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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屋里的星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24| 第 24 章


    ◎他和她的孩子曾短暂出现过。【三章合一】◎


    ==第二十四章==


    夜深人静, 城主府内,顾屿时还未入睡,书房内灯火通明, 案桌上摆着两杯热茶, 茶水浓郁,有人站在案桌旁边,和他一起翻看着卷宗。


    秦笠啧啧了两声:


    “这些人胆子也是真的大。”


    私下售卖盐引肯定会留有痕迹,但这些人直接在盐场的时候就开始做假账, 这批盐引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自然查无可查。


    可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凡是做过的事就一定会留有痕迹。


    想到这里,秦笠不由自主地朝大人看了一眼,他至今其实都没明白,在没有查到纰漏时, 大人是如何笃定是从盐场开始就出现问题的。


    但不论如何, 如今证据在手, 他们也算是不虚此行。


    闻言,顾屿时抬头瞧了他一眼, 语气淡淡:“有人在背后撑腰, 他们自然无所不敢为。”


    秦笠又生诧异,因为大人在提起高党一行的平静, 他仿佛根本不畏惧门生满朝野的高党, 分明大人才入官场不过半年, 不过, 仅仅是半年就能让圣上看重, 得钦差之位, 也早证明了大人非同凡响。


    后继有人,顾家终究是被撑起来了。


    秦笠压下心中想法,笑了笑:“可惜,他们背后的人还不是天王老子。”


    顾屿时觑了他一眼,对这番话不做评价,他继续翻看着卷宗,秦笠顿了顿,低声道:


    “大人,下官有一话,不知该不该提。”


    顾屿时略微颔首,秦笠才继续道:“下官总觉得,圣上临行前对大人说的话饱藏深意。”


    顾屿时终于抬头看向秦笠,他没说话,而是索性合上了卷宗,直接扔在了桌子上。


    人的一举一动都是在透露信息。


    秦笠瞬间了然,大人这是默认的他的话。


    钦差一行本就有决策之权,事情从急时,先斩后奏也不是没有过先例,偏圣上特意提出了这一点,还点出了五品界限。


    秦笠早就有怀疑,但是一直不敢言明。


    顾屿时心下了然,他自重生后,于江南贪腐一案极为看重,在圣上面前也表现出些许激进,圣上是在提醒他——刚过易折,收着点。


    毕竟,这些盐场背后的人可不是什么知府,而是高谦明。


    高谦明可不止区区五品。


    顾屿时平静道:“圣上是在提醒我,要查,但不能查得太深。”


    秦笠一愣,瞬间皱眉:


    “这是何意。”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秦笠未必不知道原因,但不妨碍他不忿:“圣上也太偏袒他们了。”


    这些年来,圣上纵容高党的事情还少吗!


    顾屿时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慎言。”


    秦笠收声,但脸上的不甘半点未褪,显然是觉得不公平。


    不公平吗?


    顾屿时不予评价。


    幼年时伴读,皇子时争储,高阁老和圣上是三十年相伴的情谊,人生有几个三十年?


    这等情分非常人能想,皇上是天子,但也是肉体凡胎,是人就都有私心。


    秦笠的眉头越皱越深,心底很是不忿。


    顾屿时却没什么感觉,圣上主动对高党出手,难免会让人觉得鸟尽弓藏,落得一个薄情的名声。


    但如果是高党自己忘记了作为臣子的本分呢?


    且瞧眼前秦笠的反应,就可知道朝中对高党心存不满的人不在少数。


    顾屿时早不是前世才入官场的自己,他深知,有时高位为了大局稳定,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坐在皇帝那个位置上,有些事情,他心知肚明,却也不是能够随心所欲,而且,他未必就乐意真的处置高党。


    追根究底,不过是情分二字罢了。


    秦笠觉得憋屈,但也觉得曙光近在眼前,他问:“大人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顾屿时背靠在椅背上,骨节敲点着案桌,外间夜色浓郁,浅淡的月色落在他脸庞上,遮掩住他些许的神色,唯独话音让人听得一清二楚,冷静肃杀:


    “扬州城,该乱起来了。”


    秦笠抬头,看见了大人衣袖露出的白色纱布,伤口隐隐出现殷红。


    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肃杀的氛围,秦笠呼吸骤然一紧,紧接着,他兴奋了起来:“下官得令!”


    ******


    封温玉只觉得一夜醒来,整个扬州城都变了天。


    她才到主院,就见卢氏握住她的手,一脸惊惧:“今早传来消息,钦差遇刺,现在城主府,包括整个扬州城都被围困起来了!”


    钦差遇刺?


    封温玉脑海空白了一刹间,她下意识地转头朝城主府的方向看去。


    有人出现在她身边,按住了她的肩膀,像是早就察觉她的心思,对她摇了摇头:“阿妹,别冲动。”


    许是同胞而生,封温舟总能比别人更察觉到封温玉的心思,他隐约知道,阿妹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洒脱。


    但她想要隐瞒,封温舟就不想揭穿。


    封温玉勉强扯了下唇角,她说:“我没事。”


    人冷静下来,反而能察觉到这其中的不对劲,昨日顾屿时才对她说过,江南一案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当晚就遇刺?


    是变故,还是顾屿时早有谋划?


    封温玉心底已经有了答案,她抬头看向舅母:“除此之外,还要什么消息?”


    卢氏心神不宁,她摇头:


    “说是昨日在城主府,有厨娘给钦差下毒,这件事已经被查了出来,牵扯到了一些人家,早有官兵去抄家了,就是咱们周府,外面也都是官兵!”


    周府如今不许进也不许出,老爷一大早就被叫去了城主府,这些消息还是老爷派人送来的,再多的,她就不知道了。


    城主府。


    遇刺一事是早有预谋,而厨娘一事则是意外。


    厨娘苦苦哀求:“求大人网开一面,民妇是也被逼无奈,民妇要是不肯做这事,民妇和民妇家人都会难逃一劫啊!”


    沐凡气愤无比:


    “你要杀我家大人,我家大人还得饶过你?!”


    厨娘不管不顾,只哭着求情:“大人您最是心善,求您饶过民妇一回吧!”


    沐凡只觉得眼前人着实可恨,他们才来扬州城时,他撞见这个厨娘被人欺负,还救过她一次,也因此,她才能一直安排钦差一行的伙食。


    谁知道她居然恩将仇报。


    顾屿时也冷眼看向这场闹剧。


    他很清楚,这个厨娘为什么会这么选择,不外乎,在她看来,钦差一行心善,而背后威胁之人是真的狠下杀手。


    善心这种东西,在官场上有时只会是阻碍。


    “是谁指使你的?”


    厨娘摇头,不敢说,她哭得泪流满面:“大人,民妇不能说啊!”


    顾屿时眸中漠然,没有一点动容,他寡淡着声音道:


    “谋害钦差,处凌迟,株连三族,带下去吧。”


    厨娘一脸惊恐,她万万没有想到之前一贯好说话的钦差大人会真的处死她们,被拖下去的那一刻,她终于生出惧怕,连连喊道:


    “我说!大人,我说!”


    沐凡朝大人看去,顾屿时颔首,沐凡立即带着厨娘下去。


    不久后,沐凡回来,他咬牙切齿:“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


    顾屿时语气冰冷:“古往今来,钦差死在查案路上的案例并不罕见。”


    愿意为了利益铤而走险的大有人在,顾屿时并不意外这种事发生,但不意外不代表他不会追究。


    顾屿时扔下手中的狼毫笔,抬眸眺望:


    “让秦笠根据厨娘的口供去拿人,违令者——”


    “杀!”


    ******


    裴府。


    裴夫人坐立不安,自老爷出府后,裴府就被钦差派人围困了起来,老爷只来得及留下一句切勿乱动。


    裴砚也来了正院,他紧皱眉头,想起那位钦差大人,眸色晦暗不明。


    裴夫人双手合十,拜了拜佛,按不住焦急地说:


    “也不知道老爷何时才能回来。”


    裴砚也皱眉:“爹向来廉明磊落,和盐商也并无牵扯,钦差要查,也查不到爹的身上。”


    裴夫人沉默了一刹那。


    她心知肚明,老爷身在官场,再想明哲保身,也不可能全然清白,再说,他们希望裴砚能拜入那位郑大人门下,就绝计不希望这次盐商一案牵扯到高党。


    这一瞬间,裴夫人忽然福灵心至,终于明白了为何老爷得知京城郑大人欲收砚儿为徒时的心情会那般复杂。


    裴夫人头疼至极。


    她终于懂了,一旦老爷接受了京城伸来的橄榄枝,贪污一案就绝对不能独善其身。


    裴夫人脸色有些发白。


    裴砚察觉到什么,他瞬间抬起头,直视裴夫人:“娘,您和爹有事瞒着我?”


    裴夫人嘴皮子颤抖了两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如实相告。


    裴砚倏然站了起来,竭力低声:


    “爹是疯了吗?圣上会在此刻派钦差来扬州,欲意明显,高氏父子和圣上有情分,或许能逃过一劫,但别人可没有!”


    高党一派势力遍布朝野,但也是因为如此,高党的显赫才是看似繁花似锦,实则烈火烹油。


    裴夫人低着头,她只问了一句:“你认为高党这一次会倒?”


    裴夫人不太敢相信,高党作威作福多年,怎么可能被会倒下?


    裴砚听出裴夫人的言下之意,忍不住地失态:“娘!”


    裴夫人扶额,她脸色些许苍白,却是肯和裴砚直视:


    “娘不如你读的书多,但娘懂得一个道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高党再是落魄,有着高阁老和圣上的情分在,也总比裴家要显赫,一旦错过这个机会,裴砚再想搭上高党这条船,就难了。


    她身子单薄,于冷风中越发显得柔弱,偏在这一刻显出难言的魄力:


    “机遇总是伴随着风险。”


    为了裴砚的前程,再大的风险,裴夫人也甘愿冒险!


    意识到裴夫人的执着和坚决,裴砚惯来挺直的肩膀都有些耷拉,他闭眼,有些不解:“娘何苦……”


    他父亲于扬州任期将要结束,一旦升官,在朝中亦有立足之地,虽不能和高党一派相提并论,但保全自身已然足够,何苦冒险。


    然而,裴夫人只是了然地看向他:


    “砚儿,你今日执着不肯和高党有所牵扯,是心中对朝中局势明朗,还是另有私心?”


    裴砚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有私心吗?


    是有的。


    党派之争向来残酷,一旦裴家投靠高党,他和封温玉之间就再无一丝可能!


    裴砚闭眼,诸多杂念在他脑海交错,他很清楚,这一刻,他的想法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身处府外的父亲如何抉择。


    扬州城的肃杀气息维持了数日,往日彻夜不眠的坊市间也忽然有了宵禁。


    封温玉被困周府,心情已经从一开始的不安担忧变成麻木,毕竟面对这种情况,她也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待消息,倒是舅母,每日都会找她去坐会儿。


    每当这个时候,封温玉回来时,封温舟都会在正院门口等她。


    正院内,眼见封温玉兄妹携手离去,卢夫人看着这一幕,忽然感慨:


    “如果当初我能给柏儿也添了兄弟姐妹,是不是会更好一点。”


    嬷嬷见状,只好道:“表姑娘和表公子兄妹情深,实属难得。”


    她说得很隐晦,即便亲手足也会有龃龉,尤其是她们这种人家,利益牵扯得太广,一旦分配得不均匀,莫说手足情深,不彼此结怨就是好事了。


    卢夫人也只是说说罢了,她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老爷那里是什么情况。”


    嬷嬷也说不好,但她挺奇怪:


    “夫人怎么每日都叫表姑娘来?”


    卢夫人轻咳了一声,她实话实说:“看着她,我这心底总是踏实一点。”


    且不提钦差和阿玉的关系,只提京城封家,也不可能放任封温玉兄妹二人不管不顾。


    第七日傍晚,周塬贵终于归府,卢夫人见状,站起来忙碌:


    “老爷快沐浴一番,妾身叫人备了吃食。”


    等周塬贵坐下的时候,卢夫人才问出声:“这外头现下究竟是如何光景?”


    闻言,周塬贵一顿,神色讳莫如深,他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李家和王家已经被拿下了,我见钦差没有半点罢休的打算。”


    他仓促用完吃食,直接吩咐:“传令下去,周家闭门谢客,谁来,都不接待!”


    卢氏一头雾水,她还以为老爷回来了,扬州城也就恢复以往了,怎么看着情况却是越来越严重的模样?


    卢氏不敢耽误,将周塬贵的命令传下去后,才问:“闭门谢客,这是为何?”


    周塬贵抬头朝闻时苑看了一眼,低声:


    “阿玉和钦差曾经的关系已经传出去了。”


    卢氏还是没懂,这有何关联。


    周塬贵苦笑一声:“你可知,这次贪腐一案死了多少人?”


    卢氏愕然,只凭周塬贵的一言半语,她仿佛已经看见了血流成河的场景,不免觉得心惊肉跳。


    封温玉也得了舅舅回来的消息,她犹豫了一番,还是没有前往正院。


    她神情怔怔,抱膝坐在软塌上,望着楹窗外的景色,有些失神。


    锦书将窗户关得小了点,担心姑娘吹了冷风:“姑娘在想什么?”


    封温玉堪堪回神,她的声音消散在晚风中:


    “梦中……没有这一遭……”


    锦书没听清,她疑惑地回头:“姑娘方才说了什么?”


    封温玉立时清醒,她咬住唇,觉得自己魔障了,怎么能将梦境和现实搞混淆了?


    但梦境过于真实,仿佛是另外存在的一个真实世界。


    封温玉觉得自己真是糊涂了,毕竟,梦境从一开始就和现实不同,她和顾屿时也没有真的成婚,不是么。


    话虽是如此,但封温玉心底还是非常堵闷,总觉得自己疏忽了什么。


    翌日,封温玉前往正院,眼睁睁地看着舅母拒绝了几家的求见,她疑惑地看向舅母,卢氏却是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幸好老爷有先见之明,否则,这可没办法收场。”


    封温玉疑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卢氏没敢瞒着当事人:


    “这些人,都是来找老爷打听消息,或者向钦差求情的。”


    说到求情时,卢氏朝封温玉看了一眼,封温玉立即懂了,她颇有点无语:“我和他已经退婚了。”


    卢氏没说话,却是想起了周迟榆。


    周迟榆接了盐引,但如今还能在府中,周家也没被牵扯进盐商一案风波中,谁敢说里头没有钦差的手下留情?


    封温玉和顾屿时退婚是事实,但只要在顾屿时眼中和封温玉仍然有情分在,那么在其余人眼中,就依旧是有机可乘。


    顾屿时没有半点心慈手软,该拿的人立即缉拿,一批批的官员直接送到京城待审。


    这人去了京城,可就不一定能回得来了。


    毕竟,当官这么多年,谁屁股底下能是全然干干净净的?只要肯查,总能查到一点问题来。


    眼见钦差拿人越来越没有顾忌,上周府求见的客人越来越多。


    周家还能闭门谢客,但裴知府府上却是来了数波客人了。


    裴知府一回到府中就病了,在听说有人来拜访时,他沉默了许久,还是开门见客,裴砚得知消息,立即赶到前院,他不解:


    “爹,您这是做什么,明眼人都知道前面是个火坑!”


    钦差就代表了皇上的耳目,扬州城的一举一动都会上达天听,裴旭诸如今的动作都会被圣上知道,眼见任期结束,裴砚不懂,裴家为何要掺和这趟浑水。


    裴旭诸眼神复杂地看向他:“你觉得爹这些年为何能安稳地坐在扬州知府的位置上?”


    裴砚意识到他的言下之意,不由得失声。


    裴旭诸没等他的回答,转头看向窗外,夜色沉沉,让扬州城更是一片死寂:“盐场一事涉及甚大,其中牵扯的岂止是官官相护,还有各个盐商的利益,一旦涉及到商字,最终围绕的不过是利益二字。”


    “商人逐利而生,如今钦差破坏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就敢杀人!”


    “周家敢闭门谢客,是因为他有一个阁老做亲家,我们裴家可没有!”


    在他卸任之前,拉他同归于尽,这些即将临死反扑的世家和商户完全做得到,尤其是,裴旭诸自己也不敢说,自己任职的这些年就全然干净。


    裴砚彻底哑声。


    他还没有正式踏入官场,却在今日当头一棒,彻底领悟了官场的凶险以及党派之争的残酷。


    天才晓亮,裴旭诸就前往了城主府,他不敢明着求情,只能话里话外隐晦地劝说。


    顾屿时冷眼看向裴旭诸,他什么都没说,而是直接下令设香案,将圣旨摆出,裴旭诸望着圣旨上“五品官员可先斩后奏”几个字,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


    顾屿时话音不明:


    “裴知府已经选择明哲保身这么多年,不妨继续明哲保身下去。”


    裴旭诸沉默,这个时候由顾屿时口中说出的明哲保身的四个字莫名的嘲讽,明哲保身说着好听,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胆小怕事,也正是他的不作为,才叫扬州城的官官相护和贪污一行越发猖狂。


    回到裴府,裴旭诸立刻病倒,他深知,这件事已经不是他能插手的了。


    圣上这次派来的就是一个刽子手,他根本就是胆大妄为,半点不惧怕高党的势力,刀尖上的血都还没有擦干净,谁敢拦,他就敢让谁见血!


    锐不可挡。


    裴旭诸终于从裴砚拜师的机遇中清醒过来,钦差一行就代表了圣意——圣上这是要清算高党啊。


    裴夫人来照顾他时,裴旭诸拉住她的手腕,脸色灰败,他苦笑一声:


    “错了,大错特错。”


    裴夫人手一抖,她心惊胆颤:“那如今——”


    裴旭诸苦笑摇头,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声音沉沉:


    “没有回头路了。”


    与此同时的京城,一批又一批的官员被押送回京,文元帝都气笑了,御书房内几位阁老都在,他狠狠拍了下御案:


    “这个顾屿时,真是胆大妄为!”


