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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屋里的星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41| 第 41 章


    ◎“顾安澜!”◎


    ==第四十一章==


    高党一案尘埃落定后, 封阁老按部就班地升至首辅一职,封温玉明显感觉到外人对自己态度的改变。


    但对封温玉来说,她也习惯了旁人的阿谀奉承, 她目前陷入了一桩棘手的选择事件中。


    二哥让她陪同游学。


    从娘亲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 封温玉脑袋都被炸懵了,她?陪同二哥一起外出游学?


    烟花会的时候,她听二哥提起过这件事,但她没想到这么久了, 二哥还是没有放弃这个念头。


    封温玉怀着莫名的情绪,问:“娘答应二哥了?”


    周玥瑜脸上的恼意未散,闻言, 直接翻了个白眼:“我看他是被惯坏了,一点分寸都没有,他出门是游学还是游玩?居然还想拖家带口的。”


    要是封温舟真的成亲了,他想拖家带口, 周玥瑜便是无语, 也懒得阻拦。


    但是, 他出门游学,带着自家妹妹算是怎么回事?


    周玥瑜语气微恼:“你和谢家的亲事还没定下来呢, 哪有时间陪他四处流浪, 他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流浪这个词都出来了,可见周玥瑜对封温舟这个提议的不满。


    周玥瑜是真的有些不满, 她膝下子女四人, 只能尽量地一碗水端平, 如今长子长女都已经成婚, 唯独这幼子幼女了, 幼子未曾及冠, 上头还有他祖父和父亲操心,周玥瑜现在的关注重点当然是放在了封温玉身上。


    她们女子家的青春年华就这么些年,哪能被他平白耽误了这关键时刻?


    话落,周玥瑜带着狐疑的视线看向封温玉:“你不会也想要和你二哥一起出门吧?”


    问这话时,周玥瑜的语气都有点紧绷了,一个不着调也就罢了,总不能两个一起不着调吧?


    听出这话中的危险,封温玉当机立断地摇头:


    “娘可是污蔑我了!我可没有这个想法!”


    周玥瑜眯着眼眸,轻哼了一声:“你最好是没有。”


    这兄妹二人惯来沆瀣一气,周玥瑜不得不怀疑这是两人商量好的对策,然后由封温舟提出来。


    想至此,周玥瑜又唠叨了一声:“你定亲在即,可不能再和你二哥一起胡闹了。”


    提起定亲二字,封温玉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她不经意地抬手捂了捂耳畔,闷闷地“哦”了一声。


    见人答应下来,周玥瑜也放心了,但下一刻,她又皱起眉头:


    “这谢家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意,都多久了,还不请官媒上门提亲。”


    偏这个事,周玥瑜还不能主动提起来,她是个有门第之见的,心底对谢家的门楣还颇有微词呢,哪能叫别人觉得她家姑娘倒贴。


    封温玉眼神又飘忽了些许。


    得知封温玉拒绝同行的封温舟沉默了片刻,接连三日,封温玉来找他时都吃了闭门羹。


    封温玉气得跺脚:


    “封温舟,你再不开门,日后别想再让我叫你二哥!”


    封温舟耷拉着眼皮子,只当没听见这番幼稚的威胁,外间好久没了动静,他翻书页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他怀疑地看向院门。


    今日这么快就放弃了?


    须臾,他听见墙头上传来声响,封温舟脸色微变,他忙忙抬起头,就见有人风风火火地借梯子爬上墙头,探出半边身子,总让人觉得她一个不慎就会掉下来,叫人看得心惊肉跳,封温舟脸色骤变:


    “你快下来!”


    封温玉踩在梯子上,旁边的婢女和小厮都心惊胆战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扶着梯子,封温玉一手扶住墙头,心底也有点慌,但她还是没下去,而是高抬起下颌,冷哼:“你以为关上门,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封温舟被整得无语了,立刻叫人把院门打开,再让人护着她下来,气急败坏:“你想进来,有一百个法子,非要以身涉险?”


    封温玉被训得一头雾水,爬个梯子就是冒险了?


    心中暗暗嘀咕小题大做,但封温玉也没反驳这话,而是质问:


    “那还有什么法子?难道让人把你这门撞开?”


    封温舟难得对封温玉冷脸:“一扇门而已,总比你摔下来要好。”


    封温玉连续呸呸呸了几声,她瘪唇:


    “你可别诅咒我!”


    她这分明是完好无损地下来了。


    封温舟瞪她,封温玉也瞪回去,她不满道:“我都吃了三日闭门羹了,你不和我道歉,还要恼我?”


    封温舟抿唇:“你活该。”


    “谁让你不和我走。”


    提起这事,封温玉又有点心虚,她呐声道:“逃避也解决不了问题么。”


    院子中安静了一阵,封温舟才说话:


    “是我没用。”


    封温玉瞬间一个头两个大,她不理解:“分明是我的事,你为什么要怪到自己头上!”


    封温舟转过头,一言不发。


    封温玉麻了,他总是这样,固执得要命,只认自己的死理。


    正院里,周玥瑜才让管事下去,就听说二姑娘和二公子闹起来了,她头疼扶额,但对这二人的矛盾,周玥瑜压根不想插手。


    往日也不是没发生过两人争执,而外人一旦插手,只会叫两人越闹越凶,最后连带整个封家都不得安宁。


    恰是这时老爷身边的小厮回来了:“夫人,老爷说有一本奏折落在了书房,让小的回来取。”


    书房重点,没有主子在场,再是信重的小厮也不得冒进。


    闻言,周玥瑜眼睛一亮,她亲自去书房取了奏折,然后吩咐:“去叫姑娘来一趟。”


    封温玉怒意未散地来了前院:“娘找我什么事?”


    周玥瑜将奏折交给她:


    “你跑一趟吏部,将东西交给你爹,可是要快些,你爹催得紧。”


    一声催得紧,让封温玉拒绝的话全部咽下,她瘪了瘪唇,说:“知道了。”


    下人早备好了马车,封温玉拿着奏折就能出门,一路晃晃悠悠地到了吏部,六部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封温玉只能请人进去通传一声。


    如今天气才将将要入春,她还披着鹤氅,一袭红色在肃静的吏部门前格外显眼。


    有人瞧见了背影,认出了她,本来要回翰林院的步子,硬生生地转了一个方向。


    听见身后脚步声,封温玉稍稍偏了偏头,待瞧见了一身官服的顾屿时,封温玉忍不住地有一点点尴尬。


    可不就是尴尬!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那日烟花会顾屿时好心安慰了她许久,但她情绪一缓和,瞬间意识到她和顾屿时的独处不合适,便寻了借口说要找地方借水洗脸,结果一去不复返。


    也不知道那日她走后,顾屿时有没有离开。


    应该不可能在原地等她了吧?


    杂念纷纷,但她也没有主动搭理顾屿时,只当做自己没看见,抱着奏折站在一边,低着头祈祷顾屿时可千万不要认出她。


    然而,期盼落空。


    “你怎么在这里?”


    人停了下来,还就停在她旁边,封温玉也是有一刻无语了。


    她磨磨蹭蹭地抬起头,闷声说:“来给我爹送东西。”


    奏折的一角从鹤氅中露出来,她拿住奏折的手指都冻得有点发白,顾屿时也看见了,他微微皱眉:“我替你送进去。”


    虽说是快要入春,但天气还没有回暖,冷风呼啸地,只在外间待了一会儿,就能冻得人浑身发抖。


    封温玉下意识地将奏折收紧了一点,她轻咳了一声:


    “谢过顾大人好意。”


    顾屿时和她爹又不在同一个部门,眼见她爹催得紧,可见里头内容肯定是重要的,万一有不能被顾屿时看见的东西呢?


    封温玉全然忘记顾屿时的官职,侍读学士,被送到御前的奏折大部分都会由他读给圣上听。


    她防备了个寂寞。


    顾屿时也看出了她的防备,心下莫名一堵。


    莫名情绪作祟,他一时间也忘记了自己的职责,沉声说:“二姑娘放心,我不会偷看。”


    他叫她二姑娘,可真刺耳。封温玉在心底默默地想。


    等她听清顾屿时的话,她眨了眨眼,干巴巴地“哦”了一声,但还是没有半点要把奏折交给他的意思。


    真倔。


    顾屿时都有点要气笑了。


    而这时,封榕臾也终于出来了,他惊诧地看见两人待在一起,又皱眉看向封温玉被冻红的脸颊:“怎么是你亲自送来了,路上冷不冷?”


    封温玉一边将奏折交给他,一边摇头:


    “马车里烧着炉子呢。”


    封榕臾接过折子,当着顾屿时的面打开了,封温玉见状,欲言又止。


    然而封榕臾看完折子后,点头道:“没错,正是这个,外头冷,阿玉快回去吧。”


    话落,他朝顾屿时转头看去:


    “顾侍读有没有时间,替我看看这封折子?”


    这折子正是今年吏部要申请的预算,高党一事结束,查出来的赃款足够批下六部的预算,还绰绰有余。


    顾屿时是御前人,对圣上可以批准的预算底线肯定清楚,也是巧了,居然在这里遇上了顾屿时。


    要知道,平时顾屿时几乎是从来不到六部这边的。


    封榕臾有意从顾屿时这里打探些消息。


    封温玉这时还没走呢,听见她爹的话,尤其是顾屿时还朝她看了一眼,热意瞬间窜上她的脸颊,她左顾右盼,就是不肯看向顾屿时。


    顾屿时像是有点迟疑:


    “下官应是不便——”


    尴尬到了极点,封温玉头顶都要冒烟了,她恼羞成怒,下意识地阻止:“顾安澜!”


    一瞬间,四周陷入一股莫名的安静。


    封榕臾拿着折子,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没弄懂这是个什么情况?


    封温玉也是懊悔咬唇,她怎么就叫出了这个名字。


    是顾屿时出声打破了沉默,他回答了封榕臾的前一个问题:


    “下官有时间。”


    有人看向他,他也抬眸,四目相视间,她抿了抿唇,像是怔了一下,又很快垂眸偏过了头,不肯回望他。


    【作者有话说】


    小顾:你叫我,你心里有我。


    女鹅:滚呐!


    【小顾,你……[白眼][白眼]】


    【女鹅默默流泪,封爹成功让女鹅颜面无存。[捂脸偷看]】


    【小沈快上线了,小裴也快了!】


    【今天的更新奉上啦!】


    42| 第 42 章


    ◎简直是在做梦!◎


    ==第四十二章==


    顾安澜。


    顾屿时已经进了吏部有片刻时间, 他沉默地拿着折子,脑海不断徘徊着那一声顾安澜,他难得有些失神。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了。


    后来的那两年, 他和她的交谈肉眼可见地减少, 彼此争执的时候,言语就化成了最锋利的刀刃,恨不得将对方捅个遍体鳞伤。


    她骨子中藏着傲,这样的情况下, 她对他的称呼也变成了冷淡疏忽的顾屿时。


    再想听她喊一声顾安澜,简直是在做梦。


    他有时也在怀疑,这一场所谓的重回过去, 是否仅是和离时他不甘心的一场梦。


    不甘心和她最终走到物是人非的结果。


    ******


    封温玉也在想——顾屿时真讨厌。


    都已经退婚了,他就不能自觉一点地和她保持距离吗?


    抱着这个心思,封温玉调头就走的速度很快,隐约听见背后有什么声响, 但她没在意, 直到手腕被人拽住, 她被迫停下!


    封温玉微惊,下意识地抽回手腕, 再回头去看, 就看见一脸阴郁的颜云鹤,一身墨蓝色暗纹的鹤氅衬得他有些难以直视的贵气, 但他此时微微喘着气, 将这份贵气破坏了不少。


    封温玉那点不自在消失, 出声抱怨:“你干嘛吓我一跳!”


    颜云鹤被倒打一耙, 憋屈道:“我喊了你不下十声。”


    结果她不仅不搭理他, 还越走越快, 让颜云鹤不由得心生慌乱,二人那日是有口角之争,但也不至于让她再也不搭理他吧?


    她不愿理会他了。


    这个念头一出,颜云鹤也顾不得二人是否还在闹别扭,下意识地追了上来。


    所以刚才背后传来的声音是他在喊她?


    封温玉抬手摸了摸鼻子,她忽视掉这个问题,然后纳闷:“你怎么在这里?”


    他又没有官职,来官署区做什么?


    颜云鹤抬手指了指和六部距离不远的皇宫:“我刚从宫中出来。”


    长公主和文元帝一母同胞,惯来关系亲厚,现下才二月底,长公主打发他入宫给文元帝请安,用寻常百姓的话来说,他这就是来娘舅家串门来了。


    如今春寒料梢,颜云鹤怎么也没想到会在皇宫门口看见封温玉。


    惊喜之余,他又不禁生出惊疑,颜云鹤不着痕迹地将女子的妆容尽收眼底,然后仿若不经意地问:


    “阿玉来官署区做什么?”


