平静:
“边城快有消息传来了,四皇子不中用了,二皇子也惹了圣上不喜。”
对此,宋作梁仅仅是皱眉,可封阁老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咱们陛下今年请太医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他脸色大变:“老师的意思是……”
封阁老转头朝外看去,声音很平静:
“时间不多了。”
“圣上既然看重他,咱们也恰好有拉拢他的筹码,何苦浪费。”
宋作梁沉默了一下,才说:“可小公子和小小姐……”
封阁老摆手:
“小情人嘛,多些波折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太轻易得到的,也会不懂得珍惜。”
宋作梁斟酌着语气:“若到时遇之不肯放手呢。”
封阁老倏然睁开了眼,眼底的情绪深暗,却是让人看不太清,他扫了宋作梁一眼,像是一眼看透他的想法:
“看来你这做师父的还是不够了解你的弟子。”
【作者有话说】
【好像很久没加更了,等周末吧,周末加更一下吧[化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