    高阁老垂着头,一直未语。


    封阁老只能接了一句:“顾侍读,终究还是年轻。”


    有人心底暗骂了一句老狐狸,这话说得,看似在谴责顾屿时,实则不过替顾屿时说话罢了。


    年轻,也就代表了气盛,嫉恶如仇。


    当权者谁不喜欢这样的臣子,替自己分忧,而且年轻,也代表上限高,也好收买。


    果不其然,有人看见文元帝的脸色和缓了些许:


    “等他回来,朕非得好好骂他一顿。”


    有官员心下一沉,这话是不满,但也无端透着亲昵。


    听闻顾侍读和封家曾有婚约,只是在前往江南前,两家退了婚,如今再看,封阁老居然还替顾侍读说话,谁知道这退婚是真是假呢。


    吏部侍郎,也就是封榕臾直接趁机诉苦:“如今扬州城官员紧缺,还请皇上定夺。”


    这些本该是吏部的责任,封榕臾倒是也想直接安排,江南一带惯来富庶,谁不眼馋?


    但封榕臾不能。


    如今谁敢开口,就是明着得罪高阁老,封榕臾倒是不怕,但也没必要找麻烦,这人嘛,总是会前后矛盾的,别看圣上如今准备清算高党,但谁能保证他日后不会又记起高阁老的好来?


    到时,圣上就该记恨这个时候对高党落井下石的人了。


    封榕臾不动声色地觑了眼封阁老,他老子老神在在地一言不发,他也按住了野心。


    文元帝点了几个人名,众人仔细一听,心下不免都有考量,有人隐晦地朝高阁老看去,这次圣上点的人名,除了高党和封党一派,倒是都很均匀。


    待出了御书房,其余人都慢了高阁老和封阁老一步,看似低声交谈,实则都关注着前面二人。


    等彻底出了皇宫,封榕臾追上了他老子,蹭了封阁老的马车,封阁老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封榕臾用马车中的水净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语气中有点不满:“您说,圣上是怎么想的。”


    这次江南案件,清算高党也就罢了,最终他们封家也没落得什么好处。


    封阁老年龄大了,眼皮子有点耷拉着,闻言,他什么情绪都没有,也没有不满:


    “封家祖籍在扬州。”


    再派封党去了扬州任职,圣上是恐忧今日一案重演,不过主角换人罢了。


    封榕臾未必不懂这个道理,但终究是不甘心罢了。


    封榕臾闭眼,他说:“扬州啊……”


    全程封阁老没有再说话,封阁老和封榕臾也不是住在一个府邸,封榕臾是蹭车,马车先到了侍郎府停下,在他下车前,才听见他父亲说:


    “让阿玉那个丫头回来吧,舟小子乡试,还不需要她陪考。”


    封榕臾身子不着痕迹地一顿,他对京城这段时间的风声也有耳闻,他回头,有些隐晦地说:“阿玉那丫头前些日子刚遇退婚,是不是该让她再散散心为好?”


    封阁老掀起了眼皮子,直视封榕臾,叫人不敢对视:


    “顾家那小子就在扬州,你确定这是散心?”


    封榕臾心下一跳,他知道自己瞒不过他老子,但阿玉是他妻子的心头肉,于阿玉的婚事上,稍有差池,日后恐就是家宅不稳。


    封阁老冷哼了一声:


    “阿玉是我的亲孙女,我还不会卖了她。”


    封榕臾讪笑了一声,他又转身上了马车,对外高声:“告诉夫人一声,我今日去父亲府上用膳。”


    马车中,封榕臾斟酌着语气:


    “父亲是听说了二皇子要娶阿玉一事?”


    二皇子如今是储君的热门人选,阿玉做皇子妃,只从身份上看,仿佛是名正言顺,但高党支持二皇子,封榕臾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封党和高党不算水火不容,但也是不对付。


    他父亲身为次辅,一旦高阁老退下来,封阁老就铁板钉钉上的首辅。


    可高阁老一直把持着大权不放,要说封榕臾对高党一点情绪都没有,那才是假的。


    况且,将阿玉嫁入皇室,封榕臾也是不舍得的,皇家瞧着富贵,但实际上,封榕臾暗暗摇头,天底下,皇室的女眷最是难做。


    他大女儿嫁入宗室,他夫人最初是满意的,后来随着封家步步高升,他夫人也对大女儿的亲事越来越不满。


    世子不专情,身为世子夫人,日子也就不好过。


    好在有封家在,即便是郡王世子,也顶多是和言儿相敬如宾。


    封榕臾想法诸多,不由得去看他老子的神情,封阁老掀眸看向他:“既然知道不合适,就该早日将阿玉的婚事定下来。”


    如此,才叫有些人不能觊觎。


    有了高党,还想再得到封党的支持,二皇子有点忘记了,他再是得圣上宠爱,如今也只是皇子。


    封榕臾放了心,他说:“儿子回去,会和夫人再商量此事的。”


    封阁老没有再说,直接敲了车厢,马车停了下来,在封榕臾不解的眼神中,封阁老直接道:


    “滚下去。”


    封榕臾悻悻地:“儿子都和夫人说了,去您府上蹭饭。”


    封阁老冷笑不语,封榕臾最终还是只能下了马车,等马车走远,封榕臾啧啧道:“不就是怀疑您老一下,真是小心眼。”


    ******


    封温玉全然不知道京城中有人惦记上她的婚事,此时的扬州城的风波暂停,顾屿时亲自上门周府提人。


    周迟榆一把鼻涕一把泪,抱住周塬贵的大腿:


    “爹,您救救我,救救我,我是您的亲儿子啊!”


    整个周府都是噤若寒蝉,周塬贵望着顾屿时,甚至不敢和其攀关系,生怕落到圣上耳中,会变成结党营私。


    他有点不解,如果顾屿时要清算周迟榆,为何要等到这个时候?


    顾屿时抬眼,和周塬贵对视:


    “周大人,你该做出选择了。”


    周塬贵心中一凛,他没看周迟榆一眼,直接选择大义灭亲:“大人秉公处理就是。”


    周迟榆吓得心神俱裂,他怎么都不懂,他就是去云烟楼吃了个酒,怎么就落得杀身之祸了!


    他深知什么是他的转机,不敢再浪费时间,下意识地松开周塬贵,起身朝后院跑去:


    “祖母!救我!”


    在他看来,顾屿时一开始没有羁押他,就是看在表姐的份上,只要有祖母施压,表姐肯替他求情,他就一定能活下来。


    寻常情况来说,周迟榆想得没错,因为孝字大过天。


    但于周家和封家的关系上,他颠倒了主次,这一段关系上,不敢有所怠慢的一直都是周家。


    他注定了要失望。


    周塬贵脸一黑:“来人,给我拦住他!”


    周迟榆没跑两步,就被小人直接拿下,按住跪在了大厅内,周迟榆到底是年龄小,吓得心神不宁,他只想活命,哭着朝封温玉求情:


    “表姐!表姐!您救救我!您替我说说话!表姐!”


    封温玉冷眼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在见到周迟榆被拿下的那一刻,她心底居然有一丝畅快。


    仿佛怨恨了他很久,如今终于能够排解一般。


    封温玉有点恍惚,她和周迟榆见面甚少,怎么会对周迟榆生怨已久?


    顾屿时没在周府久待,他让人拿下周迟榆,径直带走,眼见一行人走远,封温玉追了上去。


    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顾屿时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他回头,最终,选择停下来等待。


    封温玉在他面前停下来,她喘着气,问:


    “我想知道,周迟榆的下场会如何?”


    封温玉自己都纳闷,她为何执着于知道这个答案。


    顾屿时望着追问答案的封温玉,竟是有一瞬间的错觉,就好像眼前人也知晓前世的诸事一般。


    但他知道,这不可能。


    顾屿时堪堪垂下眼眸,他敛去眸中复杂的情绪,许久,言简意赅道:


    “死。”


    他不允许周迟榆有其他的结果。


    顾屿时别过脸,语气冷硬道:“你若是要替他求情,就不必多言。”


    封温玉莫名其妙,她为何要替周迟榆求情,如今周迟榆的下场都是他自找的,如果这次钦差不是顾屿时,或许周家都会被周迟榆牵连。


    正是因为如此,封温玉才对顾屿时感观复杂,也让她越发不解,他好像对她余情未了,用情至深,为什么非要退婚?


    封温玉不明白,但她微妙地察觉到顾屿时的一点情绪,她迟疑地问:


    “你很厌恶周迟榆?”


    仅仅是盐引一事?


    封温玉觉得不应该,她自认还是了解顾屿时的,即便周迟榆有意算计顾屿时,顾屿时也不会和周迟榆这么计较。


    闻言,顾屿时眸色有一刹间的晦暗不明,岂止是厌恶?他对周迟榆恨之入骨。


    前世江南一案爆发于四年后。


    此案爆发后,周迟榆深陷其中,连同周家都被拉入泥潭,即便是封家,也救不了周家。


    周老太太在得到消息时,承受不住打击,短短三日就去了。


    消息传到京城,封母直接晕过去,待醒来,远赴扬州奔丧,长辈去世,封温玉也是奔丧的一员。


    彼时,他和封温玉成亲三年,而她身怀六甲。


    江南一案和高党牵连甚广,而高阁老一倒,受益最大的就是封党,可想而知,奔丧的一众人员回到扬州是如何危机四伏。


    山匪,埋伏,刺杀,下毒,诸多手段,数不胜数。


    后续的事,顾屿时不肯去回想,他只记得于冰天雪地中,封温玉身下的一片殷红和四周不绝于耳的悲恸声。


    等众人赶回京城,一切都晚了。


    御医确诊她彻底坏了身子。


    顾屿时不知道该怪谁,怪周迟榆?怪高党?还是怪他没有护住她?


    或许都怪的。


    所以,后来高党溃败,他赶尽杀绝,不惜惹得一身心狠手辣的骂名。


    她和他的孩子曾短暂地出现过。


    以至于后来他和封温玉走到相对无言的地步,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那个孩子活着,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在她和沈敬尘纠缠不清,无数次提起要和离的时候,他都曾卑劣地想过,拿孩子困住她。


    但一切都是妄想。


    封温玉见他没有回答,反而越发沉默,心中疑惑越来越深,她的梦境是在退婚后才出现的,梦中情景全部和顾屿时有关。


    她有一种预感,或许只有顾屿时能替她解惑。


    但封温玉一点向顾屿时询问的想法都没有,那种梦境说给当事人听,她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


    顾屿时答非所问:


    “钦差之行就要结束,我不日将要返回京城。”


    封温玉隐晦地撇了撇嘴,敷衍地点头:“知道了,祝钦差大人一路顺风。”


    封温玉暗恼,每次都不直面回答她的问题!


    顾屿时沉眸看向她:“你准备何时回京城?”


    京城和扬州城距离甚远,途中山匪纵横,钦差有禁军护行,总要比她独自上路要安全。


    封温玉轻哼:“这就和钦差大人无关了吧?”


    总归不会和他一起回去!


    【作者有话说】


    女鹅:真烦,每次都不回答我。


    小顾:你每次都问,我回答不了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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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寡后》by专栏收藏


    简介:


    谈姝缨出身名门,但年幼时母亲惨死,爹爹接外室入府,还迎来一位年长于她的姐姐,从而寄人篱下


    直到及笄之时,被继母随意定下一门婚事


    早早远离京城


    继母不曾好心,短短四年,郎君因病去世


    谈姝缨一朝间变成了寡妇


    恰逢梧州冒出惨案,京城有贵人来梧州主理案情


    谈姝缨望向马背上矜贵漠然的贵人


    谈姝缨认得他,在姐姐曾经和他成亲时


    她喊过他一声姐夫


    夫家刁难,谈姝缨只想借他回京


    后来,谈姝缨冲他弯下修长白皙的脖颈,敛下眸眼,一声声颤细拘谨:


    “姐夫。”


    只有一点让谈姝缨不解


    她每次喊谢初杬“姐夫”时,谢初杬都会可疑地停顿一下


    ***


    谁都没想到,谢初杬去了一趟梧州城,会带一名女子回来


    人人都说谢初杬冷淡,和曾经的夫人谈絮凝也只是相敬如宾


    但那日,人人都看见他是如何温柔地扶着女子下马车,替她拢鹤氅,仿佛生怕她会吹到一点冷风


    和离后,谈絮凝一直想要和谢初杬复婚


    但谈絮凝怎么也没有想到,她那位不热衷于情爱的前夫会有一日带女子回京


    更没想到,被谢初杬带回来的女子会是她这辈子最厌恶的人


    ps:男女主都成过亲,双非c


    25| 第 25 章


    ◎“阿玉不会心疼我嘛?”【加更,第四章】◎


    ==第二十五章==


    六月初十, 钦差一行准备回京,扬州城众位官员早被吓得心神俱裂,得知这个消息后, 才从前段时日的肃杀中回过神。


    周塬贵从城主府出来的时候, 暗戳戳地觑了眼裴旭诸的脸色,心底不由得摇了摇头。


    圣上已经下令,命新任知府赶往扬州城,裴旭诸不久后就要前往京城述职。


    他未卸任, 新任知府就要走马上任,可见圣上对裴旭诸在江南一案中的做法颇有微词。


    封温玉对朝堂的事情全然不知,她现在也不好受。


    她陷入一场噩梦中, 如何挣扎都醒不过来,漫天的皑皑白雪,冻得她浑身发抖,她躺在雪地中, 已经分不清身子发抖究竟是冷的还是疼的。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冰凉的眼泪砸在她脸上, 她艰难地睁开眼,竭尽全力终于看清抱住她的人, 她很迷惘地喊:


    “顾屿时……”


    她的声音在颤抖, 于是眼前人的脸色越发惨白,仿佛要消融在漫漫雪色中。


    他俯身, 不断亲吻她的额头、脸颊, 低声说:


    “……我在, 我在。”


    他没有发觉他浑身都在抖, 手在抖, 声线也在抖, 眼泪砸在她脸上,交融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封温玉第一次见顾屿时哭成这样,他眼中的悲恸和自责,叫她浑身遍布寒意,下半身不断传来的疼意,也叫她恍惚意识到什么——


    她好像怀着身孕。


    在记起这件事时,她终于知道疼痛从而何来。


    一瞬间,窒息感汹涌而来,她几乎要喘不上气,她在哭喊着什么,握紧了顾屿时的衣袖,封温玉拼尽全力去听,才听清了她在喊什么。


    她哭着说:“好疼……顾屿时,我好疼……”


    封温玉隐约知道这是梦境,却又仿若身临其境,心脏处传来细细密密的疼意,让她仿佛真实感受到那股肝肠寸断的感觉。


    她艰难地发出呓语:


    “不……不要……”


    不要这么对她。


    这是一场噩梦,让她醒来!


    耳畔响起锦书焦急的叫喊声:“姑娘!姑娘您怎么了?!您快醒醒啊!”


    声音传入耳中的那一刻,梦境被彻底打碎,封温玉恍惚地睁开眼,梦境残余的情绪让她一时有些迷惘,她看见锦书松了一口气,浑身瘫软在地,却不明所以,声音都有些艰涩:


    “……怎么了?”


    锦书被吓得半死,至今还残余惊惧:“您刚才一直在喊疼,奴婢怎么喊您,您都没听见。”


    疼?


    在听到这个字眼时,封温玉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里好像的确残存着疼意,下一刻,她若有所感,抬手抚摸向眼角,蓦然,她怔在原处。


    ——她哭了?


    封温玉忽然感觉到一点惊悚和胆寒,那真的是梦吗?


    封温玉的手无意识地搭在小腹上,她没有察觉到她唇色和脸色都是发白得让人心惊肉跳,乌发被冷汗浸湿,分明是夏日,她整个人却仿佛是从水中被捞出来。


    锦书擦了把脸,她不敢轻忽这件事:


    “姑娘,您到底梦到什么了?”


    封温玉偏过头,避而不答。


    梦境情景过于连贯而真实,真实到封温玉已经不能将其当做一个梦了。


    她下意识地回想梦境,现实和梦境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从她和顾屿时退婚开始。


    所以,顾屿时是不是也做了同样的梦。


    究竟是梦见了什么,让他选择了退婚?


    封温玉意识到,她需要知道得更多,这一刻,脸面什么都不再重要,封温玉猛然坐起来:


    “锦书,钦差一行出发了么?”


    锦书不明所以,但她还是赶紧回答:“应该还没有。”


    封温玉披着外衫就要起床,她堪声下令:“备马车,我要去城主府!”


    锦书忍不住地愕然:“姑娘?”


    封温玉仅仅只是洗漱,连梳妆都没有,就要往外走,快走到前院时,她在游廊上撞见了周迟柏,周迟柏见她脚步匆忙,下意识地叫住了她:


    “表妹是要去哪儿?”


    封温玉勉强扯了扯唇角:“我要去城主府,我有事要问钦差大人。”


    话落,封温玉就想要越过周迟柏,周迟柏忙忙拦住了她,封温玉急于知道答案,不由得黛眉紧蹙:“表哥拦我做什么?”


    周迟柏:“钦差一行于一个时辰前已经乘船离开了。”


    封温玉震惊地抬头:“什么?”


    周迟柏担忧地看向她:


    “表妹找钦差大人是有何事?”


    封温玉一下子安静下来,她沉默不语,是错过了么?