    封温玉有点冷,她还在朝马车的方向走,满不在意地回答:“给爹送东西。”


    不是来找谢祝璟,也不是来找顾屿时。


    颜云鹤笑得眯起眼,那股慵懒矜贵劲从他身上要溢出来,他慢条斯理地笑着说:“那还真是巧了,晚上一刻钟,咱俩都得错过。”


    他想说缘分的,但又觉得过于直白了点,最终还是收敛了。


    封温玉白了他一眼,有点无语,什么巧不巧的啊,好像两人见个面是什么登天的难事一样,而且现下初春裹着寒意,叫二人冷得浑身都在打着颤,多耽误一刻钟,就是多受一刻钟冻。


    不抓紧时间归家,在这儿闲聊什么呢。


    春意一来,京城中青年才俊就换上了单薄的春衣,好像根本不怕冻一样,封温玉也是其中一员,她里头就穿了单薄的春裙,若非出来时披了鹤氅,不知道要有多狼狈。


    她将自己裹在鹤氅中,巴掌大的脸都藏了起来:“你怎么来的?”


    颜云鹤回答她:


    “马车。”


    封温玉视线扫了一圈,在拐角的巷子边瞧见了马车,她归心似箭,没再管他:“那你也赶紧回府吧。”


    颜云鹤有点不乐意。


    她们有两三个月没见面了,这才说了几句话啊。


    他绞尽脑汁:“时辰还早,福春楼那边新推出了一种温酒,要不要去尝尝?”


    “伯母应该也不在府上,你回去了也是无聊。”


    封温玉觑了他一眼,倒是不意外他知道娘亲不在府上,自她祖父当上了首辅后,送来封家的请帖简直数不胜数,去哪一家,不去哪一家,都有讲究,但再是挑挑拣拣,娘也忙得脚不沾地。


    今日是寿王妃设宴,她昨儿就听娘提过一嘴,还想带她一起赴宴,被封温玉忙声拒绝了。


    这些成亲后妇人的聚会,偶尔无意中透出的虎狼之词简直能让人臊得钻到地下去,她们和未出阁的姑娘也没什么话题,三句话不到就是询问有没有定下亲事。


    人人都知道封家和谢家有亲近之意,但她一日未定亲,别人就觉得有可趁之机。


    尤其她祖父官位又升了一截,对储君之位有意的皇子们更是着急拉拢,其余人又有意讨好,于是太多人明里暗里地给她推荐族中的青年才俊。


    封温玉有幸经历过一两次,从此对这类宴会避之不及。


    颜云鹤还在游说,封温玉被磨得不行,只好捂住耳朵道:“知道了知道了,别念叨了。”


    颜云鹤一顿,他有点气笑了:


    “你还嫌我烦了。”


    旁人想要他说几个字,还得看他心情呢,她倒好,这么光明正大的嫌弃。


    果然,主动贴上来的,就是不会被珍惜。


    心底这么想着,在小姑娘上了马车,转头催他“快些啊”时,他又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你先行一步,我叫马车跟上你。”


    他再不着调,也不可能和封温玉同乘一辆马车。


    福春楼。


    二人坐在了二楼靠窗户的雅间,锦书几个婢女小厮都跟着在里头,一是伺候两位主子,二也是省得惹人闲话。


    桌面上煮了一壶酒,颜云鹤和她介绍道:


    “这是店家新酿的青梅酒,度数低,最适合你这般的人。”


    封温玉恼了他一眼,什么叫她这般的人?


    颜云鹤没回答这个问题,他自是了解封温玉的,酒量一般,却是有点贪杯,这种度数低的果酒最是适合她。


    酒香味很快溢满了雅间内,案桌上也摆了几道吃食,但封温玉只心心念念地点着那壶酒,颜云鹤失笑地替她斟了一杯酒,提醒她:


    “先尝尝如何。”


    拇指大小的白玉酒杯,几乎是才尝到味就没有了,透着一点酸甜的酒香瞬间溢满口腔,封温玉忍不住地轻轻弯起了眼眸。


    她在府中时,娘和二哥都不许她沾酒,也就只有颜云鹤会带着她偷喝。


    也因此,二哥对他越发看不顺眼。


    这酒不醉人,颜云鹤很大方地给她倒了三杯,叫她过了一番滋味,雅间内烧着炉子,气温一上来,人就有点懒洋洋的了,封温玉倚靠着楹窗,头枕在手臂上,安静地朝下头看去,人来人往的坊市也添了些许余韵。


    她倚在楹窗上看风景,自也有人在看她,他靠在位置上,女子仿若眼含秋波,面若春霞,他捏着酒杯的手停顿了一下,喉结稍稍滚动,将酒水一同咽下去。


    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个念头不自觉地就出现在脑海中,颜云鹤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封温玉不明所以,不解他在笑什么,她刚要问,余光瞥见了什么,她惊讶地转头看去,也忘记了自己想要说的话,她叫颜云鹤来看:


    “那是不是乔家的马车?”


    刚才马车的提花帘被风吹起来的一刹间,她好像看见乔安虞。


    颜云鹤听话地凑过来,他眯着眼仔细地辨认马车上的标识,很确定地冲封温玉点头:“是乔家的。”


    封温玉整个脸都皱在了一起,有些惊疑不定。


    她瞧着乔安虞去的方向好像是瓦舍,不止她看出来了,颜云鹤也看出来了,他“呦”了一声:


    “不得了,咱们乔姑娘也肯下凡了?”


    这话,真是够阴阳怪气的。


    颜云鹤惯来不是好性子的人,也知晓乔安虞和封温玉的那点矛盾,他也是个拉偏架的,甭管乔安虞因为什么针对封温玉,都不妨碍他看乔安虞不顺眼。


    乔安虞出身高贵,自持是出身后族,平日中是有点抬起下巴看人的,对于瓦舍之地更是不屑一顾。


    瓦舍,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尤其夜间最是热闹,这里头有京城最大的勾栏、酒肆和青楼。


    因着青楼的存在,乔安虞每每听见瓦舍两个字时,眉头都死死皱在一起,嫌恶也摆在脸上久久不肯消去。


    颜云鹤说乔安虞今日下凡,不过在讽刺乔安虞罢了。


    封温玉也有点意外,不过这件事到底和她没什么关系,她虽然是疑惑,却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想法。


    ******


    高党一事让京城沉寂了一段时日,但三月一过,整个京城就都热闹起来了。


    无他,三年一次的会试要开始了。


    各处的举人都奔赴京城赶考,大街小巷的客栈和酒楼都住满了人,就连牙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有举人要住客栈的,自然也有想要租个小院子安心读书的。


    便是封温玉这段时间的应酬也多了起来。


    不过,眼下这群人的聚会不再是蹴鞠骑马,或是赏菊观梅,而是把地点都设在各个茶楼,稍不留神,或许就能听见几个青年凑在一起文辩。


    封温玉再一次被叫了出来,茶楼格外热闹,她和江知兰缩在一起,江知兰附耳对她说:


    “听说有人给这次会试的举人列了个排行出来。”


    封温玉惊诧了:“文无第一,这如何能排个高低出来?”


    江知兰失笑:“这自是排不出来的,不过有几个人夺魁的呼声很高。”


    她冲着楹窗前的那群人抬起下颌:“瞧瞧,都是奔着那些人来的。”


    她们这些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而能考得会元的人选,家世背景寻常都是不错,毕竟世家倾轧,资源封锁,从草根爬上来的人能有几个?


    封温玉也心知肚明,她压低了声音,揶揄地笑:“我记得孔公子也是今年参加会试,依着孔公子的才能,必然能榜上有名,我可就提前恭喜姐姐了。”


    江知兰闹了个脸红,她拉着封温玉赴宴的心思,也不过是想瞧瞧孔怀瑾,作为当下考生之一,他自然会经常出现在这等以文会友的场所。


    封温玉眨了眨眼,掩住了眸中的情绪,眼前一幕对她来说有些恍若昨日,顾屿时会试的那一年,她曾也这般频繁地出入各个茶楼。


    底下又传来争辩的声音,封温玉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她探头朝下看去,待看清争辩的那人是谁时,她轻挑了下眉,是和乔安虞定亲的那位李公子。


    封温玉和江知兰凑近,有些疑惑:“怎么不见乔安虞?”


    闻言,江知兰也纳闷地摇头:


    “听说别人给她送去的帖子都被回绝了,也不知道她最近是在忙什么。”


    要知晓,往日乔安虞最是喜欢热闹,哪怕和封温玉不对付,也是场场聚会都不落下。


    真是稀奇。


    【作者有话说】


    女鹅:她在搞什么鬼?


    小乔:偷摸地干大事。


    【会试开始了,来吧,下注吧,猜猜小沈和小裴哪个男配会先出来,话说小裴也算是二进宫了。[闭嘴][闭嘴]】


    43| 第 43 章


    ◎沈敬尘◎


    ==第四十三章==


    或许是乔安虞太过反常, 以至于,再一次撞见乔安虞的马车朝瓦舍去的时候,封温玉的好奇达到了顶峰。


    她转头太突然, 像是做贼一样鬼祟, 锦书险些没拽住她:“姑娘是要去哪儿?”


    封温玉摸了摸鼻子,她微低了些许声音:


    “我就是好奇,这瓦舍到底有谁在,居然能引得乔安虞三番五次地前往。”


    得, 这是要看热闹。


    锦书没有拦她,只是提议道:“瓦舍内鱼目混杂,不如姑娘叫上周叔一起?”


    她口中的周叔是指平日中接送封温玉的马夫, 他年轻时是在镖局中走镖的,自有一身武力,否则也不会被周玥瑜安排在封温玉身边。


    封温玉知晓锦书的言下之意,看热闹行, 但要保证安全。


    她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没反驳锦书的提议, 书瑶匆匆叫来周叔,封温玉一抬头, 见乔安虞的马车快要消失在街道尽头, 几人来不及再闲谈,忙忙追了上去。


    有周叔在, 封温玉倒是没跟丢人。


    就是这种尾随别人的行为, 叫她有点心虚, 生怕会被乔安虞这个当事人捉住现行。


    脑子一热, 她就追上来, 等冷静下来, 她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冒失,正再纠结是否继续跟下去的时候,前头的马车停了下来。


    封温玉屏住呼吸,下意识地一侧身,有点做贼心虚地想,不会发现她了吧?


    要是被乔安虞逮住她,指不定怎么言语臊她呢!


    紧接着,封温玉就看见乔安虞下了马车,只带着一个婢女往瓦舍里头走去,把马车停在了小巷拐角处,封温玉瞬间就明白了她的用意,这是不想引人瞩目呢。


    封温玉有点迟疑了,她还要继续跟上去吗?


    她是有点好奇乔安虞的反常,但明知别人藏着掖着,还要追根究底别人的隐秘就有点讨嫌了,怀着这样的心思,封温玉停了下来,正要转身离开,她就眼睁睁地看着乔安虞踏入了教坊司。


    乔安虞去了教坊司!


    等脑子清楚地传来这个认知时,封温玉险些惊掉了下颌。


    教坊司是什么地方?里头培养各种伶人,偶尔有罪人之后也会被送到教坊司,直白地说这也是一处勾栏,顶多是比青楼好一点,里头的伶人没有那么轻易地陪客卖身。


    不那么轻易,不代表没有。


    而封温玉也听说过教坊司的名声,算是京城内最大的一处勾栏,里头不仅有伶人也有伶倌,是以,不止有男子会出入这里,也有一些女子出没,但都会寻个听戏的名头。


    但是那些女子通常都是成了婚的,少有未出阁的姑娘出入这教坊司。


    这年头女子艰难,嫁人后也得不了几年太平日子,什么纳妾养外室的数不胜数,有些性子软的就忍气吞声,默认地那般过一辈子,性子强硬的也会为了自己的儿女而忍耐。


    封温玉身处高门,深知这些人家瞧着金玉其外,但内里指不定怎么腌臜呢。


    和离很难,毕竟闹起来了,丢的不是一个人的脸面,不过一旦儿女成家了,没了后顾之忧,明面上是不闹开,但私底下借着听戏的名头出入教坊司的妇人可不是没有!


    据封温玉所知,之前有个外放的官员在地方宠妾灭妻,妻子实在受不了,借吃斋念佛的名义去了庄子。


    名头不过是哄外人罢了!实则私底下的生活快活得不得了。


    那官员又是满口仁义道德的,最是好面子,能拿其怎么样?能舍得名声和离吗!


    不仅不敢宣扬,还得自个儿眼巴巴地替其妻子找由头,那所谓的吃斋念佛就是他自己传出去的消息。


    就如同封温玉,她娘就不止一人对她说,嫁人一事,高嫁不好,低嫁也不行,选个稍低点的门楣,日后一旦不顺心,大不了搬入自家的宅子住着,还说什么会给她的嫁妆中再添上些宅子。


    封温玉纵然知道这些腌臜,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乔安虞在闺阁时就敢往教坊司跑啊!


    这一旦传出去,坏的是乔家姑娘的名声。


    纵然乔大人只要她这么一个女儿,但乔家旁支的姑娘可是不少!世人一旦怀疑乔家的家风,可不管什么主脉旁支的!


    尤其是现下二皇子和四皇子都是争储的关键时刻,四皇子乃是皇后的亲生子,也是乔家的外孙,一旦乔家名声有染,二皇子一派定然会借此大力抨击乔家和四皇子。


    乔安虞疯了吗?!


    怎么敢在这个时候犯糊涂。


    而且乔安虞已经和李家定了亲,李家那种家风一旦知晓乔安虞出入教坊司,不论她是真来听戏还是看人,都不可能再把这门婚事继续下去。


    退婚无所谓,凭乔家的能量,乔安虞和离再嫁都不是难事。


    但名声不能坏啊!


    封温玉忍不住地猜测,难道是乔安虞被迫和李家定了亲,这番行为是在无声地抗议?


