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祉叡语气依旧无波无澜,目光却如刃破空,“如此说来,此次伐秦,百夫长真打算置身事外?你可知吴大成赵六二人都报了个粮道督办的名?”
苏渔执盏轻笑,“吴阿兄身手的确不错,合该多担些重任才是。”
朱祉叡险些要笑出了声。
粮道督办这种清贵闲职,既不必浴血沙场,又不用承担干系,却偏能分一杯军功,几乎已是司马昭之心。
而她竟能面不改色地说出如此荒唐之语。
朱祉叡抬首望去,却见少年默然相望,那双眸子静影沉璧,竟教他一时恍了心神。
少年衣领微微张开,露出里面纤细的颈,光滑莹润,竟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
朱祉叡盯着那点随着呼吸起伏的莹光,心底突然冒出一个极为荒谬的念头——幸好这少年是生在官宦之家,不然这以他这男生女相之态怕是早被人牙子盯上,卖进了那些见不得人的去处......
苏渔余光掠过案几,目光蓦地凝住,那张绢帛上绘着方阵的布局。
郢都一役,符统领兵伐秦,使用的正是方阵。但方阵尾大不掉,只适合大兵团作战,主帅若想更换阵型,需费极大的力气。
苏渔眸光一转,指着笔山上的紫毫笔道,“将军,能否借笔一用?”
朱祉叡倏然醒神,虽不知其意,仍将笔递给了她。
苏渔抖开绢布笑道,“在下信手涂鸦,将军权当看个乐子。”
说罢,她捻起笔疾走如飞,将几处要害一番涂抹勾勒。待阵图再现时,原先的守势已尽数化作凌厉的杀招。
“如此,这画不是好看多了?”
朱祉叡原只当是少年戏笔,他漫不经心地接过绢帛,待目光落在笔触勾勒之处,唇边笑意渐渐凝住,随即眼底戏谑尽数化作惊涛骇浪。
他十九岁入军营,从最低等的士卒做起,九年的军中生涯,慢慢从伍长升至百户、千户、都尉到如今的虎贲将军。这九年纵是闲时,他亦耕耘不辍,熟读兵书,对各种阵法烂熟于心。
多年经验告诉他,这绝非寻常的阵法!
此阵暗含了数种兵家至理,既囊括了孙武“奇正相生”的治军韬略,又暗合尉缭“制必先定”的用兵精髓,每一道变阵都暗藏杀机,其机动性更是远甚方阵圆阵数倍不止!
朱祉叡呼吸微窒,此阵若实施,军力必定提升不知凡几...
他骤然抬头看向少年,如此精妙的阵法,必然是经过沙场千锤百炼而得成,又岂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能创出来的?
烛火落在少年鼻尖,鬓间几缕鸦羽随着呼吸轻颤。
他脸上一派恬静,如寺中的泥身塑像漠然无情,却有种世事洞明的水波不兴。
这种超脱于芸芸众生的练达老成,不该出现在一个少年人的身上,更不该出现在一个纨绔的脸上。
苏渔没漏掉朱祉叡的神色。
堂兄虽称不上什么运筹帷的军事奇才,但到底在行伍中摸爬滚打多年,一个阵法优劣与否,他应是能瞧出个七八分的。
九环阵是霍骁自创的军阵。
该阵以重盾为墙,两翼步兵、弓弩手、长刀手、短刀手等呈雁字展开,形成密不透风的人字阵。令旗变换间,弓弩手先轮番齐射,长刀手冲锋,短刀手断后。
九环阵刀盾相衔,箭矢穿插,威力奇大。
而这阵法正是她送给朱祉叡的见面礼。堂兄麾下全是步兵,若操练得当,简直是与虎添翼。
霍骁那以杀为乐的人屠,动辄坑灭数万生灵,她怎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人黄袍加身,用万民的鲜血浇筑他一人的帝业?
*
朱祉叡看向少年,他巴掌大的小脸,几点阴影晕染在睫毛,那影子微微颤动,光线都变得格外缱绻。
朱祉叡愈发觉得自己雾里看花,平生第一次生出了迷惑。他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卷《太公兵法》。
“百夫长,何为排兵布阵?”