    许久,封温玉才扯了扯唇,她说:


    “没什么。”


    感受到周迟柏担忧的情绪,封温玉吸了吸鼻子,她深呼吸一口气,冲周迟柏笑了笑:“当真没事。”


    她衣袖中的手不受控制地握紧了手帕。


    许久,封温玉回过神,她无所谓地想,错过就错过吧,反正梦境一直在持续,即使没有顾屿时,她也总能找到答案的。


    她抬眸朝府门口看了一眼,遂顿,她没有犹豫地转身离开。


    清风拂过,残余的空气都被吹散,此处仿佛从来都没有人来过。


    ******


    封温玉收到京城来信的时候,那位乡试的主考官方大人也到了扬州城。


    封温舟和封温玉一起看了来信,封温舟下意识地朝封温玉看去,他能察觉到近来阿妹的情绪惯来低落,似乎是从钦差一行回京后就开始了。


    封温舟低下头,书卷被他握在手心,他握得力道有些大,关节处微微发白:


    “阿妹,你和京城来人先回去吧,不必等我。”


    封温玉下意识地皱眉,她没有任何的犹豫:“不要!”


    “当初大哥乡试时,爹娘和长姐都是陪伴左右,如今爹和娘都不在,我再离开,等乡试结果出来,何人来向你道喜?”


    封温玉撇嘴:“乡试那么重要,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在扬州,岂不是空落落的。”


    舅舅虽也是亲人,但终究是隔了一层。


    封温玉做不到把封温舟一人扔下来,她们是一起来的扬州城,当然也要一起回去。


    封温舟竭力抑制,但眸中仍可见些许欣喜,顿了片刻,他才说:“可爹特意传信来了。”


    封温玉轻哼了一声,难得透出些许骄纵:


    “不管他。”


    她认真地对封温舟说:“你安心备考,我是一定要等你的。”


    封温舟咽下所有劝说的声音,许久,他闷着声音:


    “好。”


    在无人注意到的地方,封温舟抬眸,看向阿妹的侧脸,掩住了眸中隐约的担心。


    阿妹到底在烦恼什么。


    他有些黯然失神,他还是什么都帮不了阿妹。


    乡试在即,只剩下不到三日,扬州城仿佛已经遗忘了钦差在时的惊惧,湖面画舫又开始了彻夜通明,才子佳人似乎经常出现在这片土地上。


    江南一贯文风兴盛,谁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夺得魁首。


    封温玉也没心思去想什么梦境,如今在她眼中,什么事情都抵不过她二哥的乡试重要。


    她甚至比当事人还要紧张,乡试的当天,天未亮,她就醒了过来,不止是她,整个周府都是惊动。


    周迟榆被顾屿时带走后,老太太没承受打击,病倒了,但周迟柏和卢氏时常去看望,究竟是在渐渐好转,这一日也是起身来送封温舟。


    封温玉将食盒递给他:“给你准备的都是容易检查的物件,我会在外等着你,你只管安心考试。”


    乡试共考九日,分三场,每一场考三日。


    封温玉听大哥描述过号舍的情况,根本不是人能待的地方,很多考生考过一次试,几乎都能丢了半条命。


    封温舟本来心态平稳,也被众人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搞得紧张起来,他悄然抿紧了唇:


    “你别在外等我,我一出来,就来找你。”


    封温玉没在这时和他争论,将他送到考场,亲眼看着他进去,才摸了摸胸口,她怪叫着:“锦书,你说,我怎么就这么紧张呢?”


    锦书失笑:


    “姑娘是关心则乱。”


    封温玉知道封温舟最少也要考三日,没打算现在就在外一直等着,刚准备叫马车回府,就听见外面一阵惊马声,她好奇地掀开提花帘,待看见马背上的少年时,她蓦然睁大了眼,下一刻,她唰的一下放下提花帘。


    然而,晚了。


    封温玉听见马蹄声越来越近,最后有人敲响了车厢,清朗的声音裹着风声一起传进来:


    “封温玉,是不是你?”


    封温玉捂住耳朵,只想装作没听见,但来人显然将马车当做房门了,不断敲响,一副她不露面就誓不罢休的模样。


    锦书轻咳了一声,她猜到了来人身份,但还是有点不敢置信地问:


    “是颜世子?”


    颜世子怎么会出现在扬州城?


    封温玉扯了扯唇角,在来人再一次叫唤前,她恼而掀开了提花帘:“颜云鹤,你是疯了不成?”


    谁家男子会这么不知廉耻地敲女子马车?


    封温玉承认,不知廉耻这四个字是她故意刻薄的。


    但颜云鹤是自找的。


    闲云野鹤?真是白瞎了这个名字。


    封温玉暗暗翻了个白眼,来人半点不在意被骂,他提起唇角,故意嘲笑:“听说你被退婚了?”


    封温玉瞬间冷漠脸:


    “不会说话,就自行闭嘴,没人觉得你是哑巴。”


    颜云鹤高坐在马背上,分明能够俯视,但他就是不着调地弯着腰凑近封温玉,他笑嘻嘻地:“封温玉,你怎么就和我说话带刺呢?你这股泼辣劲,要是对着顾屿时使唤,他敢提退婚二字?”


    说罢,他轻嗤一声:


    “也是,你对别人都是温柔小意,所以,才叫顾屿时敢欺辱于你。”


    仗势欺人都不会,真是从小就笨。


    左一句顾屿时,右一句顾屿时,总归没有一句话是她爱听的。


    封温玉恼了他一眼:“你就是特意来笑话我的?”


    颜云鹤眸色暗了一刹间,很快,他笑着替自己辩解:


    “可别污蔑好人,我本来都要返回京城了,听说你在扬州城,才特意绕了这趟远路,目的就是为了来安慰你。”


    安慰?


    封温玉呵呵:“敬谢不敏。”


    她不想搭理颜云鹤,总之遇见他,就是没好事,她没好气道:“让开道。”


    颜云鹤双手交叠在脑后,混不吝地驱使马往旁边挪了挪,给马车让了位置,然后再踢了踢马身子,让马不紧不慢地跟上。


    等到了周府,封温玉才下了马车,就见他跟在后面,瞬间无语了:


    “你跟着我干嘛?”


    颜云鹤不敢置信,一副她薄情寡义的模样:“我可是奔着你而来的,你不收留我?”


    封温玉气笑了,觉得他简直是无理取闹:


    “谁让你来了?”


    “国公府难道连让你住客栈的银子都没有了?!”


    颜云鹤耸肩:“为了快点赶来,我可是孑然一身,什么都没带。”


    他企图占据道德高点:


    “封温玉,你我好歹是一起长大,你不会这么狠心吧?”


    封温玉暗骂,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和他从小一起长大。


    她拿他实在没办法,只好将他带入周府,顶着舅母疑问的视线,她艰难地扯起唇角:


    “这位是国公府的世子,他说想在府上借住几日。”


    卢氏了然,脸上也露了些许恭敬:“原来是世子爷。”


    颜云鹤摆手,他好像没有半点架子:


    “伯母可别折煞我了,我和阿舟是年少好友,这次来也是为了投奔他,还要麻烦伯母能给我腾个院子歇脚,小辈感激不尽。”


    他笑眯眯的,半个字眼没有提起封温玉,好像真的是奔着封温舟而来的一样。


    封温玉暗自撇嘴,幸亏二哥不在,否则听见颜云鹤这番话,怕是要炸毛。


    这二人自小就不对付,真亏颜云鹤有脸说出这番话,简直是厚颜无耻。


    卢氏笑意不断:“世子说笑了,你和阿舟是好友,便是自家人,来家中小住几日,岂能说是麻烦。”


    闻言,颜云鹤在无人看见之处,得意地冲封温玉挑眉。


    封温玉懒得说话。


    她早习惯了颜云鹤仗着身份得寸进尺,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有人给他没脸。


    等出了正院,封温玉警告颜云鹤:“二哥如今一心考试,你不许招惹他。”


    颜云鹤难得对她无语:


    “到底每次都是谁招惹谁,你能不能不要昧着良心说话。”


    都是一起长大,就她最会偏心眼。


    封温玉才不听这话,她轻哼一声:“反正你记住,不许招惹他就是了。”


    颜云鹤敷衍地点头:


    “是是是,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行了吧,姑奶奶?”


    封温玉被一声姑奶奶臊得面红耳赤,她恼声:“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国公爷怎么没有打死你!”


    颜云鹤恣意道:


    “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怎么舍得打死我。”


    他偏头,剑眉如星,视线落在封温玉身上,他仿若不经意地问:“再说,我要是真被打死了,阿玉不会心疼?”


    封温玉抬起下颌,掩饰不住地嫌弃:


    “谁要心疼你。”


    颜云鹤好像停顿了一下,又好像没有,一如往常地不着调,他低笑着:“阿玉真是狠心啊。”


    封温玉耳朵都要生茧了,理都不理会他,转身就走。


    她去的是后院,颜云鹤没有跟上去,他只是望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淡,旁边有下人来给他引路,他又恢复平日中笑呵呵的模样:


    “走吧。”


    他把玩着手中的荷包,半晌,轻呵了声,唇角不着痕迹地上翘。


    另一边,闻时苑,锦书仔细斟酌着语气地问:“颜世子怎么会来扬州城?”


    封温玉头都没抬:


    “他做事向来想一出是一出,谁知道呢。”


    锦书觑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她只能在心底替颜世子默默道了一声悲。


    【作者有话说】


    女鹅:怎么是你?


    小颜:那你觉得是谁。


    【哈哈哈,小顾看见小颜要炸毛了。[摊手][摊手]】


    【又加更了,这章四五千字,相当于一章半[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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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 第 26 章


    ◎他已经错过了一次。【两章合一】◎


    ==第二十六章==


    “他怎么在这里?!”


    闻墨堂乱成一团, 封温玉想得没错,封温舟刚回府,见到颜云鹤的第一眼, 直接脱口而出。


    颜云鹤懒散地倚靠在石墩子上, 闻言,他朝封温玉看去一眼,仿佛是在说——你瞧,我说什么来着?


    封温玉假装没有看见。


    颜云鹤心底骂她偏心眼, 但也是不肯放过封温舟,他勾唇轻挑:


    “阿舟说这话真是伤人心,我可是听说你要乡试, 特意赶来看你的。”


    封温舟一见他,就憋了一口气,惯来沉闷的人脸都憋得通红,毫不犹豫地质疑:“你来, 能干什么。”


    颜云鹤也不满了:“我游学多年, 起码比你见多识广!”


    颜家有爵位, 他日后会承袭,如今还没有正式入仕, 文元帝就这么一个亲外甥, 对他也是颇有娇惯,换句话来说, 这位在京城中就是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的小霸王。


    对此, 封温舟和封温玉前日一般反应, 都是呵呵:


    “那我不如找顾屿时来指教我, 他起码当时连中三元。”


    为了怼颜云鹤, 封温舟甚至搬出了他惯来不喜的顾屿时, 可见他和颜云鹤的不对付。


    颜云鹤有一瞬间眯长了双眼,不待人察觉,他又神情恢复如常,他阴阳怪气的:“可惜,他如今不是你准姐夫,你也沾不到文曲星的光了。”


    封温舟被气得脸颊通红。


    封温玉见状,警告地出声:“颜云鹤!”


    颜云鹤瞬间收敛,他无赖地摊手:


    “你看见了,这怪不得我。”


    封温玉有一种预料之中的无力感,这二人一碰面就不消停。


    封温舟在心底骂他装模作样,他讨厌颜云鹤,是因为这厮从小和他们兄妹二人混在一起,企图和他争阿妹,年少不知事时,他甚至一度想说服国公爷将阿妹带回国公府养,封温舟能看他顺眼才有鬼!


    而颜云鹤最讨厌的人莫过于顾屿时。


    谁叫他一时不察,待再回京城时,就得知阿妹已经和顾屿时定亲了。


    或许在他眼中,早默认自家阿妹日后会和他在一起,所以从小才半点不顾忌,一贯有把握的事情失手了,可不是恨上始作俑者吗?


    彼时,封温舟对朝堂的事情一知半解,也不懂家中是如何想的,但说到底,封家没有和国公府定亲的打算。


    在阿妹和顾屿时定下婚约时,颜云鹤就该有这个认知了。


    也在这件事后,颜云鹤开始离开京城游学,说是游学,实际上真正的原因,除了他阿妹,众人都心知肚明。


    谁能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又凑上来?


    封温玉头疼,最终,她选择将矛头指向颜云鹤:“你忘记,你答应我什么了?”


    颜云鹤状若不满:


    “每次都说我。”


    封温舟真想将人撵走,这人好烦,总是默认阿妹只针对他,也不知道在自我高潮什么。


    颜云鹤几乎从未对封温玉红过脸,他很快又恢复嬉皮笑脸的模样:“咱们不打扰他,我陪你出门玩去?”


    封温玉纠结了一下,倒不是想出去后玩,而是不想将这二人放在一起。


    见状,封温舟警惕心瞬间生起,颜云鹤从小就这般,打着不和他吵的名号,数次拐走他阿妹,他当即打断二人对话:


    “我和他有话要说,阿妹先去找舅母吧。”


    颜云鹤掀起眼,眸光淡淡地扫了封温舟一眼,他没再争取。


    他很清楚,在封温玉这里,他总是争不过封温舟的,小时不信邪,栽了几个跟头后,才算是记住教训。


    果然,封温玉只是迟疑了一会儿,狐疑地问:“你们不会再吵起来?”


    颜云鹤拨弄着腰间的荷包,没说话,是封温舟道:


    “我不和他计较就是。”


    旁边响起颜云鹤意味不明的呵呵声。


    封温玉瞬间头疼,她自己都满腹心事,能抛手二人,她再是乐意不过,转身就走。


    等她离开闻墨堂后,院子中陡然安静下来,颜云鹤和封温舟都是很久没有说话。


    封温舟没了在封温玉面前被气的面红耳赤的模样,他坐了下来,皱着眉头,颜云鹤半点不意外他的变化。


    于封温玉眼中,封温舟出生时体弱,就一直对封温舟有隐隐的亏欠,下意识觉得封温舟容易被欺负。


    但在颜云鹤看来,封温舟这小子最是会装可怜。


    年幼时,他只要一病,整个封府就得全部围着他转,封温序身为长子,但受到的关注还没有他多,他和封温玉是龙凤胎,一度被认为是祥瑞,若是龙凤胎年少夭折呢?这份祥瑞要大打折扣。


    尤其是在圣上都对她们有所耳闻时,封家根本不敢有一丝疏忽。


    后来长大,他又常是保持安静,叫人不免惦记他,偶尔的红了脸,都会叫人提心吊胆的。


    至于他是否真的体弱多病,那就仁者见仁吧。


    二人太熟悉,封温舟对颜云鹤没有一分客气,他直接道:


    “你来做什么。”


    颜云鹤轻呵一声,懒得回答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封温舟真想叫阿妹来看看颜云鹤的嘴脸,谁说颜云鹤没有架子的?他是圣上唯一的亲外甥,国公府唯一的子嗣,天底下近乎再没有比他还要傲慢的人了。


    封温舟皱起眉头,像是被困住的小兽,对颜云鹤充满防备:“不要耽误阿妹。”


    颜云鹤仍是笑的,但薄情几乎要从那双潋滟的眸子中透出来,他唇齿间玩味地碾着这两个字:


    “耽误?”


    他玩笑着说:“阿舟,真是伤人心。”


    和那日对封温玉说的话仿若没有不同,却叫封温舟呼吸骤然一沉,作为国公府唯一的继承人,谁将颜云鹤当纨绔子弟,谁才是真正的傻子。


    封温舟终究没有他那般的定力,尤其在封温玉一事上,他脱口而出:


    “阿妹不喜欢你,否则,也不会出现顾屿时。”


    两人青梅竹马,阿妹但凡对颜云鹤有心思,也不会被人后来居上了。


    空气中肃然一静,许久,颜云鹤才抬眸,轻笑,他反问:“重要吗?”


    封温舟没懂。


    颜云鹤像是在对他解释,又像是在和自己说:“阿玉最是大方,也最是吝啬。”


    她不会克制自己,也不会吝啬地去喜欢别人。


    但她最喜欢的永远都是自己。


    颜云鹤见过封温玉喜欢顾屿时的模样,满心满眼都是他,颜云鹤在那般浓烈的情愫中找不到丝毫可趁之机。


    所以,他选择暂时离开。


    但是,顾屿时自己主动放弃了,不是么?


    封温玉自小备受宠爱,她被养得太傲了,寻常或许看不出来,可她心底自有一本账,某种程度上,让她低头,就仿佛要了她的命一样。


    颜云鹤早看透了封温玉的秉性,所以,他在封温玉面前从来都是混不吝,他不吝啬地在她面前低头。


    但成也于此,败也于此。


    她的确对他很熟悉,可太过熟悉了,以至于,她对他半点没有非分之想。


    他得了二人退婚的消息,就立即从边关赶回来。


    封温玉总是要嫁人的,既然不是最喜欢的那个人,那么,嫁谁不是嫁呢?


    他和她起码知根知底。


    他已经错过一次了,不想再错过第二次。


    封温舟眼神复杂地看向颜云鹤,许久,他站起来:“你知道阿妹为什么不会喜欢你吗?”


    颜云鹤意外挑眉,没有料到他会提起这个话题。


    然而,封温舟接下来的话直接打破了他刻在脸上的笑:


    “你太自以为是了。”


    “傲慢的人不是阿妹,而是你。”


    颜云鹤敛了脸上的笑,最终,没有任何情绪地看向封温舟。


    封温舟毫不顾忌地和他对视:“你又知道阿妹为何会喜欢顾屿时吗?”


    感觉到颜云鹤的认真,封温舟忽然笑了,和封温玉相似的那张脸,稍染笑意,便叫满园惊艳:


    “其实你见过的,不是么?”