    但那也太蠢了,哪有不找对方的错处,而坏自己名声的。


    再说,她自认是对乔安虞有一些了解的,乔安虞不可能为了做戏委屈自己出入这种地方。


    越是分析,封温玉越是麻木。


    所以,乔安虞还真的在教坊司看上某个伶人了?


    封温玉僵硬地转头,问向锦书:“我看错了,是不是?”


    锦书知道她在问什么,哭笑不得地回答她:


    “姑娘没看错,乔姑娘的确是进去了。”


    锦书有点担忧姑娘会一时好奇地也跟进去,忙忙出声隐晦地劝阻:“姑娘,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该要回府了。”


    说实话,封温玉的确有点想要一探究竟,是谁啊,这么有魅力,能把乔安虞这么高傲的性子迷成这样。


    但她没这个胆子。


    也不知道怎么的,她忽然想起在扬州城时她和表哥追着家中下人而去,快要接近云烟楼时,顾屿时怒不可遏出现的一幕。


    那还是她第一次见顾屿时发那么大火。


    他在悲愤,也好像有一点藏得很深的恨意,以至于他控制不住情绪。


    也让封温玉时至今日也还记忆犹新。


    封温玉不着痕迹地抿了下唇,她也觉得没意思了,转身道:“回去吧。”


    管他是谁呢,总归和她没什么关系。


    教坊司内。


    雅间里头的人听见声响,他轻垂着眼眸,安静地坐在琴前,如同月宫玉桂,清冷皎洁,令人不敢攀折,但那双手上缠着纱布,像是谪仙跌落凡尘,又像是美玉存瑕,让人惋惜的同时,又不自由地生出妄念和破坏欲。


    乔安虞进来后,就让人将雅间的门关上了。


    她一下子就看见了他手上的纱布,瞬间急了:“他们又来折磨你了?!”


    如果顾屿时看见这人,定然是一眼就认得出这人是他恨之入骨的霖玉公子,但他不在,眼前只有乔安虞一人,乔安虞不认得什么霖玉公子,只知道沈家长公子,只认得沈敬尘。


    沈敬尘远不如十二年后的从容,他落入教坊司才不过一年,顶多是被磨了性子,如同提线木偶般地坐在了台前供人取乐。


    他还没从沈家落败中回过神,就已经登高跌重落入尘埃。


    往日相识之人,好友避而不见,或是来看看往日仰望之人如今跌落的惨状来满足一下自己那点隐晦的心思。


    沈敬尘不想再和从前有任何牵扯。


    于他而言,那是伤疤,让过往相识之人看见他的狼狈,只会越发让他意识到他如今的处境,越发的……叫他难堪。


    沈敬尘低垂着眼眸,回答乔安虞的话也是冷淡至极:


    “这和乔姑娘无关。”


    话落,他微微拧眉,对乔安虞出入教坊司的行为不赞同,语气稍微生硬:“你不该再来的。”


    他早提醒过乔安虞,不要再来教坊司。


    但乔安虞一意孤行,根本听不进去他的劝解。


    即便他知道,乔安虞每一次到来都会让他好过上一些,但沈敬尘不愿。


    他已经沦落至此,乔安虞是他在沈家落败后难得对他存有善意的人,他做不到利用这一份恻隐之心拉着她陷入泥潭。


    乔安虞见他还是这么冷淡,难免有些挫败。


    从前就是如此,他是沈祭酒的孙子,沈家是书香门第,作为国子监的院长,沈祭酒门徒无数,清誉之名响彻天下,作为其的嫡长孙,自幼被他亲自教诲,也养成了一副清冷的性子。


    乔安虞第一次见他时,就是在国子监。


    乔安虞见过太多因她身份而讨好谄媚的人,她倒是不觉得讨厌,只是见得多了,习以为常后也不会再投去视线。


    那一次,她也是去找表哥四皇子,初见沈敬尘时,他就是不卑不亢,待表哥也是不冷不热。


    三人作别,她忍不住地再三回头,后来她瞧得出表哥对他的态度不满意,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她不自觉地替他说了一声好话:“沈公子醉心文学,不通人情世故,表哥和他计较什么。”


    从那之后就仿佛注定了什么。


    一旦他出现,她总是下意识地追逐他。


    但对他来说,她只是一个路人,一个过客,纵是出身再高,也不曾被他放进眼中过。


    乔安虞不止一次为此黯然伤神。


    她本以为他就是这般冷清之人,也以为他就是如她所说,不通人情世故。


    可是后来,她才知道她错了。


    他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他也会喜欢上别人,一旦喜欢上别人,他和那些凡夫俗子也没什么区别,会担忧,会紧张,会不安,也会吃醋酸涩。


    乔安虞在心底无声地喊他的名字——沈敬尘。


    沈祭酒给他取名敬尘,可他这人却是目下无尘。


    看不上的人,出现在他面前一百遍,他也会视若无睹。


    或许是年少慕艾,又或许这是她唯一的长久期盼而不可得,叫沈敬尘成了她心底的执念。


    她早得知了沈敬尘在教坊司。


    但乔家,和家中长辈的压力,让她不敢前往,也不能来见她。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她付出了多少,才能出现在这里见他一面。


    她拿自己的婚事换了这段时间相处。


    大婚前,乔家不会阻拦她前往教坊司,但也仅此罢了。


    她还记得那一日,向来疼爱她的祖母失望地问她:“值得吗?”


    乔安虞也说不出值不值得,她只是想了却心中的那一个执念。


    再说,没能嫁给喜欢的人,嫁谁不是嫁呢?总归家中会替她认真挑选人,不会害她。


    乔安虞望着沈敬尘的侧脸,她安静地坐了下来,阻止了他还要弹琴的举止,她说:


    “今日不要弹琴了,陪我待一会儿就好。”


    沈家还在时,她再是如何追逐,二人也总会错身而过,现在,他被迫停下,不得不陪着她共处一室。


    乔安虞细究自己的心思,怔怔地想,她好像也没觉得快乐。


    他也不快乐。


    【作者有话说】


    女鹅:姐妹,你干嘛呢?


    小乔:你管我!


    【好的,你们都猜对了,是小沈出来,[摊手]这么好猜嘛!】


    【今天帮闺蜜抢演唱会的票,我第一次搞这个,然后我问她,要是我们俩都抢到了怎么办?(因为我不追星,也不看演唱会)


    闺蜜:你太高估我俩了


    闺蜜:你待会就知道了,秒空


    我:[问号]


    结束后,一个没抢到


    闺蜜:这下不担心两个都抢到了吧?


    我:(流汗)抢票前的我还是太狂妄了


    我:下次追点冷门的[摊手]】


    【这一章评论发52个红包~】


    44| 第 44 章


    ◎前世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加更】◎


    ==第四十四章==


    顾宅。


    顾屿辞等了数日, 才在门口蹲到他哥,几乎是人才下马车,他就立刻上前:“哥!”


    少年脸有些藏不住的欢喜, 顾屿时的视线从他的脸上扫过, 脚步停了一下,然后再踏入府邸,声音淡淡:


    “什么事?”


    顾屿辞按捺不住地说:“三日前太医来了府上,说我可以多出门走动了。”


    娘生他时艰难, 也让他从娘胎中就带了病根,因此,娘一直觉得愧疚他, 也越发紧张他,近乎从不肯让他单独出门,被困久的人,总是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期待。


    所以, 顾屿辞一得了太医的准话, 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消息告诉他哥。


    他对顾屿时抱着一种莫名的孺慕之情, 或许是他年少时就丧父,对父亲的记忆浅薄, 从他有记忆开始, 撑起整个顾家的就是顾屿时,顾屿时于他而言, 从来都是亦兄亦父的角色。


    顾屿时终于停下了。


    顾屿辞忍不住期待地看向他, 顾屿时眼神不由得有些复杂, 许久, 他才说:


    “娘同意了, 你就可以出门。”


    闻言, 顾屿辞有些颓废,他会先告知大哥这个消息,也是他心底清楚,一时半会儿的,娘绝对不允许他出门,有了大哥点头,他才好借此说服娘亲。


    现在大哥明显是让他去问娘的意见,顾屿辞有点失望,但他还是没敢再提出要求。


    兄弟二人在游廊上分离。


    顾屿辞有点黯然地垂下头,他其实是有心和大哥亲近的,但大哥每日早出晚归,今日也是很难才等到大哥,两人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谈何亲近?


    沐凡转头看了一眼小公子,再抬头觑了眼自家大人,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我听管家说,小公子已经等了您三日了。”


    顾屿时目不斜视,话音透着股近乎漠然的冷情:“所以呢?”


    沐凡愣了一下,没听懂大人是何意,也没敢接这话。


    顾屿时没看沐凡,也不想知道沐凡在想什么,顾屿辞等了他三日,他就该早早地出现在顾屿辞眼前吗?


    他已经背负了顾家的太多期待,还要再去满足个人的情感需求吗?


    沐凡偷偷地看了眼大人一眼,现在已经月上树梢,圣上放大人归家很晚,大人只披着层单薄的披风,老太太整日忧愁小公子的身体,欣慰于大人的担当和稳重,却好像忘了大人也不过刚及冠。


    大人离府时,府中静悄悄地还未苏醒,归家时,府邸依旧是一片暗色,来来去去,大人一直是孤身一人。


    是时间对不上吗?所以缺少了关怀?


    但他记得,小公子一旦有个头疼脑热,老太太总要衣不解带地连夜照顾,便是平时,也要百般嘱咐下人,对小公子的一切事宜都是亲自过问。


    就好像……这里是小公子的家,却只是大人暂停的落脚处。


    沐凡忽然有点懊悔自己多嘴了。


    为了将功补过,他忙忙地提起另一件事:“对了大人,您让我派人盯着教坊司那边,今日咱们的人看见封姑娘了!”


    顾屿时的脚步毫无预兆地一停,沐凡险些撞上去,四周吹过的风在这一刻都仿佛更冷一些,寒风刺骨。


    封温玉,教坊司,这两个词一起撞入脑海时,顾屿时的心脏骤然一缩,仿佛被几根细细的线勒紧,下方坠着一块石头,死死地要拖着他沉湖,坠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好久,沐凡才听见大人的声音:“她去教坊司了?”


    轻飘飘的,又沉甸甸的,让人听得心中一阵堵塞。


    沐凡忙不迭地摇头:“没呢!听咱们的人说,封姑娘好像是跟在乔家姑娘身后去的,只看着乔姑娘进了教坊司,就转身回去了。”


    那块石头好像轻快了点,但也仅够让他沉浮在湖面之上,暂得片刻喘息时机。


    沐凡不解地看向大人,从一开始,他就不知道大人让他派人盯着教坊司做什么,今日得知封姑娘出入瓦舍的时候,他简直吓了一跳,后来听说封姑娘没进教坊司才松了口气。


    他险些就要以为自家大人能未卜先知了!


    沐凡又挠了挠头:“不过大人让我查的那位霖玉公子,我还是没查出来,就好像教坊司根本没有这个人。 ”


    沐凡声音有点变小,他心底也苦,大人只给了他一个称号,但他都快把教坊司翻遍了,也没查到教坊司中有谁叫霖玉公子的。


    顾屿时眸色微沉。


    没有霖玉公子?


    他对沈敬尘了解不深,他第一次去查沈敬尘时,是在知道封温玉有替沈敬尘赎身的想法的时候。


    彼时,他一度觉得沈敬尘是出身南疆,叫封温玉如此鬼迷心窍,根本就是给封温玉下了蛊!


    后来才得知沈敬尘就是出身中原,祖籍齐鲁。


    自欺欺人的借口被扯破,顾屿时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有意替一个伶人赎身,甚至要将这个伶人安排在她的嫁妆宅子中。


    大津朝的律法规定,女子嫁妆隶属于本人所有,其他人不得妄动。


    但顾屿时从未想过她会那么安排她的嫁妆。


    顾屿时不愿去想他初得消息时的狼狈,他不懂,便是封温玉喜新厌旧,也不该选择沈敬尘。


    论年龄,沈敬尘还要年长于他,论容貌,沈敬尘都年迈了能有什么姿色?论才情,他年少就独得三元,压得同辈人不敢争锋,沈敬尘哪一点能和他比?


    于是,顾屿时只能刻薄地揣测,沈敬尘是倚仗着一副勾栏做派,才能把封温玉骗得团团转。


    那时他顾不得封温玉会不会更厌恶他,暗中给教坊司施压,最终赎身一事才不了了之。


    如果说顾屿时重生回来,对高党和周迟榆是恨之入骨,对沈敬尘就是厌恶至极。


    即便是颜云鹤,或者是后来的谢祝璟,都不能叫顾屿时这么嫌恶。


    霖玉公子是不存在,还是沈敬尘还没来得及获得这个称号?


    沐凡小心翼翼地问:“除了霖玉公子这个名讳,大人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别的线索?顾屿时当然有。


    他知道论起年龄,沈敬尘年长他三岁,现在也该是二十有三,最爱装模作样地穿一身白衣,但这中间有十二年的距离,顾屿时不知道现在沈敬尘是什么模样。


    便是沈敬尘这个姓名,也是他费了一些功夫才查到的。


    这人出名时,就是以霖玉公子出名的,后来也从不曾提起过自己的姓名,想来也是觉得不敢见人。


    顾屿时忽然发问:“你刚才说,她是跟着谁去的?”


    沐凡不知道大人怎么了,忙忙回答:


    “是乔家的大姑娘,就是皇后母族的那个乔家。”


    乔安虞?