苏渔不由看向朱祉叡。
九环阵这种顶级阵法,别说少年这种纨绔,便是常年打仗的人都想不出,只有拥有极高的军事天赋的人才能创出如此威力无穷的军阵。
堂兄怀疑她是再正常不过。
魂魄游荡的那十三年,大部分时间她都飘在霍骁头顶。他虽嗜血残暴,但不得不承认,此人的军事天赋放眼整个大邺都无人能出其右。
在他的少年时光中,霍骁也曾同那些普通人一般与亲人共浴时光,他做得最多的一件事便是手捧兵书,一字一句地念给姐姐霍盈听。她和霍盈二人将那些兵书听了一遍又一遍,耳朵都听起了茧。
彼时的她万万也想不到那个静谧的少年日后竟会变成一个嗜血的恶魔。
少年笑答,“所谓阵法,立兵伍,定行列,正纵横。”
朱祉叡又问,“孙子兵法中有十阵,是为哪十阵?”
苏渔从容答道:“圆阵、方阵、锥行阵、钩行阵、雁行阵、疏阵、数阵、火阵、水阵,和玄襄阵。”
朱祉叡正要再问,却见少年饮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圆阵可守,锥阵可攻,方阵则攻守兼备。”
“数阵和疏阵可用于步军打骑军。玄襄阵虽威力极大,却只适合远程进攻。”
青铜蟠螭台上,烛火微微跳动,将少年的侧影拓在屏风上,竟勾勒出几分女子独有的纤细。
看着眼前泰然自若的少年,朱祉叡有一瞬的恍惚。苏家明明是武将世家,怎将这嫡孙养得这般.....玉软花柔?
苏渔说得口干舌燥,将茶一饮而尽,“将军可还有问?”
指环冰冷的触感渗进掌纹,朱祉叡蓦地回过神,笑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本将竟不知百夫长如此博学。”
苏渔莞尔,“将军说笑了,苏家世代为将,我不过是耳濡目染些皮毛,至于这些话的个中深意,我却是不知的。”
朱祉叡淡淡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空气顿时一滞。
朱祉叡落座,指节轻叩桌面,笃笃的声响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清晰。他久久凝视着少年,却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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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悠然静坐,只一径垂头品茶,似是对这凝滞的气氛毫无察觉。
良久后,朱祉叡沉声问道,“百夫长为何不将此阵献给符统,换取高官厚禄?”
皮在笑着,眼底却是一片寒冰。
苏渔神色懵懂,“符将军?符将军又不是黑袍军的人?将军与我朝夕相对,我又何必舍近求远?”
符统都要身败名裂了,给他岂不浪费?
朱祉叡紧紧盯着苏渔的脸,似是要看出他脸上的破绽。
少年的睫毛很长,在鼻梁上映出一排蝶影,双眸溢出星点,笼罩着朦胧的光斑。他整个人好似一方瓷器,透着股易碎的美感——美则美矣,却毫无灵魂。
唯有那双眼睛,那是一双极为特别的眼睛。
这世间形形色色的人,虚荣的、懦弱的、贪婪的、刚直不阿的、循规蹈矩的、见利忘义的...他早就习惯了他们当面假仁假义,背后明枪暗箭。
他从未见过这般清澈的一双眼,却让他本能地怀疑,怀疑对方是不谙世事的懵懂,还是更深的伪装?
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朱祉叡试图压下这股陌生情绪。
“这阵法…”
男人嗓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还给谁看过了?”
苏渔抬眸迎上他探究的视线,“自然只给您一人看过。”
声音清亮,字字干脆利落。
朱祉叡身体微微前倾,紧盯着她的眼睛,“苏家和符家可是世交。”
符苏两家关系匪浅,更何况符统的官位比朱祉叡高两个品级,朱祉叡的怀疑也是人之常情。
少年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似是看穿了他的疑虑。她轻轻摇头,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看来将军还是不信我。”
语气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嗔怪。
“符家虽与苏家亲近,但他向来只重骑兵,这阵法于他只怕形同鸡肋,更何况此人一向墨守成规…”
苏渔顿了顿,直直地看向朱祉叡,“此阵威力奇绝,我虽放浪,却也知轻重。我只想将它交给真正懂它、配它的人。”
朱祉叡心头蓦地一震!
朱棠衣觉得自己坏极了,这话可以说是相当重的分量了,只有惺惺相惜的挚友间才会如此坦诚。
朱祉叡看着苏渔那双清亮的眼眸,里面映着跳动的火焰,也映着他的影子,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少年眸光流转,“将军可是瞧不上这阵法?”
朱祉叡沉吟了片刻,终是缓缓开口,语气有些复杂,“这阵法精妙绝伦,攻如雷霆,守若雄关,当真是你自创?”
苏渔闻言笑了笑,她拿起茶盏,指腹摩挲着温润的杯壁,“我说是,将军心中只会更加猜疑;我说不是,您又该疑我背后另有高人。真真假假,您又何必深究?”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朱祉叡,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重要的是,我将它献给了您。”
献给您。
这几个字撞在朱祉叡心口,剧烈地荡了一下。