    否则,颜云鹤不会甘心地放手。


    颜云鹤脸色铁青,眸中缀着寒意,他警告封温舟:“闭上你的嘴。”


    封温舟不再看向他了。


    封温舟见过很多喜欢阿妹的人,但这些人总有比阿妹更重要的东西,所以,他们会顾忌,会权衡,也会退缩。


    唯独顾屿时,于阿妹身上,他不会选择其余任何选项。


    这一点,他和颜云鹤心知肚明。


    颜云鹤仿佛知道封温舟在想什么,他扯唇薄笑:“但她们退婚了。”


    封温舟不否认这一点。


    即便这件事令人匪夷所思。


    他一针见血:“不然也没你的机会。”


    颜云鹤不去争辩这件事,他仅仅是望着封温舟:


    “封家已经有了一位阁老,不需要太多聪明人。”


    封温舟将这句话奉还给他:“颜家又何尝不是。”


    封温舟有一话没有明说,当今圣上已经老了,那个位置迟早会换新人,颜云鹤这个圣上外甥的身份也会随之贬值,国公府手握兵权,再有一个聪明的掌权者,新帝恐要寝食难安。


    两人相看两厌,话不投机半句多。


    颜云鹤嘟囔了一声“没意思”,他站起来,路过封温舟时,抬手搭在了他的肩膀,封温舟皱眉之时,就听他的低声:


    “京城二皇子欲娶阿玉为婚,你觉得这个时候,除了我,谁还敢冒着得罪二皇子的风险?”


    这才是他不敢耽误一点时间赶回来的主要原因。


    封温玉可以不嫁给他,但不能沦为这场储君之争的牺牲品。


    封温舟眸色一凝,他一颗心沉入了谷底,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为何京城频繁传信让阿妹回京。


    他沉默下来,没有再反驳颜云鹤。


    封温舟知道颜云鹤必然有私心,但相较而言,那点私心已然无足轻重了。


    ******


    放榜的那一日,封温玉四人坐在距离考场不远的映文楼二楼处,封温舟和颜云鹤谁也不让谁,都和她相邻而坐。


    周迟柏看了一眼颜云鹤,颜云鹤朝他漫不经心地颔首,双眸中都是细碎的笑意,却让人感觉不到一点善意。


    周迟柏最终安静地坐在了封温玉对面。


    楼下一声惊呼:“出榜了!出榜了!”


    颜云鹤直接侧身倚在窗栏上,探头朝下看去,顺便给焦急的封温玉递信:“底下的人太多了,一时半会儿恐怕挤不进去。”


    封温玉只能按捺住性子。


    见状,颜云鹤觑了封温舟一眼,笑得意味深长:“当然,要是咱们阿舟夺得榜首,自有人来向我们道喜。”


    封温舟脸黑了一点。


    封温玉在桌子下不着痕迹地蹬了他一脚,颜云鹤无辜地耸肩,他闭嘴,示意自己不再说话。


    封温玉这才对封温舟说:“别听他瞎说,你一定能上榜的。”


    至于是不是榜首,封温玉倒是没那么在意,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历来榜首不止要学识好,更是要合乎主考官的政治理念,其中条件太多,有时没得榜首的确是运气问题。


    于他们这种人家,乡试重要,又没那么重要。


    最重要的是到时面对圣上的殿试。


    封温舟沉默地点头。


    四个人都是心不在焉地,好在一刻钟后,有报喜人被引了进来:“捷报,贵府老爷封温舟高中,乡试头名解元!”


    封温玉瞬间惊喜地站起来:


    “解元?”


    这报喜的,其实也就是在讨赏,封温玉一点也不吝啬,直接让锦书塞了荷包过去,她笑着道:“家弟高中,这点银钱便请官爷喝酒。”


    颜云鹤睨了那个报喜的官衙一眼,狭长的眸子眯了眯,他都没听她叫过一声世子爷。


    等报喜人走后,封温玉脸上仍是藏不住笑意,颜云鹤脑海中过了一圈,挑眉:


    “这次的主考官是方芝明?”


    封温玉抬起下颌,没有否认。


    颜云鹤扯了下唇角,封温玉可不像主动关注这些事情的人,他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早就知道了?”


    封温玉于这件事上倒是很诚实:


    “顾屿时告诉我的。”


    颜云鹤眉心狠狠一跳,觉得顾屿时不安好心,不是已经退婚了?


    他朝封温舟瞥去一眼,询问意味明显,封温舟置若罔闻。


    颜云鹤简直要气笑了,他还当那日交谈后,两人最起码算是统一战线了,结果封温舟一点消息不给他透露?


    封温舟觉得他痴心妄想。


    他是想借颜云鹤摆脱二皇子,但又没想真的让阿妹嫁给他,他讨厌颜云鹤都来不及,怎么可能真心和他站在一边?


    至于用过就扔?


    他就是这般小人,又怎么了?


    乡试结束,封温玉一行就要返回京城了。


    来时,只有两个人,回去时,却是又添了人员,颜云鹤不必再说,他就是来找封温玉的,定然是和封温玉一同回京城。


    而周迟柏明年即将会试,他也要赶往京城,这次也是和封温玉一起启程。


    六月底,一行人正式启程,依旧没有走水路。


    因为颜云鹤晕船。


    封温玉来时就坐腻了马车,一想起回程时又要坐上月余的马车,不由得垮着脸:“你真麻烦。”


    颜云鹤接下埋怨,调笑着安抚:


    “阿玉就当游山玩水么,不急着赶路,一切就都会变得赏心悦目起来了。”


    颜云鹤给行程定下基调,于是,整个队伍都慢了下来,不急于赶路,队伍每日都进城休息,仅从体验上来说,的确是要好上不少。


    封温玉终于给了他好脸色,颜云鹤唉声叹气:


    “封二姑娘真是好大的脾气。”


    周迟柏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嘴上抱怨着,但他怎么瞧,这人都是乐在其中。


    封温舟察觉到表哥的视线,他都不禁有点臊得慌,谁叫颜云鹤是打着和他好友的名头在周家蹭吃蹭喝的。


    这一日,众人快出了江南地界,没来得及入城,颜云鹤打量了一眼四周:


    “我记得不远处有座寺庙,应是能收留我们一日。”


    封温玉很好奇:“你这两年真的四处游学去了?”


    颜云鹤一顿,他想笑,又笑不出来:


    “你觉得呢?”


    于她眼中,他是多么顽劣不堪?游学二字出现在他身上,有那么让人难以置信么。


    封温玉轻撇唇:“我觉得,你出去游玩,我还能更相信一点。”


    颜云鹤一昧地承认,视线稍偏,不轻不重地落在她身上:


    “阿玉这么说,倒也是没错。”


    封温玉无语,他总是这样,无条件地应和她,叫她觉得她在他眼中好像是极为容易被哄骗的小孩。


    她不喜欢这样。


    相较于无条件地应和,她更喜欢有人能认真地听她的诉求。


    马车停在寺庙门口,封温玉仔细瞧了瞧寺庙的门,有点纳闷:“怎么这么冷清。”


    寺庙通常都建得偏远点,但圣上信佛,百姓皆效仿之,于是如今佛教兴盛,这处不该这么冷清才对。


    颜云鹤和她并肩而立,他也抬眼看去,若有所思道:


    “前年我途经此处时,倒是有一两位僧人,或许是败落了?”


    封温玉不再去想:


    “罢了,再是冷清,也总比荒郊野外的好。”


    一群人踏入寺庙,里头果然没人,没有主人家,众人只能自便,直接去了后头厢房,颜云鹤落后了一步,他转头朝香案望去,看见案面上残余的香灰,双眸不着痕迹地眯了眯。


    日色不早,众人分了房间,下人收拾干净后,封温玉就准备休息。


    颜云鹤叫住了她:


    “我瞧此处人烟稀少,后山或许有野兽也说不一定,阿玉休息时可别睡得太沉。”


    封温玉瞪大了眼,她忍不住地蹙眉:“真的会有吗?”


    见人被吓到了,颜云鹤话音一转:


    “我逗你玩的,怎么这么不经吓。”


    封温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无不无聊!”


    她怒气冲冲地进了厢房,而封温舟却不觉得颜云鹤在开玩笑,他皱眉:


    “你发现了什么?”


    颜云鹤抬手敲在他肩膀上,话音调笑,语气却是微沉:“警醒点。”


    夜深人静,月明星稀,僻静的寺庙中响起细微的声音,烟雾弥漫间,有人影一个个窜出来,为首的人低声:


    “这群人可是批肥羊,手脚都麻利点。”


    越来越靠近厢房的位置,一群人还未来得及动手,四周瞬间灯火通明,为首人一惊,才发现他们不知何时早被包围起来了。


    乔探明看向这群山匪打扮的人,直接厉声:“全部拿下!”


    和训练有素的护卫队相比,这群山匪简直不堪一击,没费什么功夫就全部被拿下了,这时,厢房内才有动静。


    封温玉穿戴整齐地从厢房内出来,颜云鹤挑眉看向她:


    “我还以为你没听出来。”


    封温玉纳闷:“你就差明示我了。”


    颜云鹤没忍住地低笑了一声,封温玉搞不懂他在偷乐什么,只默默地远离了他一步。


    封温玉看向乔探明,轻眯了眯眼眸:“乔护卫是何时到的?”


    乔探明恭敬地冲她颔首,随即眼观鼻鼻观心,没敢接这个话。


    封温玉只好狠狠地瞪了一眼颜云鹤,颜云鹤一脸无辜:“我可真没骗你,我的确孑然一身来的。”


    下一刻,他提唇笑了声,像是乖觉,又像是乖张:


    “但我老子不放心啊。”


    他好像十分清楚自己身份矜贵,轻抬着下颌,透着漫不经心的气度。


    封温玉觉得自己傻,居然真信了他孤身一人前来的鬼话,凭借国公爷和长公主对他的看重,怎么可能放任他一人出行。


    自小就是如此,凡是颜云鹤出行,总有护卫队随行。


    封温玉扯唇,只好专注于眼前,她皱眉,不解地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颜云鹤没让她久等,抬脚踢了踢被按着跪在最前面的人,问他:


    “谁指使你们的?”


    颜云鹤本来还以为是巧合,但听见那句肥羊后,当即确认这群人就是奔着他们来的。


    山匪首领还很硬气地不肯回话,颜云鹤笑了:“你不肯说,没关系,总归你们来人不少。”


    他冲着乔探明轻抬下颌:


    “拖下去,砍几个,总有人识趣的。”


    山匪首领不敢置信,没有想到颜云鹤这么无法无天,上来就是要人命,他脸色瞬间惨白:“你们不该拿我们去官府吗?怎么能够滥用私刑?”


    私刑二字出现山匪口中,莫名地有些刺耳。


    颜云鹤轻啧了声,笑意不达眼底,他没有和山匪废话的想法,瞥了乔探明一眼。


    下一刻,立即有人拖着两名山匪下去,手起刀落,惨叫声响彻天地间,人头已经落地,殷红的鲜血溅了一地。


    颜云鹤不着痕迹地站在了封温玉面前,他低头看向山匪首领:


    “在轮到你之前,你还有时间考虑。”


    他语气一直未变,但越是如此,越让人胆寒,山匪首领惊惧地看向他,脸色煞白一片,他们这种人其实最是惜命,再又两个人被拖下去时,他终于承受不住这种步步紧逼,崩溃地喊:


    “是衢州城卢大人!”


    颜云鹤眯起眼眸,眸中神色晦暗了些许:“卢敏行?”


    封温玉有些不适应颜云鹤的做法,但也没说什么,颜云鹤的身份矜贵,即便送去官府,这些山匪也活不下去了,而且,他全然可以将这些伤亡归结于防卫过当。


    谁会为了几个山匪而问罪颜云鹤不成?


    她黛眉轻蹙,对卢敏行这个名字感觉到陌生:“这人是谁,为何要让人拦杀我们?”


    颜云鹤言简意赅:


    “卢敏行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高谦明当初乃是同窗好友,又是如今的衢州城总都尉。”


    高谦明。


    这个名字一出,封温玉瞬间沉默,许久,她艰难地吐出声音:“他为何要……”


    封温玉没能说下去,追根究底,原因不过是党派之争罢了。


    官匪勾结,但她拿卢敏行全然没有办法,因为即使山匪亲自指认,他也大可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封温玉深呼吸了一下,她冷静地问:“接下来的路程,是不是都不会太平了?”


    颜云鹤否认了这个猜想,封温玉不解地看向他。


    “再不久,就出了衢州城地界,他的手伸不了那么长,我会让人将这群山匪以我的名义送去衙门。”


    颜云鹤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他再敢派人来,便是要和我国公府不死不休。”


    “他没这个胆子。”


    颜云鹤完全有资格说这番话,就算是高谦明见到他,也得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世子爷。


    他是国公爷老来得子,国公爷最是护着他,谁敢碰他一下,国公爷怕是要发疯。


    封温玉脸色逐渐变得有些古怪,她语气莫名地说:“这么说来,带上你一起赶路,还是我占了便宜?”


    颜云鹤眨了眨眼,他笑呵呵道:


    “我和阿玉从小一起长大,一点也不介意被阿玉占点便宜。”


    封温舟默默地翻个了白眼。


    【作者有话说】


    二哥:能不能要点脸?


    小颜:要脸,怎么追老婆?


    【哈哈哈,小颜是小顾的劲敌[摊手][摊手][摊手]下一章应该能写到小顾吧,这章又是两章合一的,将近七千字[摊手][摊手]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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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狗日常》by专栏收藏呀~


    简介:


    厹邯三十二年,顾择安随父入京


    那一年,他遇见了褚文馥


    她站在人群当中,众星拱月,转身时,她回眸暼了一眼


    人群漫漫,顾择安撞上她的视线


    于是他愣在原地,心脏怦跳不停


    “父亲,她是谁?”


    “她?”父亲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她是褚文馥,当今长公主的独女。”


    褚文馥。


    顾择安在心里重复这个名字。


    于是在厹邯三十二年后,所有人都知道褚文馥身边多了一条怎么都赶不走的狗


    他愚忠、疯狂、贪婪,跪在褚文馥的面前


    又无时无刻不在觊觎她


    ***


    褚文馥从小就知道她是与众不同的


    她能读见别人心底的想法


    所以,顾择安跪在她面前时,对她所有的觊觎,她都一清二楚


    但又有什么问题呢?


    她会抚摸他的发丝,亲吻他的唇,让他弯腰,打碎他冷静的伪装,让他彻底失控


    他会逐渐变成一条疯狗,无人敢接近得罪


    ——除了她。


    ps:写一个舔狗加疯狗的故事


    应该是甜文,可能会有点虐男主,整体甜文,男主一见钟情


    27| 第 27 章


    ◎“小小姐不该妄自菲薄。”◎


    ==第二十七章==


    诚如颜云鹤所想, 后续路程一路平静,再没有不长眼的人凑上来。


    耽误了两个月左右的时间,九月初, 一行人才终于不紧不慢地赶回京城。


    早有人在城门口逮颜云鹤了, 封温玉掀起提花帘看了一眼,她认得来人,是国公府的管家铨叔,颜云鹤不情愿地下了马车。


    铨叔对着封温玉点了点头, 才对着颜云鹤道:


    “您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去了扬州城,夫人焦急地找了您很久,险些惊动了圣上。”


    颜云鹤没有在封温玉面前的好脾气, 掀起眼皮子,颇有点不耐:“我这么大的人,难道能走丢了不成。”


    后续的话,封温玉没有听清, 两方在城门口作别。


    眼见着马车离去, 颜云鹤的视线还没有收回来, 铨叔叹了口气:


    “夫人在府中等着世子呢。”


    颜云鹤沉默了一瞬,转身上了马车, 他声音被车厢阻隔, 不明显地传来:“回府。”


    封温玉一回府,就得知了一个消息——顾屿时于江南一案有功, 由于他入朝不久, 官职未升, 但圣上封了其伯爵, 一朝之间, 寒门变清贵, 不外如是。


    封榕臾提起这个话题,眼神也颇有些复杂。


    顾屿时虽是连中三元,但自古至今,会读书的人不少,而生来就会做官的,十个指头也数得过来。


    封温玉眨了眨眼,她神情自若地“哦”了一声。


    除此之外,她不知道她应该还要作何反应。


    顾屿时如今简在帝心,成了朝中新贵,也是各位皇子极力拉拢的对象。


    提起诸位皇子时,封榕臾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封温玉一脸狐疑,她压根不懂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唯一之前和她有关系的顾屿时也退婚了,她不明白为何一回来,父亲就对她说这些。


    封温舟眸中有隐忧,二皇子一事,他还不曾对阿妹提起。


    封温玉没注意到封温舟的不对劲,她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直接道:“爹,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


    众人都静了一下,封温玉越发觉得纳闷了,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是周玥瑜打破了沉默:“二皇子有意娶你为妃。”


    封温玉脑袋懵了一下,半晌,她才回神,瞥见娘亲脸上未散的忧心忡忡,立即意识到这是真的,她竭力抑制自己口不择言的冲动:


    “女儿记得,女儿和二皇子从未有过交集?”


    她说得很是隐晦了,她最想说的是,她记得封家和二皇子走得并不近,二皇子为什么会忽然惦记起她的婚事?


    相较于封榕臾和封温序的谨慎,封温舟一针见血地道破真相:


    “贪心不足蛇吞象。”


    封榕臾立时呵斥:“阿舟,慎言!”


    封温舟偏过头,不肯说话了。


    见状,周玥瑜不满地瞪了封榕臾一眼,她说:“我瞧阿舟说得一点也没错,那位什么都想要,这么贪心,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二皇子想拉拢朝中势力,这一点说不上什么错,但拿她小女儿的婚事来算计封家,还不许他们私下抱怨两句?


    越说越过分了。


    封榕臾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他没阻拦。


    封温玉欲言又止,她实在没忍住:“那爹和娘如今打算怎么办?”


    她微微握紧了手帕,总不能真让她嫁入二皇子府吧?