    他对这个人有印象,在闺阁时和封温玉格外不对付,在他和封温玉成亲一年后才成亲,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当时封温玉还和他抱怨过,说其没脑子,嫁人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知道要仔细挑一挑人选。


    后来,新帝登基,乔家逐渐落败,乔安虞在京城也不在是众星捧月的存在,随着夫家一起远赴地方任职。


    乔安虞离京前,曾来府上见过封温玉一面。


    便是十年过去,顾屿时对这件事仍旧记忆犹新,那次会面后,封温玉有好长一段时间心不在焉。


    乔安虞那般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出入教坊司。


    顾屿时忽然生出一个疑问——封温玉是如何接触到沈敬尘的?


    二人云泥之别,沈敬尘这般身份的人,想要见封温玉一面简直难如登天。


    前世被情绪淹没了理智,他居然一直没有意识到二人光是相识一事就已经是不对劲。


    顾屿时脸色微微一沉,他想起一件事,他出入大理寺时,翻过一年前的卷宗,其中之前的国子监祭酒就是姓沈。


    前世他能接触大理寺卷宗时,沈家早成了先帝时期的一段历史,他根本不会把沈敬尘和沈家放在一块联想。


    他隐约记得卷宗上记载了沈家一门的下场——满门抄斩。


    如果沈敬尘真的是沈家人,他早该死在一年前了,怎么会还活着?


    分明不应该,但顾屿时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只有沈敬尘是沈家人,才能把沈敬尘、乔安虞和封温玉这三人串联在一起。


    顾屿时心脏处后知后觉地蔓延上一丝丝疼意,他有点迷惘,所以呢?


    所以,前世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乔安虞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封温玉和沈敬尘究竟又是什么关系?


    那个真相,又值得封温玉不顾名声地一而再地前往教坊司吗?


    他在其中又被摆在了什么位置。


    夜色浓郁得化不开,寒意随风裹来,顾屿时有太多问题要问,脚下的影子在扭曲拔高,就像是快要冲破胸腔的情绪,但他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


    因为他知道,没人能给他答案。


    这个世上每个人都在往前走,唯独他被困在前世的回忆中。


    “大人……大人?”


    顾屿时被堪堪地叫回神,他好像看了一眼沐凡,又好像根本没看,他唇色微白地走向前院。


    沐凡无声地动了动嘴皮子,担忧在他眼底一闪而过,刚才那一刹间,他不知为何竟然觉得自家大人好像格外孤寂。


    他总有一种错觉,就好像大人和这个世界隔了一道屏障,他融不进来,别人也闯不进去。


    只有封姑娘的消息,会叫大人的情绪有所波动。


    沐凡对面这样的大人,难免会有点心惊肉跳,人在世间总该有在意的东西,这是拉住他们的一根绳,一旦没了这根绳,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无所依、也无可归。


    沐凡不止一次地想——要是大人和封姑娘没有退婚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小顾:勾栏做派!


    小沈:?


    【加更来啦!难得,今天终于赶上加更了!】


    【放在现代,小顾就是有点抑郁了。】


    【其实小顾和女鹅就是阴差阳错,他不是没有试图去问过,但就是错过[闭嘴]】


    【上一章的评论已经发啦!】


    45| 第 45 章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第四十五章==


    窗棂筛进熹微的日光, 铺在床幔上,成了暖洋洋的春意,里头的人被催醒:“姑娘该起了。”


    封温玉困倦得紧, 很是艰难地应了一声。


    昨儿偷摸跟踪乔安虞回来后, 她心底藏着事,一夜翻来覆去地睡不好,有意找人替她解困,但她也不是个大嘴巴的人, 把人家的隐秘到处宣扬。


    锦书有点发愁,自家姑娘起不来,她也只能由着姑娘再睡会儿, 盯着室内的沙漏,不敢叫姑娘耽误了时间,又先让书瑶去催厨房送来早膳。


    等膳食端来,又过去了一刻钟, 这下子, 锦书不敢再让姑娘睡了。


    浸了凉水的帕子直接敷在了姑娘脸上, 一道哀怨声响起“好狠心的锦书”,锦书哭笑不得, 昨日睡前是谁一而再地叮嘱她一定要把自己叫起来?


    人清醒了, 再起身就不是什么难事了,封温玉坐了起来, 锦书和书瑶替她穿衣、洗漱, 盘了发髻又簪了玉钗, 整个人收拾妥当后, 才挪到案桌前, 开始吃早膳。


    她还有迷瞪, 食不知味的。


    锦书轻咳了一声,隐晦地提醒催促:“姑娘和谢公子约的是什么时辰?”


    封温玉瞥了一眼旁边的沙漏,猛地一个激灵,整个人立时清醒,三口做两口的喝下米粥,手忙脚乱地拿着块糕点咽下,场景陡然变成了她催促锦书:


    “快些,快些,要迟到了!”


    书瑶偷笑起来,锦书忍不住地无奈:“东西都收拾好了,只等着姑娘了。”


    封温玉摸了摸鼻子,赧然得不敢看锦书,领着二人匆匆地往外走去,紧赶慢赶,等她到府门口的时候,就见谢祝璟的马车不知已经停在门口多久。


    周叔也驾着马车在门口等她。


    谢祝璟今日依旧穿着一身青衫,只是衣袖出绣着暗纹,叫这身不起眼的青衫变得好像只是内敛藏拙起来,他目光平稳,不见丝毫等待的不耐,封温玉便问:


    “等很久了吗?”


    谢祝璟不提自己等的时间,替她挽起因奔跑而微有些凌乱的青丝,低声:“我也不过刚到,你不用着急。”


    封温玉稍安了心,她不是个喜欢迟到的人,分明是约好的时辰,再叫别人空等,就好像是违诺了一样。


    她瞧了眼天色,忙忙催促道:


    “那快些吧,莫要晚了。”


    她和谢祝璟今日相约,倒不是要去何处游玩,而是近来京城涌来一堆难民,消息直达天听,众人才知是边城一带大雪压倒房屋,百姓们流离失所,彼时靠近年关,知县任期快要结束,只顾着履历漂亮,将此事隐瞒不报。


    知县的不作为,知府的疏忽不察,让这件事如同滚雪球一般,演变得越来越大,最终难民居然逃到了京城附近,纸包不住火,有官员发现难民后连忙上报,朝廷这才得知边城的惨状。


    前有高党贪污,后有知县欺君,文元帝怒不可遏,下令直接将知县处死,当地知府也被贬了官。


    她祖母命人在城门口施粥,谢祝璟是被二师叔叫去帮忙的,封温玉得知此事后,便和谢祝璟相约今日一同去。


    施粥一事,于名声有益,封温玉到城外前,一直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的。


    直到真正地看见城外景象,封温玉陡然变得沉默,怔怔地看向眼前一幕,不论是挤在棚屋下,还是排队领粥的人都是衣衫褴褛、骨瘦嶙峋,他们拥挤在一处,狼吞虎咽着热粥,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烫一样。


    书本上的难民惨状如今真正地出现在眼前,才叫人知道文字累累的沉重。


    封温玉惭愧于自己之前利用难民生利的想法,一脸白净的脸蛋臊得通红,也因此而愤愤不平:


    “边城知县是疯了吗,这么多人的性命就不管不顾了?”


    谢祝璟偏头看向她,又很快垂下眼,用一种平静至极的声音道:“这世上从不缺贪官污吏,为了自己的政绩而虚报真相的官员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官员最初时未必是这幅模样,但做官做久了,便是高人一等,百姓是政绩、是名声,但百姓的性命又值当什么呢?


    边城一事会惹得文元帝震怒,还是这位知县太大胆了,敢于虚报事实,却没有处理后续的手段和能力。


    封温玉又变得沉默下来。


    谢祝璟见她这般,不禁觉得新奇,人是没办法共情和自己不同阶级的人的,站在不同处境却能说出感同身受的人大多是惺惺作态之辈,而他本来以为封温玉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原来她没有。


    原来她根本不知道来到城外会看见什么。


    谢祝璟正要说什么,就见小姑娘转身回了马车里,下一刻,锦书出来摇了摇铃铛,立即有人背对着马车将马车围起来,谢祝璟讶然,这是做什么?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


    一刻钟后,小姑娘重新下了马车,她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头顶上贵重的玉钗也被她拆下,整个人没了锦衣华服映衬出来的光鲜亮丽,唯独那张脸越发白净,如同春水映梨花一般,越素淡,越出尘。


    意识到她在做什么,谢祝璟蓦然无声地失笑,胸腔处的心脏却是越跳越快,仿佛撞在肋骨上,他在这一刻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愈发觉得封家将她养得太良善了。


    以至于有些笨。


    她究竟明不明白,明月即便坠落,也不会让人将其和萤火混淆的。


    她便是粗布麻衣,于人群中也是格格不入。


    封温玉纳闷于谢祝璟在笑什么,催了一声:“不是帮忙施粥吗?”


    话落,她不等谢祝璟回答,就上前接过汤勺,她笨拙而生疏地替难民打粥,每一碗都是盛得满满当当的,很快,她这个摊位前就排满了难民。


    看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队伍,封温玉头一次觉得肩膀上的担子有点重。


    人一忙起来,什么感春悲秋的情绪都散得一干二净,忙到最后,封温玉的手臂都要抬不起来,又有人抬着米粥送过来,倒入锅中的时候,有米粒溅起,封温玉好像感觉手背疼了一下,但是不明显,看着下一个难民端起碗,她立刻将这点疼意抛在脑后。


    忽然,有人拉住她,封温玉的脑子有点浆糊,慢半拍地转头,是谢祝璟,他皱眉将将汤勺交给旁边的下人,把她拉到了一旁。


    封温玉有点懵:“怎么了?”


    谢祝璟正低头看着她的手,果然,她手背上被烫出了一个红点:“不疼吗?”


    封温玉顺着他的动作也看见了那个红点,她小声嘀咕:


    “又不疼。”


    谢祝璟不和她纠缠,直接让人拿了冷水来,四周来来往往都是人,为了一点小伤折腾,封温玉有点不好意思,她想抽回手,声音也越发小了下来:


    “真没事。”


    谢祝璟抬头看她:“等烫出水泡,留下疤痕,小小姐才会觉得疼?”


    封温玉还想着说什么,就被谢祝璟看透了心思,强行打断:


    “你是来行善的,他们的苦难也不是你造成的,便是因此获利也是你该得的。”


    他声音平缓,却钉在了她心上,他说:“小小姐无需因此感到愧疚。”


    利己才是常态。


    封温玉咬住唇,没声了。


    谢祝璟替她擦了药,才说:“如果知道小小姐会因此愧疚,我不会同意小小姐今日来这一趟。”


    被小题大做地涂了药,封温玉才能收回手,她觑了谢祝璟一眼,小声咕哝:


    “骗子。”


    谢祝璟有点没听清,他抬头,意外地问:“小小姐说什么?”


    封温玉轻哼了一声,不心虚地重复:“骗子。”


    他根本看不见,他眉眼飞扬,不复往日的平稳,他分明很欢喜,才不会不让她来这一趟。


    口是心非。


    谢祝璟愣了一下,才蓦然失笑:“好,我是骗子。”


    他承认得这么痛快,倒是让封温玉一时间噎住了。


    谢祝璟朝她伸出手:“小小姐辛苦了一日,饿不饿?”


    刚刚处于忙碌时,还不觉得饿,现在被谢祝璟一问,封温玉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饿意,她没再逞强,伸出手让谢祝璟拉她起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后边的队伍依旧排得很长,但她今日的施粥之行已经结束。


    封温玉没再回头,她很清楚,施粥不是长久之计。


    马车回了城,停在福春楼前。


    用膳的时候,她没忍住地问:“皇上打算怎么安置这批难民?”


    守城的官兵不会允许难民进京,便是文元帝也不会允许,但一直让难民停留在城外也不是个事。


    谢祝璟用公筷给她夹了菜,对这个问题,几乎不需要思考就能回答出来:


    “待边城难情处理妥当,让他们返乡。”


    封温玉皱眉:“可这段时日……”


    谢祝璟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忧:


    “朝廷会处理的,而且,老夫人已经做出了一个好的表率,不是吗?”


    师公乃是首辅,老夫人领头建棚施粥,京城其余官员和富商只会有样学样,在朝廷旨意下来前,这些难民起码会有个挡风之所。


    封温玉终于明白了为何向来久居内宅的祖母会一反常态地派人施粥,还将消息传给她和谢祝璟。


    封温玉也不再纠结,转而不忿道:“说到底,还是边城知县的错,要不是他拖延不报,事态也不会发展到今日这种地步。”


    逃到京城的难民有这么多,倒在路上的又有多少?


    闻言,谢祝璟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他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只凭那位知县,做不到满山过海。”


    大雪压倒百姓房屋,遇难的可不是一人十人,岂是当地县令相瞒就瞒的?


    当地百姓遇难不报官,不去找当地知府,反而千里跋涉直奔京城?


    从事发到现在,包括难民前往京城的途中,途中城池和衙门没一个人往上报信,而等到难民一到京城,立刻被人发现,直接在早朝上禀报给圣上知晓。


    太多的不应该凑在一起,就注定了这件事不会是意外和巧合。


    仅凭一个县令做不到这种地步。


    封温玉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愕然地抬眸:“你是说……这里面有人故意为之?”


    后面几个字,封温玉不由得压低了声音。


    主要是这件事过于惊世骇俗,是谁拿这么多百姓的性命谋划?