    她记得,这位二皇子前两年才纳了两位侧妃,都是家世了得的贵女,封温玉只要想想皇家的那些事,就不由自主地头疼。


    储君之争越发激烈,就算二皇子深得圣眷,也未必是最终赢家。


    尤其是随着文元帝逐渐年迈,二皇子在朝中的声望越高,封温玉瞧着就越发觉得心惊肉跳。


    周玥瑜第一个表态:“我绝不同意你嫁入二皇子府。”


    封家是显赫,但要是给女儿撑不了腰,再是显赫又是如何!


    她的长女已经嫁入宗室,瞧着是繁花似锦,但内里如何酸楚只有自己知道。


    她不可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小女儿也踏入火坑。


    封温玉勉强扯了扯唇,姣好的脸蛋有些失了血色,她很清楚,于二皇子一事上,根本由不得封家,主要是看上面的决策。


    万一二皇子求得圣旨赐婚,封家难道能抗旨不尊不成?


    她自艾自怜,觉得自己命苦,怎么就摊上了这事,整个人瘪着唇,都快要哭出来了。


    然后就听见她爹说:“你收拾收拾,和我去一趟你祖父府上。”


    祖父?


    封温玉眸子骤然一亮,是啊,她怎么将她祖父忘了。


    封温玉才到府中,顾不得车马劳顿,当即就让锦书给她重新梳洗,换了身得体的衣裳,跟着封榕臾一起去了封家大宅。


    她走后,封温舟才和周玥瑜提起了颜云鹤。


    周玥瑜一顿,她摇了摇头,低声叹道:“那是个好孩子。”


    除此外,她什么都没再说。


    封温舟眼中闪过一抹狐疑,颜云鹤分明是个让阿妹摆脱二皇子的最好人选,但娘亲好像根本不曾考虑他。


    认知到这一点,封温舟忽然意识到他好像将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颜云鹤应当是清楚真相的。


    否则,颜云鹤也不至于来拉拢自己这个和他往日格外不对付的人。


    颜云鹤这个小人!


    封温舟心底咬牙,默默地给颜云鹤记上了一笔。


    ******


    封温玉到达封家大宅时,隐约听见外间有些声音,马车停稳,封榕臾没着急下马车,而是看了一眼封温玉。


    封温玉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封榕臾点了点头。


    毫不夸张地说,如今的封阁老已经是本朝权利巅峰的几人之一,即便封温玉算是其较为疼爱的孙辈,面对封阁老时偶尔也会大气不敢喘。


    封府门口不止她们这一辆马车,另一辆马车呈青褐色,在封温玉注视的期间,有人从容不迫地掀帘子下了马车。


    他好像很喜欢青色。


    不仅马车是青色,身上着装也是同色系,他逆着霞光,颀长的身姿被光影笼罩,端的是郎艳独绝,眉眼清隽,他抬眸看了一眼封温玉,又很快敛下眼眸,不肯直视她,他喊了一声:


    “小小姐。”


    他声音的质地像是一块冷玉,清透冷冽,能轻易让人心生好感。


    封温玉记得他,是大师伯去年收的徒弟,名叫谢祝璟,二人曾在今年初一时的家宴上见过一面。


    听着一般,但她祖父名下正式弟子二人,加上她父亲和她二叔,这些人又分别收徒,加上亲生子嗣,三代的人数超过两位数。


    能被带到祖父面前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说得难听点,就是她两位兄长和二叔家的三位堂兄,想要来给祖父请安,都还得先揣度一下祖父的意思。


    谢祝璟才拜入大师伯门下不到一年,就能在大年初一登门拜访,其能力可见一斑,也可见他在封党三代子弟中绝对是核心人物。


    偏就是这样的人,今日和她同时来了封府。


    封温玉心底不禁生出了踌躇,她迟疑地朝父亲看去,封榕臾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地摇了摇头:


    “先进去。”


    在封温玉观察谢祝璟的时候,谢祝璟也在看着她,他很清楚,他今日来封府的原因。


    小姑娘黛眉姣姣,桃腮粉面,她应是来之前特意收拾了一番,双颊施了层浅淡的粉黛,如同宣纸上晕染的一抹胭脂,绫罗绸缎穿在她身上相得映彰,早在第一次见到她时,谢祝璟就有意识到——这是需要权势富贵滋养的金贵人物儿。


    没人舍得叫这番美玉蒙尘,也没人舍得叫她有朝一日身着荆钗布裙。


    但于当时的他而言,这些都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东西,他也没有半点想要染指的念头。


    哪怕当初叫他意外,她会和顾屿时定下亲事,她居然对未来要嫁的人并不要求门庭显赫。


    以至于后来听说顾屿时上门退婚时,他竟觉得有些荒诞。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她如今又深陷储君之争的风波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所以,她现在恹恹地耷拉着眉眼,轻蹙之间仿若拢着忧愁,谢祝璟想,她只要站在那里,总有人会前仆后继地替她分忧。


    谁敢在这时应了和她的婚约,谁就要承担来自二皇子的压力。


    谢祝璟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但在师父隐晦地询问他今日是否前来封家拜访时,他只停顿了一下,就应了下来。


    是要报师恩?


    还是早生心思?


    谢祝璟说不清,但结果就是他站在这里,站在了她眼前。


    快到祖父院子前,封温玉都在不安地绞着手帕,她隐隐已经猜到今日会发生什么了。


    她余光朝谢祝璟看去。


    她对谢祝璟说不上什么情绪,没有恶感,也没有欢喜,毕竟二人根本不相熟。


    封温玉不着痕迹地咬住唇,她有点心慌慌,又不知原因。


    里头出来人叫她们进去,封温玉退无可退,她只能尽力不在面上表露出任何负面情绪,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的人,起码是存着善意而来,她不能、也不该叫对方觉得尴尬。


    封阁老坐在案桌前,他年迈,眼皮子有点耷拉着,从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头都没抬,说:


    “坐。”


    房间内已经摆放了三个凳子,唯一一个垫了软垫的靠近案桌,封温玉一眼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下人退出去又进来,须臾,案桌上摆了三杯热茶。


    封温玉捻着杯盏,有点心不在焉的。


    直到祖父喊她:“玉丫头。”


    室内三人的视线都朝她看来,封温玉心下微紧,她仓促抬眸,咬唇喊了一声:“祖父。”


    封阁老仿佛没看出她的情绪,语气一如往常地问她:


    “你对二皇子一事如何看?”


    室内莫名静下来,封温玉余光瞥了眼父亲,又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谢祝璟,这二人都不知何时垂下了眼眸,封温玉深深吐出了一口气,她攥紧了手帕,实话实说:


    “孙女不想嫁。”


    话落,她垂首,安静地等着祖父的话。


    “那就不嫁。”封阁老的声音轻飘飘的,但谁也没敢忽视他的话。


    按理说,封温玉应该高兴的,但旁边坐了一位不相干的人,叫她悬着的一颗心怎么也放不下来。


    果然,她听见祖父又问她:“你和遇之也见过,你觉得他如何?”


    封温玉没听过遇之这个名字,但这个场合下,不可能再指向其余人,只可能是谢祝璟的字。


    封温玉心中苦闷,她和谢祝璟一共就见过两面,她能说得出什么?


    她忍不住地再朝谢祝璟看去一眼。


    明明眼前是决定二人一辈子的大事,但他依旧不骄不躁,神色平稳。


    这么稳得住吗?


    封温玉腹诽了一声,没有再耽误,斟酌着语气:“谢公子高风亮节,乃云中白鹤。”


    这一声叫室内安静了片刻。


    封榕臾抬手扶额。


    封温玉不明所以,心下纳闷不已,她夸人还夸出错了?


    谢祝璟也没忍住地偏头,唇角轻勾了一下。


    高风亮节、云中白鹤这等词也能被她用在他身上,可见,她从未关注过他。


    难为她瞎诌出两个好词了。


    封阁老都停顿了一下,复杂地掀起眼看了她一下,才说:“既然阿玉对他感观不错,之后不妨多接触接触。”


    也没给她反驳的机会,封温玉暗自撇嘴,她闷声说:


    “孙女知道了。”


    摆脱二皇子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尽快定亲,于这个基础上,谢祝璟的确是封家能给她挑选出的最好人选。


    要他敢在这个时候冒着得罪二皇子的风险,又要保证他能一辈子对她好,毕竟谢祝璟师出封门,一旦他日后对她不好,封家都能拿名声都压死他。


    出了封阁老的院子,里头人还有事情要相商,她站在游廊上,满腹心事地等待,忽然,脚下被什么撞了一下。


    她低头,看见一只狸猫。


    封温玉长吁出一口气,想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她拎着裙摆蹲下来,逗弄着狸猫,不知何时,她头顶出现了一片阴影。


    封温玉一顿,她抬起头,就见到谢祝璟站在她旁边。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谢祝璟,只好又重新低下头,声音中听不出情绪:


    “谢公子是何时知道今日一事的。”


    她抚摸狸猫的动作缓慢下来。


    谢祝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回答:“昨日。”


    她今日入城的消息昨日才传来,他也仅比她早得知一日。


    封温玉手指微微蜷缩,她慢慢地抬起头,和谢祝璟四目相视,她问:


    “谢公子是自愿的吗?”


    不是碍于师门?


    谢祝璟停顿了一瞬,他敛下眼眸,逆着霞光,封温玉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见他冷冽自持的声音:


    “小小姐不该妄自菲薄。”


    【作者有话说】


    女鹅:你是被迫的嘛?


    小谢:小小姐对自己自信点,会有人前仆后继奔你而来。


    【失误,这章没写到小顾,但第一个相亲对象出来了!!哈哈哈,乱成一锅粥了,小顾趁热喝了吧。】


    【对了,再说一下呀,明天也就是周日会上夹子,所以周日是晚上23点更新,中间时间跨度有点久,但咱们周一就恢复正常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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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妹姝韫》by专栏收藏


    简介:


    沈姝韫一直都知道她不是沈家的亲生女


    可父母慈爱,兄长温柔宽厚,叫沈姝韫从来没有寄人篱下的窘迫和困扰


    直到兄长及冠,她及笄那一年


    有人请官媒上门,欲要替她说亲


    兄长闯入她的房间,他依旧温柔宽厚,唯独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他叹息了一声:


    “妹妹,为何不听话?”


    直到她忍不住地退后一步,他眉眼神色倏然冷冽下来,他居高临下,语气是轻描淡写,也是不容置喙:


    “你早该知晓,沈家的一切都要由我继承,这其中也包括你,我的好妹妹。”


    *


    于沈疏砚而言——


    沈姝韫可以做任何事,唯独不该妄想嫁人。


    ps:养女,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28| 第 28 章


    ◎喜新厌旧,人之常情。【两章合一】◎


    ==第二十八章==


    傍晚时分, 夕阳余晖残落,正是各位官员下值的时候。


    从翰林院到顾宅要经过朱雀大街,路过封府的时候, 沐凡下意识地瞥过去一眼, 结果这一眼可不得了,他险些马鞭都没拿稳。


    他瞧见了什么?


    封姑娘和一位公子一起从封家大宅内走出来?


    沐凡的声音陡然拔高:


    “大人,小的看见封姑娘了,和她一起的那是不是谢大人?”


    提花帘一瞬间从里头被掀开, 于是,顾屿时也看见了那对佳人,许是傍晚清冷, 她披了件披风,男子站在她一旁,抬手替她拢了拢披风的衣襟,仅此而已, 他很快放下手, 彼此之间并未有很亲昵, 但仅仅如此,也足够让人意识到二人关系不浅。


    清风习习, 吹起她的一缕乌发, 顾屿时忽然厌恶起自己的视力极佳,他清楚地看见了她的乌发拂过他的手腕。


    提花帘被人攥得很紧, 他的视线紧仿佛被桎梏在女子身上, 心脏不受控制得地一瞬间收紧, 马车惯性使然驶过封府门口, 那一幕不再出现在眼前, 但顾屿时许久没有回过神。


    这一幕仿佛要和前世的场景重合。


    他曾也见过沈敬尘替她挽发, 对那番场景厌恶万分。


    沐凡感觉到身后可怕的安静,他嘴皮子抖了半晌,才喊出来:


    “大人?”


    顾屿时被这一声喊回神,他压制住自己的冲动,他告诫自己,他和她已经退婚,她会再次说亲是必然。


    必然二字浮现在脑海的一瞬间,心上仿佛被划破了一道口子,情绪从血淋淋的伤口中涌出,外间夕阳透不进车厢,唯独剩下他的影子在烛火下摇曳扭曲。


    马车已经停在了拐角处很久。


    天际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散尽,京城要进入宵禁。


    沐凡再也忍不住了:“封姑娘和谢大人师出同门,两人会遇见也许只是巧合。”


    巧合?


    顾屿时对这个答案嗤之以鼻。


    前有二皇子欲娶封温玉一事,谢祝璟会这个时候和封温玉一起出现绝不可能是巧合。


    谢祝璟。


    他前世和谢祝璟也是相熟,岂能不熟悉?一个是封家的三代弟子,一个是封家的孙女婿,他们天然属于同一阵营。


    顾屿时从未想过这二人会牵扯在一起。


    这二人,一人是他于朝中相互扶持多年的好友,一人是他同床共枕的妻子。


    他们怎么能在一起?


    顾屿时不知道是在质问谁,或许是他自己,但所有思绪在脑海中转了一圈,他不得不承认,谢祝璟就是最合适的那个人选。


    顾屿时有些发怔。


    原来没有他,谢祝璟竟和封温玉是如此相配的么。


    许久,顾屿时将手松开,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轻轻地抽搐着,那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他声音艰涩,透着些哑然:


    “……回府。”


    沐凡沉默地驱动马车,没人再说话,唯独提花帘上残余了明显的褶皱。


    ******


    封温玉察觉到有人在看她,但做戏做全套,她没有抬头,而是小眼神左右乱瞥,做贼一样地小声问:


    “咱们这样会不会有点太刻意了?”


    谢祝璟又想笑了。


    他不是爱笑之人,但今日着实是有些忍俊不禁。


    惯来眉眼冷冽的人透了些许温和,他没有一丝不耐,和她耐心地解释道:


    “刻意又如何,如此,才能叫某些人知道封家的态度。”


    封温玉又不说话,任由谢祝璟替她披风的衣襟系上,他的手指根根修长,指骨分明,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也做得赏心悦目,他不算生疏,很快替她系好披风。


    封温玉也不意外。


    和顾屿时不同,顾家起码称得上一声寒门,但谢祝璟是真正地草根出身,贫苦人家出身的人对这些琐碎之事向来都是得心应手的。


    封温玉的眼神不由得落在他脸上。


    实话实说,谢祝璟长得不错,起码在封温玉看来,她也是很难挑出刺的。


    人品经过祖父考察,总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至于家世这一点?她没嫌弃过顾屿时,当然也不会在谢祝璟身上厚此薄彼。


    封温玉尽量地去盘算谢祝璟的好处。


    这样一看,他的确是个很合适的人选,除了二人根本不熟外。


    但封温玉惯来不是扭捏的性子,事已至此,除了和谢祝璟多接触,培养感情外,她也没有其余选择,起码她不讨厌谢祝璟,不是吗?


    所以,在谢祝璟问她何时有时间的时候,封温玉很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


    “明日不行,我刚回京,江姐姐肯定要约我见面的。”


    京城江姓不少,但能被封温玉叫一声江姐姐的,也只有大理寺寺卿之女了。


    这个念头只在谢祝璟脑海中转了一圈,就消逝不见,因为封温玉的反应很是出乎谢祝璟的预料,在封家门口遇见时,他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小姑娘的迟疑。


    他本以为她会别扭一阵子的,或者说犹豫一番。


    但她此时好像是在和他报备行程。


    谢祝璟眸色莫名一动,他低眸望了她许久,他其实也是认得顾屿时的,之前他还有不解,现在忽然就了然为何顾屿时那般冷心冷情的人一度传出痴情的名声。


    尤其是她抬眸望向人时,透彻的眸中清楚地映着自己的身影,仿佛眼中只能看得见他一个人,谢祝璟衣袖的手指不着痕迹地一动。


    她未免有些太好了。


    其实她完全可以趾高气昂一点,再踩低捧高一点,于她而言,有这些脾气才是再正常而过。


    于是,在她低头思忖时,他喊了她一声:“小小姐。”


    封温玉抬眸,不解地望向他。


    谢祝璟低眸轻笑,其实他什么事都没有,他只是想叫她再看他一眼。


    封温玉有点莫名其妙,她郁闷:“到底哪里好笑了。”


    谢祝璟不敢言明,他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


    “后日如何?后日有簪花宴,我想替小小姐簪花。”


    于簪花宴上,替女子簪花的意义不言而喻,谢祝璟很清楚自己的责任,如今要紧的是让二皇子不再打封温玉的主意。


    封温玉也很分得清轻重,她轻轻颔首:“那后日……”


    她一顿,纠结该在何处会面。


    然后她就听见谢祝璟温声:“后日辰时三刻,我到侍郎府接你。”


    有人接送,封温玉没再纠结,她姣姣黛眉舒展开来,今日做戏已经够了,她没再继续在封家门口干站,和谢祝璟约定好时间,就上了马车准备回府。


    谢祝璟却是没有回家,而是一路去了宋府。


    书房内,宋作梁见他这么晚还来府上,心下了然结果,他只问一声:


    “遇之觉得如何?”


    小小姐是主家,即便他是长辈,也不会去议论小小姐,所以,宋作梁问得很隐晦。


    然而谢祝璟听懂了,他敛下眉眼,那股子的冷淡在师长面前稍褪,他说:


    “小小姐很好。”


    宋作梁见他这幅模样,有些诧异,但随即想到了封温玉的样貌,又不觉得意外,少年慕艾,会对封温玉那样的姑娘生出爱慕心思再是正常不过。


    他笑道:“如此就好。”


    封家的站位决定了封党的方向,而封温玉的婚事必然牵一发而动全身,但谢祝璟终究是他的关门弟子,师徒关系不亚于父子,他当然不希望会结成一对怨侣。


    而接下来宋作梁的话越发隐晦:


    “我们师门三代子弟不少,你可知道你师爷最看重的是谁?”