    谢祝璟摇头,只说:“消息一传上来,圣上就贬了曹知府的官位,如今边城知府一位空缺。”


    他推开了杯盏,手指沾水,在案桌上写了一个“寿”字。


    封温玉看得清楚,忍不住地咽了咽口水。


    谢祝璟这个时候写了一个寿字,能指向谁?


    除了二皇子寿王外,封温玉再想不到其他人选。


    党派之争都是浮尸遍野,遑论是储君之争,恐怕死上再多人,争权者也是在所不惜!


    【作者有话说】


    小谢:有点笨。


    女鹅:???


    【啧,你都快爱死了,好么。】


    46| 第 46 章


    ◎“小小姐的意愿呢?”◎


    ==第四十六章==


    会试和难民一事撞在一起, 难免会引起一片议论,朝臣或许对此事会保持缄口不言,但年少轻狂的人可不少, 有不少学子对此事义愤填膺。


    再一次听见四周的议论声时, 封温玉都不得不说背后之人真是好手段。


    事态闹得这么大,朝廷定然是要给个说法,尤其是天灾这种难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君王德不配位,文人的笔杆子又最是戳人心扉, 仅仅处死一个县令可平复不了这件事背后的声音。


    因为这件事,封温玉甚至都没心思去在意乔安虞去教坊司一事了。


    封温玉肯定是不想让二皇子得意的,封家和二皇子已经存有龃龉, 一旦二皇子上位,于封家可不是一件好事。


    本来密集的聚会现在也停歇下来,各家都很安分,家中的姑娘和公子都被拘在家中, 以防在这个时候惹眼。


    城外的施粥一事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正如谢祝璟所说, 封家起头后,很快京城有名有姓的人家也都开始施粥, 城外的难民勉强安定下来。


    明眼人都看出这件事背后有隐情, 有人冷眼旁观,有人明哲保身, 也有人暗自担心会不会被牵扯。


    直到一封弹劾四皇子的奏折被摆到朝堂上, 众人皆知, 这件事终于拉开了序幕。


    封温玉得知消息时, 忍不住地吃惊:


    “弹劾四皇子?”


    皇子一行人对她来说距离遥远, 而涉及到四皇子, 封温玉难免会想起乔安虞。


    一旦四皇子出事,乔家也难逃牵连。


    周玥瑜拧眉,封家这种环境,她从不瞒着自家儿女这些消息,某种程度上,这本就是出身低微者接触不到的资源,她摇头,颇有些唏嘘:


    “据说,那位宋知府本就是四皇子一党的人。”


    封温玉欲言又止,最终她问:“弹劾四皇子的罪名是?”


    “社仓鼠耗。”


    封温玉一时哑声。


    社仓鼠耗,便是私自昧下地方为荒年或者难情而储备的粮仓,谎报鼠咬、霉烂损耗,或是大斗进小斗出,暗中倒卖储粮,导致灾年无粮赈灾,加剧民困。


    周玥瑜摇头:“下行下效,宋知府讨好四皇子,底下县令讨好知府,那陈县令便是其中一员,粮仓空旷,虚报难情后,又无粮赈灾,导致县城百姓死伤无数,最终活不下去了,才逃到京城来。”


    谢祝璟曾提醒过她这件事和二皇子有关,所以,是谁暗中安排官员弹劾四皇子,不言而喻。


    封温玉皱起一双黛眉。


    四皇子绝对不无辜,若非证据确凿,谁敢在这时弹劾储君的有力竞争人选?而二皇子放任难情发酵,无视一城百姓的生死,只为打击争储对手。


    身为上位者,毫无仁德之心,不论最终这二人谁登上那个位置,都未必是一件好事。


    封温玉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情绪,在城外看见过的惨烈让她不由自主地拧着眉头,她问:“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四皇子?”


    周玥瑜:“圈禁于府内,由三法司着手调查。”


    至于四皇子最终的下场如何,就看三法司调查的结果了。


    封温玉也不再说话,她很清楚,四皇子再差的结果也就是圈禁了,那是圣上唯一的嫡子,难道能处死不成?


    皇宫,御书房内倏然响起一道破碎声。


    气氛凝固,外头守着的宫人都不由得越发低了低头,而殿内伺候的没法躲,瞬间跪了一地。


    顾屿时捧着奏折,被打断话音,也低垂下头。


    谢祝璟也是安静地立在一旁。


    文元帝怒不可遏,他手中的白玉珠串直接砸在了御案上,玉珠不堪重负,直接断了线,溅落一地!


    文元帝仍觉得不痛快,冷笑连连:


    “一个个恨不得让朕立刻处死老四,打量朕看不出他那点心思!”


    他还没死呢!就迫不及待对兄弟赶尽杀绝,他岂敢将这个位置交给他?!


    这一声怒言后,文元帝闭上眼,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顾屿时依旧保持着沉默。


    许久,文元帝睁开眼,他冷声:


    “着令,命雁门总督接手边城,调查粮仓和处理难情一事。”


    顾屿时拿着奏折微微一紧,他眸色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谢祝璟也不易察觉地抬起了头。


    他对此时的雁门总督汪清辉自然是熟悉,封阁老正式收入门下的弟子有二人,这汪清辉便是封阁老的关门弟子,换而言之,此人正是谢祝璟的三师叔。


    封党二代四人,其中宋作梁和封榕臾身居京城,而封阁老的幼子和汪清辉一直在地方任职,某种程度上这是文元帝对封党一派的制衡。


    稍顿,文元帝又抬头,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


    “着翰林学士程瑞竹,即可前往边城,协助调查此事,不得有误。”


    此言一出,殿内静了一下,谢祝璟不动声色。


    顾屿时垂眸落在奏折的视线愈发凝实了些。


    二人视线在空中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又很快错开。


    程瑞竹,此人在翰林院没那么出风头,但谁也不敢轻视他,程家曾也是高党一派,但高党倒之前,程父就快刀斩乱麻地脱离了高党,墙倒众人推的时候,程家也不在此列,反而越发低调下来。


    后来高党一派倒下,空出位置不少,程父也升了一级,如今乃是礼部尚书,年初时入了内阁。


    而程瑞竹便是他的嫡子,也是独子。


    而这程瑞竹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刚正不阿。


    雁门总督统揽一方军政大权,又属边关,和邻国接壤,这一位置,历来都是非圣上心腹不可为。


    边城属于雁门一带,圣上让汪清辉调查边城一事无可厚非,可偏偏派了程瑞竹协助调查。


    其中深意令人不得不深思。


    顾屿时和谢祝璟一起出了御书房,谢祝璟抬头望了望天,二人属于同僚,甭管私人情感如何,都难免会有所交流。


    顾屿时派系不明,但谢祝璟隐隐能察觉到顾屿时对封党的偏袒。


    而原因,不言而喻。


    二人一如往常地走在长长的红色甬道上,谢祝璟忽而轻轻出声:“圣上这两年愈发令人捉摸不透了。”


    顾屿时脚步不停,神色平静,他没打算回应谢祝璟,但谢祝璟还在问:


    “顾侍读觉得圣上是何用意?”


    顾屿时终于看向了他,眸色微有些冷:“谢侍讲,慎言。”


    圣上的心思岂是他们能揣测的?心底猜测便猜测,明面上讨论,是活得腻歪了吗?


    旨意和折子被八百里加急送了出去。


    谢祝璟下值后,便去了宋府,二人是师徒,便是见面再频繁也是理所当然。


    折子都是会经过的内阁,所以,封家那边肯定已经得到消息,不许谢祝璟特意通知,将今日一事告诉宋作梁,谢祝璟拧眉:


    “圣上这是对三师叔起了疑心?”


    毕竟,那个位置很难让人放心,和忠心与否无关,只关乎这个位置的权力大小。


    宋作梁闻言,微微叹息了一声,摇头道:


    “制衡之术罢了。”


    程家曾是高党,如今又出了一名阁老,不论高党倒之前还是之后,程家和封家都不会握手言和的存在。


    谢祝璟停顿了一下,才压低声音道:“我瞧圣上对二皇子越发不满了。”


    宋作梁没有谈论这件事。


    圣上越发年迈了,边城一事爆发后,还被气昏过一次,没人敢保证圣上还能坚持多久,而二皇子却是正值壮年,昔日对子嗣的疼爱,如今逐渐转变成对权力更迭者的猜疑和忌惮。


    圣上对二皇子生出不满之情几乎是必然的。


    但这件事不是他们能议论的。


    正事谈罢,宋作梁不由得关心起他的终身大事:“你和小小姐相处如何?”


    谢祝璟一顿,他垂眸望着杯盏,片刻,他才说:


    “挺好。”


    不是很好,仅是挺好。


    他能感觉到封温玉对他不排斥,但若说喜欢,却是感受不到,她只不过是真切地把他当做一个可以成亲的对象来相处。


    或许没那么情深,但也可以做到夫妻和睦。


    现下大多夫妻都是这般相处,封温玉的行为也挑不出错。


    他本该满足的。


    可偏偏他见过她喜欢一个人时的模样,于是,欲望难填,他也没办法自欺欺人地说自己很满意。


    宋作梁敏锐地听出这话音的情绪不明,他有点稀奇。


    他自认对他这个弟子还是很了解的,有野心,也不择手段,便是这次边城一事,其实也有谢祝璟的手段在其中。


    那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事先没一个人察觉?


    帮二皇子掩盖难民行踪一事就是谢祝璟提出来的,也只有事情闹大了,才能文元帝看清二皇子不顾百姓性命的本质,也根本不合适那个位置。


    于谢祝璟而言,只要目的能达成,他根本不在意过程中的牺牲。


    宋作梁一直以为谢祝璟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在乎儿女情长。


    想至此,宋作梁隐晦地给他透露了一个消息:“听闻小公子有要带小小姐一起外出游学的打算。”


    小小姐定亲在即,小公子却要拉小小姐离京,这也是在表达对这门婚事的不满。


    谢祝璟掀起眼:“师公如何说?”


    “你师公自是拒绝了,却是有点拿小公子没办法。”


    说是没办法,实际上也是放纵,也就是说,封家老宅那边不会过于阻拦小公子的行为,也就代表了,不会过于促成谢祝璟和小小姐的婚事。


    宋作梁问谢祝璟:“失望吗?”


    他望向谢祝璟的眼神像是带了一点审视。


    谢祝璟没回答这个问题,他神情和语气都是平静:


    “小小姐的意愿呢?”


    宋作梁忽然笑出声:“小小姐向来识大体,自然是没有答应。”


    话落,他起身拍了拍谢祝璟的肩膀,像是随口一言,又像是告诫提醒:


    “小小姐心软,有些手段可莫要使在自家人身上。”


    【作者有话说】


    女鹅:什么手段?


    小谢:没有手段。


    小顾:呵。


    【更新来啦!】


    47| 第 47 章


    ◎撬墙角都没有缝隙!◎


    ==第四十七章==


    钦差前往边城, 会试也即将开始,京城有关难民一事的议论声终于降下来,被会试的话题盖过。


    封家也有一人要参加会试。


    天未亮, 周玥瑜就忙起来, 封温玉早早起来凑热闹,吃着糕点看着周玥瑜把东西都塞给小厮,然后对周迟柏说:


    “这会试要考上几日,你可得仔细着身子, 若是刮风下雨的,小心着避一避。”


    往年会试,总有人熬坏了身子, 这可不是什么能马虎的事。


    这次会试,乃是礼部尚书程远泽亲自主持,封家有亲眷要会试,因此整个封家都要避嫌。


    周迟柏这段时间一直在封家学习, 封家的资源非是周家能比的, 封榕臾和封温序偶尔透露的时政能让周迟柏少走一截路。


    封温玉这么早起来也不是没有目的:“娘, 我送表哥去考场!”


    周迟柏一顿,转头讶然地看向表妹, 他有自知之明, 来了京城后便一心苦读,从未刻意地往表妹面前凑, 封家也替表妹相看了合适的人选, 表妹和他也只有浅薄的兄妹情谊, 他不欲破坏。


    他没有想到, 表妹会主动提出要送他去考场。


    周玥瑜也是意外, 她狐疑地看向封温玉:“葫芦里卖什么药呢?”


    “我就不能是真心送送表哥么, ”封温玉瘪了瘪唇,佯装有点不高兴地嘀咕着,下一句才道出真正的原因,“今日孔公子也参加会试,我和江姐姐约好了见面。”


    周迟柏浅淡地抿了抿唇,他敛下了眸色,掩住心底的那一丝失落。


    周玥瑜翻了个白眼,就知道她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周玥瑜也没拒绝:


    “早点回来。”


    话落,周玥瑜又有点忧愁:“江丫头都定亲了,偏你还没个着落。”


    封温玉不爱听这话,小声反驳:


    “谁没个着落了。”


    周玥瑜冷笑一声,险些要拎起她的耳朵:“你有出去鬼混的时间,不如和谢祝璟培养培养感情。”


    封温玉左耳进右耳出,这事又不是她和谢祝璟能做主的,干嘛要教训她。


    见时辰快到了,封温玉忙忙拉着周迟柏离开,声音从前面飘过来:


    “娘放心,我一定会将表哥安安全全送到考场的!”


    一路到了考场,考场前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考生和送考的,挤得街道险些要站不下,马车挤不进去,只要远远停下来,封温玉也下了马车,她给封温舟准备考试的东西,此时替周迟柏检查考试的一应物件时,也是得心应手。


    周迟柏静静地看着她替自己忙活。


    片刻,封温玉松了一口气:“东西都在,没落下什么。”


    她踮起脚尖看了眼考场前的人,忍不住地摇头,科举一事向来是人山人海过独木桥,能稳稳地迈过去的也仅有那么些人罢了。


    封温玉被气氛也渲染得紧张起来,怕耽误了周迟柏的时间,她不由得催促:“表哥快些进去吧。”


    周迟柏望了封温玉一眼,她在替他操劳,但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在他身上,周迟柏低声地应:“好。”


    封温玉将人送到后,自觉完成了任务,正要回去,就听背后一声欢喜的:


    “二姑娘?”


    封温玉脚步一顿,会这么叫她的本来只有侍郎府的人,但退婚后,又多出一人,她转头看向沐凡:“你怎么在这儿?”


    话是这么问的,但封温玉的眼神已经挪到了沐凡后头的那辆马车上,里头坐着谁不言而言。


    十分的好心情被破坏了三分。


    封温玉暗自撇了撇嘴。


    沐凡没察觉到她的情绪,还在高兴地说:“我家大人刚下值,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二姑娘,真是巧。”


    封温玉扯唇笑了一下,没觉得哪里巧了。


    沐凡说:“大人要去城外处理难民一事,二姑娘要一起吗?”


    他可是知道不久前封姑娘和谢祝璟去城外施粥一事,沐凡早就心里着急了,眼见谢大人和封姑娘逐渐水到渠成,日后,自家大人再想后悔,撬墙角都找不到缝隙!


    今日刚好赶巧遇见了,沐凡觉得他要是错过这个邀请二姑娘的机会,简直是天理难受。


    封温玉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处理难民一事?”


    此时那辆马车终于掀开了提花帘,里头的人望向她:“要去看看吗?”


    封温玉看见顾屿时的那一刻,有点错愕失声,许久,才找回了声音:


    “你怎么了?”


    仅仅是一段时日不见,他好像消瘦了很多,分明那次在六部门口撞见他时,他身姿还不至于这么单薄,就仿佛是大病了一场。


    顾屿时抬眸看向她,眼神是她难以理解的复杂。


    又来了,这种眼神,让她莫名地有点烦躁,又有点压抑,分明长了嘴,怎么就不知道说话呢?


    顾屿时忽然咳嗽了一声,像是压抑着病情一样,封温玉那点恼意又散了,不自觉地皱起眉头,狐疑地看向他,真病了?


    顾屿时低垂下眼神,声音些许沙哑:


    “前些日子病了一场。”


    封温玉一时堵声,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关心?两人的关系也没了必要。


    沉默蔓延在二人之间,因此,封温玉没看见沐凡脸色古怪地看了自家大人一眼。


    顾屿时又重复地问了一次:“要去看看吗?”


    说实话,封温玉的确有点在意,她正在犹豫时,恰好这时江知兰也找来了。


    江知兰朝顾屿时看了一眼,这还是她在二人退婚后,第一次正面接触顾屿时,恍惚于他的变化,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唯独没变的一点便是即便和别人交谈时,他的注意力也一直都放在封温玉上。


    旁观者清。


    江知兰一眼就看得出顾屿时对封温玉的心意,心底不由得叹了口气。


    真不知道这二人究竟是为何走到了退婚一步。


    江知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生出了恻隐之心:


    “正要和你说呢,娘让我今日陪她去上香,今日是没时间在外逗留了。”


    封温玉有点不解:“这时候上香?是要求什么?”


    江知兰轻咳了一声,含糊道:


    “……替孔公子求个好名次。”


    封温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顾屿时,顾屿时会试那一年,她也曾替顾屿时去附近的寺庙求过签,结果好的,便是各种喜气洋洋,若是不好,还得骂一声野庙野和尚,只会骗人钱财。


    顾屿时入仕才一年,求签一幕也是不久前,如今想来,却是恍若隔世。


    江知兰走得很快。


    而顾屿时还在等着她的答案,封温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马车调头朝城外而去,中间隔了一点距离,确认二姑娘听不见,沐凡才小声地冲车厢内开口:


    “江姑娘可真是个好人。”


    他苦口婆心地劝说着:“难得二姑娘愿意搭理我们,待会大人可得好好把握时机。”


    沐凡是真心希望自家大人别再犯浑了,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对封姑娘情根深种,真不知道大人在作什么。


    两人如今没有关系牵扯,见上一面都得靠缘分,再不抓紧时机让封姑娘回心转意,等封姑娘真的定亲了,日后有大人后悔的时候。


    里头一直没有回应,沐凡也是麻了,他闷声嘀咕:


    “大人和谢大人是同僚,要是谢大人和二姑娘成亲了,定然是要给大人送请帖的,大人真能眼睁睁地看着二姑娘嫁给别人?”


    成亲?


    马车里头的顾屿时倏然皱眉,被沐凡的话影响,忍不住地想起那副画面——他站在宾客之中,眼睁睁地看着她和谢祝璟拜堂成亲。


    各种画面浮现在脑海,顾屿时的脸直接黑了。


    沐凡还欲说点什么,里头忽然传来一声恼怒至极的“闭嘴”,他麻溜地止住声音。


    若是封温玉在,定然听得出这一声的区别,全然没了刚才的沙哑暗沉。


    沐凡心底还是没忍住腹诽,自家大人分明都装病骗人了,怎么还能觉得自己能忍得住和封姑娘真一刀两断的?


    等到了城外,封温玉下了马车,就见顾屿时浑身冒着黑气冷意,她一顿,有点纳闷,这人又怎么了?


    察觉到她的视线,顾屿时敛了情绪,走到封温玉跟前:


    “走吧。”


    封温玉没管他,只是好奇:“圣上要怎么安排这批难民?”


    顾屿时看了她一眼,才回答:


    “让附近三省的城池接手,替他们重办户籍。”


    封温玉有点讶然:“我还以为会让他们返乡。”


    封温玉很清楚,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这些人不可能一直靠着城内施粥活下来,朝廷也不会一直养着他们。


    顾屿时沉默了一下,隐去了自己在其中的功劳,只解释:


    “京城和边城距离太远,真的让他们返乡,这一批人不知道能活下来几个。”


    说是返乡,等这群人靠着一双腿回到边城,怕是需要半年之久,到时边城一切都已经稳妥,这群人回去也是无处可归,不如就近安置。


    再说这批难民看似多,但分到数个城池后,又变得不起眼了。


    顾屿时提出难民就近安置后,文元帝就将这件事交给了他,这也是顾屿时会出现在城外的原因。


    等封温玉再看见这群难民时,明显察觉到两次见面时的变化,不是领粥时的热情,喝完粥后就缩在一角的死气沉沉,如今这些难民排队在各个案桌前记录自己要去的地方,纵然还是落魄,眼中却是有希冀,像是只要有归根之处,他们就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封温玉看得沉默,许久,她问了一个问题:


    “四皇子一案何时会有结果?”


    顾屿时抬头看了她一眼,他像是知道她在问什么,语气平静:


    “很快。”


    【作者有话说】


    沐凡:家人们,谁懂啊,摊上一个死鸭子嘴硬的主子。


    小顾:?


    【怎么了,人家有说错嘛!指指点点.jpg[白眼]】


    48| 第 48 章


    ◎晦气,贱人。◎


    ==第四十八章==


    安排难民一事琐碎, 顾屿时也没办法当甩手掌柜,封温玉一手托着下颌,坐在车辕上, 有些心不在焉地望着这一幕。


    他来回于各个队伍之间, 时而抬头朝这边看一眼,像是在确认她的状态。


    封温玉忍不住地有点恍惚。


    像是又看见了梦境中的顾屿时,梦里的他入仕后也是如此,得圣上看重, 于是忙碌非常,但再是如何,他都不肯叫公务挤压了属于她的时间, 她好像能确切地感觉到二人浓情蜜意的时期。


    有人朝她走来,叫她不得已回神,顾屿时不知从哪里端来一碗水,递给她:


    “喝口水。”


    封温玉觉得他很奇怪, 皱眉道:“我又不渴。”


    顾屿时:“那我喝。”


    他也不强求, 直接自己将水一饮而尽。


    封温玉扯了一下唇角, 搞不懂他这番操作是在干什么。


    顾屿时沉默,他只是觉得那一瞬间的她离他好像很远, 就像是和四周的一切隔离在外一样, 让他忍不住地心底发慌,随便扯了一个借口想要把她拉回来。


    不等封温玉纳闷, 就听顾屿时说:


    “回城吗?”


    封温玉被打断了思路, 朝难民处看了一眼, 有些惊讶:“你忙完了?”


    “日色晚了, ”他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才回答她的问题, “不急于一时。”


    封温玉莫名听懂了,他是在说日色晚了,耽误她归家。


    有点郁气藏在心底,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总归她不是很想搭理顾屿时,直接转身进了车厢,便算是用行动给了顾屿时答案。


    顾屿时抿唇,他眼中闪过些许迷惘,她生气了?


    不仅他不懂,锦书也看得不明所以,车帘子被放下,隔绝了外面的视线,锦书才小心翼翼地问:


    “姑娘不高兴吗?”


    封温玉抿了抿唇,她绞住手帕,指尖有点发白,手帕也出现褶皱,很久,她才低低地说了几个字:“不合时宜。”


    “什么?”


    锦书没听懂。


    封温玉却不再解释了。


    所有的体贴和情愫,如果在二人有婚约时表现出来,自然会叫她高兴和欢喜。


    但是二人退婚了,再做这般作态,就是不合时宜啊!而且令人憋屈。


    是他要退婚的,她莫名承担了所有,若是二人间存在了芥蒂,或者是二人情谊不再,封温玉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顾屿时现在的表现,让封温玉觉得退婚一事很不值当。


    马车径直入城,连告别都没有,就回了侍郎府。


    顾屿时一路将她送到府邸,见她下了马车后,目不斜视地转身进府,看都没看他一眼,他一顿,最终脚步被钉在了原处。


    日落风冷,刮在他身上,他好像没有感觉一样,越显他身姿单薄。


    ******


    会试共三场,九日。


    因着封家也有人参加会试,江知兰便和封温玉约好了一起来接人。


    两人坐于茶楼上,底下的小厮在考场前候着,和封温玉相比,江知兰不断地探头朝下看去,期盼和焦急的情绪根本掩饰不住。


    封温玉也不打趣她,和她一起探头盯着考场门口。


    但二人没看见周迟柏和孔怀瑾,反而是先看见了李峰宇,也就是乔安虞的定亲对象。


    李峰宇一出来,就倒下了,被李家的小厮抬着上了马车。


    这种情况在考场前并不罕见,一熬数日,这些书生长久坐着,身体本就单薄,熬了这么久,少不得病上一阵子。


    瞧见了李峰宇,封温玉就没忍住左顾右盼,下意识地寻找乔安虞的身影。


    见状,江知兰不解地问她:“在找什么?”


    封温玉也没瞒着,实话实说地表达出自己的疑惑:


    “李公子今日会试结束,乔家没有一人出现?”


    两家定亲,为表看重,按理说,乔安虞也应该出现在考场前才对。


    就像是江知兰一样。


    江知兰脸色微微不好,她轻轻地呸了一声:“提那个晦气的作甚。”


    封温玉有点震惊地看向江知兰,这晦气二字是在指谁?李峰宇还是乔安虞?


    四皇子被圈禁,乔家近来的处境是有些不好,但这件事应该也怪不到乔安虞身上?


    江知兰知晓她误会了,摇了摇头:“我在说李峰宇。”


    她压低了声音,偷偷骂道:


    “李家真不是个东西,一听说四皇子出事,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乔家退亲。”


    虽说这么做无可厚非,但先前要巴上乔家的是李家,现在乔家还没垮呢,李家就一副生怕被牵扯的模样,真是令人不齿。


    再说了,祸不及出嫁女,两家已经定了亲事,就差最后一步就要成亲了,便是乔家被治罪,乔安虞也可以借这个理由到李家避难。


    但瞧李家的作态,莫说庇护乔安虞了,不落井下石就是好事了。


    还自称是孔孟之后、书香世家呢,连这点担待都没有,轻易违诺。


    封温玉愕然:“我怎么没听说这事?”


    江知兰呵呵道:


    “道貌岸然之辈,自然是要脸的,正准备私下里寻到乔安虞的错处,好理直气壮地退婚呢,当然不肯宣扬。”


    她会知道,还是那日她娘回了娘家一趟,外祖家有一旁支便娶了李家的女眷,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李家既然有了这个心思,自然不可能瞒得了所有人。


    乔老夫人是何许人也?那可是一品诰命夫人,文元帝都得给两分薄面。


    毕竟说破了天,乔老夫人都是皇后的生母,当今圣上的岳母,当初乔家在圣上登基时也是奋全族之力相助,自有一段情分在,且不说四皇子还没倒呢,便是四皇子倒了,文元帝也未必会对乔家赶尽杀绝。


    李家有了这个想法,乔老夫人自然不可能再让乔安虞来接李峰宇。


    这种人家,总有一些傲骨在的。


    封温玉听罢,脸色不由得古怪了一点。


    毕竟,乔安虞的错处可不是没有,一旦李家知道了乔安虞经常出入教坊司,他们想要退婚,便是乔家也说不出错来。


    她和乔安虞不对付是一回事,但二人相识许久,封温玉也不想看见乔安虞落得个名声尽毁的下场。


    封温玉小声嘀咕:“既然要退婚,乔家还不如主动提起。”


    话虽是如此说,但她和江知兰对视一眼,都知道不是那么容易的。


    现如今,肯定是没人敢掺和进四皇子一事,两家退婚后,乔家短时间内不可能再给乔安虞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李家是乔家给乔安虞准备的退路,即使这个退路现在看上不稳定。


    但能活,谁想死呢?