    谢祝璟掀起了眼,陷入沉思,他从未去思考过这个问题,但现在被老师特意提出来,只能说明这个人和他有一定的联系。


    而今日发生的事情只有一件。


    他有些诧异:“封温序?”


    然后话音甫落,他又立即否定了这个猜想。


    不可能是封温序。


    并不是他看不起封温序,只凭才学,封温序也自有自傲的资本,但也仅此罢了,他于封党三代子弟来说,算不得出众。


    谢祝璟很有自知之明,他虽是拜在封党门下,但才入仕不过一年,如今又出了一个顾屿时压在一众青年才俊身上,他还不值得封阁老看在眼里。


    谢祝璟眸色郑重了些,他点出一个人名:


    “封温舟。”


    封温玉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但仅凭他所看见的,封阁老对封温舟不算特殊和看重。


    宋作梁笑了,他拍了拍谢祝璟的肩膀,他最满意的就是谢祝璟的这份敏锐,他语气微重,有些意味深长:


    “小公子是老师最小的一个孙子。”


    于封家这样的存在,内部的资源倾斜足够叫人打破头,而小公子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谢祝璟若有所思,但他还是有些不解:“为何……”


    他对封温舟的了解只限于知道这个人,所以,他很奇怪,能被封阁老看重,起码该有一技之长,更不该这么默默无闻。


    宋作梁和谢祝璟对视,言简意赅:


    “我只隐约知道一点——他足够心狠。”


    谢祝璟没有再问下去,心狠两字已经解释了一切。


    宋作梁这时说:“这门婚事是老师亲自提起来的,可见老师对你的看重,要知道小小姐和小公子乃是一母同胞,你若和小小姐真定下了婚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说得难听点,谢祝璟和顾屿时不同,他的仕途顺利仰仗了封家,所以,一旦二人定亲,只能是小小姐对他不满,而他不能辜负小小姐半分。


    谢祝璟眸色没有一点变化,他声音冷静:


    “拜访封府前,我就做好了准备。”


    ******


    封温玉料想得没错,得知她回京,江知兰的帖子翌日就送到了侍郎府。


    两人才碰面,江知兰就捶了捶她,气恼道:“好你个小妮子,一走就是数月!”


    封温玉觉得她很冤枉:


    “光是路上这一来一回就耽误不少时间,怎么能怪我呢。”


    江知兰才不管这些,她撂下一记消息:“我定亲了。”


    封温玉被炸得头晕目眩,半晌,才呆呆地问:


    “是谁家公子?”


    江知兰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扭捏了一下,才支支吾吾道:“你可知道齐鲁孔家?”


    孔家。


    孔孟之后。


    封温玉当然有所耳闻。


    她只是很惊讶,也有一点懵:“你不是惯来不喜欢他们的作风吗?”


    江知兰憋了一下,才底气不足地呐声道:


    “往日是我有偏见,不是所有孔孟之后都像李家那般迂腐不堪的。”


    封温玉懂了。


    她掩住唇,揶揄地笑:“看来我这位未来姐夫不是什么迂腐之人喽?”


    一声未来姐夫,把江知兰臊得恨不得去捂她的嘴,她嗔恼地瞪了封温玉一眼,气急败坏道:


    “倒是你,我怎么听说你和那位谢大人扯上关系了?”


    封温玉小脸也垮了下来。


    她就知道根本逃不了这个话题。


    封温玉含含糊糊地说:“反正就是……家中长辈觉得他不错。”


    总不能说是不想嫁给二皇子吧?心底这样想没事,但是宣布于众就是没脑子,也是蔑视皇权了。


    但她不说,江知兰也猜到了些许,她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外人,才低声说:


    “我家中也是听见二皇子要娶正妃的消息,才赶紧给我定下了婚事。”


    要不然,她的婚事恐怕还是要拖一段时间呢。


    得,看来京城中清醒的人还是不少的,从龙之功是很好,但也得看看自家经不经得起折腾,能安安稳稳地升上去,没必要舍得一身腥。


    尤其是在圣上年龄越大,越看重权利的情况下,皇子声望过高可不是一件好事。


    提起二人婚事,江知兰就忍不住地想起顾屿时,她觑了一眼封温玉,迟疑地说:


    “我听父亲提起过,顾大人如今在圣上面前很是得脸。”


    封温玉眨了眨眼,她神情自若道:“哦,那我恭喜他?”


    江知兰被逗笑了,她轻轻地推搡了封温玉一下,两人打闹间,江知兰终于松了口气:


    “你放得下就好。”


    封温玉笑而不语。


    什么时候顾屿时能不在她梦中阴魂不散,她恐怕才能真正地放下。


    二人分别时,江知兰想起了什么,她拍了拍脑袋,忙道:“还有一件事,乔安虞也定亲了。”


    封温玉不明所以,这件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江知兰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才说:


    “和她定下婚事,正是李家的嫡长子。”


    封家曾去李家赴宴,目的是要替封温玉说亲,这件事隐晦,但有心人也猜得出来。


    李家拒绝了封家,却是转头和乔家定下了亲事,而乔安虞和封温玉向来不对付,如今又出了这件事,恐怕两人又得结怨。


    封温玉当然记得她离开京城的导火线是什么,她不在乎什么李家,但她仍旧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乔安虞也能同意?”


    这一点,江知兰就不清楚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同意与否,又重要吗?”


    封温玉忍不住了,她吐槽道:


    “她那种性子,嫁到李家去,不是要憋屈死?”


    她和乔安虞虽然互相看不顺眼,但还不至于希望看见对方陷入泥潭一辈子去。


    尤其李家那般人家,对女子最是苛刻,而乔安虞……在封温玉看来,可不是一般的泼辣。


    封温玉真是纳闷了:“我见乔家往日对她很是疼爱,怎么会舍得?”


    江知兰也不清楚内情,她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但你后头如果和她遇上,尽量别和她起争执。”


    封温玉撇了撇嘴,她说:“知道了,我就当是可怜她。”


    江知兰翻了个白眼,这张嘴怎么就是不饶人呢。


    封温玉不知道江知兰在想什么,她是真觉得乔安虞是疯了才会答应嫁给李家,就李家那种人家,再是显赫,女子嫁进去也是遭罪。


    乔安虞是泼辣了点,但又没犯天条,真的罪不至此。


    但她自己都破事一大堆,根本没心情管别人闲事,杂念在心底过了一圈,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不过,或许念叨谁,谁就会出现。


    簪花宴当日,封温玉看见乔安虞的那一瞬间,忍不住地腹诽,这是什么孽缘。


    乔安虞瞥见她时,也冷下脸。


    乔封两家姑娘不对付,在京城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谢祝璟朝她看去,低声询问:“怎么了?”


    封温玉摇头,实话实说:“没事,只是今日不会平静了。”


    就在谢祝璟诧异时,乔安虞已经走过来,她根本无视了谢祝璟,对着封温玉冷笑:


    “不是疗情伤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忘记旧人了?”


    听听这话,封温玉真想叫江姐姐来瞧瞧,她算什么嘴上不饶人!


    什么可怜同情一刹间都消失不见,就乔安虞这性子,真嫁入了李家,指不定是谁倒霉了,或许是李家被她闹翻了也不无可能。


    封温玉白了她一眼:“乔姑娘整日不做正事,只盯着我作甚,若非我是女子,都要怀疑乔姑娘是否是喜欢上我了。”


    至于辩解什么旧人新欢的,她又不是疯了,为什么要自证?


    谢祝璟本来是要上前的,但这一番话叫他险些失笑,他陡然意识到这位乔姑娘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乔安虞被气得脸都红了,她着实生得漂亮,明媚得不可方物,咬牙道:


    “你恬不知耻!”


    封温玉一脸无辜:“谁叫乔姑娘的行为总是叫人误会。”


    乔安虞是性子傲,但她也是个嘴笨的,这个时候就拿封温玉没办法了,只好将矛头指向谢祝璟:“你就是她的新欢,瞧着也不怎么样。”


    或许是有封温玉胡搅蛮缠的那句话在前,再听乔安虞这句话就怎么都不对劲了。


    像是在争风吃醋一般。


    封温玉脸色古怪。


    乔安虞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脸色愈发不好了。


    而谢祝璟在这时恰好地说道:“能被小小姐青睐,的确是我之幸。”


    他不卑不亢,话音清冽,唯独望向封温玉时透着些许温和。


    乔安虞被这一对狗男女气得够呛,余光再扫过身后,那位李家嫡长子正在和人辩文斗诗,她更是气了个半死,今儿个是什么诗文会不成?


    封温玉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瞧见了那位李公子,封温玉心底嘀咕了一声。


    倒也不能说李公子一点也不出众,青衫玉冠,也称得上一声翩翩公子,但当这人和乔安虞站在一起时,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一声般配。


    在封温玉眼中,乔安虞活得最是花团锦簇,她像是灼灼其华的芍药花,明媚张扬,端着傲骨,从不肯低头一分。


    但封温玉不觉得这一点有什么不对,她们女子家金贵,做什么要低头呢。


    有人碰了碰她的肩膀,温和着声音问她:“小小姐喜欢什么花?”


    谢祝璟情绪一如往常地平稳,他垂眸望向她,今日是他们相会的日子,她还是不要将注意力过度地放在别人身上才是。


    封温玉仓促回神,喜欢什么花吗?她犹豫了一下,挑挑拣拣地回答了一声:


    “兰花?”


    她自己都不确定。


    谢祝璟认真地看了看她,些许困惑地问她:“不是红梅吗?”


    他曾一度看见她佩戴红梅样式的玉簪,衣裳上也常有梅花样式的花纹,这个季节梅花难寻,他之前还发愁过一会儿。


    封温玉一顿,或许是顾屿时给她送的及笄礼是一支梅花簪,又或许梦中那凄烈的场景过于显目,仿佛滴落在白雪上的红梅,以至于在她的印象中,红梅和顾屿时绑定得太深。


    所以在回答谢祝璟的时候,她下意识地避开了这个选项。


    封温玉轻抬下颌,她没有露出半点异样,再是自然不过地骄矜:


    “谁规定要一直喜欢一样东西。”


    喜新厌旧么,人之常情不是吗?


    谢祝璟多敏锐的人,从她的话音中隐约猜到了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偏眸道:“芝兰生于深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很适合小小姐。”


    她生来就耀眼,不需要任何人的点缀和衬托,外人的喜欢都只是锦上添花,非能掩盖她自身的风华。


    兰花,较红梅要更配衬她。


    谢祝璟取下一朵兰花,小心翼翼地簪在她发髻上,美人衬花,花更衬人,他的指腹若有似无地从她乌发间擦过,谢祝璟眸色些许晦暗。


    况且,他才是新人,不对吗?


    何必去追究旧爱。


    旧人旧物,合该被摒弃脑后。


    封温玉得了花,也起了兴致,开始兴致冲冲地问他喜欢什么花,谢祝璟将这个难题交给她:“小小姐觉得呢?”


    封温玉脸色垮了些许。


    她真的很讨厌做题。


    但封温玉仍是在一堆花中挑选了许久,她才郑重地选择其中一株泛黄色的刺玫,谢祝璟意外地看向她,却见她踮起脚尖,他来不及询问,只好配合地低下头,由着她将那朵黄刺玫簪到他玉冠处。


    小姑娘黛眉姣姣,弯眸轻笑,她笑意盈盈的声音响在他耳畔:


    “贫瘠肥沃长刺玫,黄花似锦映春晖。谢大人,日后定要前程似锦啊。”


    谢祝璟倏然抬眸,和小姑娘四目相视的那一刻,他仿佛能听见心脏剧烈跳动的砰砰声,情绪汹涌泛着余韵席卷全身,叫他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指尖,久久不能平息。


    她知他来时路,也祝他前程似锦。


    许久,谢祝璟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


    谢祝璟忽然有些嫉妒起顾屿时了,他凭什么能占有她那么久?


    不过,还好某人有眼不识珠。


    封温玉看似端庄,实则早有左顾右盼,确认她们刚才的举止都落入外人眼中。


    谢祝璟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当然清楚,她会这么配合的原因是什么。


    但只是做戏又如何呢?


    时间一长,谁知会不会变成假戏真做。


    而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谢祝璟心情愉悦,但这一幕落入别人眼中,可就不好受了。


    乔安虞狠狠地瞪了一眼封温玉,也不管李公子是什么反应,转身就离开了簪花宴,李公子再没眼力见,也不敢再自己留下来,忙忙追上去:“乔姑娘!乔姑娘!等等我!”


    簪花宴结束,谢祝璟将封温玉送回侍郎府,时间尚早,他赶回翰林院当值。


    他如今任期未满,依旧身处翰林院,而翰林院位于皇宫。


    马车停在皇宫门口,谢祝璟听见了别的马车声,他没在意,但下了马车,他才发觉和他一同到门口的人是谁。


    来人一身五品官服,分明入朝还没有他久,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身气度威压,恍惚间,谢祝璟竟似在直面封阁老。


    但谢祝璟心知肚明,这只是错觉罢了。


    他很快回神,就发觉对面人的视线一直落在他头顶,他察觉到他在看什么,但没有解释的心思,寡淡地点了点头:


    “顾侍读。”


    来人没什么表情,冷意逼人:“谢侍讲簪花面圣?”


    谢祝璟也掀起眼,和来人对视,他只是淡淡道:


    “我刚从簪花宴而来,簪花一贯是雅俗,想必圣上也不会苛责。”


    顾屿时当然知道他刚从簪花宴而来,他亲眼目睹女子踮起脚尖替他簪花,而这些曾经都是他的经历。


    如今全然属于了别人。


    说不出是什么情绪,但多年修养毁于一旦,他做不到平静地对待谢祝璟。


    两人仅是在宫门口,却让门口禁军看出些许对峙的氛围。


    是顾屿时先打破了僵持,他冷淡地说:“是我多嘴。”


    谢祝璟笑而不语,是在默认顾屿时的话。


    二人转身朝宫中走去,禁军没了热闹看,也都敛下心神,忽然,前头的谢祝璟踉跄了一下,发髻上的刺玫也随之落地,他皱眉抬眸看去。


    而始作俑者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还笑了笑:


    “谢侍讲还是要注意脚下路。”


    顾屿时又扫了他一眼,果然,没了那簪花,要顺眼不少。


    谢祝璟眸色一点点冷下来:“顾侍读的告诫,谢某铭记在心。”


    他俯身捡起刺玫。


    这下子又变成了顾屿时沉下脸。


    【作者有话说】


    女鹅:谢大人前程似锦呀!


    小顾:不许给他簪花。


    小谢:你管得着嘛?


    【哈哈哈,不行,对不起,我是土鳖,但我终于写到这里了,我真的好爱看他们扯头花啊,打起来吧[摊手][摊手]】


    【这一章是两章合一的!七千多字呢,姐妹们夸我![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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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 第 29 章


    ◎“那就当我傲慢吧。”【两章合一】◎


    ==第二十九章==


    封温玉和谢祝璟一接触, 封家的态度就近乎摆在了明面上。


    二皇子不是傻子,当然也看得出,暗恨归暗恨, 但他还不至于摆在明面上, 至于娶封温玉为妃一事,当然是作罢。


    他是要拉拢封家,而不是要和封家结仇。


    二皇子只是记住了封家的不识抬举,待他登上大位, 自有秋后算账的一日。


    这日,御书房,文元帝留下了封阁老下棋。


    大殿内格外安静, 棋盘上落了不少黑子和白子,过了许久,文元帝才慢慢道:“听说你家孙女最近和遇之走得很近?”


    谢祝璟是天子近臣,文元帝会记得他再是正常不过。


    封阁老捻起了一枚白子, 他不意外这消息会传到文元帝耳中, 二皇子看似只是想娶封温玉, 但实际上不过是拉拢封党。


    首辅,次辅, 二皇子都要。


    他是要做什么?是要把这朝堂变成他自己的朝堂的?!


    圣上只是老了, 但还没退位呢!


    从消息传出来至今,已经有三月时间左右, 文元帝好像对此事半点不知情, 不过是瞧瞧封阁老要如何应对罢了。


    封阁老低垂着眼帘, 闻言, 他微微抬头, 露出了些许为人祖父的无奈:


    “她是家中最小的子嗣, 惯来受宠,如今却是将她宠得任性了,连自己的婚事也要自己做主。”


    封阁老是不愿和二皇子扯上关系,但不能直接说,当着文元帝的面,嫌弃二皇子?即便文元帝对二皇子有了忌惮之心,也不见得会喜欢听见这话。


    所以,封阁老说封温玉任性,非要自己做主,他为人祖父,心疼孙女,是如何也说不上错。


    而且他还说封温玉惯来受宠。


    文元帝想起的却是二皇子,他对二皇子还不够好吗?


    谁人不知道一众皇子中,就二皇子最是得宠,可二皇子在做什么?拉拢朝臣,结党营私!


    他就连这几年都等不了吗!


    文元帝沉了沉眸子,他缓缓拨动手上的白玉珠串:“朝中有人弹劾高阁老包庇儿子祸乱江南,爱卿如何看?”