    而且,李峰宇往日表现得对乔安虞也算殷勤,这也是乔家犹豫的点。


    封温玉也好奇:“李峰宇怎么说?”


    到底是心底有点不喜,也叫不出李公子三个字,封温玉索性直呼其名了。


    江知兰撇了撇嘴,嫌恶道:


    “他?他什么都没说。”


    封温玉终于明白江知兰为何说李峰宇晦气了。


    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说,就是默认退婚的态度,反而因为他的沉默,他整个人在这件事变成了隐形人,退婚成了李家的想法,一旦有变故,他还能站出来说他从未想过退亲。


    封温言也皱眉不喜,她直言:


    “依着乔安虞的脾性,这件事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区别只是李家提出还是乔家提出的罢了。


    封温玉迟疑地想,乔安虞这段时间应该会老实点吧?


    封温玉都替乔安虞有点提心吊胆,可别在这个时候被人发现了她前往教坊司的事。


    正如封温玉所想,乔李两家退婚一事很快爆发。


    是乔家主动提及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如今李公子高中,乔家高攀不起,两家婚事就此作罢。


    如今会试成绩还没出呢,乔家这句高中,根本就是在指桑骂槐李家攀炎附势的小人作态。


    而封温玉一直担心的事也发生了。


    乔安虞前往教坊司一事还是被人发现了。


    其实封温玉也不觉得奇怪,连她都能发觉乔安虞的异常,别人如果有心盯梢,会发现这件事也是理所当然。


    “未出阁就敢经常出入教坊司的女子,我李家可不敢要!”


    这么一句话,京城的风向瞬间发生了变化,即便乔家咬定了乔安虞只是去看戏,众人依旧对乔家的家风议论纷纷。


    世人对女子惯来这般严苛。


    封温玉再见乔安虞,便是在这种情况下。


    乔安虞整个人仿佛都沉寂下来,再没有往日的张扬明艳,封温玉第一眼险些没认出她。


    因着四皇子一事,乔安虞身边也没了往日对她各种谄媚献殷勤的人。


    乔安虞也看见了她,冷冷地瞥来一眼:


    “想笑话我,就笑话吧。”


    封温玉白了她一眼:“谁要看你笑话。”


    她倒是想看李家笑话,谁叫乔安虞不争气,养小倌都不知道藏着掖着点,生怕不被人发现一样。


    封温玉也坐在了凉亭中,她看乔安虞这么安静的模样,还有点不习惯。


    乔安虞在看见她坐下的时候,脸色就有些变化了,往日捧着她的人都远离她,生怕会被她牵连,也叫名声有毁,她怎么也没想到,封温玉居然还敢在此时接近她。


    有人匆忙而来,走近凉亭对着乔安虞耳语了两句。


    封温玉就见乔安虞脸色骤变,她起身就走,快要踏出凉亭时忽然转头看了封温玉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神色慌乱地离去。


    封温玉不解,在江知兰找来时,她便纳闷出声:


    “她急匆匆地就跑了。”


    江知兰捂住胸口,忍住激动:“能不急么,听说李峰宇带人去教坊司找到了她经常去看的那个小倌!”


    封温玉直接傻眼。


    乔安虞自己都深陷泥潭了,还要跑去护人?


    江知兰拉着她就走:“快快快,她们都跟去看热闹了,咱们也跟上。”


    她回来就是找封温玉的,不然早跟着人群一起去了。


    封温玉被拉走了,必须得承认,她也的确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让乔安虞这么喜欢,喜欢到名声都不顾了。


    她们此时是在梨园,和瓦舍离得很近,一群人都没坐马车,可见一个个都按捺不住看热闹的心态。


    才到瓦舍,还没接近教坊司呢,就听里头传来乔安虞焦急恼怒的声音:


    “李峰宇,你疯了不成!”


    封温玉踮起脚尖,只见里头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被按在地上,李峰宇踩着那人的手,而乔安虞气得双眼通红,李峰宇也怒意冲冲:


    “你和我定亲期间,整日来看这个小白脸,还说我疯了?”


    对他爱答不理,结果私下养小倌,这件事传出去,乔家是丢脸,但李峰宇脸上也难堪。


    李峰宇要是能心平气和,今日也不会出现在此了。


    乔安虞看见那双手被踩在地上,浑身都气得发抖,她向来不是什么好性子,直接一脚踹上李峰宇:“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质问我!”


    李峰宇的身形算不上健壮,加之猝不及防,直接被乔安虞一脚踹到在地,他脸皮臊得通红,恼羞成怒:


    “水性杨花的贱人!”


    他冲他带来的人怒声:“你们都愣着做什么!给我打死他!”


    乔安虞的脸色彻底冷下来,她面无表情地看向李峰宇,李峰宇被看得心中发冷。


    封温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谁都没想到这会发展成一场混战,她瞥见有人朝京兆府的方向快步跑去。


    有人去报官了。


    这件事不可能善了了。


    封温玉和江知兰面面相觑,心底清楚,自今日起,乔李两家是彻底结了死仇!


    而这时,教坊司的人慌乱地扶起了那白衣小倌,封温玉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


    那人抬起头的一刹间,封温玉蓦然瞪大了眼,脑袋像是被锤子狠狠砸了一下,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说】


    女鹅:!!??


    小乔:扣个锤子问号!


    【终于见到小沈了[爆哭][爆哭]】


    49| 第 49 章


    ◎“……娘,我看见沈敬尘了。”◎


    ==第四十九章==


    ……沈敬尘?


    封温玉近乎呆滞地看向沈敬尘的方向, 整个人如遭雷劈,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来神。


    哪怕只是仓促一瞥,她也不可能认错沈敬尘的。


    乔安虞的一切反常都有了解释, 她一贯厌恶教坊司这等地方, 如果说有谁能叫她忍住这番厌恶也要三番五次地出入教坊司,那也只有沈敬尘。


    但沈家满门抄斩,沈敬尘不是早就死了吗?


    江知兰也看见沈敬尘,脸色微微一变, 下一刻就是立即转头看向封温玉:“阿玉!”


    她惊惶担忧出声,封温玉被叫得回神,混乱中间的人仿佛也听见了这一声, 蓦然抬头朝这边看来,慌乱间,封温玉竟是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但那道视线仍然直直地穿过人群,落在了她身上。


    沈敬尘在看她。


    意识到这一点, 封温玉脸上的血色一刹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江知兰直接将人拉到自己身后, 替她挡住了沈敬尘的视线, 江知兰皱眉看向沈敬尘,在看见往日光风霁月的沈敬尘落到今日这般狼狈的地方, 她一时也有些哑然。


    但也仅此罢了。


    她更担心封温玉的状态。


    当初沈敬尘可能没死的消息, 江知兰也是隐隐知道的。


    毕竟她父亲是大理寺寺卿,沈家一案还是由她父亲接手的, 但江知兰没有想到, 沈敬尘会沦落到这种烟花之地。


    往日最是克己复礼的人, 如今仅是一介任人欺辱的小倌。


    这样云泥之别的差距, 让江知兰一刹间意识到了沈敬尘的处境, 登高跌重, 小人戏耍,他的处境绝对不算好。


    但这和她没关系,和封温玉也不应该有关系。


    江知兰握住封温玉的手腕,语气微微加重:“阿玉,我们该回府了。”


    早知道这场热闹会和沈敬尘有关系,她绝对不会拉着封温玉来看。


    封温玉恍惚地看向江知兰:“江姐姐……”


    她想说点什么,但喉咙发紧干涩,让她一时有点失声,找不到任何言语来形容她现在的心情。


    直到京兆府的人到来,挥开四周的百姓,拦下混乱的两方人:


    “住手!”


    京兆尹额头冷汗地赶过来,待看见这一幕,简直眼前一黑,疯了疯了!


    都御史家的姑娘和御使大夫家的公子打起来了!


    两人同是三品官,都御史隶属于督察院,属于三法司之一,而御使大夫更不用说,纠劾百官失职、渎职行为,在百官中有点讨嫌的职位,但谁都没办法忽视这个位置的权力。


    早知道这两家结仇了,但谁能想到这两家会大庭广众下聚众斗殴?!


    这般人家不是最爱体面吗?


    京兆尹仿佛已经看到明日早朝时的腥风血雨,一脸冷汗地让官兵将人都带回衙门,至于引得二人打起来的罪魁祸首,京兆尹只是匆匆瞥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愕然,他也曾在国子监学习过,自然认得沈敬尘。


    但很快,他就当不知道一样,带人离开了。


    非是他于心不忍地放过了沈敬尘一马,而是他担心把沈敬尘带去衙门,会惹得这两位祖宗又打起来。


    甭管沈家往日如何辉煌,人走茶凉,是人就会选择明哲保身,遑论他和沈敬尘又没什么情分在。


    乔、李两家人被带走,热闹就散了,人群议论纷纷地离开,沈敬尘也被教坊司的人拉回去,他一步三回头地看向封温玉,封温玉能感觉到那道视线,但她不知该如何该面对他。


    下意识地就是逃避。


    沈敬尘的衣裳染上尘埃,整个人狼狈不堪,手指被踩得斑驳,看见那人回避的姿态,他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幅度,眉眼间的情绪越发寡淡了些许。


    经过这一事,教坊司今日也不敢再做生意,索性关门谢客。


    木门咯吱一声被关上,像是赋予了封温玉勇气一样,她终于敢抬头朝教坊司的大门看去。


    没看见人,她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只能怔怔地问江知兰:


    “你看见了么……”


    江知兰叹了口气,她让婢女去叫马夫将马车驾过来,然后才看向封温玉:“阿玉,当年一事和你无关,你没必要心存愧疚。”


    党派之争,说到底争夺的是权力地位,根本不是封温玉能阻拦的,沈家站错了队,才有了今日的结果。


    封温玉动了动嘴皮子,没能说得出话。


    她很清楚,她会对沈敬尘有逃避的作态追根究底的原因还是她心虚。


    她愧对于沈敬尘,所以不敢面对他。


    马车来了,江知兰强硬地拉着她上了马车,封温玉也沉默地频繁回头,但教坊司大门紧闭,只有门口混乱之后的一片狼藉。


    封温玉最终还是难过心底的那道坎,她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她脚步停在了马车前。


    江知兰微微提声:“阿玉!”


    江知兰在提醒她不要犯糊涂,乔安虞的下场就在眼前,世人对她们女子家总是规矩累累,不论心中什么想法,江知兰都不可能放任她去接触沈敬尘。


    封温玉像是知道江知兰要说什么,她语速很快地打断江知兰的话:


    “给他请个大夫!”


    她恳求地看向了江知兰:“我看见了,他的手……”


    江知兰简直拿她没办法,也清楚她的心底难安,终究是皱眉默许了她的做法:


    “你不许亲自去。”


    封温玉立刻转头,视线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了周叔身上:“周叔,你去请个大夫上门替……他看伤。”


    她有点难言,连怎么称呼沈敬尘都成了一个问题,最终她低头说:


    “莫要告诉他,是我。”


    此话落下,江知兰抬头看了她一眼,直接拉着她上了马车,车厢内一阵平静,等快要到侍郎府时,江知兰才重重出声:


    “阿玉,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别犯糊涂,别拖累了自己。”


    封温玉勉强扯唇,她说:“我知道的。”


    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没办法把江知兰的关心和提醒抛之脑后。


    等人下了马车,江知兰才头疼地揉了揉眉头,身为局外人,说话自然是轻飘飘的,不觉得一点为难。


    但她很清楚,当年那件事,封温玉不可能放得下。


    当年如果不是封温玉和乔安虞胡闹,沈敬尘不会失手打死人,沈家也才会或被动或主动地掺和进那次的祸端,沈家一百二十三人,除了一个沈敬尘,尽数被斩首,鲜血染红了街道,那段时间京城的血腥味久久不散。


    这一百二十二条人命足够将一个人的心理压垮,岂是她一声“别犯糊涂”就能让封温玉别管沈敬尘的。


    人都是有私心的。


    她和封温玉相交有十年,彼此手帕交,也是唯一的闺中好友。


    她自是偏向于封温玉的。


    在这一刻,她竟是希望沈敬尘也在当年的那一场祸事被斩首,免得此时封温玉的苦恼和难安。


    当初一事或许有封温玉和乔安虞的原因在,但追根究底,还是沈家生出了贪念才招来了祸端,不是么?


    封温玉回去后,也呆坐了一日。


    她在想沈敬尘。


    文元帝是有嫡长子的,那是曾经的文德太子,彼时,即便二皇子深得文元帝疼爱,也不敢争其锋芒。


    先皇后在生下嫡长子时难产而死,文元帝和其夫妻情深,在嫡长子出生时,就下旨册封太子,文德太子的盛宠人尽皆知,但人是会变的,人和人之间的情谊也是会变的。


    文元帝久久不放权,眼见太子越发强壮,也让朝臣越发信服,更是生出忌惮之心。


    皇权是催发父子反目的最佳诱因。


    而这些本该和沈敬尘没关系的,但偏偏是文德太子一事让沈家满门抄斩。


    文德太子有一乳母,乳母有个亲子,名叫郑洵,此人倚仗太子私下行事不堪,那人的癖好让封温玉至今想起来还觉得作呕。


    他喜幼女幼/男。


    倚仗太子,私底下讨好他的人无数,时日一久,他也行事越发不拘,偶尔落在她和乔安虞身上的眼神也肆意,彼时她祖父刚入内阁,乔安虞又一贯得宠,两人最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


    两人对郑洵厌恶至极,虽是不对付,但也乐得凑在一起给郑洵找个麻烦。


    但二人彼时行事之间多有思虑不周,至今封温玉仍不敢去想当年的情景,若非沈敬尘闯进来,或许她和乔安虞早逢大难。


    直到鲜血溅在她和乔安虞的脸上,两人才惊恐地意识到——沈敬尘失手杀了郑洵。


    后来文德太子的人闯入,她和乔安虞被放归家,沈敬尘却是被带走,谁也不知道文德太子和沈家商量了什么,总归郑洵最终是不慎坠马而亡。


    文德太子在一个夜晚起兵造反,伏法后,文元帝反而念起其的好来,他觉得太子不会不孝,都是底下人教唆带坏了他,亲手带大的孩子终究是不同,即便是造反最终谥号依旧是文德二字,以太子之尊入皇陵。


    文德太子的属臣一一被被文元帝清算,沈家也在行列之一。


    沈家九族被株。


    不止沈家,那段时间京城惨叫声不绝于耳,鲜血仿佛成河。


    封温玉一直以为沈敬尘也死在了那场祸端中。


    怪不得,乔安虞之前会莫名其妙地问她——你去见过他吗?


    当时她不懂,如今想来,封温玉才恍然,能把两人牵扯到一起的只有沈敬尘。


    周玥瑜发现她的不对劲,匆忙赶来看望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怎么回事?”


    封温玉拉住了她的手,仰起头,心脏沉甸甸的压得她难受,她不知所措地看向周玥瑜:“……娘,我看见沈敬尘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女鹅应该就能恢复记忆了,应该,是应该。】


    【看见评论破五千啦,今天晚上有加更哈,不过可能会很晚!】


    【这章评论发52个红包~】


    50| 第 50 章


    ◎顾府变成了囚笼。【加更】◎


    ==第五十章==


    听见这个名字, 周玥瑜也不由得脸色微变:


    “他还活着?”


    当年一事,沈敬尘救了阿玉,阿玉感激他本该是理所当然, 但后来一系列的事, 让阿玉不自觉地往自己身上揽责,总觉得若非那场变故,沈家不至于和文德太子谋反一事牵扯在一起。


    但实际上,这件事错综复杂, 沈敬尘也不是沈家站队文德太子的唯一因素。


    在周玥瑜眼中,感激也就罢了,封温玉没必要对沈敬尘怀有愧疚。


    她着实没想到沈敬尘还活着, 瞥了眼封温玉失魂落魄的神情,周玥瑜心底暗叫了一声糟。


    沈家犯的是谋反之罪,还和文德太子牵扯在一起,那是文元帝心底的一根刺, 谁敢掺和这件事, 谁就是在找文元帝的不痛快!


    周玥瑜看向锦书, 锦书不敢有隐瞒,将今日一事一五一十地禀报上来。


    周玥瑜眉头越皱越深, 她几乎没有犹豫, 一言定音:


    “这件事到此结束,阿玉, 日后不许再提起这个人。”


    封温玉抬头, 愕然:“娘?”


    周玥瑜没有一点心软, 斩钉截铁:


    “我会让人替他赎身, 就当报了当年他救了你的恩情, 但除此之外, 阿玉,你不许再和这个人有任何接触。”


    周玥瑜自认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仁至义尽。


    她不可能叫一个沈敬尘拖累封家。


    封温玉看向周玥瑜不容置喙的神情,有一刻的哑声,她知道,在这件事,她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


    周玥瑜出了铭心轩,回头望了一眼,最终还是下令:


    “这些时日看好了姑娘,在我安排好沈敬尘的事宜之前,不许她出府。”


    锦书和书瑶对视一眼,都是一脸愕然,怎么都没想到姑娘会因为此事被禁足。


    但想一想乔姑娘的下场,二人又不意外夫人的决策了。


    教坊司一事闹得那么大,京城中凡是有心之人都得到了消息,尤其是翌日朝堂上因此事还闹起了轩然大波。


    京兆尹倒是没提起沈敬尘这个人,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但谁叫这件事还涉及到一个御使大夫呢。


    李大人直接参了乔家一本,义正言辞:“乔姑娘和沈家余孽牵扯不断,可见乔家居心叵测!”


    沈家余孽四个字一出,整个大殿蓦然陷入死寂。


    顾屿时也是安静的一员。


    前世江南一案爆发得晚,高党没那么早失势,二皇子也不急于孤注一掷,自是没有边城一事,没有涉及到四皇子,李家也不敢和乔家公然翻脸。


    一件事,引发了一系列的变故。


    也让沈敬尘提前数年暴露在顾屿时眼前。


    沈敬尘,沈家余孽。


    顾屿时眸光骤然变得晦暗不明。


    李大人再想攻讦乔家,也不至于没脑子地提起文德太子,但一声沈家余孽,让众人不得不想起当年文德太子谋反一事。


    经过那年事件的大臣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心底痛骂李大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外头从昨夜起就大雨不断,封阁老偏头看了一眼外头斜织的花白雨幕,柳树被风雨刮得狂乱摇摆,他心底叹道,好一场大雨啊,就仿佛是……


    上头的文元帝眸色幽深,他也在看向外面的雨幕,像是在喃喃,可四周安静,以至于让这轻声炸响在殿内众人耳畔:


    “朕记得当年也是这样一场大雨。”


    有人借着雨幕嘈杂声掩盖马蹄声,破开了皇宫的大门,后来,他失去了他最疼爱的嫡长子。


    文元帝至今记得那人伏法后,凄凉地望了他一眼,毅然决然地自裁于金銮殿前。


    他不信他和一手养大的亲子会走到反目的地步,一昧地将罪责都安在怂恿太子造反的臣子头上。


    ——都是外人的错!


    一声惊雷骤然响,闪电自天空划过,将大殿照得晦暗不明,文元帝小半张脸被藏在阴影中,看不清喜怒。


    这样的一番话落下,众人都是毛骨悚然,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不止是乔大人,李大人也是脸色煞白一片。


    下了朝,顾屿时第一次主动找上了封阁老,四周有人惊讶,但也都很识趣地告辞。


    封阁老也是讶然,但只当顾屿时是在好奇沈家和文德太子一事,他有意提点:


    “圣上不喜人提起当年一事。”


    但顾屿时的话让他意外:“下官只是有一事不解,请阁老替下官解惑。”


    “二姑娘和沈敬尘是否有故?”


    文德太子谋反一事,他非是没有耳闻,但当初他还未曾入京求学,即便京城血流成河,但都和他隔了很久的距离。


    封阁老掀起眼看向他,此时他们才出了金銮殿没多久,四周都是官员,而顾屿时连出宫都等不及就来问他这个问题,他面色仿佛依旧平稳,眸光却是旁人看不清的晦暗,语气也微微艰涩。


    封阁老忽然捻住了手腕上的盘珠。


    朝堂上风波骤起,而侍郎府也是不太平。


    昨晚封温玉脑海一阵阵发疼,像是有什么要突破桎梏钻出来,逼得她顾不上去想沈敬尘,不得不提早入睡,但入睡后,她依旧不得解脱。


    一波波梦境袭来,是梦,又不是梦。


    她看着顾屿时对高党赶尽杀绝,看着顾屿时被文元帝迁怒贬出京城,沦成一处地方官,又见新帝登基,顾屿时被召回,看着两人一路相互扶持。


    然后又看着她和顾屿时婚后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


    断腿一事没能叫二人生隙,无子一事也不能叫二人生疏,封温玉站在梦中的视角,她不懂,顾屿时为何忽然变得冷淡。


    她眼睁睁地看着梦中女子变得一点点沉默,往日被称作家的地方也逐渐变得压抑。


    顾府变成一个囚笼。


    困住她,也困住顾屿时。


    封温玉拼命地逃离,越来越不想待在府中,就好像只有她一人被滞留在回忆中。


    她也不能回封家。


    他们不懂顾屿时不纳妾,后院十年如一日地只有她一人,她还有什么不满,只会劝她不要闹。


    没人能理解她。


    她被逼得越来越沉默,好像快要疯了。


    她去往教坊司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唯独这里不会提起顾屿时,她暂且偷得一时安宁。


    她像是心中有愧在补偿沈敬尘,又像是在沈敬尘身上寻找从前,于是,她领着沈敬尘去青宁寺看桃花,在乞巧节放灯火,走过她曾和顾屿时走过的每一个地方。


    她不作隐瞒,或者是本就存了让顾屿时知道的心思。


    到了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了。


    她不信,顾屿时会不知道她出入教坊司。


    但顾屿时从未过问过。


    像是不在乎。


    往日因她和外男有丁点接触就要闷闷不乐数日的人,连她和小倌走近都不在意了,让她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于是,和离成了挂在她嘴边的词汇,一次次被拒绝,到了最后,他连争执的话都不肯再和她说。


    封温玉想,她恨死顾屿时了。


    一切的恨意停留在了那张和离书上。


    她看见了那封和离书,被顾屿时攥在手中,单薄的一张纸,承载了二人整整十五年的情谊。


    她抬手去接,手却变得沉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有白光闪烁,那张纸变得遥不可及,像是解脱,像是逃避,封温玉蓦然睁开双眼。


    外间惊雷炸响,封温玉借着白光看清了眼前场景,入目的是胭脂色的床帐,是她未出嫁时的闺房,顾屿时退亲和那封和离书的场景交错出现在脑海,封温玉怔怔地望着床顶,泪水汹涌地从眼角滑落,滚入软枕中消失不见。


    锦书听见动静,拉开了床幔,要伺候她起床,结果就见她泪流不止的模样,下一刻响起惊慌的声音:


    “姑娘怎么了?”


    封温玉一动未动,锦书的声音由远及近,她听得很恍惚,许久,她才找回了声音:“……我没事。”


    她眼神还未聚焦,声音很轻很轻,仿佛一阵风就能轻易吹散:


    “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她被扶着坐起来,视线怔怔地落在铜镜上,她分不清她是做了一个梦,还是真实地生活了那十二年,或许梦中的时间过于久了,以至于她看见铜镜中的自己时竟是有些恍惚。


    锦书担忧地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她总觉得姑娘不止是做了个梦那么简单。


    千思万想,近来能影响到姑娘的心态的事情只有一桩,锦书有些哑声,但还是迟疑地劝说:


    “夫人说会安排人替沈公子赎身,就一定会做到,姑娘就莫要再自责了。”


    沈敬尘?


    分明是发生在昨日的事,但经过一夜居然变得恍如隔世。


    但锦书的话仍像是一根绳拉住了她仿若无根之萍的思绪,她喃喃出声,像是安排自己:“对,要替他赎身。”


    梦中的她想替沈敬尘赎身,却遇到了想象不到的阻碍。


    教坊司中一贯有罪臣之后,她本来以为很简单的一件事,最后却格外艰难,管事的为难地告诉她——沈敬尘身份特殊,身为罪臣之后,如果离开了教坊司,就只能被流放边关。


    教坊司是个叫人难堪的地方,但京城却是富贵乡。


    流放边关,恐怕沈敬尘还没走到边关,人就死在途中。


    赎身一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封温玉站起了身,而锦书和书瑶却是拦住了她,一脸为难:


    “姑娘,夫人说了,近来不许您出府。”


    封温玉被拦住,她脑子如针扎一般的疼,她说:“让开!”


    她要找点事做,才能抑制住她不断去回想梦中的情景。


    锦书和书瑶为难,但最终没敢拦她,封温玉如风一般往外走去,却在游廊上迎面撞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袭青衫的人,拎着锦盒,眉眼散着笑意和些许意外:


    “小小姐这是要出门?”


    封温玉脚步骤然一停。


    她盯着谢祝璟看,混沌的思绪在这一刻终于落到了实处,她的声音有点哑,但也轻飘飘的:


    “谢祝璟?”


    谢祝璟微微皱眉,他也察觉到封温玉的状态不对。


    仅是称呼也看得出来,她通常喊他谢大人,生恼时喊她谢遇之,但很少这样喊他姓名。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热,但有些冷汗,他不明所以,却是忍下不解的情绪,低声回应她:


    “我在,小小姐怎么了?”


    封温玉还是那般回答:“我没事。”


    但她的视线一直盯着谢祝璟,谢祝璟的出现,蓦然把她剥离出梦境,让她意识到她身在何处,她一错不错地看向谢祝璟:


    “你来找我。”


    她是陈述句,然后低头看向他拎着的锦盒。


    谢祝璟打开了锦盒,里头是一盘橘子,他失笑:“是皇上赏的。”


    不算贵重的东西,但是圣上赏的,便是荣誉,在这个季节也是新奇,他一路端着,想着拿来给她甜甜嘴。


    没想到会撞见她这一幕。


    谢祝璟有些庆幸地想,幸好他来了。


    【作者有话说】


    女鹅:梦里和离,梦外退亲,挺好的。


    小顾:……一点都不好。


    小谢:哪里不好了,我看可太好了!


    【终于写到恢复记忆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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