    按理说,封阁老该是踩一脚高党的,只有高阁老退下去,他才能走到首辅的位置。


    但封阁老只是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


    “孩子大了,都逐渐有自己的主意,再去管教,已经力不从心,遑论高阁老操心国事,对子嗣的教育有些疏忽也是在所难免。”


    文元帝会问他这话,无外乎是又惦记起和高阁老的那点情分。


    高谦明一案已经进了三司会审,文元帝久久没有叫停,他替高阁老说上两声好话又如何,左右高阁老已经年近八十,迟早要退下来的。


    这次退下来,还能以退为进地借助和圣上的情分保住高谦明。


    高阁老一退任,他便会是首辅,留下高谦明对封党来说才是好事,封党需要政敌。


    圣上也不需要一团和睦的朝堂,否则,圣上恐怕又要开始担心屁股下的位置是否能坐得稳了。


    况且……


    对封阁老来说,如今眼前的绊脚石已经不是高党了,而是二皇子。


    他不能去赌二皇子是否是个宽容大量的,这次封家拒绝二皇子,已经将二皇子得罪了,日后若是二皇子登上那个位置,难保不会对封家心存芥蒂。


    封阁老方才那句话的重点是——孩子大了,再去管教,已经力不从心。


    他看似是在说封温玉,在说高谦明,何尝不是在说二皇子。


    文元帝听罢,甩了甩珠串,语气莫名地说了这么一声:“爱卿说的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权力这种东西,他可以给二皇子,但他主动谋取,就是越界!


    一盘棋局结束,是文元帝胜了一子,他忽然笑了笑,话题又重新回到了封温玉身上:


    “你倒也不必对你那孙女严苛,姑娘家是个有主意的是件好事,倒是她和遇之,可需要朕下旨赐婚?”


    圣上赐婚,何其荣耀。


    但封阁老只是摆手,他叹气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臣老了,还是留给她老子去管吧。”


    文元帝被这话逗笑了,指着他笑骂道:


    “你倒是会偷懒。”


    但余光瞥见封阁老不再挺拔的身姿,文元帝到底是没说什么,赐婚一事也就此作罢。


    等封阁老出了御书房,殿内安静了许久,徐公公瞧着文元帝闭目养神,秉着呼吸不敢说话。


    过了好久,死寂的殿内才响起文元帝缓缓的声音:


    “你说,这朝堂之中还有几个似钟儒一样清醒的人。”


    钟儒,是封阁老的字。


    徐公公咽着口水,不敢说话,而文元帝也不需要他回答,他像是在问徐公公,又像是自言自语:


    “朕老了,难怪有些人已经开始谋划着另择新主了。”


    徐公公吓得砰的一声跪在地上,他满头大汗:“圣上何出此言啊,您是天授仁君,少不得要万岁万万岁的。”


    万岁?


    文元帝笑了。


    下一刻,他扔了一封弹劾高谦明的奏折,奏折砸在地上的声音仿佛响彻在宫人耳畔:


    “查,朕倒要看看朕那好儿子掺和进去多少!”


    ******


    国公府,正院。


    长公主气急败坏地拍桌:“他还在闹?”


    嬷嬷替她拍抚后背顺气,不动声色地替世子说话:


    “世子喜欢封姑娘这么多年,公主让他一时放下封姑娘,世子一时很难冷静也是在所难免。”


    长公主沉默了一瞬,颜云鹤是她的独子,要是可能,她何尝不希望颜云鹤得偿所愿?


    但封温玉不行。


    颜云鹤是国公府唯一的子嗣,他日后必须要承担起国公府的重任,国公府手握兵权,本就是某些人的眼中刺,和封家结亲?即便是皇兄再疼爱颜云鹤,也不可能答应此事。


    封家也不可能答应这件婚事。


    封家已经快要达到权力巅峰,怎么可能再要接触兵权,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长公主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冷笑了一声:


    “是我将他惯坏了,才叫他明知前方是绝路,还非要撞上去!”


    眼见那边院子还不消停,长公主气了个半死,她忍不住地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他在闹腾什么,一副我拆散有情人一样,怕是都忘记了他不过单相思!”


    想起这件事,长公主都替颜云鹤臊得慌。


    追着人跑了十来年,结果呢,人家对他一点心思都没有。


    嬷嬷都快憋不出笑了。


    小厮跑来,苦涩不堪:“夫人,您快去瞧瞧吧,世子将膳食都扔了出来,说您不许他出去,他就节食!”


    长公主气得胸膛不断起伏,她转头问嬷嬷:


    “你瞧瞧,我真是生了个讨债鬼不成!”


    但再怎么气恼,长公主还是带着人去了颜云鹤的院子,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膳食摔得满地狼藉,她脸上倏然沉了下来:


    “颜云鹤!”


    里头传来些许动静,是颜云鹤打开了门,他被关了五日,整个人衣衫不整,又故意节食,瞧上去整个人都狼狈不少,唇色也是惨淡。


    长公主见到这一幕,也不知道是该恼还是该心疼了,她忍不住骂道:


    “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颜云鹤不以为然地扯了扯唇:“娘总教我,遇见难事,不要轻易放弃。”


    “我这不正是想着办法,您和爹生我一场,我不能为难你们,只好刁难刁难自己了。”他还是漫不经心地笑着,但配上他惨白的脸色,叫长公主不由得沉默下来。


    颜云鹤是国公府唯一的子嗣,生来尊贵,他何时这么颓废狼狈过。


    为了一个封温玉,真的值当吗?


    “你到底在闹什么,人家对你根本没有半点心思!”


    “你为她折腾自己,她如今正在尝试和别的男子接触,你非要作践自己吗?!”


    长公主不懂,向来知晓轻重的人,怎么在封温玉一事上就这么死心眼。


    颜云鹤脸色沉了一瞬:“要不是娘关着我,那人也接近不了她。”


    他也不会允许那人接近封温玉。


    长公主见不得他这般,一丝悲切的情绪从她眼底闪过,她闭了闭眼:“谢祝璟是封家替她安排的人,你比娘要了解那丫头,你觉得她会拒绝吗?”


    “你想阻拦,但你拦得住吗?”


    长公主一语道破血淋淋的事实:


    “再不久,或许你就该听见她和谢家定亲的消息了。”


    颜云鹤穿着里衣靠在门上,里衣是白色,就如同他的脸色和唇色,此时也是煞白,他低着头,许久没有再说话。


    在长公主以为他终于能死心的时候,却见他又抬起头,没有一丝情绪道:


    “先是顾屿时,再是谢祝璟,总归一直不是我。”


    他早就习惯了她看不见他。


    而且——


    “我连顾屿时都等到了退婚,难道还担心一个谢祝璟不成?”


    他倏然提唇笑了一百,眼神却是黯然,而话音更是执拗不堪。


    长公主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忍不住提高声音:“颜云鹤!”


    他是国公府世子,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亲外甥,他怎么能叫自己这么卑微!


    颜云鹤抬眸,他直视长公主,四目相视时,长公主一愣,她的鹤儿一向吊儿郎当,她好久不曾看见他这般认真的表情,他说:“娘,您成全我吧。”


    他在笑,剑眉如星,话音清朗,但长公主却忍不住地鼻尖发酸:


    “从小到大,娘和爹将所有能给我东西都捧到我面前,可我唯一向你们求的,只有封温玉。”


    “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她。”


    “但所有人也都在拦我,连娘也不曾支持我。”


    长公主忽然心痛如绞。


    颜云鹤轻轻笑了下,所有人都在拦他,但他不死心,他想再试试。


    万一呢。


    万一他就得偿所愿了呢。


    他说:“求娘了,我已经错过一次了。”


    他真的不想再错过第二次。


    长公主闭眼,她压着声音中的哽咽,道:“你和她之间的阻碍,从来不止我和你爹,娘何尝不知道你喜欢她?”


    “但如果你觉得爱能抵万难,那就太自大,也太傲慢了。”


    颜云鹤垂眸,看向被他握在手中的荷包,荷包已经有些陈旧褪色,但他依旧格外爱惜。


    安静的院落中,有微风送来他的声音:


    “那就当我傲慢吧。”


    少年慕艾,本就该一往直前,而他生来傲慢,且就让他在此事上再傲慢些吧。


    长公主失声地看向他。


    ******


    封温玉最近很忙。


    她初回京城,有不少人给她送来帖子,其中有来看笑话的,也有来打听消息的,当然,也不乏真心来安慰她的人。


    她今日赴东家宴,明日赴西家宴,累得她晚间回来后连看话本子的时间都没有。


    也就当然不清楚她险些被赐婚和国公府这些事。


    封温玉趴在软塌上,整个人都有点无精打采的,她恹恹道:“往日怎么不觉得这些宴会这么烦呢。”


    不是暗戳戳地问她和顾屿时为何要退婚,就是明里暗里地打听她和谢祝璟是否真的要定亲了。


    两个问题,封温玉没一个想回答的。


    好在这些人都有分寸,见她不想回答,也不敢再追问下去。


    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封阁老即将再往上走一步,巴结讨好她都来不及呢,谁敢在这个时候得罪她?


    锦书见她提不起精神,思忖了一下,她从木匣子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她:


    “姑娘要不要看看话本子?”


    这话本子还是从江南带回来的呢。


    闻言,封温玉撑起身子,接过话本子,但翻看了两页后,撇了撇嘴:“又是穷酸书生和富家姑娘,一点新意都没有。”


    锦书轻咳了一声,想要提醒姑娘日后这话可说不得了。


    毕竟按照谢大人和姑娘的出身,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穷酸书生和富家姑娘。


    封温玉被一提醒,当即臊得有些红了脸,她险些忘记了这件事,幸好没有外人听见,否则落入谢祝璟耳中,岂不是表示她在嫌弃他?


    但是这种话本子,她还是不想看。


    书瑶有点惋惜道:“当初姑娘将东西都还给了顾大人,不然那里头的话本子,姑娘还能拿来打发打发时间。”


    室内倏然一静,锦书隐晦地瞪了书瑶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锦书咬声道:“这天底下会写话本子的人那么多,哪里就稀罕姓顾的了。”


    当初顾大人和姑娘要好时,知晓姑娘喜欢看话本子,曾亲自编撰了话本子给姑娘用来打发时间。


    科考那么要紧的事情,他也不知是怎么腾出来的时间,但总归姑娘手中的话本子是从未断过,有时候字迹未干就差人给姑娘送来了。


    锦书也知道,姑娘虽是说着不能打扰顾大人科举,可每当顾大人送话本子来时,姑娘心底都是分外期待的。


    而究竟是期待话本子,还是期待和顾大人见面的机会,谁也说不清。


    封温玉低垂着眼眸,她不知何时又重新翻开了话本子,好像根本没听见二人在说什么一样。


    见状,锦书掩住眼中的担忧。


    姑娘全然对顾大人闭口不谈,锦书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锦书甚至已经后悔提议让姑娘看话本子打发时间了。


    恰在这时,外间有婢女敲门,送来一个锦盒,说是谢大人让人送来的。


    锦书心底一喜,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她转头看向姑娘:“姑娘,是谢大人送东西来,您要不要看一看?”


    封温玉一懵,她纳闷地接过锦盒,打开后,里头是一个鲁班锁,她不解地看向来人。


    来人道:“谢大人说,是他在街上看见的小玩意,他瞧着挺有意思,送来给姑娘打发时间。”


    封温玉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拿鲁班锁来打发时间?


    她恍惚间好像是回到在家族学堂被老师要求解开鲁班锁的时候,封温玉瞬间苦起了脸,她委婉地推诿道:


    “我平时很忙的。”


    婢女茫然地看着她。


    封温玉忙忙回神,是她傻了,来人只是传话的婢女,又不是谢祝璟本人。


    封温玉只好收下鲁班锁,余光一瞥,锦书低埋着头,肩膀耸动了几下,她恼羞成怒地捶了锦书一下:


    “再笑,就你来解这个鲁班锁!”


    锦书忙不迭地摆手:“这是谢大人对姑娘的一片心意,奴婢可不敢僭越。”


    一时间,主仆三人对着眼前的鲁班锁发愁,再也没心思去想什么话本子。


    封温玉在忙过最初一阵子的宴会后,反倒是闲下来了,这段时间,她也收到了一些谢祝璟送来的东西,都是一些他偶然看见觉得有意思的东西,或许封温玉不是都很喜欢,但没人会不喜欢这种被人随时惦记的感觉。


    两人虽然还没有名正言顺地定亲,但谢祝璟很显然已经将她当做未婚妻来对待。


    封温玉是个投桃报李的人,忍不住地思考,该给谢祝璟送个什么作为回礼。


    锦书和书瑶替她出谋划策:


    “姑娘女红好,不如给谢大人做一个荷包?”


    封温玉一双姣好的黛眉蹙起,她略有些迟疑道:“这会不会过于亲昵了?”


    她其实是想说暧昧的,但实在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但锦书二人听出来了,锦书轻咳了一声,戳破了一个事实:“姑娘本就已经有了意向和谢大人接触,荷包只是一个心意罢了。”


    换句话说,如今二人关系,就差姑娘点头,然后谢大人让官媒上门提亲了。


    封温玉被这话说得沉默,她吐出一口气,不再这个问题上纠结,而是又问:


    “这会不会单薄了点?”


    书瑶也想了想,开始出主意:“老夫人快要寿辰,每年老夫人寿辰前,姑娘都会去青宁寺替老夫人祈福,不如趁此机会,姑娘也替谢大人求一个平安符?”


    再装入荷包中送给谢大人,如此一来,心意也到了,力气也费了,总是叫人挑不出什么错的。


    封温玉默认了这个方案。


    她女红一向好,绣个荷包对她来说是件得心应手的事,她惯来巧思,记得谢祝璟喜欢青色,但再做青色荷包未免有些撞色,便挑了黛色做荷包主色,又在上面绣了青竹云纹。


    她惯来有个习惯,在装平安符的荷包上会在角落处绣上一个小小的福字,这次也没有例外。


    书瑶忍不住地看姑娘自己身上带的荷包,那个荷包处也有一个福字,她忍俊不禁地偷笑:


    “这下子,真成一对了。”


    封温玉本只是习惯,如今被书瑶一说,才发现这一点,霎时间被说得有点脸红,她恼瞪书瑶一眼:“就你这妮子话多。”


    荷包准备好,封温玉就准备去青宁寺了。


    她每年都会去几趟青宁寺,府中早就习惯了,倒不是她喜欢礼佛,而是给老太太祈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青宁寺后山的那一片桃花盛开时美不胜收,封温玉很喜欢那番景色。


    桃花卷着寺庙,时而有人群从山脚穿过,袅袅白烟升起,像是仙境又似人间。


    那番景象,封温玉百看不厌。


    周玥瑜仔细交代了她一番,又给她配上护卫和马夫,她就带着香油钱和锦书二人出发了。


    青宁寺在郊区,路程有点远,她又是午后去的,通常情况下,她会在翌日再回府,锦书早习以为常地替她收拾好换洗衣物,小箱笼装得满满的。


    如今天冷了下来,等封温玉到的时候,又近傍晚,青宁寺的香客很少,颇有些清净。


    锦书上前和寺庙的小僧人打点,然后过来说:


    “姑娘,厢房准备好了,咱们先去厢房安置吧。”


    时间有些晚了,不论是祈福还是求平安符都得安排在明日。


    锦书和书瑶在收拾厢房,封温玉百无聊赖,她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对二人说:


    “我到后山桃林去了,你们收拾好了再来寻我。”


    锦书有心跟着她一起去,但这厢房内的床单被褥都要更换,床铺和桌面也都要重新擦洗,锦书担心日落之前书瑶一人忙不完,只好提声道:“姑娘慢着些,奴婢很快就去寻您。”


    封温玉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就径直朝后山走去。


    青宁寺是京城最大的一个寺庙,安全性倒是不必担忧,这也是锦书放心让她一个人前往后山的原因。


    封温玉拎着裙摆,等快到桃林时,她意外地看见林中立着一个人,这时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居然也会有人和她一样来桃林吗?


    那人听见动静,皱眉转过头。


    两人四目相视,在看清对方时,彼此都是一愣。


    顾屿时是愕然。


    封温玉却是些许恍惚,眼前一幕,和梦中场景好似重合。


    ——顾屿时,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啊?


    ——你昨日提起了这里的桃花,我猜,你应该是来这里了。


    原来梦境中,他在落雨时找到她的地方,竟是这处桃林吗。


    【作者有话说】


    女鹅:你怎么在这儿?


    小顾:重游故地。


    【其实我还蛮喜欢小颜这一款的,就是那种意气风发的少年气,然后又装得痞痞的[摊手]话说,小沈还没有出来呢,然后小裴的线和这三个不是同种类型】


    【之后都恢复12点更新啦!今天又是两章合一,夸我!】


    30| 第 30 章


    ◎“别讨厌我。”【两章合一】◎


    ==第三十章==


    十月中旬, 桃花未开,枯叶都不剩下几片,冷风飘零吹落些许草絮。


    封温玉对梦境中的一切都记忆深刻, 仿佛是自己亲身经历一般, 但梦中二人琴瑟和鸣,相伴而行时那么长的路都会觉得短暂。


    而现实中,她和他相顾无言。


    封温玉看见他嘴皮子动了动,半晌却久久不见声音, 封温玉心底有一刻了然,他应该是在为了称呼而迟疑。


    叫她什么呢?


    阿玉?封姑娘?


    他也来了这里,封温玉对心中的那个猜想越发肯定了, 他定然也是做了同样的梦。


    最初意识到这一点,她想过去质问他,但经过在江南的停留,封温玉反而越发冷静下来。


    她自认对顾屿时还是了解的。


    梦中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才能叫他舍得退婚?他定然也是确认过, 梦境中的事情是确切发生过的, 否则,他也不可能上门退婚。


    或许梦中的她们闹得太难堪?


    封温玉一直记得在他离开扬州那一日的梦境, 鲜血染红白皑皑的雪地。


    子嗣对于现下来说代表了什么, 她再清楚不过。


    二人最终不论闹到什么程度,封温玉其实都不觉得意外。


    但, 他选择退婚了。


    因为结果不能让人接受, 所以他选择了放弃。


    只是这一点认知, 就足够让封温玉一切的情绪都冷却下来, 她讨厌违诺之人。


    也没人喜欢被放弃。


    她打断了顾屿时没有意义的迟疑:“顾大人。”


    简简单单, 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称呼, 饶是顾屿时觉得他能接受事实,但真的面对这一刻时,他依旧控制不住地心下一沉。


    但眼前人好像早就走出来了,她问他:


    “顾大人怎么在这里?”


    顾屿时垂下眼眸,竭力抑制住眸中情绪,他退了一步,腾出空间给她踏入凉亭,他说:“听闻青宁寺盛景,特来一观。”


    是她总爱往这处跑。


    叫他也习惯了每年陪她来赏花。


    再后来,他亲眼看着她将另一个男子带来,一如他当初。


    他曾觉得她们在彼此眼中,都该是最特殊的一人。


    后来才惊觉,原来他也没什么不同。


    顾屿时很难说清当时他意识到这一点时是何心情,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第三者踏入他们的世界。


    封温玉听着这一番敷衍之词,忍不住地在心底暗呸道——骗子!


    盛景?


    也不瞧瞧这是几月,四周都是光秃秃的,能有什么景色而言?


    骗人,也不知道寻个好的借口。


    顾屿时看向她:“你呢,怎么在这儿?”


    下一刻,他又想起了什么,恍然:


    “是老太太的寿辰。”


    封温玉一腔不忿的情绪如同被一盆冷水浇灭,她忽然有些无力感。


    他对她祖母的寿辰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不明白,分明是情投意合的两人,怎么就走到这种地步。


    封温玉长呼出一口气,她坐在了石墩子上,推开许久没有人用而满是灰尘的杯盏,埋首在手臂上不肯抬起头。


    见状,顾屿时脸色微变,他半蹲下身子,企图从缝隙中观察她的脸色,然而做不到,他只能皱眉问:


    “哪里不舒服?”


    又是一个猜测生出,顾屿时卡壳了两声,隐晦含糊地问:“是……肚子疼?”


    成亲十二载,在她小产后,她落下病根,月事变得来期不定,一到月事时又总是疼痛难忍。


    那时,他身居高位,请了太医替她诊治,又遍寻天下名药,但是治标不治本,她这几日光景总是万分难捱。


    顾屿时一双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视线落在女子小腹处。


    封温玉起初是懵了,后来察觉到他的视线,才意识到他在问什么,陡然涨红了脸,她咬牙切齿地挤出声音:


    “我没有!”


    又不是她的小月子。


    脑海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封温玉自己都麻了,她干嘛和一个外男讨论她的月事。


    小姑娘脸色红润,眸中的恼意恨不得化作怒火烧死他,一点也没有病态的模样,顾屿时眉眼极浅地舒展开,才问她:


    “那是何处不舒服?”


    封温玉没好气道:“心里不舒服。”


    顾屿时一头雾水,前世他从不听说这一点:


    “你何时有了心疾?”


    封温玉要被气笑了,她深呼吸想要保持冷静,但失败了,她咬牙道:


    “一见你就烦,怎么就不算是心疾?”


    话音甫落,封温玉就发现四周骤然安静了下来。


    她指尖不着痕迹地颤了一下,她保持这个姿势,却是不由自主地抬眸朝顾屿时看去。


    他站在凉亭中,和她离得其实很近,近在咫尺又仿佛隔着一层看不清摸不到的屏障,落日仅剩余晖,微弱的红霞洒入凉亭,他背对着霞光,眸眼垂下,半张脸都隐了在阴影中,叫封温玉看不清他的神情。


    四周的空气好像都有些许的凝滞。


    仅是寻常的呼吸都仿佛透着细微的刺疼,顺着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汹涌在血液中久久不息。


    好久,封温玉听见他问:


    “你就这么讨厌我?连见我都不愿。”


    他声音好像平静,却让封温玉心尖泛起酸涩,她不觉有些红了双眸。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年大哥游学,她回扬州祭祖时,路过他游学之处,便急匆匆地赶去见他,她从马车下来时,一行年轻人恰好从雅集中散开,那是她第一次和顾屿时的相遇。


    是她从一群人看见了他,少年乍得志,恰是意气风发时,又是眉眼昳丽,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少年,连那一日的暖阳都偏爱他。


    他仿佛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抬眸看过来,四目相视间,他一怔,后抬手作揖,仓促地偏过脸去,也正是如此,叫他泛红的耳根彻底暴露在人眼前。


    她觉得好笑。


    心中偷偷叫他书呆子。


    一时间连大哥朝她走来都没注意到。


    后来再回京城,他突然出现了侍郎府,他每一次自以为隐秘而笨拙的视线,封温玉早就心知肚明。


    否则,他凭什么觉得他能在偌大的侍郎府经常偶遇她?


    人人都说知慕少艾


    可他也是她的年少慕艾。


    有人蹲在她旁边,和她说:“别讨厌我。”


    顾屿时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明明是为了不要最后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才会选择退婚。


    但如今眼见要形同陌路,她还是讨厌他。


    为什么,他又做错了?


    困住她不行,放她走也不行,他究竟该怎么做。


    于顾屿时而言,年少丧父,不得已背负起顾府的重担,母亲全身心照顾年少病弱的弟弟,没人知道他寒冬腊月仍要苦读时,听见隔壁母亲关心弟弟的声音传来,心中是否有过欣羡。


    但封温玉是不同的。


    从二人初见时,她就于人群中一眼看见他,他会爱慕封温玉,是世间再理所当然的道理。


    他见过别人对他献殷勤,也见过别人爱慕的视线。


    但谁都不行,只能是封温玉。


    其实顾屿时知晓原因,他会爱慕封温玉的原因不是封温玉看见了他,而是他只能看见封温玉。


    ******


    厢房,锦书和书瑶刚收拾妥当,正要去找姑娘,就见姑娘从外面回来了。


    锦书刚要说话,却见姑娘情绪不对劲,她双眸泛着潮红,显然是刚哭过一次。


    锦书愣住,随即着急:“谁欺负姑娘了?!”


    封温玉仓促地擦了把脸,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嗡嗡不清楚:


    “我没事。”


    封温玉不想将她和顾屿时遇见的事情告诉任何人,锦书和书瑶也不行,自二人退婚后,这些情绪注定是她秘而不发的一人心事。


    锦书急得不行,姑娘说这话也不瞧瞧自己还红着的眼。


    但姑娘不想说,锦书也不能强求,她只能小心翼翼道:“厢房已经收拾好了,姑娘要不要现在洗漱歇下?”


    她听见姑娘鼻腔很重地说:“要。”


    哎呦,锦书让这一声心疼得不行,不由在心底骂道,是哪个造孽的惹她家姑娘难过了?


    封温玉早早歇下,翌日又早早地爬起来,叫锦书都看得有些呆住,自家姑娘可是个能偷懒就偷懒的人。


    封温玉一刻没有停留地去寺庙大殿求了平安符,又捐了香油钱替祖母祈福,将自己抄写的佛经供奉在佛前,待一切做完,封温玉头都不回地说:


    “准备回府。”


    锦书都懵了:“都这个时辰了,姑娘要不要用过午膳再走?”


    不然午膳时间,她们一行恐怕还要在路上。


    封温玉的态度很坚决:


    “不,现在就回。”


    锦书一头雾水,但不敢违背主子的命令,忙忙吩咐收拾东西,立即回府。


    等坐入马车后,封温玉才彻底地呼出了一口气,她不忿地捶了捶车厢内的软枕,像是在泄愤。


    她的确是在泄愤。


    她今日行色匆匆,说到底还是在避开某个人。


    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屿时。


    她知道应该怎么做,但没办法控制住那些情绪波动,她想不到好办法,只能尽量避免和某个人见面。


    说她逃避也好,但这已经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封温玉在失神时,马车陡然被人截停,她心跳漏了半拍,她愤愤地掀开了提花帘,待看清眼前人不是她想的那个人时,她一顿,有些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她只是不着痕迹地轻抿了下唇线:


    “谢大人?”


    谢祝璟骑在马背上,他有些风尘仆仆,冷风吹乱了些他的墨发,他抬眸,摇头无奈道:


    “我今日去侍郎府,听说你来了青宁寺,本是要来找你,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谢祝璟的确是有些遗憾的。


    他和她认识得太晚了,他总想再多些相处机会,或许能叫她视线再朝他身上偏移几分。


    封温玉被他逗笑了:“哪里就来晚了?”


    她拿出装好平安符的荷包,探出手递给谢祝璟,谢祝璟一怔,有些受宠若惊,慢了一拍才局促地伸手接过来,往日冷冽的眉眼化作一汪春水:“给我的?”


    封温玉不懂他的局促,还有些纳闷道:


    “你给我送了那么多礼物,我当然要回礼。”


    话落,她又提起些许声音,叫他打开看:“里面是我特意去求来的平安符,希望能保佑谢大人平平安安,诸事顺遂。”


    谢祝璟果然看见了里面的平安符,他捻着荷包,垂眸看了许久许久,才能按住心尖泛起的那些情绪。


    他将荷包挂在了腰间。


    见状,封温玉眉眼携了些许的笑意,没人会不喜欢自己的心意被认真对待。


    她听见谢祝璟回应,格外认真:“我很喜欢。”


    他说:“谢谢小小姐肯替我奔劳。”


    封温玉被说得有点不自在,只是求个平安符罢了,怎么也算不得奔劳。


    谢大人就是太认真了。


    她忽然生出一点担忧,谢祝璟在朝堂中,真的不会被骗吗?


    既然相遇,二人当然一同回了京城,封温玉觉得今日或许真的流年不利,下了马车,她就在侍郎府前撞见了翻身下马的颜云鹤。


    颜云鹤的视线紧紧落在谢祝璟身上,封温玉纳闷:


    “你怎么来了?”


    颜云鹤挑眉笑:“前些日子刚得了一个好东西,这不是想叫你一起长长见识。”


    封温玉白了他一眼: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颜云鹤一副不客气的模样:“都是我该做的。”


    他这个人过于张扬,以至于他一出现就仿佛要占尽封温玉的注意,他斜眸扫过一眼,落在谢祝璟身上,半晌,他仿若不经意地问:


    “阿玉怎么会和谢大人在一起?”


    他还是做不到不在意。


    封温玉卡壳了一声,这要她怎么回答?


    她不着痕迹地瞪了颜云鹤一眼,觉得这人真会给她出难题,一对男女会走近还能因为什么?偏颜云鹤没有眼力见,非得问出来。


    封温玉含糊不清地说:


    “我和谢大人在城外偶遇,就一起回来了。”


    颜云鹤快笑不下去了,如果二人是陌路人,或只有点头之交,只是偶遇,又怎么会送她回来。


    她态度坦然,因为对他一点心思都没有,所以,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


    谢祝璟当然认识颜云鹤,这位在京城可谓是大名鼎鼎,而国公府小世子喜欢追着封阁老的小孙女跑,在京城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成也萧何败萧何。


    颜云鹤能和封温玉青梅竹马是因为家世,但也正是因为家世,二人注定走不到一起。


    于谢祝璟眼中,颜云鹤不足为惧。


    但饶是如此,当颜云鹤正大光明地出现,甚至毫不掩饰想要占据封温玉全部注意的时候,谢祝璟仍是觉得这人有些碍眼。


    于是,他低头,仿若不经意地拨动了一下荷包。


    颜云鹤不可避免地吸引去视线,他和封温玉相识至今,怎么可能不认识封温玉的手艺。


    他有一刹间险些没能维持脸上的平静,他沉默了下来,空气有些凝滞,片刻,他才重新找回声音:


    “城外?阿玉这是去哪儿了?”


    封温玉没觉得有什么不可告知的,很是坦白:“去青宁寺了。”


    于是,荷包上的那个福字变得格外刺眼。


    颜云鹤几乎是一瞬间意识到她去青宁寺做什么,替谢祝璟求平安符?


    谢祝璟也配?


    一个泥腿子能走到她面前,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凭什么能得她青睐?


    自然,他也猜得出谢祝璟方才的举止是在不动声色地炫耀。


    颜云鹤依旧是笑着的,但望向谢祝璟的眸子中却缀了寒芒,他扯唇道:“原来如此。”


    他没有一点掩饰,直接问:


    “那阿玉有没有给我求个平安符?”


    谢祝璟没想到他这么不讲究,皱眉抬头看向他。


    封温玉也是一脸懵:“给你求平安符干什么?你又要离京?”


    然后颜云鹤暗戳戳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


    “你都替他求了,顺便替我求一个又不费事。”


    冷静?冷静个屁!


    他算是看出来了,他再是不明确表达出自己的心意,指望封温玉自个儿琢磨过味来,他就等着看她成亲生子吧。


    竞争对手越来越多,谁还能坐得住?!


    就是他往年太过自大傲慢,才叫顾屿时有了可乘之机,要是他早早表达心意,再缠着封温玉不放,哪有这些人凑近的机会!


    封温玉被他噎住了,这是能放在一起说的事吗?


    谢祝璟也有些恼,他不着痕迹地冷下脸:“颜世子不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了吗?”


    颜云鹤气笑了。


    给他求平安符是强人所难,那给谢祝璟求平安符就是应该的?


    而且,他也有自己的倚仗,他皮笑肉不笑地说:


    “瞧谢大人说的话,我和阿玉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说是一家人都不为过,只一个平安符当得了什么。”


    二人视线空中相撞,颇有点针锋相对。


    封温玉一个头两个大,简直不懂这两个人怎么吵起来了,不过她有点习惯了,颜云鹤一贯如此,就和他二哥一样,对出现在她身边的男性向来没有好脸色。


    至于,她为何不怀疑颜云鹤对她怀有心思?


    谁说她没怀疑过?


    她一度对此深信不疑,甚至还直接问过颜云鹤,然而那时颜云鹤直接被气得涨红了脸,像是被踩了脚一样直接蹦起来,说话都有点磕巴:


    “谁、谁喜欢你了?你小时还喊过我一声颜哥哥,哥哥对妹妹好不是应该的吗?”


    虽然封温玉不记得她曾喊过颜云鹤哥哥的事情了,但她又不是什么自恋过度的人,当事人都自己否认了,她还非要觉得对方喜欢自己,那真是厚颜无耻了。


    而且,颜云鹤有一点说得没错,两人一起长大,情谊自是不同于其他人。


    相较于大哥,颜云鹤和她、以及二哥相处的时间更久,于她心中,颜云鹤再是不着调,也的确是个兄长的好形象。


    年少时替她背锅,年长后替她撑腰,她做出再是惊世骇俗的事情,他也只是笑得直不起腰,狠狠夸她:“咱们二姑娘就该是这般脾气!叫那些不长眼的人瞧瞧厉害!”


    叫封温玉自己都分不清,她这么傲的性子有几分是倚仗封家,又有几分是颜云鹤纵容出来的。


    所以,眼见颜云鹤拿着这件事不放,封温玉只能被逼得节节败退:


    “是我这次疏忽,下次补给你,还不行吗!”


    见她语气软了下来,颜云鹤也见好就收,他抬起下颌骄矜地哼了一声,不着痕迹地觑了谢祝璟一眼,又给自己加码:“既然是补偿,下次只能给我一人求。”


    封温玉头疼,敷衍地应道:“是是是。”


    谢祝璟看着眼前二人仿佛别人插不进去的范围,心知肚明他是后来者,比不得前人的情谊。


    但是——


    他扫过颜云鹤重新得意起来的神色,心底冷笑,逞一时之快算得了什么。


    谁是最后赢家,看的从来不是先来后到。


    他将封温玉送到侍郎府,本是要回去的,但眼见颜云鹤恬不知耻地要跟进侍郎府,谢祝璟脚步一转,也跟着一同踏入侍郎府。


    颜云鹤眯着眼,笑意不达眼底:


    “谢大人这么清闲?还不准备回去当值?这么玩忽职守,可是不好。”


    封温玉闻言,头皮发麻,国公府难道不教他如何和人说话的吗?


    她没忍住隐晦地掐了颜云鹤一把,颜云鹤倒抽了一口冷气,一脸无辜不解地看向她。


    封温玉心累,她转头对谢祝璟道:“他一向不会说话,谢大人,你别理他。”


    谢祝璟朝她看了一眼,她好像没有意识到,她的确是在说颜云鹤的不好,但举止细微处的维护和亲昵却是藏不住的。


    只有关系亲近者,才能做到这么肆无忌惮地吐槽。


    疏不间亲。


    很显然,至少现在这个阶段,他才是那个疏。


    谢祝璟敛了敛眼皮子,他的视线在腰间的荷包上一扫而过,淡声道:“小小姐放心,我对颜世子口无遮拦一事早有耳闻,当然不会和颜世子计较。”


    这番场景尴尬得封温玉头皮发麻,她悄无声息地瞪了颜云鹤一眼。


    都怪颜云鹤,叫她现在里外不是人。


    封温玉没话找话,也是真的疑问:“谢大人今日不忙吗?”


    谢祝璟神色如常,只是他朝颜云鹤看了一眼:


    “今日是我休沐,所以不必赶回去当值,已经来了侍郎府,自是要去拜访一下封伯父。”


    按理说,他可以喊封榕臾侍郎大人,也可以喊一声大师伯,但他偏偏喊了一声封伯父。


    明事人都听得出这声称呼因谁而来。


    或许是情敌之间格外敏锐,至少颜云鹤一瞬间明白谢祝璟的用意,他心底冷笑,这一声是故意说给他听呢!


    颜云鹤抬眸,笑着出声:“是啊,我离京许久,这一次来也是要拜见伯父和伯母。”


    伯父伯母?


    呵呵,他从小叫到大。


    谢祝璟在得意什么?


    【作者有话说】


    女鹅:啊啊啊,吵死了。


    小颜:都怪他!


    小谢:呵呵。


    【笑死了,你们吵到我女鹅了![摊手][摊手][摊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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